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草五步內必有解藥。


    此話聽起來玄之又玄,實際有一定道理,世間萬物相生相克,至毒之物的附近大約就有可以克製它毒性的生物。


    在五行角度來說是相生相克,在其餘角度來說的話,如果它周圍的生物無法克製它的毒性,不就被毒死了嗎?


    扁無真君忽視了魔族太子放肆的舉動,他們醫修,都有一顆強大的心。


    扁無真君道:“巫妖的能力千奇百怪,但就如斷腸草五步內必有解藥一般,巫妖的骨就能解巫妖的皮的能力,但是,誰下的能力,就隻能由誰的骨來解。”


    所以……


    希衡想想,上次她殺完那個巫妖之後,巫妖的屍體呢?


    希衡看向玉昭霽,玉昭霽眼皮一跳:“我沒燒。”


    玉昭霽的確有殺人後放火的習慣,但那日他忙著去青影城,的確沒有燒滅那具巫妖的屍體。


    希衡也道:“我也沒有銷毀那具屍體。”


    也就是說,那具巫妖的屍體有可能還留在青影城外。


    也許遭受太陽的炙烤,風雨的侵襲,那具屍骨也許會變了模樣,也有可能會被鬣狗啃噬,當然,也有可能屍體的存在容易引發瘟疫,會被巫妖燒毀。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可能性:這個巫妖能被派來給希衡下套,他的能力在巫妖群中估計也很珍貴,級別也有可能不低。


    那日希衡在奪取北山之礦的過程中,聽見那些巫妖談話,知道巫妖之間也有人魔妖那般的階級劃分。


    所以,這隻巫妖的屍骸,有可能會被巫妖們收走,風光大葬。


    希衡斂眸,思考什麽時候去探聽消息。


    玉昭霽道:“我派魔族的探子先去探聽消息,確定好之後,希衡,我再和你一起過去。”


    玉昭霽並不放心希衡現在獨自一個人再去青影城外,巫妖先對希衡出手,就說明巫妖對希衡的忌憚大過對他的忌憚,這種情況下,希衡獨自去青影城,玉昭霽自然會擔心。


    但他知道希衡估計習慣獨來獨往,不會覺得缺了他就不敢去。


    玉昭霽隻能另找角度遊說希衡,當著扁無真君的麵,玉昭霽也不好意思說太熾熱的情話。


    他道:“而且,希衡,我受了傷,現在傷勢未愈,垚城內知曉假王楓身份且能製衡她的,也隻有你,你現在要是離開,難道要帶著她一起去嗎?不若先讓探子去探聽消息,之後確定了我們再一起過去。”


    希衡覺得有理,道:“可以。”


    玉昭霽鬆了口氣,他目的達成,更顯得溫和,問扁無真君:“如若找不到那個巫妖的骨,可有其餘解決辦法?”


    扁無真君搖頭:“另外的辦法有倒是有,但我們還沒有驗證過,而且,格外麻煩……最好有這個巫妖的骨頭。”


    “好。”希衡回答。


    這時,驚春魔君找來藥童看好昭陽、昭影以及烏月,他走進來,還打了個嗬欠。


    其實仔細看,驚春魔君和扁無真君眼下都有淡淡的青黑,他們雖然沒有上正麵戰場,但在這裏,是無硝煙的戰場,一人一魔全都耗費心力。


    驚春魔君走進來,打完哈欠,眼裏還帶著些活活困出來的淚水:“殿下,您的藥馬上好了,嗬欠。”


    他又打了個嗬欠,玉昭霽也不在意驚春魔君失禮,而是道:“困為何不休息?孤記得,孤沒有給你們限製期限。”


    驚春魔君和玉昭霽關係的確不錯,現在看他心情好,也忘了這位太子殿下素來的手段,他直接伸了個懶腰,就差把腰都給伸沒了。


    驚春魔君道:“不想休息,殿下,臣愛醫就如同殿下愛刀,雖然疲累但也樂在其中。”


    這樣一個全新的、不為人知的神秘種族。


    他們貪婪、好殺、屠戮萬物,但是,驚春魔君能夠用自己的醫術一點點解密他們。


    然後,他得出的結論,正則救天下萬民,邪則殺萬數巫妖,這樣的成就感可無與倫比。


    玉昭霽也知道驚春魔君的偏好,不再勸他,而是看了希衡一眼,希衡知道玉昭霽是什麽意思。


    索性,希衡直接問驚春魔君:“魔君可曾發現本君之徒王楓身上,有巫妖的手筆,無論是皮囊、還是能力。”


