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念晴緩睜雙目,發覺自己躺在軟榻上,四肢受製於穴道,麻軟無力動彈不得。


    她努力回想所發生的事,驚惶的打量著四周,然後瞥見龍逸塵正端坐桌前,靜靜的凝視自己。


    他的眼神很憂鬱,很黯淡,像丟了魂失了魄似的,像一頭在森林裏離群的獨狼,時刻麵臨死亡危險。


    桌上蝴蝶刀的鞘口還留有血跡,刀鍔上放著一朵白色小菊,花瓣沾染一點豔紅色。


    “你醒啦。”


    龍逸塵語氣很平靜,很平緩,甚至有些平易近人。


    鹿念晴深知自己處境堪憂,亦不做無謂掙紮,閉目不語。


    “嫂嫂,別怪我好嗎?”


    鹿念晴仍不吱聲,蹙眉轉頸,把頭別向另一邊緘口不言。


    她無話可說,心如死灰。


    龍逸塵道:你想不想聽實話?


    鹿念晴一刹間話到嘴邊欲吐,卻又強忍住,緊拗唇角不予理會。


    龍逸塵見狀,不禁默然一歎。


    他歎氣聲也是憂鬱的,黯淡的:父親本該金盆洗手,把總局位子讓給我,然後安享晚年,頤養天倫。我會一心侍奉他老人家,我會為龍家祖宗正名,我會把風雲鏢局發展更好,成為父親的驕傲,引導眾人的領袖。我隻欠一個機會而已,一個能施展才華,實現抱負的機會。我要印證自己有多麽優秀,多麽出色,多麽有誌氣,你明不明白?


    “所以……沒有父親把風雲鏢局交給你這回事,是不是?先前所說的話都是謊言,對不對?背叛父親,出賣鏢局的人不是相公,而是你……”


    鹿念晴終於開口,聲音微微顫抖,仿佛用盡所有力氣,使足全部情緒。


    她的神情嗔怒,朱唇哆顫,臉色鐵青。緊閉的雙眼裏,似乎蘊含一團噴薄而出的火焰,要燒死眼前的人。


    龍逸塵躊躇了一下,道:我有苦衷!起初我認為自己還有機會,有時間讓父親改變主意。但他老人家說,壽辰那天會宣布傳位於大哥,我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老天為何這般對我?我也姓龍,憑什麽好事都歸大哥,我卻一無所有?


    鹿念晴忿然道:你知道自己現在像什麽嗎?


    龍逸塵愕道:像什麽?


    “可憐蟲!一條貪婪,無恥,荒唐,且注定會失敗的可憐蟲。”


    龍逸塵拍擊桌麵,猛的起身道:失敗?我像輸家嗎?大哥才是輸家,他已是喪家之犬,瀕臨垂死,你丈夫的一切都屬於我。總局主,江湖地位,天下風雲令,武林聲望……哈哈哈……都是我的……哈哈哈……


    龍逸塵猝然大笑,笑聲裏狂意大熾,猶如一名賭徒在賭坊賭桌上大殺四方,贏得盆滿缽滿,獨占鼇頭。


    鹿念晴道:用卑鄙手段得來的東西,始終是水中撈月留不住的,你得意不了多久。


    龍逸塵反問:是嗎?


