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內。


    被鬼王如此大費周章‘保護’起來的蒼舒孑,在得知寄予厚望的慕天昭,被困在業障第九層的時候,麵色一白,徹底失去了夢想。


    他沒想到,慕天昭竟還有業障在身。


    他以為,慕天昭會滿身功德,不被業障枷鎖困縛,自由行動。


    蒼舒孑擔憂起來。


    君燼元神去了天界,翻閱神籍,倘若正被其知曉,身為人皇其實隻要動動手,念念訣,就能把女媧石從霓羅體內引出來,他前功盡棄不說,人皇的身份暴露,他就要倒大黴了。


    別界不說,在仙界,恐怕他會直接取代女媧石,成為新的香餑餑,還沒有後台庇護的那種。


    蒼舒孑打了個寒栗,裹著厚毯,在森森鬼氣的房間裏焦灼的轉來轉去,絞盡腦汁想著逃走的法子。


    忽地,他靈光一閃。


    *


    花城之事傳遍各界,諸方矚目。


    身在漩渦中心的古域,魔君病入膏肓,下任君位未定,諸子明爭暗鬥,本就動蕩之際,此番更受了重創,域內人人自危,花城周圍百裏城池一掃而空,城民百姓紛紛逃離,餘下都是各方勢力派來探查之人。


    荒域上下,亦對此事議論紛紛,魔宮內也不例外,隻有悠悠身處之處,人少話也少,仿佛獨立於世的淨土。


    顧赦話落,這一片淨土也沒了。


    “現在任何人去了都是送死,即便是一生行善,功德在身的仙門正道之士,與諸魔疊加的業障相比,也如蜉蝣與大樹之別,解救不了塔內任何人,逃不了被吞沒的命運。”顧赦微微俯身,注視著榻上悠悠驚愕的麵容,“而我們這些魔族,靠得越近,越助長業障之威,所以師姐,幸而你不在裏麵,否則這次我都要束手無策了。”


    他最後說這句話時,勾唇緩笑,似乎十分慶幸。


    悠悠被突如其來的消息驚的懵了懵,下意識道:“可是師兄說花城一切正……”常。


    顧赦唇邊笑意凝住,不過僅是一瞬,便恢複如常,悠悠話落也反應過來,看向腰間的古玉,意識到慕天昭是怕她知曉涉險。


    悠悠想了想,皺起眉頭:“個人功德有限,難以匹敵,倘若如業障一般疊加起來呢,可有辦法。”


    “這裏是魔土,遍地開著業障之花,迄今為止,僅有的幾個無懼枷鎖的功德之人,還是你們仙門幾名子弟,但很可惜,即便像他們這樣的人成千上萬,也不夠。”顧赦道。


    “除非讓修仙界所有正道之士趕來,恐怕才能與業障塔較量一二,但師姐知道,這不可能。”


    靈魔界與修仙界隔著血海深仇,仙修怎敢侵巢而出,來此魔地。


    即便是當年兩界大戰,釋九陰敗了,魔兵匆匆逃回靈魔界,仙門人士也沒敢乘勝追擊,追殺到這片魔土上,何況,


    “且不說修仙界內,聽聞此事會不會幸災樂禍,即便眾仙門之士都來了,師姐莫忘了,現在業障塔隻是一座城和些外來魔修增疊的而已,業障枷鎖還能不斷向外蔓延。”


    悠悠聽得心底發涼,如此君燼豈不是無敵了。


    顧赦看出她心中所想,似笑非笑道:“君燼選對了地方,他借業障枷鎖,在這片魔土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力量,可以肆無忌憚。”


    彼時他在城內看到從高樓湧出的鬼氣,便是想起君燼此招,有所忌憚,但他沒料到,對方真會不計後果的用。


    一定是抓到了至關重要的東西。


    而那東西,就在鬼塔內。


    “身在業障塔內會如何。”悠悠問。


    “要看是何因果,受其所困,遭其反噬程度不同。”


    慕天昭竟會被業障所困,悠悠實在費解,片刻她隱隱想到什麽,心頭不安,清潤的眼珠微轉了轉,抬顎正要說話,顧赦道:“不行。”


