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婼無語奚茴將聽牆角說得這麽理直氣壯,可還是將自己知道的告訴:“我聽齊曉說,趙欣燕在年城用符咒打過荀硯知一次,雖被大師兄及時阻攔可還是傷到了魂體。我們與鬼使結契是合作關係,鬼使若無大錯是不允許如此的,趙欣燕此舉若是傳入行雲州,大約會被剝奪鬼使。”


    “與鬼使結契不是除非一死一滅,否則不可分開?”奚茴聞言,心下微震,生怕她與雲之墨結契了還有其他可能分開的變故。


    秦婼又道:“是分不開,但會用法咒限製趙欣燕,此生不可再喚出鬼使。”


    奚茴長長地哦了一聲。


    秦婼說得這麽詳細,也是有討好之意。其實她早就看明白了,謝靈峙偏袒奚茴,隨著趙欣燕與奚茴作對她沒有好處,當年她為了不被行雲州人欺負落得與奚茴一般下場,投靠了趙欣燕,如今為了保全自己,也會投靠奚茴。


    片刻安靜後,奚茴笑著對秦婼道:“你有沒有明晶?”


    秦婼慢慢從袖子裏拿出一塊明晶,未經打磨,晶體粗糙,隻作用夜晚照明用的。


    “拿來。”奚茴伸手。


    秦婼將明晶交給奚茴,這東西行雲州山裏能挖到,秦婼也不止一塊。


    指腹摩挲著明晶,奚茴沉思了片刻對秦婼笑道:“你很聽話嘛。”


    “以前是我糊塗,如今哪兒還能一錯再錯。”秦婼端起藥碗,忍著懼怕對奚茴笑了一下:“藥快涼了,你要喝嗎?”


    奚茴端起藥碗將藥喝光,雖皺眉頭心情卻很好。她知道秦婼是株牆頭草,也知道秦婼之前是想掙紮一番的,今日能說出這些話便更好拿捏了。


    奚茴將碗放下,擺出一副溫柔體貼的模樣:“秦婼,我將小小還給你吧。”


    “真的?!”秦婼萬萬沒想到奚茴不僅答應了讓她看小小,還答應將小小還給她。


    “你如今對我應當有很深的認知了才是。”奚茴的話點到為止,便摸了一下手腕上的引魂鈴,比出結印手勢釋放裏麵小小的鬼魂。


    那團被暗紅火焰圍繞的少女鬼使一副落魄的模樣,多時不見天日又被烈火灼燒,早已虛弱無比,在看見秦婼的刹那便哭著撲向了秦婼的懷抱。


    奚茴才不願看她們倆姐妹情深的模樣,揮手讓秦婼離開。


    她若想殺秦婼,比殺趙欣燕輕鬆百倍,無需雲之墨動手便能要了秦婼的命。以前用小小拿捏秦婼,是怕她看不清形式胡亂告狀,也怕謝靈峙將自己送回行雲州。


    現下秦婼主動投誠,奚茴便將小小還給她,索性造不成自己的威脅,何不賣對方一個好,秦婼想必會更加用心地盯著趙欣燕才是。


    秦婼走後沒多久,雲之墨便回到了奚茴的住處。


    他不似謝靈峙,進奚茴房間前還要敲門問候、等待回應,也不管奚茴此刻是否方便,門也不推便直接閃身進了屋子。


    人影伴隨火光忽至,嚇了奚茴一跳,待那火星掃過地麵不留痕跡,雲之墨朝她看來的那瞬,奚茴立刻迎上了笑臉,眉眼彎彎,這回是真的在賣乖。


    雲之墨聞到了藥味,又瞥了一眼桌上放著殘留藥渣的空碗,便將自己買來的藥放在了桌麵上,闊步朝奚茴走去,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額頭。


    溫熱的,卻不像昨夜那般滾燙了。


    待雲之墨收回手,奚茴才軟軟地喊了一聲:“哥哥。”


    於是雲之墨收到一半的手頓了頓,轉了方向伸出一指在奚茴的額頭上推了一下,輕巧地將她推去了柔軟的被褥裏,這才轉身走到桌旁問:“謝靈峙給你找的大夫?”


    奚茴點頭。


    雲之墨看向她欲言又止,關於奚茴的身份他心中有許多疑惑,可也知道這些問她是問不出什麽結果來的。恐怕奚茴自己也不知道她為何能消解神力,卻能適應凡人的草藥。


    奚茴見雲之墨不知在想什麽,又露出一抹笑道:“哥哥,我好喜歡你啊。”


    突如其來的告白打斷了雲之墨的思緒,他瞳孔微震,立時朝奚茴看去。隻見到她抓著他的扇子手指摩挲扇骨上的花紋,那雙眼明亮又真摯,真情實感,亦絲毫不覺得自己說出的話有多不合時宜。


    且有多露骨。


    “我以前生病,沒人這樣照顧過我。”奚茴裹著身上的被褥,那是雲之墨房裏的,她自己的那床被她塞到角落裏了。


    “謝靈峙也不曾照顧過你?”雲之墨問完便覺得不妥,好端端的他與謝靈峙比較個什麽勁兒?


