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雲橫行,劃破長空。


    玉昭霽的混沌火帶著炎炎火威,和其餘神明的力量一起匯合,共同擊向扶桑神樹中央的劍影結界。


    隻聽轟的一聲,神力激蕩至扶桑神樹上,蕩開層層餘威。


    扶桑神樹受此一擊,落下紛紛揚揚的樹葉,地上鋪了一層繽紛各色的樹葉,金烏帶著烈焰的羽毛也隨之落下。


    扶桑神樹的樹葉一旦離開樹木,就不再具有不被火吞噬的特點,因此,地下一層丹露紅、秋嫩黃、赤朱紅的樹葉被金烏之羽點燃,燃起熊熊火光。


    扶桑神樹不懼火光,但是這漫天大火和墨藍的東海間僅隔一線,看起來像是海上燃起的火焰。


    金烏長唳,海麵生火,一切詭異的、凶險的、不合常理的事都昭示著,末日來臨了。


    火光漸漸散開,花火消散露出清明,層層神力餘威消散,露出扶桑神樹中央的劍影結界。


    劍影結界巋然不動,仍然沒被擊散。


    那道劍影結界美得夢幻純澈,卻堅硬無比,上麵的毀滅之力無差別毀掉所有敢來碰撞的神力,也包括混沌火。


    玉昭霽一擊不成,再度冷靜下來。


    他是刀修,隻靠混沌火,還是太乏力了。


    混沌火雖然能燒滅萬物,但希衡的殺道和毀滅之力讓她可以毀滅一切有意義、無意義的東西,包括混沌的至敵——虛空,希衡都能毀滅。


    所以,光靠混沌火,玉昭霽會被希衡克製。


    除非……玉昭霽的焚寂魔刀感應到他的意念,嗡鳴震顫,焚寂魔刀和玉昭霽一樣,是好戰之刀。


    之前玉昭霽和凶神作戰,卻不召喚它出來,焚寂魔刀本就有些憋。


    現在他躍躍欲試,恨不得立即效力。


    焚寂魔道,顧名思義,除了有焚滅之用,可以和玉昭霽的混沌火相契合外,焚寂魔刀的寂字,意思是寂無。


    焚寂魔刀是玉昭霽出生時伴生的刀,此刀隻管斬殺,不管對麵到底是毀滅之力還是創建之力。


    如果用上焚寂魔刀,再聯合凶神所幻化的神明之力,那麽,玉昭霽就能破開希衡的結界,將她從冰神銀姬的執念中拉出來,通往後世。


    可是,玉昭霽環顧四周繼續攻擊的神明。


    他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按照凶神所幻化的這些神明攻擊來看,破開希衡的劍影結界,需要半個時辰。


