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川和譚啟發忙完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他們買來了一些新的家電,包括一套新廚具,一套簡易桌椅和一套新的被服,還有一些柴米油鹽等日常生活用品,然後再將房屋進行了打掃和清理,房子很快就煥然一新。


    這麽多年,崔山林第一次感受到親情和關愛,站在門口,眼裏又泛起渾濁的淚光,而後默默地抹去。


    “老舅,明天一早我們就要離開了,以後也沒人照顧您,您自己一個人,一定要保重身體。有事就打我電話,千萬不要自己硬扛著。”韓世川叮囑他,雖然不知道下次究竟什麽時候再來,但依然承諾有機會一定會再來。


    親情就是這樣,雖然從未相見,但隻要見麵,彼此總能很快相融。崔山林顫巍巍地送他們到門口,望著他們的背影,張了張嘴,卻又陷入了無盡的沉默。


    譚啟發忽然停下腳步,轉身回到崔山林麵前說道:“爸的性子就那樣,您別跟他計較,事情過去就好了。”崔山林緩緩點了點頭。譚啟發又問他是否想跟韓勇再見個麵,當麵道別。


    崔山林將目光投向門口的韓世川,韓世川此時也正看著他,二人目光相對,一切仿佛靜止。他輕聲歎了口氣:“還是不去了吧。你們要是找到姐,麻煩給她帶句話,就說我對不起她,我沒臉見她。下輩子還能做姐弟的話,我補償她。”


    “老舅,多保重。等我們找到媽,帶她來見您。有什麽話您當麵跟她說。”譚啟發再次緊握著他粗糙瘦削的手,“我的手機號存您手機裏了,有事打給我。”


    二人回到旅館時,韓勇竟然不在房裏,打他手機也沒人接聽。他們去樓下問老板,老板也沒留意,於是找老板幫忙打開房門,才發現韓勇的手機竟然留在了屋裏。


    “這人生地不熟的,爸能去哪兒呀?”韓世川焦慮不已,譚啟發說:“分頭找找吧,可能在屋裏呆悶了,出門轉悠去了。”


    倆人分頭去找了一圈兒,直到天黑仍然沒見他人影。回到旅館,韓世川建議譚啟發去當地公安局報案。譚啟發苦笑道:“報案?你以為報了案就能立案啊?再等等吧,爸又不是小孩子,說不定一會兒就回來了。”


    可就在這時,他突然接到韓桂芳打來的電話,稱韓誌飛住院了,讓他們趕緊回去。


    “怎麽就住院啦?”譚啟發驚問道,韓桂芳急促地說:“被人打了,流了好多血,正在搶救。”譚啟發的腦袋轟隆一聲炸開,安慰她不要太過擔心,叮囑她在醫院等著,有什麽事隨時跟他聯係。他掛了電話,回頭衝滿臉疑惑的韓世川說:“你二哥被人打,傷得不輕,正在醫院搶救。”


    韓世川瞪著驚恐的眼睛,壓抑著悲憤,怒聲質問道:“誰幹的?”譚啟發搖頭道:“暫時還不清楚。不行,今晚估計住不了了,得趕緊找到爸回巴山鎮。”韓世川緊握著拳頭,心急如焚,罵道:“無法無天了。姐夫,二哥被人打成這樣,你可要為他做主。”


    譚啟發說:“放心吧,等回去查清楚情況,一定會給誌飛交待。”韓世川看了一眼時間,愁緒湧上心頭:“都快七點了。爸到底去哪兒了啊。”


    此時,韓勇來到了廢品收購站,崔山林看見他時,暗地裏又驚又喜,但隨即垂下眼皮不敢看他。他實際上早就躲在外麵不遠處,直到韓世川和譚啟發離開後才現身。


    “不錯啊,總算像個家了。”韓勇打量著這個煥然一新的房間,又在新買的椅子上坐了下去,稍稍使了使勁,搖了搖椅子把手,“挺結實的。站著幹什麽,坐!”


