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啟發和韓勇將韓宇送到醫院檢查後,確定隻是著涼感冒,這才放心離開。半道上,譚啟發問韓勇怎麽過了一個晚上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韓勇看著車窗外,回憶起自己的心路曆程,無言地歎息了一聲。昨天晚上回家後,他就獨自在那張舊沙發上坐了差不多半宿,想起當年發生在韓家的那些事,就再也睡不著。


    母親叫趙麗華,是個非常強勢,而且沒有半點文化的女人,從小對他和大哥韓遠都很嚴厲,動不動就非打即罵,家裏隨時就像裝了個炸藥包,一點就著,所以他們兄弟倆也慢慢養成了非常霸道的性子。


    後來,兄弟倆長大了,也各自結了婚,可隨之而來的則是紛繁複雜的婆媳關係。趙麗華和張翠芬之間但凡隻要一點點摩擦,立馬就會鬧得雞飛狗跳,而且互不相讓,到最後傳得沸沸揚揚,就連十裏八村的村民閑暇時都拿這對婆媳作為飯後茶餘的談資。


    “大嫂跟我媽倆上輩子應該是有仇,要不然怎麽會進一家門,而且自從進門第一天開始就幹上了,家裏就再也沒安生過。”韓勇想起一件事,那是大哥大嫂成婚後第二天,按照家鄉的禮節需要回娘家,可沒想到母親竟然要他們改日再回去。


    譚啟發也知道這個禮節,所以覺得奇怪。韓勇歎道:“還不是因為媽太霸道,說家裏親戚都沒走,一個人忙不過來,讓他們留下來幫忙。”


    “那後來大伯他們回娘家了嗎?”譚啟發的好奇心越來越重,韓勇苦笑道:“怎麽沒回?雖然是回了,可大嫂一回去就住了好多天,說要她回來就得分家住。過了一段時間,大哥軟磨硬泡才將大嫂勸回家,可那個年代,哪能說想分家就能分的?首先你得有多餘的房子才成。”


    後來,張翠芬和趙麗華在同一個屋簷下又住了好多年,幾乎就是三天兩頭的爭爭吵吵,不得安生。


    “後來,我受不了了,就離開了那個家,進了鎮上水泥廠,然後慢慢的在鎮上成了家,也很少再回那個家。”韓勇無力地笑了笑,“我媽這個人啊,性子太好強,什麽事都喜歡爭個輸贏,有理的時候不饒人,無理的時候也要胡攪蠻纏。我爸他老人家這輩子過的苦啊,被我媽壓了一輩子,還不到五十歲就走了。”


    韓勇記得,父親走的那天早上,外麵下著大雪。他在門外叫父親吃飯,可左喊右喊父親都不作聲,於是推門進去一看,濃濃的酒精味直竄腦門,差點沒嗆得他吐出來。


    “我過去一看,老人家已經沒氣兒了。”韓勇在那之後的許多年裏,一想起父親死在床上的樣子,就感覺快要窒息。


    譚啟發還是沒想明白老人家怎麽突然就走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道:“爺爺是被奶奶給氣走的?”韓勇歎息道:“老人家走的前一晚上,跟我媽大吵了一架,結果沒吵過,然後就把自己關進屋裏喝悶酒。我後來看到屋裏地上倒著兩個空酒瓶,估計是喝了不下兩斤吧。”


    譚啟發明白了,老人家是喝酒過量,酒精中毒才過世的。他沒見過奶奶,可是通過這件事,知道了奶奶是怎樣的一個女人,也大致能猜到丈母娘當年在家到底過的是什麽日子。


    離開巴山鎮,一直朝南開,路上車不多,倒也順順利利。可他倆在路上聊的這個話題卻如此沉重,不過也因為這些話題,讓他們一路上沒覺得有多難熬。


    秋水鎮麵積不小,周圍還有一大片湖泊,將半個鎮子都圍了起來,怪不得名字中有個“水”字了。譚啟發和韓勇趕到鎮上時已快中午,肚子也餓得咕咕叫喚,於是打算先找個地方對付一口,也順便問問去張官村的路怎麽走。