    “什麽?”驚春魔君本來愜意休閑的表情逐漸變得正色,他凝眉細思,王楓……


    驚春魔君道:“並未,她身上的氣息一切都很正常,反而是她身邊的那兩人,身上環繞著一股陰鬱的死氣。”


    驚春魔君不愧是魔族頂尖醫修,一眼就看出了昭陽和昭影身上的問題。


    昭陽和昭影是天生封閉之體,身上自然有濃鬱的死氣。


    但是他和扁無真君一樣,都看不出“王楓”身上有什麽問題。


    驚春魔君知道希衡從不打誑語,神色越漸凝重:“劍君……”


    希衡道:“如你所想。”


    驚春魔君一拍額頭,那可就麻煩了,研究到現在,其實驚春魔君和扁無真君都不怕巫妖披上人皮假裝是那個人,因為無論是氣味還是別的,都有太大的破綻。


    用一種草藥製成藥水,很快就能判斷是真還是假。


    可是這個“王楓”的偽裝卻連驚春魔君都看不透,驚春魔君下意識看向扁無真君。


    扁無真君是驚春魔君當世唯一認可的頂尖醫修。


    他立刻想問扁無真君看出來了沒有:“扁無真君,之前你去救治過這位王楓,可看出了有什麽不對?”


    扁無真君歎息,繼而搖頭:“恕我才疏學淺,實在是不能看透。”


    ……


    魔族的驚春魔君,人族的扁無真君已經是當今醫道巔峰,他們兩人都束手無策,實在是說明對方下了血本。


    希衡和玉昭霽也不在此事上糾結,用醫術看不出來的東西,他們看得出來就夠了。


    他們隻需要扁無真君和驚春魔君用其餘方式,測驗一下假王楓的能力便可以。


    希衡身上所中的巫妖能力、假王楓的事都交待後,還剩下最後一件事。


    希衡和玉昭霽將昭陽和昭影身為天生封閉之體,能夠用死竅封印巫妖病原,並予以消滅的事說出來。


    驚春魔君和扁無真君臉上同時出現了無以複加的狂熱。


    他們凝神細聽,恨不得立即將昭陽和昭影拉來好好研究一番。


    對醫者來說,這第三件事無疑讓他們最感興趣。


    玉昭霽的藥到了,他也不需要別人伺候,端來一飲而盡。


    希衡站在他身邊,並不和玉昭霽一起坐下,冷聲說:“昭陽和昭影能夠用死竅封印巫妖的病原,這個能力一旦投入戰場,三族聯盟就能反擊巫妖,而不是一味避讓。”


    世界上沒有一場戰役能光通過躲避,就能奪得勝利。


    扁無真君雙眼大放亮光,忍不住擊掌:“天生封閉之體……天生封閉之體、死竅、巫妖病原!我們以前怎麽沒想到呢?“


    他眼中迸發出狂熱的光芒,一挽袖子:“天生封閉之體才有死竅,這樣的體質在修士裏可以說萬中無一,但是在凡人裏卻是很常見。


    巫妖的病原對天下生靈無差別攻擊,我們使用這個方法,修士不論,至少能夠將凡人從這場水火中解救出來。”


    巫妖的仇恨是對著天下萬物來的,巫妖不隻屠殺修士,就連手無寸鐵的凡人也受到了他們的攻擊。


    他們的病原源源不斷,哪怕修真界以藥水、以玲瓏宗的傀儡去滅殺這些病原。


    可是,對巫妖來說,病原的投放毫無成本,三族去滅殺病原卻有成本。


    巫妖不斷以巫妖病原牽製三族,甚至於,它們讓那些被病原控製的凡人走在攻城的最前麵,三族聯盟想要擊退它們,就必須要親手殺死那些人。


    這種殺戮,導致許多修士的心理都無法接受,陸陸續續出現問題。


    哪怕是殘忍好殺的魔,近來也有些不太愛說話。


    可一旦昭陽和昭影的這個方法成功推廣開,那麽,凡人就有救了。


    巫妖的病原對凡人來說,再也不是不治之症。


    扁無真君興奮得已經顧不上魔族太子就在一旁,背著手不斷轉圈,嘴裏嘟囔著什麽,似乎是不同藥草的名字。


    希衡和玉昭霽隱隱約約聽到什麽:“凡人體弱……死竅也會導致他們體內的生機流逝,所以,要有一個度……還要用藥來佐著……”


    接下來就是一長串草藥名字和丹藥名字。


    驚春魔君因為常年在玉昭霽手下高壓工作,所以沒有扁無真君那麽激動狂熱,他還能勉強壓著心裏的狂熱。


    但是,驚春魔君白皙的麵皮全部變紅,他接著扁無真君的話說:


