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楓那句話就像魔咒一樣刻在福團心裏:“楚深是我親哥哥,我是他的親妹妹,我和他感情要好不是正常事情嗎?你隨便找一個隊裏的人問,他們也會告訴你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反而是你想得太多。”


    一想到這句話,福團就心抽疼,福團就忍不住想,家裏寵她的哥哥們都有親妹妹,難道有朝一日,他們都會跟自己親妹妹最親?


    一想到這,福團就難受得緊,一種莫名的不適蔓延開,加上大壯現在的作為和白日她受的委屈,福團一個沒有忍住,張開嘴哇哇大哭了起來。


    她今天本來就哭了很久,天氣又冷,張嘴嚎的時候冷風呼呼往嘴裏灌,福團一個沒注意,冷風一嗆,她瞬間又哭又咳,難受得臉都憋紅了,咳得就像要把肺都給吐出來一樣。


    見到這一幕,楚學文、楚學武兩兄弟可就心疼了。


    這倆兄弟是哥哥輩中當仁不讓寵福團的主力軍,立刻騰地一聲站起來,挺起胸膛把福團護在身後,橫眉冷對大壯。


    性子急的楚學武直接伸手推了一把大壯:“你幹嘛!福團妹妹今天本來就哭了很久,你再惹福團妹妹生氣,不是存心要福團妹妹生病嗎?”


    楚學文則冷著臉,慢慢拍著福團的背給她順氣。


    大壯:???


    他被推得莫名其妙,他做什麽了?他不就沒接福團的帕子嗎?搞得跟他犯了天條一樣。


    大壯呸一聲!這楚學武有毛病,他親妹妹當初被欺負時,都沒見他這麽激動呢!大壯真不慣著這種人。


    大壯反手就把楚學武推得往後一個踉蹌,氣洶洶道:“你有病吧!我什麽時候惹福團生氣了,我哪兒知道她這麽小氣,我不就沒接她帕子嗎?動不動就哭,我哪兒惹她了?”


    大壯一聲“小氣”剛落下,福團被牽動心神,咳得更加厲害了。


    楚學文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加上自己弟弟被大壯推了,他當即忍不住,兄弟倆立刻就要對大壯動起手來。


    要說這楚學文、楚學武還真不是打架的料子,大壯多皮實一個人,純純的孩子王,一頓亂打下去,楚學文、楚學武兄弟倆不隻沒討到便宜,還被打了好幾下。


    家具也被他們波及到,板凳什麽的也被打翻在地,桌子差點倒下去,上麵的碗筷摔了一地,筷子還好,碗是碎了不少。


    所有人都被這個變故驚呆了。


    離得最近的大人李秀琴馬上就要去分開打架的三人,可是這半大的小夥子正在氣頭上,那是誰的麵子也不給,誰來也不好使。


    就在李秀琴拚命阻攔三人的時候,這裏打架的動靜把其餘人也驚了出來,蔡順英出來一看,就見楚學文楚學武那哥倆打自己的孩子大壯,蔡順英當即就受不住了。


    蔡順英就像護犢的老母雞一樣,加入了戰場,她脫下自己的鞋底子,朝著楚學文、楚學武兄弟倆嘴巴狠狠地扇過去:“叫你們多欺少!叫你們打老娘的孩子!”


    楚學文和楚學武當即就被臭鞋底子扇蒙了,兩頰腫起來,漲得通紅。


    他們隻是護住福團妹妹,咋就挨了打?兄弟倆非常委屈憤怒,他們覺得這世道咋這樣?


    福團妹妹這麽可愛的人,也有人舍得欺負?


    可惜別人可不像他倆那樣腦子有水似的不分親疏遠近,不要自己媽自己妹妹,就要福團。


    蔡順英就是要護住大壯,同時在心裏鄙夷楚學文楚學武這倆孬貨,自己親媽親妹當初被逼得分家另開鍋灶,他們都沒替自己親媽爭一爭。


    現在為了福團,還真是上趕著犯賤,蔡順英當即左一下右一下把他倆打得臉都腫了。


    等年春花和家裏那三個“裝聾作啞孝順至極”的兒子趕到現場時,楚學文和楚學武已經重重挨了好幾下,伴隨著福團嚎生嚎死的哭聲,眾人都忍不住頭疼。


    楚誌平身為楚學文、楚學武的爸,看自己孩子被打,卻又不能和蔡順英這個弟妹發作,故意沉了臉:“怎麽回事兒?每天鬧得雞犬不寧的,就不能安安生生好好過日子嗎?”


    蔡順英呸了一聲,她算是豁出去了,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是吧?


    她一個人在家當牛做馬伺候著一家人,伺候著福團這個福大爺不夠,還欺負她兒子。


    蔡順英叉腰罵道:“過日子?我倒是想好好過日子啊,二哥,你這倆孩子欺負我的孩子,我不來幫忙,看著你倆兒子打死我的兒子?”