    可是,這不是凶神的全力。


    如果凶神全力攻擊,希衡劍影結界破開的時間至少要縮短一半。


    但凶神沒有這麽做……玉昭霽茅塞頓開,他旋即冷笑起來,凶神是故意讓他拔出焚寂魔刀,來救出希衡。


    一旦玉昭霽拔出焚寂魔刀,凶神就可以通過焚寂魔刀和後世的聯係,去往後世毀滅天道、毀滅後世。


    因為凶神知道,希衡和玉昭霽從後世而來,就說明這個時代的他滅世失敗了,他要想成功,隻能去後世。


    凶神,這是在逼迫玉昭霽做一個卑劣、兩難的選擇題。


    拔出焚寂魔刀,可以救出希衡,但是凶神會去毀滅後世。


    不拔焚寂魔刀,就隻能眼睜睜看著希衡浪費力量在救巫族少主的幻象上麵,半個時辰後,結界被破,希衡身死道消。


    一邊是天下,一邊是所愛。


    玉昭霽陷入兩難之地——但其實也不是很兩難,玉昭霽清楚,他一定會選擇希衡。


    玉昭霽掌握的本就是創建秩序的力量,他根本就不怕毀滅,任何毀滅都意味著重建和希望,唯有希衡,隻有一個。


    何況,天下之人有好有壞,天下的欲望參差不齊、濁臭肮髒,而希衡澄澈堅定,玉昭霽就算是瞎了,也該知道怎麽選。


    他對此也毫無道義上的愧疚感,因為這種兩難的選擇題,卑劣惡心的是那個出題的人,而非是做選擇的人。


    這種題,做選擇的那個人無論選什麽都是錯,因為無論他選擇哪一邊,都會犧牲另一邊。


    可隻要做選擇的人心誌堅定,那麽,無論他選什麽,都是對。


    因為無論他選擇哪一邊,都是在救人。


    玉昭霽毫不猶豫做出決定——拔焚寂魔刀,救希衡。


    可他並沒有立即行動,而是微微擰眉,做出在思考的模樣,好似陷入兩難之境。


    玉昭霽在等。


    他等待的時間並不是為了思考救哪一方,而是想給希衡更多的時間——希衡有可能自己衝破冰神銀姬的執念,


    玉昭霽和希衡有同樣的看法:不要做任何妖魔的選擇題。


    最好的辦法是跳出妖魔給的選擇範疇,另辟蹊徑,尋找其餘破局之法。


    眼下,玉昭霽就是想要抓住這個可能性。


    玉昭霽還記得,希衡去尋織仙,他去監測凶神時,希衡掛念他,他說:“信我,我也信你。”


    玉昭霽現在就是在踐行自己的話,他信希衡能夠從絕境中破光而來,一往無前,給這個兩難的死境注入生機。


    玉昭霽一瞬不瞬地盯著扶桑神樹,俊美的臉上故意浮現出兩難的思考,用以迷惑凶神。


    凶神一直在暗中窺伺這個魔族小輩的一舉一動。


    見狀,凶神略為遺憾地搖了搖頭,他以為這個小輩猶豫到連選擇都不敢做,這一刻,凶神對玉昭霽的評價大打折扣。


    但他還是津津有味地等了下去——這個魔族小輩沒有他想象中成器,但是沒關係,反正不管他是否拔出他的武器,這個遊戲,凶神都會是最終贏家。


    有人玩遊戲總是喜歡用智謀,有人喜歡玩陣營,有人喜歡攻心用嘴皮子取勝。


    凶神玩遊戲,隻有一個致勝訣竅,那就是——力量。


    力量碾壓一切,便可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在凶神被玉昭霽被迷惑時,扶桑神樹、劍影結界內。


    希衡以掌抵在巫族少主的後背,她看似閉目,專心致誌在救治巫族少主。


    實際,希衡很清醒。


    她剛才恍惚了一瞬,被冰神銀姬的執念所控製後,很快就清醒了過來,希衡自始至終都記得自己是希衡,而不是冰神銀姬。


    她和冰神銀姬身處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道,她怎麽可能真的以為自己是冰神銀姬?


    希衡看似閉目,實則對外界的動靜了如指掌:


    有看似不同的神力、不同的招式在攻擊她的結界,可這些神力花哨得虛有其表,其實他們的神力都同出一源,來自於凶神。


    除開這些凶神的神力在攻擊她的結界外,還有……混沌火焰也在剛才對她的結界發出了攻擊。


    說明玉昭霽就在附近。


    希衡能猜到玉昭霽為什麽會攻擊她的結界——玉昭霽想早點把她從冰神銀姬的執念中拉出來。


    但是,希衡現在需要時間,希衡也沒有興趣做凶神那兩難的選擇題,她喜歡自己寫答案。


    如果希衡現在就這樣出去,她在不能用天湛劍的情況下,和玉昭霽所處的困境差不多,有可能哪怕她出去和玉昭霽匯合,也一樣無法在凶神眼皮底下遁逃。


    希衡需要一個神器。


    而正好,希衡發現扶桑神樹裏有個存在可以幫到希衡。


    希衡一邊假裝給巫族少主的幻象輸送靈力,一邊暗中將力量探入扶桑神樹的內部。


    扶桑神樹——是人界、神界以及冥界的連通大門。


    此時的玉昭霽專注迷惑和提防凶神,凶神也同樣提防著玉昭霽、以及滿門心思看戲,這兩位在這種情況下,都無法感應到希衡的小動作。


    希衡的力量成功探入扶桑神樹內部,扶桑神樹中心是一片火紅之地,扶桑神樹是太陽無時無刻都照耀著的地方,體內有至陽至純的生機。


    同時,扶桑神樹作為人界、神界和冥界的連通之門,內部有三個分岔口。


    左邊的分叉口代表人界,中間的代表神界,右邊的代表冥界。


    希衡想要找的那位存在,是一位隕落的神明的殘念。


    她對神界和人界心存愧疚,所以,恐怕不在這兩界,而在右邊的冥界。


    希衡操縱著自己的力量沉入冥界門口。


    冥界入口,這裏有一片翻湧的血海,血海中有無數雙手正在掙紮,冥界的岸邊,開著無數血紅色的曼珠沙華,幽冥烈火燒灼著血海中人的靈魂。


    希衡看向其中一片最為寬闊的曼珠沙華所在地。


    她——確切的說是希衡的力量所化的她走過去。


    她穿過開到荼蘼的曼珠沙華,傳說中,每一朵曼珠沙華都是一個極惡之人的靈魂所化,所以,才會引來幽冥烈火的不斷燒灼。


    這些極惡之人的靈魂無法投胎,連去怨鬼界都沒有資格,隻能化成曼珠沙華,在這裏日日受苦。


    幽冥烈火可以燒灼魂體,但是,卻不包括希衡。


    希衡走過去,在一片曼珠沙華的掩映中,希衡看見一條綠色的藤蔓從冥界上空蜿蜒下來,藤蔓旁,是一朵巨大的曼珠沙華。


    而血紅色的曼珠沙華下,躺著一個人,確切說,躺著一個神明的殘念。


    雪色長發、絕色麵容,她的瞳孔顏色都比別人要淡,連指甲都仿佛是冰雪造就。


    冰神銀姬。


    希衡看著冰神銀姬的殘念,冰神銀姬側躺著、似乎是在休息,那些幽冥烈火燒灼曼珠沙華時,也從冰神銀姬的身上燒灼過,但她忍受著痛楚,一聲未吭。


    希衡:“幽冥烈火燒灼魂體、殘念,您作為掌管冰雪的女神,在這火焰之地似乎並不愜意。”


    冰神銀姬輕輕抬了抬眼皮,並未說話。


    她垂下眸,似乎不想看見希衡。


    希衡也不在意冰神銀姬的態度,或者說,她知道此刻冰神銀姬並不想和她說話,也並不太想和她接觸。


    但希衡沒有太多時間在冰神銀姬的殘念這兒耽擱了。


    她不知道玉昭霽對她的過於牽念,還能讓他再忍多久。


    希衡道:“您不太想和我接觸,是因為擔心我請您和我一起對付凶神?”


    冰神銀姬這才抬眸,眼神幽幽,如寒冰籠來。


    希衡直接戳穿冰神銀姬心中所想,她以冷靜的口吻直接說出一切:“您當初用自己的消亡,使得凶神一定會對付天道,可您沒有想到凶神會因此墮落,屠殺神明、屠殺萬族,在人世界大開殺戒。您想要勸誡凶神,可此刻,您的殘念很難做到這一點,而且您也不知該怎麽麵對他,您對他心懷愧疚,卻又不讚同他所做的事。”


    “所以,您對神界和人界也心存愧疚,一直待在冥界的幽冥烈火中自我懲罰。”


    “剛才,您不想見我,是因為猜到我要請求您助我一臂之力,對抗凶神,您對此徘徊猶豫,下不了手,所以,幹脆不想見我。”


    冰神銀姬淺淡一笑,她笑起來時,也是冰雪之色。


    她道:“你很聰慧,一針見血,本來,本尊不想告訴任何人,可是你既然已經猜到,那本尊也就想說了。”


    冰神銀姬道:“扶桑神樹內有至陽至純的生機,也是因此,保留了本尊一線殘念,本尊雖僥幸有一線殘念,卻眼睜睜看著凶神長明做出那樣的事,是本尊利用他,可他泄恨的對象,不該是整個天下。”


    她微微蹙眉:“可本尊,也的確不知該如何做,終究是本尊利用了他……”


