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厭是天水靈根,一襲青衣倒也滌然出塵,衣袖上繡著流水紋樣。


    江離厭被希衡一袖天風送到淩劍峰底,吹了會兒冷風後,腦子沒那麽熱。


    他現在想想當時希衡之怒,是因為他不分親疏,誇讚宜雲師叔,卻指責了她。


    師尊極少生氣,可她生起氣來,江離厭也發怵。


    江離厭雖喜歡宜雲真君,可隻是對她性情的欣賞,遠不到能為她欺師滅祖的地步。


    就為了此事同師尊斷絕關係,江離厭有些後悔。


    眼下,江離厭便緊張地朝希衡看去,生怕希衡再誤會他和宜雲真君的關係,卻隻見到希衡和敖業真君交談的側臉,半分神色也沒給他。


    在這樣的冷漠中,混雜著宜雲真君嘰嘰喳喳的“江小厭”、“江小厭”


    江離厭忽然想起,哪怕是師尊希衡,也沒能這麽親密地叫過他。


    以前,江離厭被希衡帶到修真界,他身上背負著滿城人命喪的心結,總害怕哪天一覺醒來,又看見邪魔作祟,要了自己的命。


    江離厭拚命地想變強、想長大,想和一劍斬天光的師尊並肩。


    有一日,希衡從外邊誅魔回來,看見江離厭夢魘。


    這位冰冷的劍修,對自己徒弟倒是溫和,她的手撫上江離厭的額頭,施展了清心咒,破天荒叫他的小名:“二水,你怎麽了?”


    江離厭怎麽做的?


    他咬著牙,猛地拂開希衡的手:“別叫我二水!我有名字,我叫江離厭!”


    他想長大,所以連小名也不被他接受。希衡容忍了他的不敬,從那之後,她從來都隻會規整地叫他名字,離厭、江離厭。


    江離厭恍惚地想,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宜雲師叔卻開始堂而皇之、親昵地叫他江小厭?他也總會回應她?


    宜雲真君從來都沒有避諱希衡,當著希衡的麵也用燦爛的笑容、熟稔親昵的態度叫他江小厭。


    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多少年?


    江離厭忽然不敢看希衡的臉色,他無法想象每每師尊聽到宜雲師叔叫他江小厭,再想起之前的事,心底會如何想?


    宜雲真君一直叫著江小厭,喉嚨都叫破了也沒見江離厭回應,她氣呼呼地朝她過去。


    江離厭則低眉,嗓子裏如含千鈞朝希衡那邊:“師……”


    回應他的,是希衡冰冷、暗含警告的一瞥。


    江離厭如墜冰窟,希衡的意思很明顯,她已喝過他的出師茶,從此以後,江離厭不能喚希衡做師尊,隻能恭敬地叫一聲劍君。


    江離厭原本的內疚和傷楚,都變成了說不出道不明的憤怒。


    她就這麽狠心、真要斷了他們這麽久的緣分?


    正巧這時宜雲真君走到江離厭麵前,她嚷嚷道:“江小厭,你幹嘛呢?師叔叫你你都不回答。”


    江離厭拱手行禮:“弟子沒聽到。”


    宜雲真君不耐煩地擺擺手,一副無拘無束的模樣:“別一口一個弟子的,把你師尊那套往這兒學,本君自在隨心,從不在乎那些死板的輩分。對了,你看本君身上這傷,可都是因為別人挑戰你師尊,本君才受的。”


    她跟沒骨頭似的靠在江離厭身上,宜雲真君一向給人豪爽不羈、不在乎虛禮的形象,此刻也無玄清宗弟子說她過火。


    江離厭隻傷心憤怒地盯著希衡。


    他不想在大庭廣眾說出自己不再是希衡弟子的事。


    宜雲真君半真心半假意說:“結果呢?你師尊倒是來出大風頭,我這受的傷她半點也不發表意見,也不說給點丹藥治一治。算了,你師尊是個冷冰塊疙瘩,本君不朝她要,本君朝你要。”


    宜雲真君此言,就是想在眾人崇敬希衡勝過敖業真君時,提醒眾人,她這傷可是為了希衡所受。


    隻盼著這樣能提醒眾人希衡的自私,減少希衡的名望。


    也讓人看看她大度隨心的態度。


    沒想到,江離厭此時根本不像以前,沒有露出對希衡不滿的神色,反而道:“我給你補償。”


    宜雲真君一愣,江離厭……怎麽變了?


    希衡則說:“不必。”她和江離厭已不是師徒。


    江離厭聽她撇得如此一幹二淨,更是心中酸怒。


    “誰打傷的你,誰給丹藥。”希衡對宜雲真君道,“天下找本君比鬥的人多如過江之鯽,此乃他們過火,而非本君過火。”


    經希衡這麽一說,眾人一想也的確如此。


    罪魁禍首敖業真君還在這裏,宜雲真君不找罪魁禍首的麻煩,怎麽卻先找希衡?