    鹿念晴道:是,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將輸的很慘,會有人來收拾你。


    龍逸塵拂然道:住嘴!今天我要召開誓師大會,以總局主的身份,正式號令各路人馬誅殺大哥。黑白兩道,官府朝廷會追擊他,直到他死為止。


    鹿念晴心頭一緊,她到東海廳前,確實看見各路分號當家匯聚在“百間樓”。


    當時馮雲定粗算過,風雲鏢局兩河一帶三十二家分號,來了二十六家。


    沒有到場的是龍阿妹的“晉西鏢局”,她不來就已表明態度:反對龍逸塵掌權,與其劃清界限,公開對立。


    故而,龍阿妹麾下“九原鏢局”,“黃河鏢局”,“平遙鏢局”,“寶源鏢局”這四家也沒來。另外一家未參加的,是被無頭軍滅門的“南關鏢局”。


    此外,“保義”,“保順”,“保德”,三路鄉兵都派來代表,他們隸屬於風雲鏢局,且聽命於天下風雲令。


    這三支鄉兵由龍放嘯組建,並悉心訓練,吸納不少有誌氣的武林人士參加,聲勢浩大,紀律嚴明。


    喬太公則出錢供給糧草,購買兵器武裝,軍械皆是從楚衣辭那裏倒賣來的精良裝備。槍矛,刀盾,弓弩,甲胄,馬匹一應俱全,戰鬥力已不遜於戍邊禁軍,甚至更強。


    龍逸塵有這份家當,足以偏安一隅,坐擁一方,要除掉龍逸凡亦不算難事。


    鹿念晴憂心忡忡,擔心丈夫安危,女兒的下落。


    她冷冷的瞅了一眼龍逸塵道:你別以為天下英雄皆為你所蠱惑,他們辨的清是非黑白,分的明正邪善惡。你休想得逞!


    龍逸塵走近床榻,手裏拈著一朵白菊,放在鼻端聞了聞。


    花氣淡淡。


    龍逸塵目光亦淡,似兩盞淒涼的昏燈。


    “所以,我求嫂嫂幫我一個小忙。”


    鹿念晴一愣,旋即冷哼道:你求我幫忙,真是可笑。


    龍逸塵道:我知道鏢局內有人不服我,明裏暗裏均有二心。隻要嫂嫂能出來為我說兩句話,當著大家的麵支持我掌權即可。嫂嫂是大夫人,你的話他們會服,會聽,會尊重。江湖上傾慕你的人亦不在少數,兩湘的好漢唯章老前輩馬首是瞻,我需要這股力量來壯大風雲鏢局。


    鹿念晴忽然冷笑起來:癡心妄想,你覺得我會點頭答應嗎?


    龍逸塵忖道:你考慮一下,隻需動動口,我保證不會虧待嫂嫂。以後整個鏢局,除我之外盡由你說了算。倘若不願理事,且隨你去哪去幹什麽,一切吃穿用度皆由總局負責,保你衣食無憂。


    鹿念晴道:你是不是認為,誰都願為利益去出賣良知。誰都像你一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對親人下手,大逆弑父殘害手足。


    龍逸塵一怔,反問:你不願意?


    鹿念晴不語,沉默即是她的回應。


    龍逸塵臉色一變道:你若點頭,我便派人把嬌玉找回來,讓你們母女重聚如何?否則她落在我手裏,你今天定後悔拒絕我的提議。她會受盡折磨,生不如死,到時莫怪我當叔叔的手黑。


    鹿念晴明眸一凝,嗔道:我錯了。原本以為你隻是利欲熏心,卑鄙齷齪的小人。現在看來,簡直是喪心病狂,禽獸不如。


    龍逸塵聽罷,已將手中白菊花捏的粉碎,嘶吼道:我再問你一次,答不答應?


    鹿念晴輕叱道:別做夢了,你殺了我吧。


    龍逸塵陰狠的盯著鹿念晴,嘴角勾起邪笑道:殺你?我有更好的方法,想不想試試?


    說話間,龍逸塵的手掌已按在鹿念晴的小腹。掌心緊緊貼著她的身體,開始摸索著,摩擦著,輕撫著……


    “畜生,快住手。”


    鹿念晴頓感渾身發寒,那種厭惡感令她汗毛豎起,想拚命掙脫,卻無濟於事。


    她怒斥對方停下,但龍逸塵顯然不願停下。


    他的指尖勾住她腰衿扣結,緩緩的拉開,慢慢的扯走,動作很輕柔。


    束腰的衿帶就像蝦米背上的筋,被抽離鹿念晴的衣服。


    “對不住了,是嫂嫂逼我的。”


    龍逸塵的手指由下往上,劃過鹿念晴的胸脯,食指撩開她衣襟一角,然後用手使勁扯開。


    鹿念晴脖子劇烈的一震,整個人被平拖一尺距離,發髻也鬆脫開來。


    “害怕了嗎?”


    鹿念晴眼神裏的憤怒,徹底壓過恐懼。


    龍逸塵微訝,冷冷道:不愧是鹿玉章的女兒,膽子是不同於大家閨秀,名門小姐。我且看你能硬氣到幾時?


    倏地,門外傳來通報聲:總局主,不好啦!有人來鬧事。


    龍逸塵的手倏然停頓,皺了皺眉問:是誰?


    “是鹿老爺子。”


    龍逸塵目光一寒道:有人跟他一起嗎?


    “沒有,就老爺子一人,說要找總局主問話。”


    “此刻,人在何處?”