    崔山林猜不透他獨自前來的目的,忐忑不安地坐了下去。韓勇眯縫著眼,望著窗外即將落幕的夜色,沉吟了半天才說:“是我對不起你姐。她突然離家出走,可能與我平日裏對她的態度多多少少有些關係吧。”


    崔山林以為他來這裏,就是為了跟自己說這些話,壓抑的心情稍稍放鬆了點,麵色平靜地說:“我跟姐分開大半輩子了,雖然已不大記得她的樣子,可她是個好性子的人 從小到大,什麽都讓著我,也從不跟人爭論。除了不滿意爸媽給她張羅的婚事,一直懷有怨言外,在別的事情上,都是聽爸媽的。”


    “是啊,你姐自從嫁進韓家,一輩子也是任勞任怨,為了這個家,為了兒女,從來不叫苦。”韓勇心裏何嚐不明白崔潔為這個家的付出,隻不過時間久了,也麻木了,感覺所有的付出都是理所當然的。


    “姐夫,我姐命硬,一輩子經曆了那麽多磨難都沒事,這次也不會不會有事的。”崔山林反過來安慰他,他卻說:“別叫我姐夫……”崔山林以為他還是不想認下這個親戚,於是又默默地閉上了嘴。韓勇卻補了一句:“是我弄丟了你姐,我不配做你姐夫。”


    崔山林當即便又紅了眼眶,或許是年紀大了,聽不得那些煽情的話。他又改了之前對韓世川和譚啟發說過的話:“如果找到了姐,不要跟她說見過我,隻麻煩打個電話報一聲平安。”他已經不止一次叮囑過這件事,韓勇抬眼看著他,起身道:“等把人找回來再說吧。我現在得走了,你……再見吧。”


    韓世川和譚啟發左等右等,時間又過去了半小時,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時,韓勇悄無聲息的現身了。韓世川幾乎是從座椅上跳了起來,直奔過去問他去了什麽地方,又怎麽去了這麽久。


    韓勇見二人神色焦急,一臉無所謂地說:“你們這是怎麽了?我閑得無聊,出去逛了一圈兒。”譚啟發這才說道:“爸,家裏出了點事,我們得連夜趕回去。”韓勇卻漫不經心地說:“累了,住一夜再趕路吧。黑燈瞎火的,路上也不安全。”


    “等不了啦。”韓世川說著就讓他趕緊收拾行李,“二哥被人打,還躺在急救室。”韓勇似乎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又轉向譚啟發,滿臉都是不信任的表情。直到譚啟發給了他肯定的答複,可他隨即又說:“人已經在搶救了,我們連夜趕回去也無濟於事,不如安安心心睡一覺,明早再趕路吧。”


    “爸,我沒事,經常開夜路辦案,都習慣啦。”譚啟發說,“誌飛躺在急救室,就桂芳自己在醫院守著,萬一有個什麽事,也沒人能幫她一把。世川,幫爸收拾一下,準備上車趕路。”


    山風吹過峰林,夜色靜謐微瀾。


    譚啟發開車,韓世川坐副座,一路上不停地跟他嘮嗑,問東問西。譚啟發又問後座正閉目養神的韓勇先前離開旅館後去了哪些地方。韓勇明明聽見了,卻依然裝作沒聽見,閉著眼睛,睡著了似的。


    光頭帶人氣勢洶洶地離去之後,住在隔壁的人多事湊去看了一眼,見情況不妙,於是第一時間打120,這才無意中救了韓誌飛的性命。


    醫生通過韓誌飛手機上儲存的電話號碼,聯係到了韓桂芳,韓桂芳聽說韓誌飛在搶救,當即便第一時間趕去了醫院。此時,她正焦急地等在搶救室外,心如火燒。


    大約七點半左右,韓世川給她打來電話問韓誌飛的情況,她無力地回複說人還在搶救室:“問過醫生了,說是脾髒出血,血暫時止住了,但人還在昏迷中。”


    “大姐,您別心急,二哥不會有事的。我們正在往回趕,我馬上給醫院的朋友打電話,讓她幫忙問問二哥的情況。”韓世川寬慰了韓桂芳後,立馬給陳雪打了個電話過去,將韓誌飛的情況一說,陳雪正好今天夜班,答應立即過去看看。


    韓桂芳守了很久,漸漸的有些累了,可她又不敢睡,正睡意朦朧時,突然感覺有人來到自己麵前,慌忙睜開眼睛站了起來,結結巴巴地問:“醫生,我二弟他怎麽樣了?”