    “老板,跟您打聽一下張官村怎麽走,從鎮上過去還有多遠啊?”譚啟發吃麵的時候,跟麵館的老板搭訕起來。老板一邊下麵,一邊回頭看了二人一眼,然後問他們去張官村做什麽。


    “走親戚。”譚啟發脫口而出,誰知道老板停下了手裏的活兒,慢慢悠悠地走到二人麵前,好奇地問他們要找的親戚叫什麽名字。


    譚啟發和韓勇對視了一眼,問道:“老板,您難不成也是張官村人?”老板毫不隱瞞地說:“不然問你們找誰做什麽。如假包換的張官村人,從小在張官村出生、長大,三十歲來鎮上打工,後來積攢了一些錢,就開了這家麵館。”


    “老板,你以前說相聲的吧?”譚啟發打趣道,老板忙擺了擺手,笑道:“被您給看出來了。不過不是說相聲,而是以前在縣城賣過保險,練過幾年嘴皮子。哎,你們到底去張官村走哪家的親戚呀?說出來聽聽,我肯定認得。”


    “張翠芬!”韓勇問,“認識嗎?”老板摸著腦瓜子自言自語道:“村裏就幾十戶人家,我怎麽從來沒聽過這個人。”


    譚啟發和韓勇幾乎同時愣住,又不禁麵麵相覷。譚啟發滿臉疑惑地問:“您真不認識這個人?還是不記得村裏有這個人?”


    “張翠芬差不多七十四五歲的樣子……早些年嫁出去了,後來離了婚,又回了村。”韓勇在一邊插話道,“老板,你好好想想,村裏到底有這個人嗎?”


    老板又開始抓耳撓腮,若有所思地說:“真沒這個人,也沒聽說過這個人。你們好好想想,會不會記錯了名字。”


    這下,輪到譚啟發和韓勇傻眼了,他們大老遠衝著一個電話號碼跑過來,怎麽會沒張翠芬這個人呢?


    老板接待客人去了之後,韓勇走言自語道:“那這個電話是怎麽回事?你不是查了嘛,明明就是張翠芬家打過來的。”


    譚啟發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他拿出電話,嚐試著再次撥出那個號碼,電話嘟嘟地響了好一陣,但仍然無人接聽。


    “這不……又白跑了一趟?”韓勇吃完麵,放下筷子,“那張官村還去嗎?”譚啟發想了想,說:“既然來了,那肯定得過去看一眼。老板,張官村怎麽走呀?”


    “進出鎮子就一條獨路,一直朝著前麵開。再往前麵兩公裏處有個岔道,往右邊開,一直走到頭就是。”老板應道,“差不多個把小時的路程,不過路不大好走,你們人生地不熟的,得慢點開。”


    “行嘞,多謝老板啊。麵不錯,要是回來順利的話,我們再過來吃麵。”譚啟發吃完麵,付了錢繼續開車趕路,根據老板指的方向,果然很快就到了張官村村口,將車停在路邊,再穿過一座小橋,就到了村裏。


    “村子挺大呀!”譚啟發環視著整個村莊,眼見著到處山清水秀的,不免感歎起來,又回頭一想這麽遠的路,心想著崔潔要是真的在村裏,也不知道當初到底是怎麽過來的。


    韓勇跟在他身後,高一腳低一腳地朝著村裏走去。這會兒,他想著待會兒要是真的見到崔潔,不知道她已經變成了什麽樣子,也不知道見麵時該是怎樣的一副場景。所以,他越想就越是心情複雜,心裏也已經在暗自悸動。


    韓宇輸了液,沒過多久就退了燒,但依然全身無力。中午時,徐若蘭在家做好了飯,和韓美蘭送到了醫院,沒想到韓宇剛吃了兩口,又開始不停嘔吐,把大家都嚇壞了。


    韓桂芳慌忙去喊來醫生,醫生過來檢查了一番,稱韓宇還是因為昨晚肚子受涼,傷害了腸胃,雖然輸了液,退了燒,但腸胃功能還沒有完全恢複,所以吃東西時才會嘔吐。


    醫生離開後不久,又進來一個身著白大褂的醫生。韓桂芳看到那張臉,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大姐,是我呀,世川的大學同學,陳雪。”陳雪剛才在外麵看到了韓桂芳,所以才進來病房打招呼。韓桂芳聽她一介紹,立馬就有了印象,忙說:“我想起來了,是陳……陳……陳院長……對吧?”


    陳雪蠻不好意思地說:“叫我陳雪就可以了。”隨即又問韓宇怎麽了。韓桂芳如此這般一說,她摸了摸韓宇的額頭,道:“退燒就沒事了,多休息休息,再留下來觀察一段時間,明天早上應該就可以出院。”


    “唉,你說這孩子昨晚上睡覺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又燒又吐的,爸媽離得遠,我都不敢打電話過去跟他們說。”韓桂芳在一邊念叨著,陳雪這才又多看了韓宇一眼,訝異地問道:“他是世川的孩子?”