    “百間樓。”


    “篷”的一響,龍逸塵已撞門掠出,桌上的蝴蝶刀已然不見。


    百間樓,確實有一百多個房間,是總局鏢師們睡覺的地方,樓前有一大塊空地供鏢師們晨練習武。


    如今此處聚集各地分號的人馬,他們來拜祭龍放嘯,並參加新任總局主登位大典。


    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能一日無主。


    風雲鏢局需要一名領袖。


    不過,龍逸塵這個總局主,尚有人不滿,不服,不承認。


    鹿玉章是其中之一,他對風雲鏢局的事並不感興趣。


    他隻是來為女婿討個說法,論個公道。


    龍逸凡是他一眼認定的賢婿,對其人品,才幹,武功,家世絕對認可。


    天下英雄,能配得上自己愛女的人選少之甚少,使鹿念晴一見鍾情,芳心暗許的唯有龍逸凡一人。


    故而,鹿玉章斷然不信龍逸凡會弑父,謀害自己的親家,必然另有隱情。


    鹿玉章要找龍逸塵問個明白,但遭到阻攔。


    他唯有硬闖。


    顧奇峰則強攔。


    鹿玉章雖年近古稀,卻豪氣衝天,一把“萬仞斬魔劍”勢如驚虹,與顧奇峰鬥作一團。


    他的“湘江劍法”縱橫湖南,未逢敵手。


    二十招後,顧奇峰漸漸落於下風,三十五招後,他隻有招架之力。


    第四十一招,鹿玉章一式“碧波含煙”,劍鋒割傷顧奇峰手臂,令其不得不退開。


    鹿玉章已劍下留情,不願傷人性命,但別人卻不想他活。


    顧奇峰一退,又圍上來七人。


    分別是“萬盛鏢局”完照元,“北嶺鏢局”朱通,“長源鏢局”臧明運,“恒達鏢局”李令君,“隆昌鏢局”蘇照山,“鎮遠鏢局”斐震,“大漠鏢局”傅刑壽。


    他們一齊出手攻向鹿玉章,並出手的理由各不相同。


    完照元是龍逸塵提拔的人,屬於親信之一。


    朱通,臧明運,李令君是“晉北鏢局”轄內,顧奇峰的勢力。


    蘇照山,斐震是三十二家鏢局規模偏小,人員較少,財力很弱的兩家,龍逸塵承諾他們優厚的條件,為其賣命。


    傅刑壽與龍逸塵,顧奇峰均沒聯絡,他出擊隻為露一手,眾人麵前顯顯威。


    七個鏢局當家,對付一個快七十歲的老人,實在有違江湖道義。


    其他十多家鏢局局主,有的不願趁人之危,有的猶豫不決,有的不敢動手,有的在看形勢,有的於心不忍……


    鹿玉章臨危不懼,劍光大盛,劍勢大起,與七名好手纏鬥的難解難分。


    但他畢竟年邁,體力和反應不比全盛時期,且以少打多,疲態逐漸顯現。


    招式越來越亂,招架越來越緊。


    陡然間,“咯噔”一響,人叢中飛出一抹雪亮的刀影,拖著細長的鐵鏈飛射鹿玉章的後背。


    居然有人暗中以鏈子刀突發奇襲。


    鹿玉章正全力應付圍攻,激戰正酣中未能察覺這一刀狙擊。


    刀影臨近,寒意透骨。


    眼看,刀尖要紮進鹿玉章的背心,忽而憑空出現一根手指,在刀鋒上輕輕一點。


    一時間,刀像蛇頭被打了七寸,極速的扭曲收縮回去,沒入人群之中。


    圍攻鹿玉章的七人,也被突如其來的場麵一驚,紛紛撤招退開。


    在場眾人定睛一瞧,隻見一公子打扮的人落在鹿玉章身旁。


    此人身材修長一襲白衣,眸亮如星,兩鬢微染白霜,眼角額前略有細紋,五官卻英俊不凡,一身瀟灑出塵的氣派。


    就是他用左手一指,彈開那一刀,右手則執著一根長長的魚竿,斜扛在肩。


    顧奇峰朝著此人一喝:哪裏來的野漢?敢管風雲鏢局的事。


    那白衣公子笑道:在下自長安來,特來送故友龍老英雄一程。


    顧奇峰一怔,問:你是?


    白衣公子答:白衣,方振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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