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一聲歎息。


    藍元山雙目微合,並不理會,手裏不停撥弄持珠,念珠摩擦發出“嗤嗤嗤”之聲,不絕於耳。


    他手指的動作輕柔,順暢,速度極快。


    王小石察覺出了端倪,藍元山手越快,說明情緒起伏不定。


    他藏著心事。


    還很重!


    看來自己的話,是戳中了對方心裏要害,至少觸動了他。


    王小石又繼續發問:假如當年“談亭一役”並非你本意,那會是誰指使得了你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


    這個提問直接的像一道劍光,決絕且不留餘地。


    “無人指使!”


    藍元山立即開口否認,他的反應很快。


    用回答“反擊”。


    否認的速度之快,語氣之強,反而讓人覺得像是在承認什麽。


    王小石心裏清楚,藍元山沒有說實話。


    於是笑道:這就好生奇怪,大師素來為人沉穩,不像是那種冒然行事之輩,有任何舉動,至少會有周密的安排。


    藍元山沉聲道:人一旦有了野心,做出任何事情,都不奇怪。我當初權欲熏心,渴望更大的名聲地位。隻顧意氣用事,舍本逐末,結果鑄成大錯。唉……罪過……罪過……。


    王小石道:我不這樣認為!前輩說自己有野心,此言倒也不虛。問題是既然你的初衷是掌舵“武林四大家”,也付諸了行動。那為何“東堡”,“北城”在周大俠與黃老英雄亡故後一蹶不振,“南寨”殷寨主也因未婚妻伍女俠不幸遇難,而意誌消沉。這恰巧是“西鎮”可以借勢收編各方力量,稱霸崛起之時。你卻為何突然出家為僧,放棄了這次大好機會,連本身的家業都不要了,這不是太蹊蹺了?


    “你覺得蹊蹺?”


    “豈止是晚輩,曾經一起經辦“談亭會”一案的無情,追命兩位師兄也發覺此事不簡單。”


    藍元山聽到這二人的名字,不由一怔:四大名捕還在查?


    他與追命算是老相識,更一起在“古今欄”並肩作戰,共同禦敵,平息了“撼天堡”的內亂。


    之後二人又在金印寺聯手,將四大惡僧誅滅,為百姓伸張正義,除惡揚善。


    藍元山敬佩追命的豪爽,豁達,機智,熱情。


    極少有捕快能像追命那樣,看似不修邊幅,玩世不恭,甚至有點吊兒郎當。


    可藍元山知道,追命是四大名捕中最有膽略,最有個性的人。


    他的酒量越大。


    膽氣愈盛。


    他笑的越豪邁。


    義氣愈重。


    他是公門中人。


    秉公執法是天職。


    他也是江湖人。


    行俠仗義是天性。


    聽到追命的名字,藍元山沉默了,猶如麵前的佛像。


    靜謐無聲。


    啞然肅靜。


    王小石脫口說道:有疑點當然要查!追命師兄判斷是有人故意挑起“武林四大家”內鬥,屆時趁機收拾殘局。他本意先不動聲色,將計就計,暗中在調查幕後的主使。


    “哦,他這樣說?”


    梁阿牛耐不住性子問道:是誰有那麽大神通,可以掀起這般風浪,讓那麽多武林人士深陷其中。


    王小石瞅了一眼藍元山,繼續講道:起初追命師兄懷疑你勾結“東堡”總管“椎心刺”葉朱顏,讓他聯絡敖近鐵,江瘦語,奚九娛,司徒不等人。由你先通過挑戰比武來牽製周白宇和殷乘風,讓其二人無暇顧及“撼天堡”。然後葉朱顏一夥對黃天星老英雄痛下毒手,順勢控製“東堡”,接著你因勝了周白宇,讓他及其“北城”聽命於你,這樣聯合“西鎮”,“東堡”,“北城”三家之力,要取下“南寨”則輕而易舉,你就順理成章的躍居為“武林四大家”的號令者。


    藍元山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仍不搭理。


    “不過,後來“古今欄”你與追命師兄聯手抗敵來看,你與葉朱顏等人並非同夥,也非同路。而且……”


    梁阿牛忙問:而且什麽?


    王小石回答道:追命師兄事後去查了葉朱顏,敖近鐵,江瘦語,司徒不,奚九娛這五人,並未發現他們背後有主使之人,這群人隻是群蟻附膻,狼狽為奸罷了。所以案子的疑點就指向了你,大師當年的武功,資曆,聲望是最適合的人選,也不容易被人懷疑,幕後黑手自然也相中了你。


    “阿彌陀佛,此事已時過境遷,貧僧亦知罪孽深重,故而隻求青燈古佛為伴,晨鍾暮鼓了此餘生。”


    王小石輕輕搖了搖首,皺起了眉頭說:大師時至今日,依然不願透露那時的真相嗎?


