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莫子書竟搖了搖頭:“其實我之前跟他接觸很少。”


    在薑翎困惑的眼神中,她笑了笑,淡淡地講起那些埋在記憶裏的往事。


    ……


    年幼時,莫子書奉母親之命,常來府上做客。一個小姑娘,喜歡到親戚家串門玩,自然不算什麽大事,所以常常沒人管她,任由她在府中隨意出入。


    有一年,她偶然碰見一位倚在池邊賞荷花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多歲,很漂亮,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難言的韻味,隻是看上去病懨懨的,衣著也很老氣。


    見到她,女人溫和一笑,隨手遞給她一顆糖,說:“今年的荷花很美,不是麽?”


    莫子書含著糖,胡亂地點頭,臨別時偷偷回了好幾次頭。


    後來,她便常往這地方走,果然又碰見了女人,被邀去她院中做客。房間裏都是藥味,混合著檀木香氣,竟意外地不算難聞。


    在聊天中她得知,原來這女人叫李新柔,是莫青鬆的小妾之一。


    她在那裏玩了一整個下午,傍晚的時候,院外走來一個少年。


    夕陽如火,清風盈袖,這就是她與莫齊軒的初見。


    少年彼時不過七八歲,但已生得十分端正,不苟言笑,氣質斐然。


    “娘,孩兒給您抓了藥回來。”他說著,把藥放到桌上,朝莫子書點頭致意。


    他好像不關心她是誰,也不在意她們在幹什麽,隻是有那麽一刻,當他的目光掃過桌上放著桂花糕的瓷碟時,動作微微一僵。


    這是李新柔特意為她做的,莫子書從沒來得及打招呼的挫敗中回過神,趕緊抓起一塊獻給他:“哥哥,你吃桂花糕嗎?這是舅母做的,很好吃。”


    莫齊軒冷淡地回複:“不必,我不吃甜食。”


    李新柔的臉上看不出情緒,隻是說:“別管他了,你留著吃吧。”


    莫齊軒不發一言,轉身出去,獨自在院裏練劍。


    莫子書懵懵懂懂,將桂花糕送入口中。那一天李新柔為她唱起了歌謠,曲調婉轉,聲如鶯啼,令她無端響起廊簷下掛著的銀鈴,風一吹就叮當作響,輕緩悠揚。


    不過,一直到她走,莫齊軒也沒有踏入室內一步。


    後來,她每逢進府,都必要來尋李新柔。有時從匣裏抓一顆糖走,有時坐在窗下聽她娓娓道來書中的故事,或是唱一首清雅的曲子。其中她最愛的是《忘憂謠》,據說是一位思念丈夫的婦人所譜,哀而不傷,引人入勝。


    而莫齊軒從不參與她們的談話,他總是一個人安靜地練劍,偶爾把飯菜或湯藥端進屋裏,然後不知去處。


    這樣的日子沒能持續太久,有一天她再過來時,院子裏竟掛上了喪幡。


    李新柔死了。


    聽說,莫齊軒抱著她的屍骨,在屋裏枯坐了一天一夜。


    但他一滴淚也沒有流。


    見到莫子書的時候,少年爬滿了血絲的眼睛空洞地轉動,臉上沒有悲傷更沒有痛楚。


    他用一種再平常不過的語氣,淡然開口:“要吃桂花糕嗎?”


    莫子書看著桌上油紙包裹的一塊桂花糕,對他說:“你真是個冷血的怪物。”


    說完,她轉身離開,抬袖揩淨眼角的淚滴。


    沒過多久,她便聽說,莫齊軒因為違抗家主的命令,被趕去偏院獨自生活。


    母親說,他雖然性情乖戾,卻是這一代最傑出的天才,如若能夠拉攏,必定可以成為助力。


    她想起少年冷漠的眉眼和泛紅的雙眸,低頭應下這份要求。


    半個月後,她帶著親自做好的桂花糕,前去看望莫齊軒。


    她還沒來得及為那天的話語道歉,少年的臉上就浮現出刺眼的嘲諷。


    所有想說的話都卡在喉嚨,她眼睜睜看著對方一掌將桂花糕打翻在地,惡劣地吐出一個字:“滾。”


    她再也無法抑製怒氣,罵完一句“莫齊軒你活該當條喪家之犬”後,便大步流星摔門而去。


    然而,在跨出院門的一瞬間,她竟鬼使神差般回了頭,在匆忙間最後看了莫齊軒一眼。


    少年正沉默地俯身,僵硬而緩慢地將桂花糕撿起。


    他依舊麵無表情,唯獨在臉頰上,掛了一顆清晰的,晶瑩的淚珠。


    那個時候,她不知道的是,那些好聽的歌,軟糯的桂花糕,李新柔一次也沒有為他唱過、做過。


    ……


    故事結束,莫子書也漸漸從思緒中回過神,笑著說:“所以說,他的脾氣真的很臭。”


    薑翎眨眨眼,猶豫著問:“莫齊軒的娘親,對他不好嗎?”


