垚城剛下過一場暴雨。


    雨後,泥土鬆軟,薔薇花香也變得甜軟,雨晴香醉,葉子青而柔,帶著清新的清脆和一點花瓣的紅色。


    烏月的鞋踩了一腳泥,然後不顧滿腳的泥,繼續學希衡教的劍法。


    他手中是希衡幻化出的一柄長劍,和青虹劍類似。


    在幻化出這柄長劍前,希衡問了烏月:“你自那場劫以後,就不能再向以前那樣發力了,如果再學以前那樣的劍法,有些不太適合你。”


    希衡以前教王楓,王楓用劍風風火火,她出劍快而準,又不缺堅毅魄力,一劍便如長虹貫日,讓對手膽寒。


    王楓或許沒有希衡的精準,但是,希衡的力和毅,她學到了精髓。


    可是,隨之經脈被廢,王楓的手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使力,劍,最懼的就是偏差,可王楓再也無法精準出劍了,她的力道也不得不隨之下降。


    希衡問烏月:“楓兒,你想學以前的劍還是為師根據你現在的狀態,教你新的劍?”


    烏月的理智告訴他,回答想學以前的劍,他越像以前的王楓越好。


    可烏月的感情不想這麽回答。


    他聽說人族有一句話叫做故劍情深,可烏月不這麽認為,故劍有什麽好的,王楓又有什麽好的?


    王楓,徒有天才之名,也不過是出色一些的修真界小輩,沒有希衡的幫助她什麽都不是。


    而他烏月,可就不同了,他是巫妖之王,無論是修為、地位還是模樣,都比王楓強。


    烏月不斷告訴自己,他選新的劍,也有充足的新的理由,比如王楓遭逢大難,心境怎麽可能還會和以前一樣呢?


    於是,當著希衡的問詢,烏月回答:“弟子……想學新的劍法。”


    希衡現在已經確定麵前之人不是真的王楓,所以她沒有失望,隻是道:“好。”


    “青虹劍現在不在為師這裏,青虹劍適合你以前的劍道,但你如今改變劍道,青虹劍就不再適合你,為師先給你一柄幻化的教學劍,之後再為你尋新劍。”


    說完,希衡手中靈光綻放,出現一柄類似青虹劍的寶劍。


    同樣是青色,劍身中心有一縷紅,看起來和王楓的青虹劍很像,但是,再像也不是同一柄劍。


    烏月接過這柄劍,他小心翼翼從劍光之中,窺探希衡的臉色,問:“師尊,你不高興嗎?”


    烏月緊緊握住這柄劍,他心中的不安定感更強。


    為什麽現在這位華湛劍君明明麵無表情,烏月就是覺得害怕,好像有什麽東西,隱隱鎖定了他,又隱隱偏離了他的一切軌道。


    烏月再問:“師尊,難道是弟子選了新劍,您不高興?師尊,弟子這樣,您很失望嗎?”


    烏月仰著頭,他跪下接的劍,現在希衡居高臨下俯瞰著他。


    希衡微微彎腰,一縷發絲垂下,懸在烏月的眼前,烏月看著這縷發絲,他呼吸困難,感覺喉嚨有火在灼燒。


    希衡說:“不失望,你的劍道屬於你自己,你無須看別人的眼色。”


    烏月不依不饒問:“可是,您總有偏好,師尊,告訴我,您在剛才希望我選以前的劍還是新的劍?”


    他都問到這份兒上了,希衡看著他臉上倉惶的表情,說:“以前的劍。”


    烏月:“為什麽?!弟子現在的情況不再適合走以前的劍道,這是師尊您親口所說,弟子為何不能選新的劍道?弟子也想保護師尊,亂世之中,沒有修為,隻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希衡清楚回答:“因為無論是什麽劍道,都會遇見挫折,你今日遇見的挫折,如若翻越過去,就會成為另一座高山,為師隻是可惜你沒有翻過去而已,但是,這並不說明你的選擇就一定有錯。”


    “也許,你新選的劍道更適合你,世間有坦途也有險路,誰規定走坦途就一定不如走險路呢?”


    烏月勉強被安慰下來,他小心翼翼回答:“那師尊,還願意教我嗎?”


