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氣妖物是最恐怖的心魔,它能窺探到每個人內心最陰暗的地方,今日,所有人都看到了自己此生最懼怕的東西,此生最不願麵對的東西,亦或是,最渴望的東西。


    隨著時間流逝,癲狂的情緒漸漸開始在人群中蔓延,有個卡在金丹許久都未能結嬰的七星修士,終是沒擋住心中的魔。


    他大喊著,跳進了懸崖下。


    將將構建完成的封印結界,因他,忽然露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可當下已再無擅長封印的七星弟子可以頂上去,霎時間,就像狂風中牆上的漏洞,所有妖物齊齊扒住了這道裂口,他們張開嘴,瘋狂撕咬這這道裂痕。


    七星掌座絕望的閉上了雙眼,他似乎已經看到百年前煞門衝破時,梁泉真人以身為牢的景象。


    而就在此時,他忽然覺得手中一空,再抬眼,竟是季平搶過了他手中的咩咩獸牙。


    七星掌座起先並沒有阻攔季平,他甚至有些麻木。


    瘋了一個,與瘋了兩個又有什麽區別。


    可正當他要轉回視線,卻駭然發現季平在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道缺口。


    “快啊!繼續催動陣法啊掌座!”


    他將獸牙狠狠戳在了自己眉心,鮮血流滿了大半張臉。


    煞氣凝成的妖物瘋狂湧入他的身體,卻被擋在了他身體之內,而即便有獸牙驅煞,他還是整個人都變成了妖物一般的血紅。


    季平的聲音在抖,身體卻紋絲不動:“掌座,如果我擋住了,就將這枚獸牙給我,可以嗎?”


    第二百二十章


    昨日新夫人進門, 季家府內處處張燈結彩。


    主人有喜事,仆人有喜錢,各個臉上都掛著誠心實意的笑。


    唯一不高興的, 便是季家唯一的小公子。


    他才剛滿五歲,還不懂什麽叫做另覓新歡, 也還未理解什麽叫‘離世’, 隻知道生母消失還不到兩年, 闔府上下便都忘了她的存在似的。


    “爹, 我不要新夫人!我要找我娘!”


    被關了一日, 連爹都沒見著, 今兒一大早他便闖進花園, 怒氣衝衝要討個說法。


    乳娘在後麵追著他,卻也不敢大聲喊, 一不留神就叫他穿過花園去了前院,嚇得手心直冒汗。


    “哎呦, 小祖宗,莫喊了, 新夫人就是您的娘。”


    小小的季聘青還沒見到自己的新‘娘’, 就見到了一個更小的姑娘。


    她躲在一個黑瘦婦人身後, 抱著腿,還沒人家腿高。


    “你是誰?”


    小姑娘嚇得不敢說話, 黑瘦婦人見了他也隻會哭。


    最後還是老爺身邊的隨從聽見不對, 問完話,便將人給領到了老爺身邊。


    黑瘦婦人說小姑娘是季聘青親娘一遠方堂妹的侄女,家裏人遭難都死光了, 才來這裏投奔條出路。


    季府新夫人聽她說這些彎彎繞繞的親戚關係隻覺得頭疼, 剛進門就見到前夫人的親戚來找, 更覺得心煩,話裏話外的意思都說她們來路不明要打秋風。


    季聘青雖小,卻極會聽話音。


    向來繼子喜歡繼母的便少,見她不想留,他還非得把人留下不可。


    他是獨子,這些年在府中也是寵慣了的,管她是不是打秋風,兒子想留,季老爺便當做給他養個玩伴。


    新夫人再想將人趕走,也怕惹老爺不高興,可心中著實覺得膈應,吹了一晚上枕邊風,第二天還是趕走了小姑娘身邊的黑瘦乳娘。


    季聘青孩子心性,又任性霸道慣了,留下人也不過是為了跟新夫人對著幹,如今這人留下了,他又覺得無甚意思。


    姑娘與男娃不同,膽子小,性子嬌,這個年紀又小,兩人聊,聊不到一起去,打,對方也挨不得他幾拳,沒兩日便把他煩的躲著人家走。


    可偏偏小姑娘離了最親近的乳娘,本能的便去依偎同齡人,府中唯二的孩子便是他倆,小姑娘即便有些怕他,還是天天粘著他,纏著他。


    季聘青凶她,打她,她也不哭,也不躲,就那麽瞪著雙眼睛驚恐又可憐的看著他瞧。


    日子久了,季聘青隻能認了這個跟屁蟲,心情好了,叫聲妹妹,心情不好,罵句臭丫頭,把人趕走了,再等著看她小心翼翼的湊過來討好自己。


    不過比起跟屁蟲,季聘青更討厭的還是府中的新夫人。


    這種討厭在外人看來毫無緣由,而且有些熊孩子式的天真討厭,蟲子螞蟻死老鼠這些惡心玩意兒,時不時便會出現在新夫人的寢室裏。


    新夫人對外邊人提起此事也是頭疼的很。


    “……自從青兒乳母偷拿主家東西被逐了出去,我這前前後後都給他換過七八個乳娘了,可有什麽辦法呢,來一個,他給趕走一個,都六歲多的人了,到現在竟是一個大字不識得。”


    “……我是有心想親自管教,奈何力不從心,您看,我隻說幾句話的功夫,就又犯了惡心。”


    新夫人入門不到一年懷有身孕,隔年,就生了一對大胖小子,喜得季老爺連擺了三天流水席。


    季老爺年紀不大就攢出了頗豐的家當,瞧新夫人這樣也是個能生的,不免就生出再往上走走的念頭。


    ——他想將自家孩子送進仙門。


    “你確聽清了,他要讓聘青學仙人之法?”


