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獄吏的情況很凶險。


    穆醫官說,能不能活,就看範獄吏的生存意誌夠不夠強。要是他想活,吊著一口氣,遲早能醒來。但凡意誌弱一點,最遲明兒一早就得去地府報到。


    陳觀樓聞言,歎了一聲。


    接著又怒火升騰。


    “詔獄將範獄吏折磨到就剩下最後一口氣,蕭錦程這個時候把人轉監到天牢,幾個意思?純粹是想惡心本官嗎?”


    範獄吏可沒有死也要死在天牢的執著。


    穆青山稍顯公道地說了句,“或許隻是趕巧了。趕巧今兒蕭大人來訪,為了示好,就將範獄吏送了回來。好歹還剩下一口氣,有一半的機會能活下來。”


    “就算活下來,也是個殘廢。”


    殘廢可不好當。


    大老爺堂堂侯爵,當個殘廢,還要如履薄冰。普通人當殘廢,那日子都不敢想象。還不如就此死了算了。


    穆青山眼巴巴的望著穆醫官,臉上寫滿了問題:真的會殘廢嗎?


    穆醫官歎息一聲,“範獄吏的傷勢太重了,就算活下來,往後的日子也離不開人,非常痛苦。”


    此刻,他甚至有點後悔救治範獄吏。這麽活著,生不如死啊!


    他巴巴地看向陳觀樓,隻要一句話,他就拔針,斷了範獄吏最後一口氣。


    陳觀樓:……


    這事他不能做主。


    他皺眉,“去將範獄吏的老婆子女都請來,還有老範大人。這是老範家的事情,要不要搶救,搶救後的各種問題,都跟他們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由他們做決定。要是人死了,天牢會給一筆撫恤金。要是人活著,就保留範獄吏的身份,每個月給他一筆俸祿。”


    這事他安排盧大頭跟陳全去辦。


    陳全去請老範大人,盧大頭去跟範獄吏的家人交涉。


    範家人陸陸續續趕到。


    光是從別人嘴裏聽說,不直觀。親眼看到範獄吏的慘樣,一個個都麵露不忍之色。範獄吏的老婆更是嚎啕大哭,差點哭暈過去。


    到底要不要吊著最後一口氣,範獄吏的老婆拿不定主意,隻能指望老範大人。


    老範大人板著一張棺材臉,著重強調道:“穆醫官的話你們都聽見了,他有機會活下來,但是這輩子都離不開人照顧,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完成。


    跟癱瘓的病人差不多。癱瘓的人是什麽樣子你們都見過,那個慘樣……還有,他的情況天天都要吃藥,就算穆醫官肯免費診治,藥材總要花錢買。天牢的銀子,給他請兩個仆人專職照顧,剩下的買了藥材,基本上就不剩什麽。


    這是一輩子的負擔,而他下半生也是活得生不如死。我的意見是,不如讓他走得痛快一點,免得活受罪。


    你們放心,此事隻限於我們這些人知道,不用擔心外麵的人戳脊梁骨,族裏也不會有人知道,隻要你們肯管好嘴巴。


    天牢會有一筆撫恤金,再將房子賣掉,這些錢足夠你們回到老家過上好日子,重新置辦房屋田地,耕讀傳家。將來若是立誌考科舉,若是能考出來,我在京城好歹能援助一二。”


    之前說要跟範獄吏切割的話,全都作廢。是


    老範大人的建議,是理智的,也是中肯的。救,病人和家屬都痛苦。尤其是範獄吏,在詔獄裏麵受了大罪,若是活下來,還要繼續受罪,而且是一年一年受罪,直到死為止。


    世人皆知,久病床前無孝子!


    京城居大不易,範獄吏攢下的錢,又能支撐幾年。


    範獄吏若是清醒,恐怕也不願意像個癱子一樣活著,在床上吃喝拉撒,活在糞堆裏。就算天天清掃清洗,癱子身上始終會殘留一股屎尿味。


    條件就這樣,非人力能改變。縱然是現代社會,醫療科技發達,人癱了,同樣是活受罪。病人受罪,家屬跟著一起受罪。誰都別想好過!


    從感情上出發,眼睜睜看著如此淒慘的範獄吏生死不知地躺在病床上,還能忍心他繼續受苦受罪嗎?


    範獄吏的婆娘望著子女,最後微微一點頭,泣不成聲。


    老範大人如釋重負。看著範獄吏的孩子,“管好嘴巴,什麽都別說。叫人回去給你爹拿一身換洗的衣衫。天牢有專職的收屍人,他們會幫忙處理好一切,讓他看起來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以後好生努力,回鄉好好讀書。”


    範獄吏的兒子哭著點頭,半大小子,已經懂事了。


    將決定告訴了穆醫官。


    穆醫官又望向陳觀樓。


    陳觀樓板著臉,說道:“這樣也好,大家都不用受罪,範獄吏也能得到解脫。”說罷,示意穆醫官拔針。


    “給他上點止痛藥,好歹讓他走得輕鬆點。”


    “範獄吏深陷昏迷,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拔了針,當晚三更的時候,範獄吏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至死都沒能醒過來,沒能跟家人道別。


    天牢的雜役幫著收殮,整理範獄吏的遺容。等到天亮,就把屍體運回範家辦喪事。


    陳觀樓心情反而很冷靜,他吩咐錢富貴,“給範家的撫恤金,多算一點。不夠的話,我來補。吩咐兄弟們,有空的都去範家吊唁,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喪儀一應雜事,天牢包了,讓範家不必操心。”


    “小的明白。大人也要放寬心。範獄吏隻是運氣不好!”


    陳觀樓嗤笑一聲,“你以為錦衣衛不知道範獄吏是無辜的嗎?他們從始至終都知道。我找了人,還使了銀子,他們依舊對範獄吏動了刑。想問什麽,想從範獄吏嘴裏掏出什麽。哼!”


    錢富貴有些惶恐,硬著頭皮說道:“錦衣衛向來都是這麽辦案的,不是刻意針對範獄吏。”


    “我知道!正因為我知道錦衣衛向來如此,所以我沒有翻臉,也沒想過劫獄!哎……當初要是心一狠,劫了,又能怎樣!錦衣衛莫非還敢抓我不成。”說完,陳觀樓自嘲一笑,表情陰沉沉的。


    錢富貴都快嚇死了。


    話是在說劫獄,可他卻聽出了要殺人泄憤的意思。


    “大人息怒!犯不著為了這件事跟錦衣衛翻臉。蕭大人將範獄吏轉監,至少表達了善意!”


    “他要是不送來還好,本官還不會這麽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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