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來暑往,春去冬來,四季輪回過了二載。


    飛雪也已在學塾學了兩年。


    依靠自己的天賦,他學的飛快,已根本看不出從前癡傻的模樣,在裝人一事上也自覺得心應手,可以和學塾周圍的人正常對話。


    唯獨自己的學塾夫子,聽說曾經是某國一位德高望重的宰相,長相頗凶,每每看到他眼中總是皺眉,學業上也對他格外嚴厲。一來二去的,飛雪自己也有點怕,怕被這個人發現自己其實不是人,還怕被發現他不時會溜出去捉小動物打牙祭,於是能躲著走就躲著走。


    春日暖洋洋的,書院裏,幾個學生各自分散坐在桌案前看書。飛雪昏昏欲睡地趴在學塾靠窗桌前,打了個哈欠。


    麵前幾本半舊的書被窗外吹來的風刮得吹起書角,隔著院子的灰色圍牆,外頭隱隱約約傳來市集熱鬧的人聲。


    飛雪十分感歎,這兩年過的好安寧。


    比起曾經在叢林裏弱肉強食,擔驚受怕的日子,真的安寧太多了,人類食物也好吃,除了無法補充靈力以外,這做人的生活,真舒服啊……


    “飛雪。”


    聽到有人叫他,飛雪一個激靈,抬眼看到那位曾經作宰相的夫子正站在窗外瞪他,嚇了一跳。“王夫子,我,我沒偷懶,您布置的課業都做完了!”


    老夫子皺著眉看了少年一眼,沒像往常一樣查他的課業,而是招手示意他出來。


    周圍的其他學子紛紛用一種看倒黴蛋的眼光看他。飛雪手忙腳亂的起身,差點撞翻了椅子。


    來到門口,見院子裏已站了一英俊的瘦高個青年,粗黑眉毛,古銅色肌膚,笑起來開朗又陽光。


    飛雪奇怪道:“林涭?”


    林涭詳裝不滿道:“小家夥,不是公子來接你很失望?”


    飛雪笑著走過去道:“沒有沒有,你怎麽來啦?”


    林涭見飛雪眼睛裏亮晶晶的期待神色,也笑了起來:“你忘了你快到服丹期了?”


    “哦對!”飛雪一拍腦袋才想起來,學塾寄宿時與外有隔,最近夫子讓他背的書又格外得多,一時都忙忘記了。


    林涭開始催他:“去收拾下東西吧,重要的都帶走,不要的就丟了。”


    “啊?喔,好的。”飛雪有些奇怪,但還是對一直在旁的夫子行了個禮,去收東西了。


    回去後,幾個同窗紛紛湊過來問他:“小白,夫子叫你過去什麽事?”


    飛雪慢騰騰道:“林涭來接我回去……”見麵前幾人即將歡呼,飛雪趕緊補充完後麵一句話:“我應該是不會回來了。”


    幾位同窗紛紛安靜了下來。


    其中一個問:“聽說公子星舒是皇族,你要去那些學塾讀書了嗎?”


    這一句話頓時引爆了話題。


    “好啊!你小子!走後門!”


    “丟下我們去吃香喝辣啊。”


    “嗚嗚嗚我會想你的……”


    飛雪頓時一個腦袋兩個大,開始想盡辦法擺脫自己這群關係親密的同窗。


    而另一邊。


    飛雪走後,小院又恢複了短暫的寧靜,林涭眼觀鼻鼻觀心規矩立著,王夫子還站在原地,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又過了一會兒,夫子才開口:“聽聞小公子快突破了?”


    林涭答:“是。離元嬰還差臨門一腳。”


    夫子皺眉問:“既然如此,不閉關突破,反而要回國?”


    林涭恭敬答:“是。公子原意是待回來後再閉關。”


    夫子對此很不認同,直言:“……紫微勢散,破軍南立,貪狼環伺。此時可不是個好時機。”


    林涭回答的聲音很平穩:“公子此去並非有圖王位。而是……夫子你也清楚,公子等了許多年,才得這麽一回天機允許。”


    “哼。”王夫子冷哼一聲:“愚蠢!天真!心軟!命運就該自己把握!他明明已選擇了登天忘塵途,就不該再回那囹圄困境去。”


    林涭尷尬笑著解釋:“夫子,我等也這麽勸過他。但公子回我等的乃是不忠不孝易生心魔。”


    小院子再次沉寂了下去,夫子歎了口氣不再說話,林涭也不再說話。


    直到飛雪抱著小包袱回來,剛進到小院裏,屬於動物的直覺讓飛雪緊張起來,原本想說的話也吞回了肚子。


    倒是夫子看見了他,又皺起了眉,手指點著飛雪:“他也要去?”


    林涭點頭:“公子說讀書躬行,淩空山山上簡樸,多出去走走好助他入道。”


    夫子又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了。飛雪卻隱隱約約覺得夫子翻了個白眼,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了口:“夫子,您讓我背的書我背了一點……還給您。”


    說著,飛雪將手上書遞出去,夫子並不看他,隻一甩袖轉身:“不用還了!把書給公子星舒吧,讓他教你。”


    說完,夫子便開始趕人,飛雪便隨林涭行禮後離開。


    外麵的街道依舊熱熱鬧鬧,周邊有商人做生意,往來行人紛紛。飛雪看這樣的景色看了兩年,已經能很好適應其中的運行規律。比如找吃的需要交易,交易需帶錢財換取,錢財可以找收養他的人類拿……


    林涭帶著飛雪走出街道,來到小鎮口,那裏已然停了一輛馬車。


    魁梧車夫長了一張娃娃臉,身穿短袖,露出的手臂肌肉壯實,皮膚白皙,理了個寸頭好似個和尚,正是小蘿卜,正在打瞌睡。


    “公子在裏麵等你。”林涭讓飛雪從後麵進馬車,自己則來到前麵一跳,坐到了小蘿卜旁邊。


    小蘿卜一下醒了,打著哈欠揉了揉眼睛。


    飛雪撩開簾子,果不其然裏麵坐著公子星舒,他正看一封信,聽見動靜抬眸看了一眼飛雪,溫和道:“來了?”