    楚誌平一看,雖然自己的兒子被打得更慘,但是從人數上來說,他們確實占優勢。也就是說,楚誌平的確不占理。


    楚誌平嘴唇動一下,不知道咋說了。


    他不可能和自己弟弟的老婆扯東扯西吧,在家裏,沒有親媽的孩子確實太吃虧了。


    要是白佳慧在這裏,還能說一說,可是白佳慧這麽晚去洗衣服去了,她太忙,年春花不讓她用家裏的洗衣板,白佳慧隻能晚上去水邊——當然,她若在這裏,恐怕隻會為不孝子失望。


    年春花掃了幾個孫子一眼,馬上把福團抱在了懷裏,陰著臉說:“福團怎麽哭了?誰欺負了福團!”她呸了一聲,“多久沒有收拾你們了,啊?連福團你們都敢欺負了,不怕天上打雷劈死你們?”


    楚學文連忙告狀:“奶奶,就是大壯把福團妹妹都惹哭了,我們看不過去,才推了把大壯。”


    年春花那雙眼,當即就陰狠了下來,狠毒地盯著大壯。


    蔡順英,暗道一句不好,她連忙摟住大壯:“大壯不是沒分寸的人,咋會惹福團?”


    大壯半點不怕,甚至翻了個白眼:“我咋知道?福團遞帕子給我洗臉,我說我不洗,沒要她的帕子,她就張開嘴嗚嗚哇哇嚎起來,楚學武就說我這樣會害得福團生病,還來推我。我還冤呢,誰要她的帕子啊?她貼上來幹啥?”


    所有人:……


    哪怕是楚誌平都忍不住瞧了眼福團,上次,福團非要倒貼楚深,和楚深玩兒,人家楚深厭惡她,一石頭下去福團被糞水澆了滿身,福團咋現在還學不會自尊自立自愛?


    就非要倒貼嗎?


    其實,這在正常人眼裏叫做倒貼,在福團眼裏那哪能叫倒貼啊?這叫救贖。


    要是楚楓在這兒就能理解了,之前福團就是“幫助”各類落難大佬,大佬對她的冷臉她也不在乎,打也打不走罵也罵不走,就像小太陽似的非要溫暖大佬。


    這種沒皮沒臉的勁兒,在福團看來是救贖呢。


    大壯昂著頭,一點也不服不怕:“我就不願意接福團的帕子,我自己能擰,況且我是掰開福團的嘴讓她哭了?她自己這麽哭,自己灌了冷風咳嗽受罪自己受著唄,關我啥事兒啊?”大壯腦袋瓜子一轉,想到了什麽。


    他昂首挺胸說:“奶,你之前不是說四嬸早上說話聲音大,都會驚走福氣嗎?那福團這見天的哭嚎,在外麵哭了回家裏哭,你咋不說她驚走了福氣呢?”


    年春花:……


    福團:……


    年春花氣不打一處來,說實話,福團哭得確實太頻繁了點兒,今天年春花在外麵還聽人翻了黃書,說今天日子好,在好日子這麽見天的哭嚎可不對勁。


    又不是喪門星,哭喪鬼,一天天的哭什麽哭?


    但是,那是福團啊。


    年春花必須護著她,馬上就抽了一根樹枝來,想朝大壯身上打去:“我讓你頂嘴,讓你頂嘴!”


    大壯可不是會乖乖站著讓年春花打的性子,馬上做了個鬼臉,仗著身子靈巧,在屋裏亂竄起來,年春花撲上去追,一時間劈裏啪啦,叮叮咚咚,家無寧日。


    最後,不知道是誰崩潰地大吼了一聲!


    這一聲崩潰如山倒、歇斯底裏地讓人聽得心驚,連年春花都被嚇到,停下身望去,卻發現大吼的人不是別人,而是李秀琴。


    年春花納了悶:“你瘋了?”


    蔡順英也覺得莫名,又不是李秀琴的娃打架,她都沒來得及哭呢,李秀琴吼什麽吼?


    李秀琴現在是“福氣”的媽,照理誰崩潰都不該她崩潰,可她確確實實崩潰了。


    李秀琴,是看完整場鬧劇的人,她親眼見到本來一家子和和睦睦的氣氛,因為福團倒貼大壯,大壯不領情,福團就一個莫名大哭,鬧成了這樣,最後福團跟沒事兒人一樣被年春花嗬護著,家裏其餘人是操碎了心。


    李秀琴的手哆嗦:“不要鬧了,不要打了!碗,碗碎了啊!咱家吃飯的碗碎了!”


    她一個沒忍住,捂住臉大哭起來,這年頭碗多貴啊。上一次,年春花給福團撐腰,教訓家裏其他孩子,碗打碎了,這一次還是這樣,別人家的碗能用好多年,她家的碗怎麽這麽不經用啊?


    現在家裏沒錢,她們連碗都買不起了啊!她沒有碗吃飯了啊!


    李秀琴的哭嚎震住了年春花,年春花這才望過去,臉頰抽搐起來——地上碎了一地的碗,隻剩下筷子還是完好的。


    李秀琴的哭聲實在太嚇人了,一股莫名悲傷絕望的氣氛傳遞開去,除開福團在內的所有人,都有些灰心喪氣起來。


    楚誌平蹲在地上扯著自己的頭發,為什麽?為什麽?他家的日子咋就過成這樣了?家不像家,像個戰場,天天鬥得就像烏眼雞一樣。


    最終,還是年春花哆嗦著手,強忍心痛道:“不、不就碎了幾個碗?誌業今天悄悄跟著人去領種子了,你們等著吧,今天是有大好事兒哩!”


