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娘娘巧笑倩兮,此話一出殿內氣氛頓時一變。


    飛雪在凡間也算呆了不少日子,隱約能察覺到一絲不對,但他還並未真正理解皇宮內的洶湧暗潮。


    飛雪思考不過來,重複了一遍楓娘娘的話:“帝師?”


    楓娘娘耐心解釋:“對,就是來當明明的老師。”


    飛雪聽完嚇得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哪裏能當明明的老師?我還經常有問題問他呢。”


    而且自己是一隻妖獸啊,萬一有一天暴露了,宸星明凡人之軀,會不會像很多話本子裏麵寫的一樣被嚇死?


    飛雪堅定地拒絕道:“楓娘娘,我真的不行,我還要跟著公子修行呢。”


    楓娘娘見狀便也不作勉強,溫柔地讓宮女給飛雪包了點心,送人回去了。


    大概是楓娘娘太過和藹了,飛雪道別後走在路上甚至覺得有點愧疚。來到門口,看見披著繁星等他的公子星舒,便要將事情全部講給他聽。


    公子星舒隨手揮退了周圍宮女侍從,親自舉了一盞燈,領著飛雪往回走。


    聽完飛雪的話,公子星舒神色平淡,一手負在身後緩緩前行,並為飛雪說明道:“母親準備扶持明明當太子,為日後當皇帝做準備,所以需要收攏人才。”


    飛雪問:“讓明明做皇帝?那當皇帝一定是一件好事咯?”


    公子星舒笑了笑,說:“是好的吧,畢竟擁有權利。”


    “權利是什麽?”


    “是土地,人民,財富,是能操控別人生死的東西。”


    “這麽好。”飛雪聽完感歎,並疑惑問公子星舒:“那公子,你不想當嗎?”


    公子星舒搖搖頭,說:“我不喜歡。”


    今夜無風,快要入秋時分,空氣不似夏夜涼爽,也少了夏日吵鬧的蟲聲,二人行走的宮廷小路除了公子星舒手上的燈籠微微發散著暖光,周圍漆黑一團,讓飛雪都無法看到公子星舒衣擺上的金絲線了。


    飛雪忽然覺得此時是個好機會,就乘著話題問:“公子不喜歡當皇帝,那喜歡什麽呢?”


    公子星舒似乎被問愣了,半晌沒答話。


    飛雪奇怪,側頭去看,卻發現公子星舒在仔細看著自己,眼神深沉,那表情似有期待,又痛苦而糾結。


    發現飛雪回過頭來,公子星舒嘴唇動了動,說道:“飛雪你呢?馬上就要問道心了,你知道你要走怎樣的路了嗎?”


    公子星舒把話題岔開了。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呢?


    飛雪眨了眨眼睛,心想沒關係,不想說也沒事,不影響我繼續喜歡他。


    於是飛雪提醒道:“公子你忘了,問道心是在重修仙門入門課後呢。”


    公子星舒罕見地露出了個尷尬的神情。


    飛雪十分善解人意,立刻轉移話題:“哦對了!公子,林將軍想留我十天,說要教我武功。”


    公子星舒從善如流點頭接話道:“那很好,林將軍已可算凡人的武道巔峰了,他可輕易不帶弟子。練習武功也可為你日後修行打基礎。”


    宿星殿並不遠,很快就到了,公子星舒也調整了回淩空山的時間,十天後再回去。


    飛雪晚上厚著臉皮要再去爬公子星舒的床。


    公子星舒黑臉:“你怎麽還來?”


    白發少年裹緊被子,露出毛茸茸的腦袋,用漆黑地眼睛看公子星舒:“偏殿黑,我怕黑。”


    公子星舒挑眉,完全不吃這一套,手指一揮,用法術直接連人帶被移到偏殿去睡,還專門降下了個個牢固結界,導致飛雪試圖偷偷夜襲以失敗為告終。


    翌日,飛雪天沒亮就被宮女叫起準備去找林將軍,起來時主殿安安靜靜,飛雪眨著惺忪睡眼,忽然明白了昨夜公子星舒堅決地態度是為何了。


    到了林將軍府後,即刻開始在校場拎著水桶紮馬步。


    勞累的第一天就此開始。


    好在還有林涭作伴。


    林涭亦睡眼朦朧,表情痛苦仿佛做了噩夢,小聲和飛雪抱怨:“我竟然不知道,你何時答應了父親來學習十天?”


    飛雪拎著水桶,剛開始時臉上表情還很輕鬆,隻覺得這樣子怪好玩的:“嗯,昨天臨走時,林將軍說要補償我。”


    林涭聽完簡直沒了脾氣:“你,你,你來這裏多久了?”


    飛雪疑惑道:“一天啊。哦,今天是第二天。”


    才第二天,就被林家人騙了一遍又一遍!