    比起飛雪記憶裏初遇時公子星舒的模樣,兩年時間,原本的少年身量拔高,已初見青年身形,氣質也沉穩許多,周身靈力渾厚,正是金丹圓滿之境,不愧為淩空山弟子中的名人之一。


    “來啦!我們去哪?不回山嗎?”飛雪笑著在一側坐下。


    公子星舒耐心回答道:“不了,醫師前陣子出診到了大彥國,我們順路過去,大約一日就能到。”


    “哦。”飛雪想到書上大彥國的描述“平原廣闊,畜牧之鄉”,有些興致缺缺的晃了晃腳。


    公子星舒卻對他手裏拿的書更好奇,問:“手裏拿著什麽?”


    是飛雪本要還給夫子的書,他於是遞給公子星舒,並轉達了夫子的話。


    “夫子讓我教你這本眾生經?”公子星舒眨了眨眼睛,不確定的看飛雪,卻見飛雪無比肯定的點了點頭。


    “……”公子星舒沒說話,而是低頭又將眾生經快速翻了一遍,片刻後才問一直認真看著他的飛雪:“夫子教書喜歡讓人先背下來,你背到哪兒了?”


    飛雪於是說:“背了開頭。”


    公子星舒似乎暗暗鬆了一口氣,將書還給了飛雪,說了一句那你先背完,又鄭重其事的拿起了先前的信件。


    飛雪卻有些不想背,盯著那信件上的星辰紋路發了一會兒呆,但車上無事可做,過了半晌無聊透頂的飛雪隻好拿起眾生經繼續背了起來。


    半日後,馬車進入了大彥國內,平原果真很多,一眼能望去很遠,一些種了作物,更多的是綿延到天邊的草地,上麵的牛羊馬都成了黑點,有些羊群則是一片一片的雪白。


    “哇——”


    飛雪撩起簾子興奮地盯著牛和羊看,他從前生活的是森林和沼澤,變成人後在的是淩空山,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看起來高大壯實,性情似乎還挺溫和的四腳獸。


    不知道好不好吃呢……


    “平原草地確實適合牧牛牧羊。”公子星舒順著少年的目光也看到了遠處,隨口說道。


    “牧?它們是人養的?”飛雪露出了個驚喜的表情。


    公子星舒立刻就懂了,失笑道:“你怎麽一天到晚都想著吃吃吃!”


    說完他拉開馬車一側小窗口,對前麵駕車的小蘿卜吩咐道:“小蘿卜,一會兒去找個牧民買兩隻,我們晚上烤了吃。”


    小蘿卜朗聲應道:“得嘞!公子你還別說,之前我師傅教過我一道烤全羊,今晚就讓你們嚐嚐!”


    “師父?混不穀師父?”飛雪依稀記得公子星舒曾說過他師父為第三峰峰主混不穀,小蘿卜和林涭則都是公子星舒的劍侍,也就是手下。


    以此類推他們師父應當是同個人,他想象了一下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頭做燒烤的畫麵,頗感新奇。


    小蘿卜一聽則嚇了一跳,連忙擺手。


    公子星舒被逗樂了,糾正道:“那是師尊,小蘿卜的師傅是以前的人間師傅。”


    “師尊?人間師傅?”飛雪開始亂不懂了,小蘿卜隻得慢慢解釋道:“自公子被收作親傳弟子,我和林涭便也入了內門,乃淩空山第三峰的第七代弟子,所以統一叫峰主混不穀師尊。而我的師傅是以前人間負責公子膳食的老伯,仙凡有別,可不能和師尊相提並論。”


    小蘿卜說完,飛雪點點頭,了然道:“懂了,仙凡有別,就是說你師傅打不過師尊,叫師傅的都比我們厲害,所以你師父打得過你,咦?可你是仙人,他是凡人,為什麽你打不過你師傅?”


    此刻空氣詭異得沉默了幾秒,小蘿卜一時不知道從哪裏反駁,想了一會兒幹脆跳車說先去找牧民買肉去,生怕再聽飛雪說些讓他頭疼為難的話來。


    小蘿卜一走,車上林涭頓時哈哈大笑,公子星舒亦再忍不住唇邊的笑意。


    飛雪呆呆望著公子星舒,覺得他笑起來溫溫柔柔,沒什麽侵略性,特別好看,總能讓他覺得很放鬆。


    林涭笑道:“哈哈哈,飛雪小弟,以往小蘿卜頭可煩提起這話題了,你說話頗有意思,讓我想起澤野。”


    “你這小孩,學了兩年,人情世故是一點兒沒懂。”公子星舒則是感歎一聲:“怪不得夫子把你這呆子丟給我教。但是若你確實該修無情道,我也不會阻攔你。”


    飛雪眨了眨眼睛,聽的半懂不懂,心想人類關係好複雜。


    對於一隻幻獸來說,活下來隻需要有吃的就行,是以人類組成的社會複雜到讓他總是摸不著頭腦。


    正因此,公子星舒此次下山特意選了馬車緩行,就是為了帶飛雪一路看看行過的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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