雙方正唇槍舌劍之際,一個小黃門從殿外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大喊:“陛下!不好了!”


    承平帝被雙方吵得頭昏眼花,傷口的不適感又陣陣傳來,正煩躁之際,突然見內侍如此不懂規矩,頓時大怒:“喊什麽喊!成何體統!”


    小黃門嚇得慌忙跪倒,向上叩頭道:“啟稟陛下,皇後娘娘自稱‘約束親眷不力’,在萬歲殿前赤足跪地,脫簪待罪!”


    此言一出,不止承平帝,滿朝文武都是大驚失色,杜延年也是心中一沉。他適才看的很清楚,承平帝雖然沒有明確表態,可沒有表態本身就是一種態度——一種不偏不倚的態度,而不偏不倚就意味著桑玉奴脫罪的可能性很高。但如今皇後鬧這一出,局勢可就變了,承平帝極有可能會因為皇後的“一哭二鬧”而倒向謝家。


    眼看承平帝就要起身退朝,杜延年閃身出班:“陛下,皇後仁德,萬民之幸!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得賢後如此!”


    聽杜延年如此說,承平帝剛剛離開禦座的屁股不得不又重新坐了回去:“左相此言何意啊?”


    “陛下,皇後娘娘既自言‘約束親眷不力’,便意味著承認謝實之事,錯在謝實不在桑氏,則此案可以定論矣,請陛下立即降旨釋放桑玉奴,以全皇後賢德!”


    眾臣本就大多同情桑玉奴,此時見左相開了口,頓時紛紛附和,一時間附議之臣竟過半數之多。


    “陛下,皇後娘娘絕非此意!”謝宣急了,杜延年分明在曲解謝皇後的意思。


    “哦,那大將軍以為皇後娘娘此言何意呀?”


    “她......我......”謝宣語塞了。何意?總不能說是要挾承平帝妥協之意吧?


    經杜延年這麽一攪和,承平帝也有些醒過味兒來了,夫妻多年他怎會不明白謝皇後此舉何意?若是以前他一定會妥協,那個桑玉奴的死活他根本不在意,可今天他有些猶豫了。作為一國之君,他畢竟也有著帝王的心思。


    也許這些年對謝家是有些過分優待了,慣得都不像樣子了!且不說百姓的無知妄語,單就說謝宣,杖打朝廷命官,誰借他的膽子?還有梁顥,堂堂右相為了討好謝家不惜做跳梁小醜。怎麽?這官是謝家給的麽?女人呐,“一哭二鬧三上吊”也不算什麽,可這手段不該用在國事上!這是國家法度,不是後宮爭寵!他又想起適才裴嘉祚所言“陰陽失衡”一說,莫非便應在此處?


    見承平帝坐下不動了,那小黃門又壯著膽子催了一次,承平帝此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騎虎難下之際,內侍稟報:曹國公、定國公求見!承平帝忙道:“快宣!”


    一石激起千層浪,朝臣頓時紛紛竊竊私語,需知曹國公與都是久不上朝的老臣,此時聯袂而來必有要事。


    二公進殿來行禮之後,定國公嚴方叔從袖中取出一頁紙雙手呈上,道:“啟奏陛下,適才,宋國公將臣與曹國公請至府上,托臣等將一封信交於陛下,信函在此,請陛下過目。”


    內侍接過信紙轉交到承平帝手中,承平帝展開一看,竟是一封為桑玉奴求情的信。信不長,宋國公謝鵠在信中坦承自己教子不嚴之過,致使二子均目無法紀,犯下大錯,桑氏無辜,不該受此牽連。


    “謝宣,你自己看看。”謝鵠這封信給了承平帝一個台階,他暗自大舒了一口氣,令人將信交給謝宣,謝宣一看頓時臉色大變,半晌無語。


    承平帝又一指那個來報信的小黃門:“將嶽父的信帶給皇後吧,朕相信她會明白的。”


    緊接著,承平帝頒下旨意:桑玉奴等無罪釋放;謝宣藐視國法,削去一切職務,回府讀書;羅頲辦案得當,升任大理寺推官。


    承平帝並沒有依據前例賞賜桑玉奴絹帛,算是給謝家留了一絲麵子。


    謝皇後接到父親的信以後,雖然心有不甘,可也知道事已不可挽回,隻得收了哭鬧的心思,就此作罷了。


    退朝後,羅頲即刻回去辦理放人的相關手續,杜延年則打發人去通知羅汝芳準備接人。午時末,連述在大理寺獄外接到了桑玉奴等人,忐忑不安的心總算落了地。


    謝宣怒氣衝衝回到府中,進門來一腳踹翻了前來迎接的管事,厲聲喝問道:“老爺子是怎麽知道二老爺死訊的?你們哪個賤婢多的嘴?”


    管事負痛跪下回稟道:“回大老爺,不是小的們多嘴,是......是皇侄殿下來了!”


    原來,今日謝宣上朝剛出門,祁翎就來致祭了。他進門的時候還很正常,萬沒想到到了靈堂之後突然“嗷”一嗓子開始嚎啕大哭,邊哭邊喊“二舅舅你死的好慘之類”的話,管事嚇得直勸,可是根本勸不住。


    本來靈堂設在二進院,謝鵠住在四進院,中間還有段距離,可府中本就安靜,祁翎的哭聲又極突兀,一下子驚醒了昏睡的謝鵠,他顫顫巍巍坐起來喚來貼身伺候的小廝詢問發生什麽事了。小廝支支吾吾不敢說,隻好將管事找了來,管事見實在瞞不過去了,隻得將謝實死訊告知,不過他當然不會說謝實是強暴不成反被人殺,隻含含糊糊說是被害了。


    對他這個答複,謝鵠顯然不滿意,所以讓人去請了曹國公、定國公來,向他們問明了情況。這二人便將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訴了謝鵠,這才有了謝鵠寫信托二人送進宮一事。


    聽完管事的講述,謝宣麵色陰沉地走進了謝鵠的房間,謝鵠正斜靠在床上,小廝服侍他喝藥,由於常年吃藥,又很少開窗通風,房間裏一股藥味。喝完藥小廝便退了出去、關上了房門。


    “二弟白死了,我丟官罷職,謝家徹底淪為笑柄,這下您滿意了?”謝宣冷冷地注視著父親質問道。


    “盛極必衰,如今這樣也沒什麽不好。謝家若早些失勢,謝實這個逆子或許還不會死。”謝鵠的灰暗的雙眸注視著遠處的虛空,蒼老的聲音仿佛自地獄中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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