    希衡說:“自然願意。”


    烏月便收拾好心情學劍,薔薇花叢,泥土鬆軟,烏月跟著希衡的教授而騰挪婉轉,他的劍一時如柳一般柔,一時又如刺一般剛勁。


    剛看前期溫和如水,可直到後來,劍勢便越來越密,越來越富含殺意。


    排山倒海的殺意朝薔薇花叢而去,烏月一掃劍,他沒有修為,但光是靠劍氣,就削斷了一叢薔薇花。


    空中花瓣飛舞,不斷飄零,烏月卻沒心情欣賞這樣的景色,他滿心都是做到最好、更好。


    總之,一定要比王楓強。


    烏月繼續練劍,他有許多人的記憶,這些記憶中不乏有絕世劍譜,那些拿出去就能引得滅門之禍的劍譜,在烏月這裏起碼有十本。


    烏月當然沒錯過那些劍譜,全部都看了,但是,沒有一本有這位劍君親自教授那麽好。


    劍,不是套招,也不是招式固定的劍舞,不是比武助興,而是用來殺人的。


    這位劍君教的,千變萬化,不脫離一招,就是殺人。


    真正劍法的精髓也隻有一招——殺人那一招。


    烏月腦子裏的記憶不斷浮現出來希衡教王楓用劍時的一切,希衡說劍是殺人的利器,也是護人的利器,沒有殺,何來護?


    烏月腦海中有些暈乎乎,他幾乎醉死在王楓記憶中的天光雲影滿地杏花之中,恨不得以身相代,他多想要變成王楓。


    王楓,真正的王楓。


    靈巫的命就這麽好嗎?


    巫妖被困在平江堰中遭受刑罰之時,靈巫在外麵的世界徜徉。


    靈巫哪怕被滅族,唯一的後人王楓都能拜到這麽好的師尊。


    烏月腦海中思緒紛雜,他想的太多,出劍也就沒有剛才好,直到一柄雪亮的劍擋住他的劍,希衡沒有用修為和靈力,來給烏月喂招。


    希衡道:“專心,你這麽大了,想必不想再體會以前學劍不專心時被為師懲罰的事。”


    緊接著,天湛劍一削,毫無花招的一招卻直接將烏月的虎口震麻,一路往上,火花四濺,差點讓他握不住自己的劍。


    希衡道:“再不學會專心,就真要挨罰了。”


    “如果為師是你的敵人,此刻你至少斷了半邊肩膀。”


    烏月不得不打起精神,一點心也不敢分,和希衡對起招來。


    他漸漸發現,希衡不隻是沒用修為和靈力,連劍道造詣都沒有出全力,她基本是在喂招,有時能用殺招點到烏月的喉嚨,也隻是在上麵輕碰一下,要他小心。


    烏月……很久沒有用過這麽酣暢淋漓的劍了。


    烏月以前一直靠人皮來作戰,他披著的人皮擅長什麽招式,他就擅長什麽招式,他披著的人皮如果是法修,那他就是法修。


    相當於,烏月從來沒有自己的愛好。


    平江堰的水底也滋生不出愛好。


    愛好——是在生存以外,滿足了生存的基本需求才能出現的產物。


    一個天天瀕臨凍死、餓死的人會有什麽愛好嗎?不會,他隻會想發設法填飽自己的肚子,他目之所及都是這些東西,外麵那些陽光和紛擾也沒有進入他的眼中,讓他有一點了解外界的途徑。


    對於巫妖來說,愛好,是奢侈的存在,奢侈到比神還難得一見。


    畢竟巫妖能從過往的傳承記憶中看到一些屬於神的光彩,但是——愛好,這太珍貴了。


    現在烏月經曆這一場學劍,他的心髒跳動的速度好似都比以往要快,烏月又找到比屠殺萬族、光複巫妖榮耀更有趣的事情了。


    劍,百兵之君,多迷人。


    連希衡這樣的人,都一生用劍,這三尺長劍到底有多麽迷人?


    烏月幾乎為此目眩神迷,他不知道自己迷戀上的是劍,還是在教他用劍的人。


    當然,烏月學劍時,空中也充滿著巫妖痛苦的氣息,他暢想著如何用劍殺了那些屠殺巫妖的人,陷入美妙的一切感官。


    烏月心中的仇恨和殺意,從來沒有一點點變淡。


    這場迷戀……是意料之外。


    希衡教完烏月後,就收好天湛劍,烏月現在扮演的可是沒有修為的王楓。


    他現在氣喘籲籲,躺在鬆軟的泥土地,任由自己滿背髒汙。


    希衡可不喜歡躺在這麽髒的地方,站在一旁,烏月現在心情愉快,他感覺自己的心變成了輕盈的泡沫。


    泡沫不停往上飛,柔柔的風給他按摩,烏月的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釋放。


    他的心情愉快起來,然後說話也沒有那麽謹慎。


    烏月躺在地上,他不舍得拿手擋住眼睛,而是一直眯著眼看向希衡。


    烏月:“師尊……”