    “我覺得你也太單純了,飛雪。”林涭張口,琢磨著詞句,剛準備給飛雪好好說道說道,就聽到一聲充滿威嚴的訓斥。


    林將軍背著手在旁邊站著,聲如洪鍾一般吼道:“站好!手臂伸直,背挺直!禁止交頭接耳分散注意力!”


    林涭就此錯過與飛雪交流“經驗”的機會,林將軍心裏也門兒清,紮完馬步就把兩個人分開了,林將軍去教飛雪,林涭則被丟給他的幾個哥哥們處理。


    甚至到了第二天,林將軍還夥同公子星舒一起搞事,直接對兩人宣布道:“你們倆,最後一天進行比試,誰贏了可以向三皇子提出一個請求!”


    飛雪當即興奮地不行,更努力了。


    這一招何其毒辣,林涭本來還想偷懶,但奈何敏銳察覺飛雪每次盯著他的眼神都綠油油的,看得他心裏直發毛,再本著絕不能被小輩比下去的信念,自己也從叫苦連天吊兒郎當一轉變成了聞雞起舞的好學生。


    十天時間轉瞬而逝。


    比試前一天的下午,飛雪被宸星明約了出來。


    宸星明派了一輛馬車來接,飛雪上車後,見到了滿臉疲憊地宸星明。


    宸星明短短幾天不見,竟似乎變了個模樣,他身穿太子規製的淡黃色衣服,腰上玉,手上扳指看起來成色都很好,比曾經一同逛街的那個明明高貴了許多。


    “哇。”飛雪在車內上下打量著宸星明,發出讚歎聲:“這就是當太子的變化嗎?”


    宸星明一直緊鎖著的眉頭舒緩了些許,露出個放鬆且有點僵硬的笑容來,輕喚了一聲:“飛雪。”


    “嗯。”飛雪看宸星明似乎很不舒服的模樣,擔心他暈車,於是給他放了一個提神醒腦的小法術。


    “我們去哪兒?”


    馬車正要駛出城外,飛雪奇怪問:“城外有好吃的?”


    “陪我去看一個人。”宸星明感覺自己身體鬆快不少,道:“當太子有很多事要做,我好不容易騰出了時間。”


    馬車行過官道,駛入一處園林,下車後,飛雪才發現周圍立著許多石碑。


    “是墓地?”飛雪驚訝問。


    “對。”宸星明和飛雪跟著領路小太監,拐了幾個彎後,來到一個無名石碑前。


    太監將手裏的祭品一一擺好,又斟了酒,宸星明就讓人先回馬車處等。


    四下再無別人。飛雪問:“這是誰的墓碑?”


    宸星明自行點了香,拜了三拜,才回答道:“是隨我收複釖城時,幫我擋了刀的暗衛。”


    飛雪記起了宸星明說過的故事,當時有血殿的魔族帶著藥人前來襲擊,可謂是驚險萬分,他甚至差一點兒就見不到宸星明了。


    “這個暗衛出身母親暗中培養的暗衛營,在我很小時就跟著我了,是個孤兒,也無任何親人牽掛,我回來問遍了宮裏知情人,沒人知道他的名字,我隻好把我當時的戰甲埋在此處,算是我的愧疚和感謝。”


    宸星明將酒水灑在石碑前,解釋道:“當了太子後一舉一動都引人注目,我隻好拉你來做個擋箭牌。”


    飛雪對此沒什麽意見,在一旁等宸星明祭拜完後,陪著表情有些落寞的宸星明緩緩往回走。


    墓地鮮有人來,四周寧靜,是非常適合說話的地方。


    果然走著走著,宸星明就說道:“飛雪,我當上了太子後,才隱約明白了皇帝自稱寡人的意思。”


    飛雪應聲:“是什麽意思?”


    宸星明伸出一隻手,掰著數:“你看,我娘親在我剛出生時就死了,從小跟我長大的暗衛走了,烏丸也自己跑了,你也不願意當我的老師……”


    飛雪聽到這裏已經有點汗顏,宸星明一直沒問,他就忘了跟宸星明說烏丸走的事,沒成想宸星明早已經明白,隻是沒提。


    樹林間,宸星明麵無表情,還在掰著無名指繼續說:“還有……我的三哥和林涭小蘿卜都是仙者,遲早要走的。隻剩下我一個人。”


    飛雪想了想,試圖給他找找關係:“楓娘娘不也在宮中嗎?”


    宸星明將握拳的手鬆開,輕飄飄得說道:“……飛雪,那不是我的親娘。”


    飛雪被哽住,努力思考後又道:“那,那皇帝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宸星明回過頭複雜地看了飛雪一眼:“你……飛雪,你知道太子意味著什麽嗎?”