    仆役湊近道。


    “昨日都有人來給大少爺測靈根了,說是靈根資質不錯,能進個大仙門。”


    新夫人想了想。


    “他去了倒也省心,等我兒長大了,有他探探路也方便些。”


    跟著新夫人一起來的奶娘嬤嬤卻說。


    “進仙門,那得多耗費財力,咱家老爺不過是個商賈,錢供奉了大少爺,兩位小少爺恐怕就得……況且,咱大少爺,可未必願意給小少爺探路。”


    新夫人手攥成了拳,沒再說話。


    過了一個月,季聘青就被幾個強裝仆役從床上給揪了下來,迷迷糊糊,扯著耳朵扔出了大院。


    “你瘋了?!我叫我爹要你的命!”


    仆役嘿嘿一笑,不但分毫不怕,還不輕不重的踹了他一腳。


    “你爹?季老爺可不是你爹,你個小雜種,白享這麽多年的福也夠本了,趕緊滾吧,咱老爺心善,饒你個雜種一命!”


    季聘青完全沒聽懂是什麽意思,怔愣看著同樣被扔出來的小姑娘。


    新夫人的乳娘走了出來,扯著小姑娘的臉。


    “看看、看看,長得這樣子,跟先夫人真是活脫脫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還說是遠方侄女,根本她就是不知跟誰生下的野種。”


    新夫人的丫鬟又說季聘青。


    “尖下巴,長眼睛,哪點像老爺?我看她當初貼著嫁妝也要嫁過來,說不準是看我們老爺當年無權無勢,好欺負,給野漢子養孩子的!若不是如今人死了還想把這丫頭送來一起享福,也不會漏了馬腳。”


    她罵罵咧咧說了好久,季聘青和小姑娘就在她陰陽怪氣的聲音裏被仆役拽著扔出了季府。


    七歲的孩子聽明白了七七八八,季聘青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爹的兒子,但他知道,從現在起,他沒有娘,也沒有爹了。


    兩個小孩兒身無分文,與野狗掙食,與乞丐搶飯,饑一頓飽一頓,沒過多久便餓的兩眼發暈。


    然更難熬的是,冬日快到了,他倆隻有身上這一身衣服。


    季聘青年紀略大,又是個男娃,起初還扛得住,可小姑娘卻在第一場冬雨之後發起了高燒。


    以往一聲不吭的小姑娘,發起燒來卻是又喊又鬧,直喊著要栗子糕,任季聘青如何安撫,如何省下自己衣食給她都無濟於事。


    當小姑娘打翻了季聘青打破頭才搶來的一碗稀飯時,他終於忍不住了。


    一把扇上小姑娘的臉,季聘青崩潰大哭:“都是因為你,若不是你,我還是我爹爹的兒子,我爹爹才不會不要我!”


    季聘青拋下小姑娘就跑,自己在外麵待了兩日,沒人分吃食,他總算吃上了一頓飽飯。


    同為乞丐的小子問他:“你妹妹呢?有人說看見她在廟裏哭。”


    季聘青心中一慌,跑回廟中,小姑娘已經病的連哭都哭不出來,嘴裏隻喃喃念叨著兩個字:“哥哥”。


    第一次真正看到死亡將至的季平隻覺深深的恐懼,腦子裏迷迷糊糊又出現了親娘病重的畫麵,他早已記不清親娘的樣子,但那副骨瘦如柴的身板,同麵前的小女孩幾乎重疊成了一個模樣,讓他渾身都冷的哆嗦。


    他抱著小姑娘出去尋人救命,卻先在廟外看到了一個漂亮的馬車。


    鬼使神差,季聘青偷偷將小姑娘偷偷扔在了馬車上,轉身就跑。


    “如果她一直都不存在,該有多好。”


    馬車走了,季聘青身邊再也沒了拖油瓶,可每到夜深,他卻似乎總能聽到有個人在喊哥哥。


    來年,仙門納新,隻有合歡收了他這個看上去又髒又野的小乞丐。


    季聘青是那年第一個登上問心階的小弟子,因為一個小姑娘,就在問心階上追著他跑,追著他喊哥哥。


    隨後選峰的時候,季聘青在藏劍峰的小弟子裏,驚駭的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人。


    “尹冬?!”


    小姑娘回身,歪著頭看他。


    “你認識我?你叫什麽?”


    季聘青卻低下了頭,喉頭被什麽東西堵得又酸又漲。


    “我是,季聘……”


    “啊,季平啊,以後我就是你的小師姐啦。”


    季聘青進了藏劍峰,隨著兩人日漸長大,大家也開始議論他倆的關係。


    “尹冬,那個季平一直在打聽你誒,他是不是喜歡你?”


    也有調皮的男孩子直接打趣季平。


    “死心吧兄弟,好多人都喜歡尹冬,你什麽都沒有,人家怎麽會瞧上你。”


    說的久了,連季聘青自己也分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喜歡尹冬,就像他也記不清自己到底應該是季聘青還是季平。


    但他知道,他欠尹冬的,欠她兩條命,也是一輩子。


    在問心階上,他始終都沒敢回頭,沒敢接住小女孩的擁抱。


    對不起,我這樣怯懦又卑鄙的人,不配做你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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