    “還有一點,”驚春魔君補充,“那些被巫妖病原深度控製的修士,如果不解救他們,他們就難逃一死,相比之下,他們也會願意後天變成封閉之體,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大多數修士修習不過是為了增加壽命,增強力量,可不是真的想著什麽抱負,什麽兼濟天下。


    所以,在性命和修為前,大多數修士都會選前者。


    現在垚城也有一些被巫妖病原所寄生的修士,三族聯盟不敢在這些修士受傷時就殺了他們,免得擾亂軍心。


    驚春魔君和扁無真君用藥一直保持著他們體內的巫妖病原不要過度繁衍,徹底操控他們。


    但是,驚春魔君和扁無真君的藥水隻能遏製巫妖病原的繁衍,不能徹底清除他們,相當於治標不治本。


    而且,等這些巫妖病原有了耐藥性,它們的繁衍速度仍然會恢複。


    從這個角度說來,這些被巫妖病原所傷的修士——不過是在等死罷了,不用藥就立即死,用藥拖延死亡的到來。


    近來,已經有四名修士死去。


    她們都是用血肉戰在前線的英雄。


    驚春魔君和扁無真君一拍即合,越說越亢奮,他們說的某些術語也隻有他們自己才聽得懂,但玉昭霽也無所謂自己是否能聽懂,他隻需要操控全局就夠了。


    扁無真君和驚春魔君越說越口幹舌燥,伸長脖子,不見昭陽和昭影的蹤跡。


    驚春魔君倒是知道昭陽和昭影在哪裏,但昭陽和昭影顯然已經成了太子殿下的下屬,他必須要問過玉昭霽才行。


    驚春魔君眼巴巴:“殿下……”


    扁無真君也同樣眼巴巴:“劍君……”


    希衡頷首:“我們帶他們來,自然和你們的打算一樣,但有一點,格外重要。”


    希衡周身氣質驀然冷冽起來,驚春魔君和扁無真君心中一咯噔,玉昭霽從座椅上起來,隨手把藥碗放好,接上希衡的話。


    “昭陽和昭影已經是我魔族麾下之臣,他們可以為了整個戰局做出自己的貢獻,但是,孤有一個前提。”


    玉昭霽看向驚春魔君和扁無真君,一字一頓:“他們得活著,而且,不能影響之後為孤效力。”


    ……


    敲定共識後,驚春魔君吩咐藥童,去把昭陽和昭影叫進來。


    希衡也無意繼續看接下來的發展,她準備出去,玉昭霽拉住她的袖子:“你不看下去?”


    希衡道:“我先去看看王楓。”


    把假王楓放在這裏這麽久,希衡並不是很放心。


    玉昭霽這才慢慢放下她的袖子,說:“記得一會兒來找我。”


    希衡說了句好,便從容離開。


    希衡出去時,正好碰見進來的昭陽和昭影,昭陽和昭影見到她,朝她行禮,希衡朝她們點頭致意。


    等再往外走幾步,看見外麵高高牆體上的混沌火焰和無生劍意後,希衡還看見了一個人。


    烏月。


    確切說,是披著點睛皮、偽裝成王楓的烏月。


    烏月實在太想進這間屋子,他能感受到,那些同類的哀嚎和痛苦,都是從這間屋子傳出來的。他想進去,救出自己的下屬,把他們放出去屠殺整個垚城,讓萬族的鮮血償還巫妖的鮮血。


    烏月假裝要和昭陽昭影一樣,混入這間屋子時,剛好被希衡看見。


    希衡站在門口,如澄澈秋水的目光望著他。


    烏月頓時收起所有心思,假裝是思念希衡般跑過來:“師尊,你去哪兒了?”


    希衡看著他臉上的神色,表情不變:“為師在裏麵商議一些事,好了,楓兒,這裏是研究重地,不能進去,隨為師先離開。”


    烏月的心咯噔一下,他絕不願意就這麽輕易離開這裏。


    離開了這裏,他下次想要進來,該怎麽翻過那一堵布滿混沌火焰和無生劍意的牆?


    烏月拽住希衡的袖子,朝她道:“師尊,為什麽?這次我回來,感覺到了一些不一樣,玉冥魔君好像在防著我,他的屬下也跟著有樣學樣,師尊,難道現在連您也……”


    烏月的話語低下去,帶了些痛苦:“難道師尊您也覺得我和巫妖流著同樣的血,將來會背叛修真界嗎?”


    希衡看著他,她眼裏倒映出烏月現在的樣子,烏月後知後覺,覺得自己質問的語氣太強硬了。


    恐怕王楓……是不敢這麽質問希衡的。


    烏月連忙又帶了些傷心:“師尊,你不相信楓兒了嗎?還是說,你也以為楓兒投靠了巫妖?”