    悠悠:“……”


    她話堵在喉間哽住,白皙細指揪了揪被子,難以置信道:“我還什麽都沒說。”


    顧赦道:“你想去救人,都寫在臉上了。”


    悠悠幹笑了聲,動動唇還沒出聲,顧赦在床邊坐下,兩人距離拉的近了些,他遞給她一塊留影石。


    悠悠好奇望去,下瞬睜大了眼。


    石內記錄的畫麵,正是如今的花城,隻見蒙蒙鬼氣森然,形如藤蔓的業障枷鎖盤根錯節,不斷蠕動,有的穿牆過瓦,有的懸在空中,本該生長藤葉的地方,懸吊著死屍般的人影,重重疊疊一片死寂。


    屹立在城中的鬼塔,塔頂入雲難見盡頭,塔身各處嚴絲合縫,遮擋了外界一切視線,從外,隻能聽到哀嚎哭叫,不知裏麵的人遭受了何種折磨。


    悠悠聽的冷汗直冒。


    顧赦收起留影石,輕輕握住悠悠的手,觸碰到脈搏的指尖,察覺到悠悠跳動過快的心脈,他嘴角微彎:“我沒有騙師姐吧,花城已淪為人間煉獄,塔內更危險重重,隻見進不見出,連我都不知道裏麵是何情形,所以師姐,你……”


    “我更得去了!”


    顧赦話音一頓,手掌被反抓住,悠悠凝眉,神色肅穆:“情況比我想象中更遭,我得進塔。”


    顧赦唇邊笑意散了:“那裏人人避之不及,有去無回,師姐還要去。”


    悠悠摘下古玉給他看:“我與師兄聯係的時候,他那邊聽不出異樣。”


    慕天昭越是如此,越說明他此時陷入了十分糟糕危險的境地,危險到他不想讓她察覺到一點異樣,以身涉險。


    顧赦明白了她的意思,麵無表情道:“他擔心師姐舍生忘死相救,倒是很了解師姐對他的情誼,擔心的甚有道理,既然如此,師姐遂了他的願才是。”


    悠悠發現顧赦看都沒看古玉,從頭到尾眼神都沒施舍一個,又聽到這話,第一時間雖沒聽出什麽,但敏銳地嗅到些許異樣,她眨眨眼琢磨半晌,長睫忽地掀了掀,清眸直勾勾地望著麵前的人。


    “顧赦……”


    難得喚的是大名,顧赦下意識看去,視線中,悠悠白皙精致的麵頰湊近,他不自覺睜大了眼,下一瞬,耳邊傳來笑吟吟的聲音。


    “顧赦,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


    室內靜了幾秒。


    顧赦抿唇不言,眸光避開湊近看他神色的悠悠,烏黑長睫要掀不掀。


    意識到猜中了,悠悠倍感驚奇地瞪圓眼,她從未想過顧赦會吃醋,還是因為師兄,她覺得不敢相信到有些好笑,但見顧赦一言不發,十分認真的模樣,悠悠不由收起了玩鬧之心,半晌撓了撓發絲,腮幫微鼓:“我和師兄又不可能有什麽,我又不喜歡他,他也不……”


    驀然想到什麽,悠悠話音一停,驚愕地捂住了嘴。


    救命。


    她忘了,那些年的黑曆史!


    莫說顧赦曾是清筠宗弟子,哪怕全修仙界,都知道她對師兄死纏爛打,為了得到人,各種齷蹉手段都用過,別的不說,她給師兄寫的一籮筐情書,都還在顧赦書房裏擺著。


    悠悠愕然,一口老血梗在喉間,頭一次感覺一百張嘴也說不清,好在顧赦這時候開口:“師姐怎麽知道,他不喜歡你。”


    悠悠鬆了口氣,不假思索道:“當然,我能感覺到。”


    “師姐的感覺。”顧赦默了瞬,不知是何意味的笑了,“倘若準,為何沒發現我。”


    悠悠被問得一默,食指尖撓了撓額角碎發,片刻幾不可聞道:“你不一樣。”