    冰神銀姬給凶神選的承接力量、對抗天道無疑是最好的路,可是,她從沒給過凶神選擇的權力。


    冰神銀姬很欣賞希衡的聰慧,她看向她,雖然眉眼中冷色不消,但難掩欣賞:“不必以您相稱,本尊能看出來,你的成就絕不在本尊之下。”


    希衡則仍然回答:“德高者為尊。”


    她的確認為冰神銀姬德高,冰神銀姬做得唯一欠妥的地方就是沒有給凶神選擇的權力。


    可是,當時的境地太難了,冰神銀姬根本沒有時間讓凶神來選擇。


    如果在那時,她耽擱了時間,使得神明被滅,那麽,她也是欠妥。她直接給凶神力量,讓凶神對付天道,沒有給凶神選擇的權力,也是欠妥。


    可這世上哪有這麽多的兩全之法?生命,一直都在不斷權衡、不斷放棄。


    如果冰神銀姬真的有完全自由選擇的權利,難道冰神銀姬不想活著嗎?


    她用自己的隕落,走出一條可以對抗天道的路,已經是極限,至於別的,希衡認為,她無法再對冰神銀姬加以苛責。


    話至此地,希衡也不再耽擱,開門見山:“晚輩來冥界拜訪您,是想您助晚輩一臂之力。”


    冰神銀姬:“助你對付凶神長明?”


    希衡:“是。”


    冰神銀姬沒有說話,片刻後,她才道:“你憑什麽認為本尊會幫你?你明知道,本尊對他心存愧疚。”


    如果沒有她,長明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凶神,或許天道的陰謀會導致長明身隕,但他一定是率領眾神、堂堂正正在戰鬥中消亡,而不是成為墮神,為世不容。


    希衡知道冰神銀姬的糾結,但,或許是玉昭霽對希衡的評價實在太準。


    希衡外冷內熱,至情至性,可在她所認定的事麵前,她比冰神銀姬還要冷漠、還要堅定。


    希衡道:“您是睿智、堅定的神明,現在,卻變得猶豫了。”


    冰神銀姬看著她:“經過生死的一遭,誰能半點變化沒有?人非草木,神也非樹石,哪能真正無情?”


    她見到凶神長明在她死後瘋魔的樣子,哪能半點感觸都沒有?至少,有沉重的愧疚,還有那點沒有說出口的、被正事所耽擱、遮掩的……心。


    希衡卻說:“若您真的不想幫忙,您也不會在冥界的門口處,等著晚輩前來。”


    希衡直視冰神銀姬的雙眼:“您也不想他一錯再錯,還妄圖去後世滅世,可因為您心中猶豫的情感,您需要一個替您做出決斷的人。”


    希衡上前幾步,冰神銀姬此刻是坐著的,也就導致希衡俯瞰著她。


    希衡慢慢蹲下身,和冰神銀姬平視,希衡雪白的衣角在幽冥烈火中燃燒,卻一點都沒有變化。


    她衣服的顏色和冰神銀姬一樣,卻和冰神銀姬的感覺完全不同。


    此刻,強如冰神銀姬,也透過希衡的眼睛,看見了一往無前的堅定,難免生出一點安心之感。


    冰神銀姬:“你想做這個替本尊決斷的人?”


    希衡道:“如果您覺得可以。”


    冰神銀姬:“可以。”


    她甚至沒有多思考哪怕一瞬,便立即回答。


    “好。”希衡一字一頓道,“對墮神來說,繼續墮落並不是歸宿,對您來說,已經忍痛受傷一次,如今,您沒有必要再受傷、再出手。”


    再強大的人,也最好,能少傷則少傷。否則,難道強大者就該注定遍體鱗傷嗎?這樣下去,誰還敢做強大者。


    此刻,在希衡眼中,強大的冰神銀姬也需要守護。


    冰神銀姬閉目,不讓希衡看見她眼中微閃的淚光。


    很奇妙,她從這位後世的小輩上同時感受到了救贖和毀滅的力量,好像無所不能,是冰神銀姬心中真正的、神的具象化。


    希衡:“您隻需借給晚輩您的冰扇一用,讓您的神器,守護您最後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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