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蓓以為周歡帶著兒子從宜江市消失,王曉斌就會死心,從而很爽快地與她離婚。誰知,王曉斌悲傷之後,並未絕望。


    “要我簽字,條件不變。”王曉斌的目光冰冷刺骨,仿佛坐在自己麵前的並非結發妻子。劉蓓壓抑著憤怒:“你瘋了!那個女人帶著孩子離開,擺明了不想見你。再說我都不知道他們去了什麽地方,怎麽找?”


    王曉斌麵對她的憤怒,不躲閃也不逃避,反而變得越發平靜。他來回撫摸著半白的頭發,沉聲歎道:“我隻能告訴你,她可能回了老家。”


    “我不想再見到他們。”劉蓓語速加快,“你是打算誠心惡心我嗎?”她扭過臉不想看他,過了片刻才又回過頭,死死地盯著那雙眼睛,卻又一言不發。


    王曉斌突然笑了,笑得那麽的不屑,繼而緩緩說道:“我知道你不甘心,覺得自己在這段婚姻中扮演了一個失敗的角色。可我現在已經遭了報應,我這輩子都已經毀了。我剩下的唯一願望,就是想再見他們母子倆一麵,這也是我簽字離婚的唯一條件。”


    劉蓓回到車上,卻半天不想開車,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處,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一絲疲倦襲來,不知不覺間,她竟然睡著了。快到中午時,想起必須得趕回去給劉娜準備午餐,這才振作起來。


    她給劉娜買了蔬菜瘦肉粥,劉娜吃了兩口,忽然感覺她情緒不對,於是問她發什麽呆。她從遐想中收回心思,在劉娜的注視下,卻欲言又止。


    “蓓蓓,發生什麽事了?”劉娜放下碗,滿眼的擔心。她想不明白,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王曉斌能夠欺負這個妹妹,劉蓓應該不會被其他人欺負。


    “我今天去見了他。”果然,劉蓓接下來告訴她的話,驗證了她的猜想。她恍然大悟,也陡然明白劉蓓為何會情緒如此低落。


    劉娜看著她落寞的眼神,以為她是在為王曉斌擔心,可她突然麵目猙獰地罵道:“王八蛋,自己都這樣了,還惦記著那對母子,可真夠有心的。”


    劉娜不解,直到她道出王曉斌跟她提出的離婚條件。她臉色鐵青,像一座冰山:“我偏不答應他。要是他不簽字,我就訴訟離婚。”


    “多折騰人啊。”劉娜歎了口氣,“他想見周歡母子倆,情有可原。可周歡為什麽不願見他,還把房子賣了,離開了宜江?”


    劉蓓無力地搖頭:“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能就是單純的想見他們一麵吧。”劉娜沉思片刻,問她知不知道周歡母子倆現在去了什麽地方。


    “他說是回了老家。”劉蓓的聲音比蚊子還小。自從王曉斌父母多年前離世之後,他就再也沒回去過。她去過王曉斌的老家龍潭村,周歡就在隔壁土魚河村,要找起來不是難事,但就是非常抵觸跟王曉斌做這個交易。


    劉娜理解她的心情,假如換作自己或者另一個心智脆弱的人遇到這種事,恐怕不止是抵觸,而是早就崩潰了。


    “姐,我之前去看過周歡母子倆,雖然不能說他們是受害者,但也確實夠可憐的。”劉蓓也是女人,深知作為女人的不容易,就算周歡是破壞她與王曉斌關係的第三者。有時候她就在想,如果周歡不是王曉斌的情人,以他的德行,肯定還會有別的女人。所以,她該痛恨的人,應該還是王曉斌。


    劉娜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所以,如果可以盡早與王曉斌解除關係,為什麽不用最快最簡單的辦法?”


    劉蓓接受了劉娜的建議,並且立即行動起來,買了當天下午的火車票,晚上九點多到達雲蒙縣,住了一夜後,第二天一早直奔一個叫龍潭村的地方。


    龍潭村是王曉斌出生的地方。劉蓓去過一次,印象中這地方挺偏僻,也挺窮,但這次過來,感覺變化挺大。村裏的道路平坦多了,村容也幹淨整潔多了。


    她原本不想來龍潭村,但還是鬼使神差過來看了一眼,閑逛時,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王曉斌的老家門口。這是一棟瓦房屋,在他父母相繼去世之後,他堂兄住了進去。