    來者是陳雪,她剛去問了情況,這會兒是專門來給韓桂芳反饋情況的。韓桂芳得知韓誌飛已基本脫離危險,頓時鬆了口氣,也睡意全無了。


    “過了今晚要是沒事的話,那就沒事了。”陳雪的意思是今晚韓誌飛還處於危險期,隻不過沒有明說。韓桂芳沒完全聽懂她的話,故理解為韓誌飛暫時已經安全,所以又衝陳雪連連說著感激的話,問她:“您就是世川說的醫生朋友吧?”


    陳雪陪她坐了下來,回道:“我們是大學同學,上次他來醫院辦事時偶然遇見的。您是?”韓桂芳忙應道:“我是世川的大姐,躺在裏麵的是世川的二哥。”


    “二哥他這是怎麽了?聽說挺嚴重的。”陳雪很關心,韓桂芳痛心道:“我也不清楚,接到電話趕過來時,他已經被送進去了。”


    “您不用太擔心,有醫生在呢。”陳雪見她神情緊張,又安慰了她幾句,“對了,世川已經回宜江了嗎?他給我講過阿姨的事,阿姨已經找回來了吧!”


    韓桂芳眼神恍惚,寫滿了無盡的疲憊:“媽還沒找到。世川跟他姐夫去了平山縣,說是那邊有了媽的消息。”陳雪聽說老人還沒找回來,也不禁扼腕歎息:“我姓陳,那邊有些病人還得去看看,您有事盡管找我。”


    “謝謝您。”韓桂芳又說,“世川正從平山縣趕回來,等他到了,我跟他說您來過。”陳雪微微點了點頭,便轉身忙去了。


    淩晨三點多鍾,譚啟發感覺兩隻眼睛就快要撐不住時,總算是到了鎮上,又強打起精神徑直把車開到了醫院。譚啟發跟韓世川下車時,韓勇仍在睡覺,於是就沒打擾他,把他一個人丟在了停車場。


    這個點兒,韓桂芳已經靠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睡著。他倆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分開兩邊而坐,也不做聲,就這樣安靜地陪著她,閉著眼睛,等待天亮。


    也不知過了多久,韓桂芳的身體猛然抽搐了一下,就像是受到了驚嚇,忽然就醒了,睜眼一看,天還沒亮,但身邊多了兩個人。當她看清是韓世川和譚啟發時,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想著他倆也累了,於是也沒去打擾二人,一直等到天邊終於現出一絲光亮。


    “傷者家屬醒醒、醒醒!”一陣急躁的聲音驚醒了酣睡中的韓世川和譚啟發,倆人睜開眼,沒看到韓桂芳,隻有醫生在麵前急促地說,“傷者情況危急,必須馬上送去上級醫院。你們哪位跟救護車一塊兒走?”


    此時,剛從廁所回來的韓桂芳聽見這話,趔趄著幾乎沒摔倒,大老遠就喊道:“我去、我去。”


    “不是脫離危險了嗎,什麽情況呀?”譚啟發驚問道,醫生說:“現在沒時間解釋,隻能一名家屬隨救護車走,你們哪位去?”


    韓世川毫不猶豫地說:“我去。”譚啟發也說:“你們先走,我開車跟著。”韓桂芳要跟著譚啟發一塊兒去縣醫院,譚啟發卻讓她留在家裏照顧父親。可是,等他回到車上時,父親卻不在車裏。


    “爸呢?爸昨晚明明在車上睡覺的,怎麽人不見了?”譚啟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又給韓勇打電話,卻顯示關機。他估計父親自己回家去了,加上事出緊急,於是讓韓桂芳去家裏看一眼,然後電話聯係。


    他說完就打算開車,卻被韓桂芳攔下:“你開了一夜的車,還能繼續開嗎?”譚啟發卻說:“睡了幾個小時,精神好得很。”


    韓世川剛上救護車,誰知陳雪也緊跟著來了,她說今天有事回縣城,正好順路。


    韓誌飛戴著氧氣罩,安靜地躺著,一動也不動。陳雪看著他說:“我問過醫生了,你二哥昨晚脾髒大出血,本來經過搶救已經控製出血量,但就在剛剛又開始大量出血,衛生院條件有限,隻能第一時間去縣醫院。放心吧,我已經聯係了那邊,到了之後走綠色通道,急救人員已經做好手術準備,會盡全力搶救的。”


    韓世川明白脾髒出血意味著什麽,一旦控製不住就會丟了性命。所以,他此刻的心情極為複雜,布滿血絲的眼裏就像覆蓋著一層冰沙,濕漉漉的,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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