    說完,年春花也沒心思打大壯了,讓蔡順英趕緊把這一地的碎碗掃出去。


    蔡順英連忙照做。


    晚秋天冷,蔡順英把白花花、上麵印著福壽字樣的碎碗掃出去扔掉的時候,正好碰上了趙二叔。


    趙二叔也是去扔垃圾的,蔡順英正悲傷呢,嗓子像是堵著似的,沒和趙二叔打招呼。趙二叔和她打招呼的手懸在空中,尷尬地摸了摸頭,瞥了瞥蔡順英提著的垃圾。


    他搖了搖頭,歎口氣背著手回去了。


    一回去,趙二叔就給自己老婆說:“春花兒她們家,我看是真的要散了。”


    趙二叔老婆正在做針線活兒呢,聞言咬斷線頭,抬起頭:“又咋了?她家那個福團又整幺蛾子了?”


    趙二叔搖頭:“又打架了,她家今天又打得狠呢,一個個碗都打碎了,可惜了那碗,多糟蹋東西啊。”他對老婆說,“吃飯的碗都能砸碎一次兩次,每天吵打鬧,我在隊上活了一輩子,看的東西多了,這種家庭,就沒有長久的。”


    這種家庭能分家的分家,不能分家的氣不過,喝藥死的喝藥死,上吊死的上吊死,怎一個淒慘了得。


    都是鄰居,趙二叔不勝唏噓。他也提醒過年春花幾次,可年春花不信啊。


    一口一個,我家有福,福團有福,那副樣子狗看了都能搖頭。


    他老婆倒是很平靜:“按照春花兒的性格,她家鬧翻是正常的事。她家幾個兒子都是裝聾作啞心裏沒成算的,都聽春花兒的話,春花兒就見天的在家耍威風,從來不知道什麽是一碗水端平,家裏她雖然是長輩,但也不能太拿別人不當人看吧,這種人……”


    她搖了搖頭,沒說下去了,要趙二嬸說,你年春花哪怕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至少表麵功夫要做做嘛,做得這麽難看,她家怎麽會有好下場?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


    年春花家每天就在吵吵鬧鬧,摔摔打打,陳容芳家可完全不這樣。


    家和萬事興,一個家裏,隻有大家的心都感覺到了寧靜、幸福,才有勁兒拚搏。現在陳容芳把家裏所有人的冬衣拿出來縫補,小孩子長得快,那些冬衣都得改改尺寸,穿著才熨帖、合適。


    楚楓楚深在編竹筐,兩人的手都非常靈巧,翻過年,明年他們就都能去讀書了,現在多攢一點是一點。


    要說這年代鄉下孩子為什麽上學晚,也有講究。一來,孩子太小了,大人又忙著上工,沒法接送孩子上學,年紀小的孩子去上學,家長不放心。擔心在路上出了什麽事兒,擔心在學校受人欺負等。


    二來,生產隊的孩子也能幫著賺一點小小的工分。一些家長沒有見識,舍不得這些工分,還想讓孩子幫忙多做家務活,就不願意讓孩子去上學。有些家庭,孩子十一二歲了還沒上一年級,甚至有上了幾年學,小學沒畢業就不讀書的孩子。


    在這個年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楚深楚楓賣力編著竹筐,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楚楓心裏多了點說不出的隱憂,卻又不能說出來。


    陳容芳也有些擔憂,看了好幾眼時間,天越來越晚了,可誌國、隊上去領種子的人還沒有回來。陳容芳擔心呐。


    她這時聽到外麵有沙沙的動靜,眼睛一亮,放下手裏的東西:“你們爸爸回來了?”


    陳容芳走出去,卻發現隻是風吹動樹葉,垂頭喪氣地回來,楚楓看出她的心思,抬頭安慰道:“媽媽,沒事的。爸爸去領種子,路上還跟了這麽多人,不可能出事兒。”


    “他們回來晚,估計是之前下雨路堵了,他們繞了路。”


    有這麽多人在,哪怕是福團的“大福氣” 也不敢一次性害這麽多的人。


    陳容芳點點頭,話是如此,可她哪能不擔心:“我知道,你們別編竹筐了,我去給你們燒點熱水洗臉燙腳,一會兒乖乖上床睡覺。”


    楚楓楚深點點頭。


    就在她們收拾好東西,剛燒完水的那一刻,隻聽得外麵震天的一聲響,一時間連地都搖了搖!


    咣當一聲,像是什麽東西傾灑下來,瓦片、泥土在頃刻間碎裂。楚楓三人連忙出去看,隻見天色漆黑,濃濃的黑雲壓抑在空中,烏黑的雲纏繞在遠處的青山之上,這副樣子,像極了災難降臨人間,要吞噬掉所有性命才罷休。


    瓢潑大雨再度浩蕩落下,天地之間隻能聽到雨聲和轟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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