    劉蓓站在房子前麵,腦海裏浮現出那個夏天第一次跟他回老家時的情景。他父母都是農村人,看見從城裏來的兒媳婦,笑得都快合不攏嘴了,自然是好吃好喝,將她當成寶貝一樣的供著。


    劉蓓縱然不習慣家裏的生活,礙於麵子,還是努力去適應。可到了晚上,蚊子在耳邊嗡嗡地飛來飛去,時不時的還叮咬一口,又痛又癢,令她異常難受,實在是無法繼續入睡,恨不得立馬就離開這個破地方。


    到了半夜,她睡不著,起身要去鎮上旅社住,但被王曉斌攔住了,求她暫時委屈一夜,明天再去鎮上住。


    可劉蓓早就忍無可忍,麵對他的央求無動於衷,問他怎麽就不為自己考慮考慮。王曉斌不想吵醒父母,差點沒給她下跪。她隻好回到房裏,在床上坐到天亮。


    第二天,王曉斌的母親來跟她說:“閨女,家裏就這個條件,委屈你了。今天晚上,要不你們就去鎮上旅社住吧,條件比家裏好多了。”


    “浪費那個錢幹啥?在哪裏不都一樣,不就是睡個覺嘛。”王曉斌的父親提出了反對意見。劉蓓將目光投向王曉斌,王曉斌卻裝作沒看見似的,附和著父親說:“我覺得也是,不就睡一夜嘛,又不是常住,明天一早就回去了。蓓蓓,是我考慮不周,忘了買蚊香。等把蚊香一點,就沒有蚊子了。”


    劉蓓沒想到王曉斌昨晚明明已經答應自己的話,今天早上就反悔了,當即就差點沒忍住發火。幸虧他母親看出不對勁,及時從中說道:“蓓蓓是城裏人,哪像我們皮糙肉厚。我做主了,晚上就去鎮上住,也花不了幾個錢。”


    一場風波雖說是暫時過去了,但更大的波浪還在後頭。王曉斌在陪劉蓓去鎮上時,路上板著臉,始終一言不發。她也覺得自己做得不對,可就是受不了。


    “受不了的話,以後可以不來。”這是王曉斌沉默許久之後說出的第一句話。劉蓓一聽就懵了,嘴邊飄過一萬個髒字,可她忍住了,強擠出一絲笑容說:“王曉斌,我理解你的感受,但你理解我嗎?”


    “我怎麽就沒理解你啦?”王曉斌厲聲質問,“就因為理解你,知道你從小在城裏生活,沒吃過苦,沒受過罪,所以一開始就決定隻住兩夜。可這裏是我家,你就算心裏瞧不起,也不能假裝一下不表現出來嗎?就兩天時間,真的就忍不過去嗎?”


    劉蓓實在想不明白,就因為住不習慣,想去鎮上旅館住一夜,怎麽就成了瞧不起他家。


    這一趟,讓兩個人的價值取向徹底暴露出來。回到宜江市後,劉蓓跟他提出了分手,誰知他又開始死纏爛打,說什麽都不分。可以說,為了求她回心轉意,他做了好多事,幾乎喪失了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


    後來,劉蓓原諒了他。倆人結婚時,王曉斌的父母原本打算在村裏安排酒席,但劉蓓堅持要在鎮上辦,否則就取消酒席,走個過場算了。這才讓他們老兩口改變了主意。為這個事,王曉斌之後也沒少抱怨。


    現在回頭想想,劉蓓覺得他們的婚姻一開始就錯了,要是那次分手之後沒有複合,也許就不會有現在這些事了。


    “你找誰呀?”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驚擾了劉蓓的思緒,她轉過身,麵對這個扛著鋤頭的男人,突然有了一絲印象。


    男人是王曉斌的堂哥王北輝,他一開始沒認出劉蓓,直到她自我介紹,他才不冷不熱地問她怎麽一個人回來?她意識到王曉斌已經多年沒回村,也沒跟家人聯係,現在出了事,家裏人自然都不知道。


    王北輝進屋去搬了兩把椅子出來,劉蓓猶豫著,還是決定坐會兒再走。他問她喝不喝茶,她說不喝,他於是也沒跟她客套。


    “什麽時候過來的?”王北輝抽的是土煙,煙味兒特別大,直嗆得劉蓓咳嗽不止。他將煙袋拿到一邊,待煙霧散去,她止住咳嗽,然後才說:“昨晚上到的,在鎮上住了一夜,早上剛到村裏。”


    “曉斌很久沒回來了。”王北輝脫掉鞋子,將在地裏不小心帶回來的泥土倒出來,“他現在還好吧?”