    “什麽?”飛雪沒反應過來,天真地問。


    “皇帝隻有一個。太子是下一任的皇帝。”宸星明緩緩道:“父親掌管宸國已數十年了,人老了就容易幹出荒唐事來。前些年暴雨,父親就對欺上瞞下的的官員視而不見,隻享著他的太平,對疾苦百姓毫無憐憫。”


    “你……”飛雪這下終於隱約從這句話中聽出了意思,但沒等飛雪開口,宸星明就繼續說道。


    “我母親的家族當時就在受災城內,放糧救災,就露了財,然後被宸旭爍手下官員嫁禍栽贓,滿門下了牢獄……當時母舅求來都城,楓娘娘又恰好入了靈藥田閉關,其他人無一人出手幫忙,直到所有人都慘死獄中。我得到消息前去尋母舅,發現母舅已自縊於客棧裏了。”


    飛雪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你知道嗎,飛雪,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很渺小,無能為力。”


    宸星明說:“我那時便立下目標,不僅要把宸旭爍趕下台,更要親自殺了罪魁禍首,成為皇帝。”


    說到了這裏,宸星明深深吸了一口氣。


    “飛雪,這些事情我從未對其他人訴說過……而今說出來,令我覺得好多了。”


    飛雪眼神複雜地望著宸星明,說:“我答應你,我不會對其他任何人說的。包括你哥哥。”


    宸星明卻擺擺手,道:“他應當猜得到一二,告不告訴他都無所謂。”


    飛雪沉默半晌,點點頭。


    宸星明忽然停住了腳步,再次開口:“對不住了……和你講這些凡人的醃臢事,我很羨慕你,都說修仙可斬斷凡塵俗念,遨遊天地,我有時候看那些話本子就經常幻想著有一天也能被高人發現我有靈根,從而入仙道。”


    飛雪認同的點點頭,他跟著公子星舒下山來體會的凡人世界,確實是發生了很多複雜情感交織的故事,人說話繞彎,做事繞彎,比起叢林裏看武力說話的世界,實在是攪得獸腦子打結。


    他覺得,他肯定比同齡獸聰明多了。


    飛雪沾沾自喜的小表情陳星明一眼就能看破,雖然在心裏吐槽這人太過單純,但待在心思簡單的人身邊,總能讓人心情放鬆而愉悅。


    他有些理解為什麽自己三哥會願意一直養著這個小孩了。


    “好了,走,帶你回去吃飯。”宸星明拍了拍手,似乎之前的少年又短暫地回到了他的身體裏,飛雪歡呼一聲,火急火燎地拉著宸星明上了馬車。


    “咦?”回程路上,飛雪看到一輛熟悉的馬車駛過,正駛向那墓地的方向。


    宸星明也湊過來看了一眼,並認出了這正是宸旭爍的馬車,但宸星明也隻是微微皺了皺眉,就沒再管了。


    “手下敗將,不足為懼了。這皇城裏,誰沒個要祭奠的人呢?”


    當晚,宸星明要了一壺好酒請飛雪喝,被飛雪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明日我要和林涭哥比試了,不能喝酒。”飛雪叉著腰,光吃不喝。


    宸星明隻好自己喝,結果給自己喝了個爛醉。


    待飯畢,飛雪扶著東倒西歪地宸星明,將他送上馬車去,宸星明還揪著飛雪的衣服死活不放手。


    “嘿嘿……偷偷和你說,我喜歡上一個人,就是,邊關郡守家的姑……姑娘。名字可好聽,叫楊睡蓮……”


    “好好好,養睡蓮養睡蓮。”飛雪費力搬高了他一個頭的宸星明上馬車,搬得滿頭是汗。


    “不是養春蓮,是楊水蓮,嗯……她性子潑辣得很,嗯,我要找她提親的,去提親……”


    飛雪提親提親地複述,和先前的小太監合力把宸星明扶在馬車座上靠著,宸星明又揪著飛雪衣領子一蹦,掉到座位底下。


    飛雪隻好又架著他的胳膊把人往上扶。


    “喝酒!飛雪,喝酒!”喝醉的人力氣頗大,胡鬧起來更是災難,宸星明此時此刻完全對不起他身上華貴地衣服,在窄小的馬車裏撒潑打滾起來,饒是飛雪都沒躲閃開他甩來的兩巴掌。


    “飛雪!修什麽仙!別修仙了!你連個子都不長了!你已經很矮了!修仙不長個!嗯……給我留在這裏當老師吧……”


    飛雪憋著氣一根一根掰開宸星明的手指頭,在宸星明嚷嚷著給你錢的話語中逃下馬車,將門反鎖,對同樣衣衫不整的小太監拚命擺手說:“好了好了,快帶他走!”


    好在那小太監也很機靈,馬上就去駕馬車向著皇宮駛去。


    宸星明被反鎖在馬車裏,隻能從小窗口伸出一隻手拚命揮舞,將聲音遠遠傳給飛雪。


    “我明日來看你比試!等我——”


    飛雪站在原地整理著衣衫,噗嗤一笑,緊接著自言自語一般,小聲應了一句:“好。”


    繼而白發小少年無視周圍圍的一圈看熱鬧的人,嘴裏哼著歌,撥開人群,一蹦一跳地回林將軍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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