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鄴笑了笑,收回手指, 火焰隨之消散。


    謝玄殊在痛楚中清醒過來。她曾與青雲仙君打過交道,後者號稱九州第一,也不能毀她識海如探囊取物。


    那麽眼前這個人,不管是誰, 都遠遠超出了她的層級。


    所以她問:“閣下大駕光臨,難道是來找我的嗎?”


    古鄴說:“你意外出現在這裏, 還差點破壞我的計劃,我覺得很有意思。”


    謝玄殊心想你的人話還是說得不到位,嘴上卻道:“鄙人真是受寵若驚。不知有何事能為您效勞?”


    古鄴微笑:“你們九州的修士可真是難對付, 這已經是第二次打斷我的計劃了。不過, 也是這樣才有意思啊。”


    謝玄殊:“……你們還是沒放棄嗎?”


    古鄴理所當然道:“隻要我們沒死絕, 就不會放棄。自從我們所在的世界毀滅後,我可是花了好久才找到一個合適的位麵。”


    謝玄殊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不禁問:“這八百年來,你們一直都在嗎?”


    “是啊,沉睡了八百年才等到機會。”古鄴說,“看到這座城了嗎?我要想完全恢複,便需活人精血作引。到時候,這裏的人一個都逃不了。”


    謝玄殊:“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我已經找到了第二種恢複實力的方法,隻是有點麻煩,不如直接殺人來得輕鬆。”古鄴說。


    頓了一下,他眼中笑意更加明顯,卻也更加冰冷:“我們來打個賭怎麽樣?我會按照原計劃開啟獻祭之陣,如果你能想辦法憑一己之力抵消我的陣法,那我就放棄獻祭的計劃,改用第二種方法。這樣,你們死的人也會變少很多。”


    沉默良久,謝玄殊說:“為什麽?”


    她費解地質問:“你連手指頭都不用動,就能輕易殺死我,為什麽要跟我打這個賭?


    古鄴神情不變,雲淡風輕道:“如果給你一個長生的機會,你會願意接受嗎?”


    謝玄殊稍怔,思索之後,搖了搖頭。


    “我也一樣。”古鄴低笑,“我活的太久了,久到我甚至後悔帶領族人來到九州。”


    麵對謝玄殊古怪的眼神,他繼續道:“別這麽看我,我們和人族是不一樣的。你們人族想的太多,講究什麽因果、道義,但我們不一樣,我們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生存。


    他輕歎一聲:“雖然這些年,我們已經努力和九州修士同化,但我果然還是理解不了你們的思維。”


    “你們在意生死,可我們不在乎。生死都是命,如果有機會那就活下去,活不下去那就死好了,就這麽簡單。生存對我們來說是一種本能,而不是因為我們對這世間還有什麽留戀。”


    謝玄殊漸漸明白他的意思。


    簡而言之,他過得太無聊了,想給自己找點樂子,所以提出跟她打賭。


    可對她而言,賭也是死,不賭也是死。


    但她並沒有過多猶豫,笑著答應:“好,我跟你賭。”


    她微微一笑,從容不迫:“你輸定了。”


    “哦?”古鄴一成不變的臉上,終於露出點感興趣的神色,“很好,那就來吧——賭約開始。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


    謝玄殊離開了浩然城。


    走的時候,思緒還極其恍惚,不敢相信自己遇到的事。


    仿佛一場夢一樣。


    但當她低頭瞧著自己手背的印咒,就明白一切都是真的。


    那是古鄴為她設下的禁製,在離開之後,她不得以任何形式透露任何有關魔族的信息。


    外麵的天依舊碧藍如洗,烈日當空,清風拂麵。


    害怕嗎?或許有一點吧。


    激動嗎?當然也有一些。


    她一生居無定所,漂泊無依,不知前途在何方。沒想到在如此平常的一天,她突然看到了命運的終點。


    是死亡,也是新生。


    她去的第一個地方是化凡仙門。


    找到顧引川,逼著他喝酒,然後看他喝醉的樣子大笑。


    翌日清晨,她孤身離開,去往化凡仙門。


    徐漾不在。


    他們說,她是外出遊曆了。


    於是她解下佩劍和芥子袋,把所有東西統統留給徐漾,等她回來就能看到。


    下一個地方,則是太初劍宗天水峰。


    孟蕉果然待在房間內。


    “秋雨,好久不見。”她從窗戶躍入,笑著打招呼。


    孟蕉有點驚訝:“你怎麽來了?”