    “貧僧說過了,是我一己私利,讓名利迷住心竅,犯下那彌天大錯。”


    “大師,你不肯說出當年隱情,就任由那背後主謀之人逍遙法外嗎?你這樣會心安嗎?對得起“談亭會”一案死去的人嗎?周大俠,黃老英雄,還有你的妻子霍銀仙……”


    藍元山猝然大喝道:不要說下去了!那些罪孽都是我一人造成的,沒有人指使……沒有人……不要再說了……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他的語氣裏夾雜著悲涼,哀怨,無奈,還有一絲怒氣。


    怒誰?


    自己?


    或是……


    王小石大聲反駁:你說謊!


    藍元山嗬斥道:我沒有!


    “你有!”


    王小石目光堅定的盯著藍元山,繼續逼問道:你忘了身為武林正道所該走的路嗎?你忘了“武林四大家”曾經同仇敵愾,攜手並進的歲月嗎?你忘了霍夫人為了你所付出的一切嗎?


    “住口!”


    藍元山一聲暴吼,聲如巨浪般咆哮,音似雷霆之震怒。


    一時間,他身前的供桌“砰”的一聲,自中間斷裂,坍塌墜地。


    桌子上的香支,供燈供杯,淨瓶,曼紮盤,法器,果品,“乒鈴乓啷,稀裏嘩啦”摔落一地。


    殿內的光線也變得黯淡,可依然可見藍元山已然麵朝王小石。


    他不僅轉了身,還出了手。


    一出手,僧袍左袖一揚,反腕袖口一卷,猶如與對麵的人在打招呼。


    王小石倏然臉色大變,馬上感覺一股氣浪撲麵而來。


    他腳下急移,身子倒滑,快速往後退開。


    可這股氣浪猶如漩渦般急速旋轉,產生強大的吸力,讓王小石瞬間後撤的步伐變得遲鈍。


    他這一滯緩,氣勁就迫近眉睫。


    這是無法躲避的攻擊,藍元山的“遠揚神功”一向後發而先至。


    何況他還是先出手。


    且招法凶狠。


    王小石猝然受襲,這十分棘手。


    棘手的讓他幾乎趕不及出手。


    所以他隻能,唯有,被迫,必須出刀還擊。


    王小石出不了劍,因為劍在鞘中,來不及拔出。


    幸好他還有刀。


    刀不在鞘裏,而在挽留神劍的劍柄上。


    劍柄微彎,宛若一輪明月。


    劍首尖翹,恰似險峻天涯。


    緣口銳利,像把鋒厲的刀。


    挽留劍沒有劍柄,隻有刀。


    然後就是一片刀光,猶如淒冷的明月,從遠處茫茫的海角天涯升起。


    天涯,明月,刀。


    刀光驚豔。


    且美。


    美得像一首抒柔,寄懷的詩。


    詩裏彌漫著情。


    時而刻骨銘心,時而溫柔以待,時而默默相守。


    詩裏滿載相思。


    忽而魂馳夢想,忽而望穿秋水,忽而難舍難分。


    有情才會相思。


    思念隻因專情。


    王小石的刀法有情,還透著相思之意。


    有情人才能使出這般絕美的刀法。


    王小石用挽留神劍,用出了“隔空相思刀”。


    刀光清冷。


    情是熱的。


    隻見刀芒迎上了藍元山發出的氣浪,“呲”的將其硬生生一劈為二,分割開來。


    氣浪勁力瞬間減弱,倏然分擊兩側殿牆。


    左邊的梁阿牛陡然一驚,長身而起,雙腿淩空疾動,身體也跟著不停翻轉,避開氣勁。


    “砰砰”兩下,佛堂兩邊的牆垣被震開深淺不一的裂縫。


    這把梁阿牛委實驚的一身冷汗,心忖這藍元山的“遠揚神功”果然名不虛傳,最可怕是他的內力相當驚人。


    王小石的那刀化解對方的氣勁,更是直接反攻向藍元山。


    相思的刀。


    天涯的夢。


    藍元山曾經身在江湖。


    他也有情。


    有夢。


    可夢會醒。


    他醒過。


    心卻碎了。


    藍元山此刻麵對王小石的刀,他非但不讓不躲,居然還閉上了眼睛。


    他希望做一個不會醒的夢!


    那夢裏有他想見的人。


    令他相思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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