    奚茴搖頭:“他小時候很聽岑碧青的話,隻要岑碧青不許他來找我,他就能很長時間不來看我。我以前生病的時候,都是渴得不行自己下床找水喝的,便是上一次生病秦婼喂了我幾回水,用的也是涼水。可是哥哥不一樣,哥哥身上熱熱的,香香的,喂給我喝的水也是暖暖的,甜甜的。”


    奚茴太乖了些。


    聲音軟得像是裹了一層蜜。


    言語間賣了些可憐,又朝雲之墨撒了一次嬌。


    明知道奚茴如今的樣子多半是裝的,可雲之墨頗吃她這一套,因謝靈峙先他一步給奚茴找來了大夫又喂了藥而不太順的心情漸漸便被她撫慰好了。


    奚茴還在觀察雲之墨,她尤會察言觀色,自然也看出了雲之墨步入房間後過於沉默了些,裝可憐博他同情,賣乖哄他開心,這都是奚茴信手拈來的。


    果然,雲之墨起身又走到了床邊,這回卻是溫柔地再度撫摸上了奚茴的臉,垂著眼眸居高臨下地看向她,瞳孔裏倒映著她的影子。


    他想回應奚茴的喜歡,聲音偏像是卡在了喉嚨裏,到底做不到如奚茴那般直率坦然。


    一場秋雨叫軒轅城提前入了冬。


    原本以為謝靈峙等人分兩撥在軒轅城查探漫天陰氣的由來應當很快便能回來,可秦婼再見到他們時已經過去了兩天,奚茴都從風寒中好了大半。


    這兩天每天夜裏都會下一場薄薄的雨,接連三日沒見到陽光,軒轅城到處都是濕漉漉的,連帶著人的心情也低迷頹然了許多。


    客棧靠街的高樓二樓半開的茶堂內,奚茴與秦婼各坐一方,這兩日雲之墨每日都會來看奚茴,便是方才也還在,何時離開卻不知了。


    奚茴手裏捧著一杯熱茶,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就像過了申時後將要徹底天黑之前,可她不久前才吃了午飯,看天色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什麽時辰。


    見謝靈峙幾人禦風而來落在有風客棧門前,奚茴還從圍欄探出半邊身子去看,瞧見幾人臉色陰沉,可見軒轅城的異狀不是自然天氣造成的。


    樓梯處傳來腳步聲,奚茴小口小口唑著熱茶,見十幾人一並朝她這邊走來,又分散在她四周的茶桌旁,連著兩日疲憊,幾個師兄弟的下巴都冒胡渣了。


    謝靈峙瞧上去也憔悴了許多。


    奚茴隻瞥了他一眼,視線很快就落在了趙欣燕的身上,目光劃過她腰間掛著的玉牌,瞧見玉牌下墜著趙欣燕新買的穗子。


    片刻沉默,趙欣燕主動開口:“我喚荀硯知來。”


    謝靈峙頓了頓道:“若不查清原因,便是荀硯知出手也未必能成。”


    “那現在怎麽辦?總不能眼見著那些鬼魂吸食曦地靈氣,一旦他們重新擁有意識,誰知其中會不會有誰化作惡鬼禍亂軒轅城?”趙欣燕蹙眉,已經伸手探向腰間玉牌。


    這回沒人再阻止她了。


    奚茴眨了眨眼,聽不出他們在打什麽啞謎。


    隻見趙欣燕取下玉牌稍一握,她身後便化出了一名男子的魂影,白衫染墨綠,銀針繡勁鬆,秋風拂過茶堂,似乎也能吹過荀硯知的魂魄,揚起他額前的發絲,露出那雙灰暗的眼眸。


    “趙姑娘。”荀硯知隻喚了趙欣燕。


    現如今還是白日,荀硯知的眼睛並不能看清多少事物,可又因天色昏暗恍如將夜,他又漸漸瞧見了一些人的輪廓,可率先叫他捕捉到的,還是左手邊不遠處的那抹金光。


    奚茴看見荀硯知的眼珠微動,似乎很快地朝她這邊瞥了一下。


    待他眼睛適應了才勉強認出了謝靈峙與應泉等人的方向,又一一打招呼,最後才麵朝奚茴這處,微微頷首,輕聲喊了一句:“奚茴姑娘。”


    奚茴有些驚訝,見趙欣燕表情僵硬,她又頗為高興地朝荀硯知揚起一抹笑,甚至與他揮了揮手。


    果然,趙欣燕的臉色更難看了。


    第57章 烈陽之風:五


    ◎這是送你的謝禮。◎


    “荀先生。”謝靈峙麵對荀硯知還是比較客氣的。


    他尊敬荀硯知, 是因為他知曉荀硯知生前救人無數,身背功德,或許正因如此, 他才成為了諸多鬼使中尤為特殊的那一個。


    謝靈峙的鬼使英婷可召喚千軍萬馬,應泉的鬼使亦是亡故劍客, 齊曉、陸一銘甚至其他人的鬼使, 或為劍, 或為盾, 唯獨趙欣燕的鬼使是化解。


    劍可斬殺惡鬼, 盾能抵禦傷害,荀硯知卻能超度亡魂,越過曦地與鬼域間的裂縫, 送他們直接前往輪回泉前。


    謝靈峙對荀硯知說明喚他前來的用意。


    “三日前夜裏軒轅城下了一場薄雨,從那之後城中便陰氣森盛,我與幾位師兄弟查詢到深夜又淋了一場雨, 才找到陰氣由來。”謝靈峙沉聲道:“這些鬼魂似乎都是從鬼域飄上來的, 鬼域重重, 與曦地隔了十八層,可他們卻飄出了鬼域, 入夜吸食生靈精氣, 引來陰雨。”