    謝玄殊也不客套,開門見山:“我想讓你幫我個忙。”


    “什麽?”


    “用我的水靈根,幫我四弟改造三靈根。”


    孟蕉霍然一驚:“別開玩笑了,你現在好好的,為何要把靈根剖出來獻給他人!”


    謝玄殊默然須臾,說:“我要死了。”


    孟蕉僵在原地。半晌,她終於艱難地發出聲音:“是什麽事?我不能幫上忙嗎?”


    “沒有人可以幫我。”謝玄殊說。


    她停頓一瞬,複又笑道:“像你我這樣的修士,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不是嗎?”


    孟蕉不敢苟同:“那也是麵對自己的生死,而不是朋友的生死!”


    “有什麽區別?”謝玄殊淡淡地說。


    眼見孟蕉還要再勸,她歎息道:“我沒有時間了,秋雨。這件事隻有你能幫我。”


    房內一片死寂。


    許久之後,孟蕉開口:“好,我幫你。”


    謝玄殊微笑道:“那就多謝了。”


    煉化靈根的過程並不輕鬆,甚至稱得上痛苦。這份折磨持續了五天五夜,然後謝溫韋醒了過來。


    他從三靈根變成了水木雙靈根,而且是主木屬性。謝玄殊很滿意。


    謝溫韋對此沒有任何懷疑,她也沒做出任何解釋。隻是告訴他,這次她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臨走之前,她在那把名為一枝花的劍上設下一個咒術,等她死後就能撕裂一縷殘魂,攜帶著重要記憶悄無聲息棲居在劍柄的寶石裏。


    一切都安排妥當。


    她重新趕往浩然城。


    古鄴隻給了她十天的期限,她必須全力趕回。


    初冬時節飄起雪花,生剖靈根的痛苦尚未消退,她體內靈力紊亂,寒氣肆虐,隻能擁著大氅,咳嗽越來越厲害。


    即便如此,腳下的步伐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遲鈍。


    她赴著死亡,如同奔赴一場無人知曉的盛宴。


    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途徑南襄城時,給了路邊的乞兒半兩銀子。


    那一刻起,她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來到浩然城外,她並沒有直接進城,而是站在山巔,開始施法。


    “蒼天在上,九幽在下。


    以吾之力,血祭天地。


    化身千疆,無所不在。


    萬物歸一,現世成神。”


    這是九州最古老的法術之一,也是謝家珍藏千年的秘技。


    隻是千百年來,能夠施行這個法術的人,已經全部絕跡。


    謝玄殊是最後一個。


    放棄神智,放棄肉身,將自己與這片土地融為一體,化作大地之靈,厚土之神。


    這項法術實在太過複雜,她甚至花了三天三夜才得以完成。


    她眼睜睜看著肉身消解,默默忍受淩遲之苦。


    她在寂靜的山野,悄然化作一捧積雪,徹底融入大地。


    當夜,獻祭之陣升起,紅光漫天,黑霧彌漫。


    而新生的大地之靈,則不顧一切,鑄成了一道最堅固的防線。


    獻祭全部修為,榨取地脈之力,匯聚一方氣運,竭盡所能,隻為保護城裏的百姓。


    這場較量持續了一整個晚上,最後以古鄴的放棄告終。


    他站在屋頂,若有所思地微笑:“你贏了,我要走了。”


    寒風呼嘯而過,這是謝玄殊對他的答複。


    “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慘一點。”古鄴說,“不過,能見到這種有趣的法術,也算不虛此行。九州,真的很有意思。”


    他的身影漸漸淡去,周圍裹挾的冷風也逐漸消散。


    謝玄殊沒了肉身,沒了神智,甚至耗盡法力,馬上就要消失。


    但古鄴不知道的是,她還留了最後一個陣法。


    ——捕捉她自己的神魂,困在陣裏無限折磨,直到這份痛苦累積到無法承受的程度,讓她化作厲鬼。


    她毫不留情地用了最殘忍的方式,幫助自己變成惡鬼殘留於世,隻為憑此向謝溫韋他們傳遞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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