    難道是因為她打不過敖業真君,卻能仗著同宗關係拿話點華湛劍君?


    快意恩仇、隨心所欲也不是這個隨心所欲法子。


    宜雲真君更覺不習慣,希衡不是個悶葫蘆嗎?今日怎麽有閑情逸致和她饒舌?


    其實希衡是個一窮二白的劍修,她雖係名門出身,可她現在不隻要養劍,還要養整個淩劍峰。


    她早就入不敷出,丹藥是什麽味道,希衡很久沒聞過了。


    她根本不會自己當冤大頭出這個丹藥,而是看向敖業真君:“你打傷的人。”


    敖業真君抽抽嘴角,有一種自己要被迫放血的感覺。


    他肉疼地從乾坤袖中摸出一瓶丹藥,扔給宜雲真君,同時不快道:“本君來挑戰華湛劍君,你自己不過是具靈期,偏要不知死活湊上來,難道本君和你動手時還要注意別傷著你?今日若非本君看在華湛劍君的麵子上,本君定不賠付。”


    宜雲真君不隻沒得到眾人的崇敬,反而被小氣、沒禮貌的敖業真君叱責一通。


    敖業真君這話一出,宜雲真君那“為希衡受傷的大度隨心態度”就自然而然被戳破。


    係統播報:【宿主名望-5,請宿主扭轉局麵】


    放在往常,宜雲真君定要讓敖業真君好看,可她修為不如敖業真君,隻能吃了這個暗虧。


    她把那瓶丹藥粗粗收下,這種等級的丹藥,宗門裏有一堆,根本不值什麽。


    敖業真君丹藥也給了,此時該是決戰之時。


    他道:“華湛劍君,你似乎身上有傷?既然如此,本君入你的戰境。”


    戰境,是元嬰以上修士鬥法時為了不傷及無辜之人,免沾因果,而開辟出的戰鬥之境。


    照理,在誰的戰境裏,誰更具備優勢。


    希衡則不占這樣的便宜,她不愛答應比鬥,但一旦答應出劍,希衡便希望劍出寒芒,能夠有所精進。


    每一次用劍,都是在磨礪她。


    希衡拿出一顆辟空石,裏麵蘊含濃濃的空間之力,她抬眸:“真君若不介意,可入辟空石中比鬥,但本君需要先服一顆滿靈丹,你也可以服用。”


    希衡每晚都用靈力壓製情魔毒,她現在的靈力一直是虧而不盈。


    平素夠用,但和敖業真君這樣的大能比鬥,希衡便需要先用丹藥補足靈力。


    敖業真君何等眼力?也看得出希衡的情況,他斟酌片刻,不敢托大:“好,本君也用一顆。”


    兩人交涉完畢,希衡吞下一顆滿靈丹,再將辟空石扔向空中。


    辟空石到了空中,自動生成一個空間,敖業真君和希衡同時飛入其中。


    空間關閉,外間的人完全不知裏麵的戰況。


    玄清宗弟子們都有些緊張,江離厭也目不轉睛盯著空間看。


    宜雲真君為顯出自己隨心自由、不和普通人一般的態度,則懶懶道:“有什麽可看的?無論你們怎麽看,輸就是輸,贏就是贏,庸人自擾。”


    玄清宗弟子:……


    平時宜雲真君說這些話,會顯得她很不流於俗。


    可今天宜雲真君接二連三出醜,本就讓眾人有些煩她,現在更是讓眾人無語。


    這些弟子修為低,不敢置喙真君,但一名玄清宗弟子則道:“稟真君,辟空石內華湛劍君和敖業真君相鬥,我等能從辟空石外偶爾窺得一些劍理,隻要參悟一絲,對弟子們來說也是極大的機緣。”


    所以這真不是庸人自擾,宜雲真君怎口無遮攔至此?


    宜雲真君:……


    她依賴係統比較多,所以她忘記了。


    但宜雲真君不願在弟子們麵前丟臉,隻敷衍道:“本君忘記了,你們修為太低。”


    在場弟子已懶得理她,隻垂頭。


    辟空石內,飛沙走石,劍影交織如遊龍,劍劍可裂天威。


    希衡用劍之時,湛然如神,長劍澄若秋水。敖業真君的劍則極狂極剛,一劍出,天下伏。


    兩人比鬥,酣暢淋漓之時,一團魔雲朝此處烏泱泱前來。


    魔臣魔將侍立在側,魔界戰馬雙目赤紅,精鐵打造的馬具寒光耀耀。


    魔族太子殿下、也是玉冥界魔君的玉昭霽騎在最高大的一匹戰馬上踏雲而來。


    他俊美絕俗,氣質如謫仙,卻是不折不扣的魔,在戰馬上馳騁,雲氣四射,目望玄清宗的方向。


    希衡,這段時間他很忙,沒能找她比試,她肯定很寂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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