    劉蓓環視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無力地說:“不算好。”她本以為王北輝聽了這話,會很驚訝,或者說至少會在言語上有所變化。可她錯了,因為王北輝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輕描淡寫地問:“出事了?”


    劉蓓看著他的眼睛。那雙渾濁的眼裏,沒有一絲風浪,也無法掀起半點漣漪。她直言道:“犯了錯誤,正在接受審查。”


    王北輝起身進屋,端了一盆冷水出來,然後將雙腳踩進去,洗掉腳上的泥土,又問她大老遠一個人過來做什麽?


    劉蓓以為他聽說王曉斌出事後會多問兩句,誰知他不僅一句也沒問,還主動轉移了話題。她在心裏暗自歎了口氣,問他土魚河村怎麽走。


    “一直往前走,兩公裏處就是土魚河,過了橋就是土魚河村。”王北輝起身倒水,然後提著木盆進屋的時候,劉蓓離開了。她朝著土魚河的方向走去,剛才與那個不太相熟的人說了幾句簡單的話,不知為何心情會變得如此沉重。


    橫跨土魚河的橋梁是一座搖搖晃晃的吊橋,她依稀記得王曉斌曾提起過這座橋,橋梁晃晃悠悠,承載了他半個童年。可是此時,她站在橋上,看著橋下清澈的河水,想起王曉斌與周歡就是跨過這座橋才相識的,腦子裏一陣眩暈。


    跨過橋,就是土魚河村了。如果不是因為地名的不同,實際上兩個村子並無特別的區別,除了房子稀稀拉拉之外,老遠也見不著一個人影。這種孤獨、空寂的感覺,就像是一把無形的鎖,不僅鎖住了她的雙眼,也鎖住了她的內心。


    她的內心是疲憊的,又充滿了惶恐和不安。原本她沒有任何錯誤,可越接近目標,就越是懷疑自己究竟是否該來。


    村子不大,周歡的家挺好找。她在路口隨意問了一句,就打聽到了。差不多一公裏的距離,她卻感覺像是走了一個小時。路越來越近,心越來越緊張。當她看到自己要找的房子時,不由自主地收回了腳步。


    不知從什麽方向傳來一陣喜鵲的叫聲,在如此寧靜的村莊裏,顯得如此清脆。她自嘲地笑了笑,心想它是在歡迎自己的到來嗎?


    門關著,也沒有煙火氣。劉蓓敲門,沒有回音。她不禁心裏一涼,開始擔心周歡並沒有回村,自己這趟可能白跑了。可她不甘心,又繼續敲門,連續敲了幾次,就在她打算繼續時,屋裏傳來了腳步聲,緊接著傳響起那個熟悉而又略帶不耐煩的聲音:“大清早的,誰呀?”


    劉蓓大喜,立馬後退了半步,雙腿並立,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畢恭畢敬地等待開門。可當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她看到那張披頭散發的臉時,還以為自己找錯了人。


    很顯然,她來對了地方。周歡看到站在門外的劉蓓,刹那間還以為自己沒睡醒。可她隨即手忙腳亂地關上門轉身進屋去,留下劉蓓獨自在門口想入非非。


    幾分鍾後,周歡再次打開了門。她換了身衣服,洗了把臉,稍稍化了妝,與之前的樣子總算是無限接近。她看著門口一動不動的劉蓓,表情複雜地問道:“你……怎麽來啦?”


    劉蓓答非所問:“可以進屋去說嗎?”於是,周歡請她進了屋。房子雖是土坯瓦房,可畢竟是在城裏生活過的人,將裏麵收拾的還算幹淨整潔。


    “屋裏挺亂的,不比城裏……”周歡站在一邊,任憑她在屋裏四處打量著。她漫不經心地問她什麽時候回的村,為什麽會突然就離開了?周歡說:“你去找過我之後的第三天。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這些年在城裏飄著,覺得好累,突然就想回老家,然後就賣了房子,帶著孩子回來了。”


    劉蓓不怎麽信她的話,但也不想反駁,又問她孩子怎麽樣。她輕歎道:“昨晚發燒,鬧騰了大半宿,吃了藥,這會兒還在睡覺。劉蓓,你大老遠來找我,不是為了看我跟孩子吧?”


    劉蓓想起此行目的,反客為主,盡量輕鬆地說:“坐,我們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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