    他現在本來說話很少自稱楓兒了,現在又這麽自稱,無疑是想喚起希衡對王楓的想念和珍愛,再度幹擾希衡的判斷。


    希衡腦海中那股彌漫的大霧好像又濃鬱了一些,但是,無論大霧再濃鬱,希衡也始終看著大霧對岸——


    王楓看不真切的臉。


    希衡道:“怎麽會?為師永遠相信自己的徒弟。”


    聽見此話,隱隱嗅到其中危險的烏月心中一緊,他下意識心裏不安,不敢再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下去,便故意岔開,道:


    “師尊,弟子的經脈被廢,雖然之後被扁無真君接了回來,扁無真君起死回生堪稱回天有術,但是,弟子在發力等方麵還是明顯感到與之前有些不同,弟子可否請師尊教教弟子?”


    希衡道:“你想學,自然可以。”


    身為師尊,希衡不會拒絕弟子的教學請求。


    這處研究之地看著不大,其實內有乾坤,希衡帶著烏月走了幾步,烏月明明看著走過去的地方是一堵結實的牆,但看著希衡直接往前走,他也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走過去後,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發生。


    此處如同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般,從絕境走到了另外的開闊地帶。


    這裏綠草如茵,如同一個秀美園林,園林中栽種著無數紅色的薔薇,薔薇花梗青澀,薔薇花卻開得豔麗、盛放,到了花香最濃之時,哪怕是烏月,也被麵前的美景所驚。


    而希衡就在薔薇花叢邊上,烏月一直以為這位華湛劍君容色清冷絕俗,是雪一般至高聖潔的長相。


    他以為這是清冷的絕色,直到希衡站在薔薇花叢邊緣,烏月才驚覺,是他被她的表象氣質所迷惑。


    這位劍君,哪怕在盛放至最濃的薔薇花前也絲毫不顯寡淡,周圍花色最濃,花香最濃,反而顯得她冷豔不可方物。


    烏月殺了許多人,奪取了他們的記憶。


    這些記憶中,無論男女,無論老少,似乎都覺得成婚時的嫁衣最美。


    烏月原本覺得,紅色,多麽像從人的身體裏噴湧出來的鮮血,他見了,隻覺得肮髒黏膩,充滿血腥和欲望。


    可現在烏月看著薔薇花邊緣的希衡,卻下意識將華美的嫁衣同她聯係在一起,赤紅、華麗、繁複的嫁衣,和滿頭華麗的金飾,烏月以前沒看過人這樣穿,這一刻,他卻窮盡自己的想象,將自己記憶中最美好的一切全都放在希衡身上。


    當然,他想,那些不過是庸脂俗粉,肯定不會有她那麽好看。


    烏月的想象終結在一劍上。


    雪亮的劍自希衡手中而出,天湛劍劍光光納日月,破開滿地的薔薇花瓣,一劍,就將烏月紛雜的思緒拉了回來。


    那劍光直直朝烏月的麵頰而去,烏月避無可避,什麽都來不及想。


    就在他以為希衡發現了他的身份,要殺了他時,天湛劍精準停在烏月麵前,連浩瀚的劍光都沒有損毀烏月一根汗毛。


    希衡執著劍:“在想什麽?不是要為師教你學劍嗎?”


    她說話時,手臂仍然極穩,天湛劍就懸在烏月眼下,一點錯漏都沒有。


    烏月毫不懷疑這位劍君的手有多穩,或許是穩到把他開膛破肚,將他的心拿出來,手也穩到連一滴血都不會抖落的程度。


    他艱難地咽下唾沫,不知為何,烏月的心前所未有地加快跳動,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在加速旋轉,變得有些不真實,他來這裏,明明目的是殺了希衡。


    但烏月想想,他有多久沒升起這個念頭了。


    他目之所及,是雪亮的天湛劍,是麵無表情卻如同神明的華湛劍君。


    緊接著,劍氣蜿蜒如龍,沒有帶任何殺傷力,但是抽打在烏月手臂上,隔著衣服,烏月的手臂紅了一大片。


    烏月卻並不覺得痛,反而下意識握住手臂,上麵傳來奇異的感覺。


    希衡:“還要學嗎?”


    她冷冷的聲音響起,烏月這才如夢初醒。


    他立刻重重點頭:“學!”


    學劍,原本是烏月想要通過這個手段,讓希衡回憶起和王楓的點點滴滴。


    她越珍愛王楓,判斷力就下降得越厲害,到時候,什麽玉昭霽、什麽人的懷疑都得靠邊站,隻要她信他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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