    其實她看書的時候就知道,由於上一輩的恩怨,莫齊軒和母親的關係一直很僵。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想親耳聽聽莫子書的說法。


    莫子書沉默片刻,答道:“可能的確算不上好吧。她對表哥永遠隻有訓導和斥責,不準他吃甜食,不準和府裏其他人過多來往,每天必須練功六個時辰以上。”


    “記得有一次我去看望他們,恰巧碰見表哥跪在院子裏,舅母則拿著一根枝條正在抽打他,斷了就再換一根。”


    薑翎蹙眉問道:“為什麽?莫齊軒做了什麽惹她生氣的事?”


    莫子書淡淡地說:“好像是莫北川在比試中輸給他,一怒之下就把院子裏的東西給砸了,連兩棵桂花樹都被砍倒。當時舅母不在,回來看到這幅場景,當場氣急攻心,差點沒暈過去,第二天就狠狠打了他一頓出氣。”


    薑翎氣憤地打抱不平:“這關莫齊軒什麽事呀!”


    莫子書瞧見她的樣子,不覺笑了一聲,說:“我隻知道,從那以後,但凡是碰上莫北川的比試,他就再也沒有贏過。”


    “……”薑翎沉默不語,像是在沉思,又像在發呆。


    “別太心疼。”莫子書無所謂地說,“他皮糙肉厚,沒什麽大事,被打得背上全是血,還能在舅母捂嘴咳嗽的時候,回頭勸她注意身體,別動氣。”


    “我沒心疼……”薑翎小聲說,“我就是覺得,他不該被這麽對待。”


    “有什麽該不該的,世界上那麽多家庭,難道誰都能得到無私的愛嗎?”莫子書垂眸低語,漠然一笑。


    薑翎無話可說。因為她自己,也早就明白這個道理。


    “還有。”莫子書突然抬頭盯住她,“不要試圖了解他了,嫂子,不要。”


    薑翎愣了一下,還沒理解過來她的意思,莫子書卻已經恢複往常那般甜美的笑容:“對了嫂子,我前些日子剛買了一支釵子,你要看看嗎?”


    “啊?嗯,好啊。”薑翎應道。


    **


    莫子書離開後,薑翎一個人在房間裏發起呆。


    她總覺得好像有很多話要問,卻又什麽都問不出來。


    這天晚上,莫齊軒依舊沒有回來,她也就不再等待,草草熄燈睡去。


    而偏房之內,清冷的月光下忽然掠過一個黑影,門被砰地一聲撞開,莫齊軒跌入房內,捂著傷口靠在門邊,雙眸緊閉,喘息嘶啞。


    五髒六腑都在叫囂著疼痛,他甚至連給自己上藥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狼狽地縮在角落,等待著靈力驅散少許痛感。


    風從庭院呼嘯而過,突然之間,一絲微弱的聲響在門外響起。他立刻睜開雙眼,費盡力氣擺出應戰的姿勢,深吸一口冷氣。


    “誰?”他低聲詢問,語氣充滿威脅。


    沒有人應答。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一條縫,他緩緩後退兩步,目光森然地盯著那裏的變化,右手緊緊按在劍柄上,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作者有話說:


    莫青鬆:英雄難過美人關,小子不足畏懼!


    莫子書:你知道嗎,他年輕的時候勾搭過上一任城主的小妾,被吊起來打了一頓鞭子bb……


    薑翎:嗬。


    莫齊軒: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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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危機四伏(一更)


    ◎心動是什麽感覺。◎


    在慘白的月光中, 莫齊軒終於看清了來者的模樣。


    一隻貓。


    橘色的貓。


    名為大老虎的貓。


    他周身氣壓倏然散去,緊繃的身子緩緩放鬆,凝視著那抹圓滾滾的橘色, 低聲問道:“你怎麽在這?”


    大老虎靈巧地穿過門縫竄入室內,蹲在他麵前, 從嘴裏吐出了什麽東西, 然後輕巧地叫喚兩聲。


    也直到這時莫齊軒才看清, 它嘴裏叼的是一枝紅豔的梅花——今日清晨, 他親手放入薑翎花瓶中的梅花。


    他驀然抬首,隻見一道紅色的影子倏忽掠過,翩然落至麵前。


    按在劍上的手緩緩收回, 他喉結略微滾動,啞聲道:“……阿翎。”


    “你是不是真以為我傻?”薑翎抬起下巴睨著他, “每次都等我睡著才敢回來, 第二天天不亮就走,要不是因為生死契疼了兩下, 我還真以為你沒回來過呢。”


    前些日子她就曾半夜隱約感到過疼痛,但那感覺轉瞬即逝,還以為是體內靈力出了什麽問題,結果今天這種感覺再次來襲, 果然是莫齊軒受了傷。


    “我……”莫齊軒剛張開口,就被薑翎不耐煩地打斷:“行了別廢話, 去床上坐好,我給你上藥。”


    “哦。”莫齊軒乖乖閉嘴,走到床邊坐下。


    等他將上衣脫下, 薑翎便拿出藥膏, 開始為他上藥。


    少年的身上血痕縱橫, 淤青成片,連原本結疤的傷口都再次崩裂開。


    “怎麽傷得這麽重啊。”薑翎不覺放輕語氣,“莫青鬆也忒狠心了。”


    “不是他。”莫齊軒垂著頭任她上藥,“是莫蕭野。我現在不得不在他手底下做事,被分派的都是些危險的任務。”


    薑翎歎道:“要一直這樣嗎?”


    莫齊軒低聲說:“別擔心,很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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