    “哦,對對,還沒跟你介紹。韓宇,世川的孩子,前兩天剛從宜江回來。”韓桂芳忙給她做了介紹,陳雪卻問:“這不是馬上要開學了嗎,怎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又回來了?”


    韓桂芳看了徐若蘭一眼,無奈地說:“宇兒他媽媽住院了,世川又工作忙,這不沒人照顧孩子,就讓他自己坐火車回來待幾天。”


    陳雪又摸了摸韓宇的額頭,叮囑他安心休息,很快就能好起來。又回頭衝韓桂芳說:“姐,您有事的話盡管找我,我的辦公室就在走廊盡頭最裏麵左手邊第一間。”


    “好呢好呢。”韓桂芳忙不迭地應道,在陳雪離開後,她才衝徐若蘭說,“世川的大學同學,在衛生院當副院長。前不久,誌飛從衛生院轉到縣醫院,也多虧她幫忙。”


    “有個老同學在醫院上班也挺好。”徐若蘭笑道,“世川這個老同學還挺好看的,是鎮上的人嗎?”韓桂芳說:“外地來的,好像是從哪個市裏的大醫院下來掛職的。聽世川說,在這邊呆了幾年,不想回去了,想留在縣醫院。”


    徐若蘭讚歎道:“從市裏的大醫院到我們這個小地方來掛職,還不想回去了?唉,真想不明白她圖什麽。”韓桂芳接過話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吧。有的人喜歡大城市,想去那裏生活。也有人就喜歡小地方,覺得待在小地方生活沒什麽壓力,舒坦。還有人從小地方去了大城市,生活過一段時間後,又覺得小地方好,這不後來又回來了?”


    徐若蘭想起了韓姝,忍不住問道:“姐,你後麵這兩句話不會是在說韓姝吧?我可覺得她好不容易出了,應該不會再回來生活。”


    “這事誰說的準呀,等著瞧吧。”韓桂芳笑道,“她剛去上海那麽大城市工作,新鮮勁兒還沒過去。等她累了,說不定就想回來。”


    “那佳佳呢?您想她回來還是留在外麵?”徐若蘭又問,韓桂芳道:“我從來不給她出主意的。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他們想去什麽地方都行,我不出主意,也不礙手礙腳。”


    陳雪從病房回到辦公室後,給韓世川打了個電話。韓世川剛去辦公室處理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正打算去病房陪伴劉娜,沒想到陳雪會打電話來。


    “陳院長,今天不忙嗎,怎麽有空想起給我打電話了?”韓世川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陳雪道:“別叫我陳院長,要叫也得加個副字。”


    韓世川笑道:“以你的能力,很快就去掉副字了。”陳雪也笑了,說:“不聽你講笑話了,跟你說件正事。你兒子是叫韓宇吧?都快開學了,怎麽突然又來了巴山鎮?”


    韓世川一愣,好奇地問:“你怎麽知道?我記得你好像沒見過宇兒吧?”陳雪沒想隱瞞韓宇發燒住院的事,跟他一說,他果然無比驚訝,問韓宇現在情況怎麽樣。


    “沒事了,在再留院觀察觀察就可以回家了。”


    韓世川鬆了口氣。陳雪又叮囑他:“這事大姐沒跟你說,是怕你擔心。你可別跟她提我給你打電話告密的事啊。”韓世川苦笑道:“知道了。”


    “對了,聽大姐說劉娜生病住院了,嚴重嗎?”陳雪又問,韓世川遲疑道:“沒什麽大事,就是身體不舒服,住院做幾個檢查,再調理調理就能出院。”


    “世川,我感覺你沒說實話。你可別騙我,劉娜要真是沒什麽事,你不會在快開學時將孩子送回來。”陳雪的話令韓世川陷入迷茫,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說實話,隨即轉移了話題:“這不宇兒一直想回巴山鎮上學嘛,我和他媽媽一商量,就答應了。”


    陳雪明顯相信了這個答案,也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欣喜地問道:“真的嗎?那我跟你提過的回來工作的事,你考慮的怎麽樣了?”韓世川早猜到她會提起這個事,隻能歎道:“一步步來吧。”陳雪卻勸道:“既然先把兒子都送回來上學,你跟劉娜還不如商量一下,幹脆一步到位,免得一家人又分隔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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