    烏月尾音上揚,他忽然喜歡上了這處園林,這裏沒有那個討厭的玉昭霽,隻有他和希衡。


    沒有玉昭霽那個煩人精在一旁無時無刻想霸占著希衡,烏月的心情更加好。


    雖然……烏月清楚知道,玉昭霽和希衡認識的時間更長,關係不菲,他們獨處的時間一定比烏月和希衡獨處的時間長得多,但烏月也很開心。


    烏月想,過去不算什麽,未來才是一切。


    未來,等他光複巫妖榮耀後,將人魔妖都踩在腳底,但是,人魔妖三族實力強大,巫妖也不能完全不顧及這三族。


    不知道聯姻算不算得上一個好主意?


    烏月想,他完全可以以聯姻的方式,安撫三族,而聯姻的對象……烏月看著旁邊站著的希衡,他的心咚咚咚跳。


    烏月呢喃:“師尊,剛才您看我的眼神,我差點以為您懷疑我了……”


    希衡低下頭,看著烏月:“為師的確在懷疑你。”


    烏月一口氣差點上不來,他驚得險些要立即從地上坐起來,但又擔心自己反應太過於強烈。


    烏月勉強擠出一個笑意:“師尊……您何故嚇我,您若真的懷疑我,又為何要教我劍法?”


    他想,華湛劍君應該沒有那種喜歡培養自己對手的、畸形的愛好吧。


    希衡仍然回答:“因為你若是巫妖,哪怕為師不教你,你靠剝皮一樣能學會,而你若不是巫妖,隻是為師的弟子,那麽教你就是為師的職責。”


    剛才,紛紛揚揚的薔薇花瓣漫天飛舞,薔薇花瓣雖然沒有落到希衡身上,但是那些香味還是沾在希衡的身上。


    希衡抬起袖子,以靈力將這些碎香震開。


    烏月現在心亂如麻,他不知該怎麽回答希衡,但是,知道自己千萬不能露餡。


    烏月隻能說:“師尊越來越風趣了。”


    希衡順著他的話說:“為師開個玩笑而已。”


    烏月道:“看來弟子給師尊講的《笑林廣記》終究有些用。”


    希衡和烏月一邊說,一邊往外走,烏月跟在後麵,越來越糊塗:“師尊,現在又是去哪兒?”


    希衡走在前麵,一路穿花拂,路上的陣法變了好幾次。


    烏月被陣法繞得暈頭轉向,在心中暗想需要再剝一個擅長陣法的修士或者魔族妖族的皮囊才好。


    直到看到一座青瓦隱隱、精巧無比的小舍,希衡微微低頭從半月形狀的拱門進去,她才道:“帶你來休息的地方,楓兒,你知道,因為你的血脈,垚城中或許有人也想對你不利,他們在明麵上不會和為師起衝突,擔心破壞三族聯盟,但是,這世上說一套做一套的人比比皆是。”


    “暗中派殺手來殺了你,然後將此事甩給巫妖,這樣,就既除了你,也不會破壞三族聯盟。”


    希衡穿過半月形狀的拱門,裏麵的小舍上寫了四個大字:寸心小榭。


    一般來說,隻有湖邊或者水邊的建築才能叫做小榭,這個寸心小榭周圍雖然沒有湖,但是人工挖了一個池塘。


    池塘中蓮花滿池,各色皆有,次第綻放,雖然此時不是蓮花盛開的時節,失了天然,但也格外美麗。


    烏月看著寸心小榭,寸心……


    他道:“心上隻有方寸之地,方寸之間,能站的人有多少?”


    希衡回答:“心上隻有方寸,但可容納百川。”


    烏月才不信這句話。


    無論人、魔、妖還是巫妖的心都淺得很,裝得下一個,就裝不下另一個。


    比如他心裏是巫妖的榮辱,就容不下其餘種族的悲哀,其餘種族的死亡和鮮血和他有什麽關係?


    烏月隻要巫妖贏就好。


    同理,如果華湛劍君的心裏裝了一個魔,那麽,心上之地,方寸之間,恐怕就容不下另一個人。


    除非,那個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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