    顧赦沒想到她會如此說,略微一愣:“我有何不一樣。”


    悠悠從豆丁大的時候就認識顧赦,在她看來,顧赦就是與旁人不同,但她又說不上來哪不同,隻好吱唔道:“我真分得清。”


    她給顧赦打了個比方:“倘若這次是我困在塔內,師兄亦會不餘遺力相救,所以我不能置之不顧。”


    悠悠試著解釋,全然不知,這與顧赦而言,猶如拿了根刺在心頭紮。


    他知道她對慕天昭無意,但他最怕的,就是他們牽扯太深。


    顧赦睫毛低垂,遮住了所有情緒:“我說過,那裏很危險,可能有去無回。”


    悠悠想了想:“我不怕。”


    顧赦握住她纖細白皙的手,拇指撫過皓腕上的手鏈:“那師姐明不明白,我不能靠近枷鎖,否則情況會更糟,此次你若去,隻能你獨行。”


    悠悠抿了抿唇,點頭道:“我明白。”


    顧赦陡地笑了:“師姐明白什麽。”


    悠悠有一瞬茫然,還沒說話,便看到顧赦抬起毫無笑意的黑眸。


    他望著她,一字一頓道:“我不能同行的意思是,我隻能在外麵,看著你闖入一個我無法左右的危險之地,獨自在外等,提心吊膽的,數著一時一刻,一晝一夜的等,等你安全回來,或者等著給你收屍。”


    悠悠愣住。


    顧赦扣緊她的手腕,幾乎咬著牙說:“師姐現在所求,就是置我於如此煎熬境地。”


    悠悠心神一震,察覺到顧赦心底些許情緒,紅唇顫了顫:“對不起,我沒想那麽多。”


    顧赦緊抿著嘴角,看了她許久,最後幾近軟聲道:“那師姐還要去嘛。”


    殿內一陣沉默。


    顧赦握著細腕的手不曾放開,許久,他聽到悠悠道:“我還是會去。”


    顧赦指尖在漫長的等待中變得冰涼,甚至有些僵硬。他竭力維持著麵色的冷靜,聽著悠悠下文:“我知道你的擔心,但若我因此退縮,置師兄不顧,於心何安,萬萬不能。何況,即便沒有他,塔內還困了那麽多人,無論仙修還是魔修,都是活生生的性命,我身為仙門子弟,既在此,責無旁貸。”


    “萬萬不能……”


    “責無旁貸……”


    顧赦念著這幾字,在齒間反複咀嚼,半晌低低笑了,“師姐說的有理。”


    他掩下眸中陰鬱,鬆開握了許久的手腕:“倒是我錯了,師姐若真因為我舍棄這些,師姐就不是師姐了。”


    悠悠輕聲道:“你也沒錯,你擔心我,我很高興的。”


    顧赦不置可否地笑笑,看起來已經想通了,悠悠心裏鬆口氣,再接再厲道:“我跟你保證,我會安然無恙回來。”


    她想了想,摸出小泥人放在他掌心:“我用這個與你聯係,隨時告訴你我的動向好不好。”


    顧赦頷首,把小泥人揣在懷裏,悠悠見狀準備下榻,事不宜遲,現在就出發。


    但下一刻,悠悠就被按住細肩,動彈不得,“師姐做什麽。”


    悠悠茫然:“去花城啊。”


    顧赦:“不許。”


    悠悠:“?”


    本來以為已經說服了對方,誰知忙活半天,白商量了,悠悠瞪圓眸子,一言不發地盯著顧赦。


    顧赦卻心情很好似的,抬手摸了摸她後腦軟發:“師姐就在這裏休息,哪都別去。”


    換個人,悠悠都要齜牙咧嘴了,她冷靜的吸口氣,鼓鼓腮幫,還是好聲好氣道:“總要有人去探清塔內情況,不可能任由鬼王作惡,我不受業障所困,來去自如,最合適了。”


    “不合適。”顧赦出聲,蒼白指尖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撥弄悠悠手鏈上的紅色小石蓮,


    “師姐無法來去自如,恐怕連這座寢殿都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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