    先前在年城幾萬遊魂與如今的鬼不一樣,年城的鬼魂被符咒壓在了城下, 未至鬼域, 身上即便有些鬼氣, 卻沒有這麽磅礴的陰氣。


    軒轅城內的鬼魂不多, 零零散散大約就幾百, 靠他們兩日收盡。這些鬼魂原就是軒轅城內過去死去的人, 入了鬼域便失去了生前記憶,意識渙散,竟本能地汲取曦地陽氣,甚至將鬼域的陰氣與鬼氣帶上了凡間。


    經過這三日謝靈峙也發現了,每夜一場陰雨,便是又有一些原本應當在鬼域排隊前往輪回泉的鬼魂重新回到了曦地,這也是他在趙欣燕提出要荀硯知送鬼魂走時說出那句話的原因。


    荀硯知即便送走了他們收來的幾百魂,過幾日,還會有幾百魂再浮上人間。


    謝靈峙的心裏大約有了猜測,隻是他沒想過現實會這麽快。


    鬼域正在向曦地融合,那原先應當是幾千年後才會徹底融合的情況,似乎在軒轅城提前了許多。


    一旦鬼域徹底與曦地九州重疊在一起,那這世間便再無輪回生死。


    凡人死盡,化作鬼魂,陽光曬去避無可避,不消多久兩界便會徹底消散,從此世間再無生靈,便是蒼穹上的神明也未必能逃過劫難。


    隻是這一層他沒說出,人人心中有數,人人都不敢戳破薄薄窗紙直麵真相。


    荀硯知聽謝靈峙籠統地說了一番便知曉趙欣燕喚自己出來的用意,他死後能為曦地所做的也就是這點作用,自然不會拒絕。


    隻是幾百魂數量龐大,一時間不能盡數送走,送魂也需尋個空曠安靜的地方,在客棧茶堂必是行不通的。


    索性有風客棧本就建造得與旁處不同,想在客棧裏找個僻靜的院落還是很容易的。


    謝靈峙道:“根源不除,恐怕荀先生要一直送亡魂歸去,有勞荀先生了。”


    應泉也道:“我與幾位師兄弟必會盡快找到原因,還請荀先生放心。”


    荀硯知露出微笑:“這本就是硯知分內之事。”


    趙欣燕也道:“是了,謝師兄,應師兄,軒轅城事出蹊蹺,你們也別太急,一切有荀硯知在,他必能送那些魂魄回去鬼域。隻是在此之前我們還要提防那些魂魄吸食曦地陽氣,否則軒轅城上空永遠這樣陰氣沉沉的,時間一久就怕城中百姓也受其害。”


    陰氣重會消解人的意誌和意識,且一旦有鬼魂不滿足山靈草木的靈氣,將注意打到人的身上……


    奚茴全程沒說話,又全程聽進了耳裏,她倒覺得軒轅城發生這種事有利於她行事,荀硯知既然要送魂魄去鬼域,勢必不會藏身於那枚玉牌裏。


    她眼珠一動,一口飲盡茶水,離開茶堂時故意從荀硯知的身邊走過,肩膀撞上了他的魂魄,衣袂似乎也掃上了荀硯知的指尖。


    奚茴知道荀硯知並未化作實形,他出現時的那陣風叫他的衣袂穿過了一旁的桌腿,所以她碰不到他。她也知道荀硯知很警惕,對趙欣燕也不是那麽信任,趙欣燕碰不到自己的鬼使。


    奚茴在年城入夜看見百鬼夜行都能繞著鬼魂走,沒道理此刻直直地撞上荀硯知的魂魄。


    荀硯知愣了瞬,趙欣燕也覺得她是故意找茬,對著奚茴的背影喊了一聲,奚茴回眸對趙欣燕吐了吐舌頭,做出鬼臉。


    荀硯知卻一直盯著她看,輕輕眨了一下眼,沒見生氣的模樣。


    謝靈峙給荀硯知安排的院子在所有行雲州人之後,那裏偏僻,離客棧正堂也很遠,卻很安靜。


    院中屋子不大,種了滿院繁花,各類花草擠在一處,稍欠收拾了些,遠看花朵顏色各異,又有些淩亂的美感。


    入夜荀硯知的眼神便好使許多了,天空還是灰沉沉的,半絲光亮也無,日升月落皆不可見,更別說能瞧見星星了。


    院子裏有許多桂花樹,種了院牆一排,桂花樹旁還有石桌石凳,清幽香氣也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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