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團嚎得驚天動地,哭得吱哇亂叫,在這種魔音之下,沒人能注意到楚深楚楓說了什麽,楚學文和楚學武兩兄弟氣死了,他們放在心尖尖上的福團妹妹,怎麽能被這麽對待?


    兩兄弟當即就要去找白小夢爸爸的麻煩,白小夢爸爸很難辦,這兩個小孩兒他一隻手就能推開,可是大人打小孩子,算是什麽事兒?


    關鍵時刻,裏麵開完會了。


    隊員們一窩蜂從裏麵出來,白小夢的媽媽、還有花嬸兒全注意到了這邊的聲音,全部跑過來,花嬸兒就是白小夢的實親,一見這場景就氣樂了。


    行,楚學文楚學武兩兄弟仗著別人不敢打他們,福團可勁嚎生嚎死,楚誌業就裝聾作啞是吧?


    這種事,花嬸兒解決起來最不費力了,花嬸兒當即扯開了嗓子,大喊道:“哭你媽的喪呢你哭,啊?下這麽大的雨,本來天氣就不好,你哭哭哭,哭得多晦氣啊!”


    正聲嘶力竭哭的福團:……


    她被罵得連哭嗝都忘了打,福團一直被說有福,居然有人說她晦氣,當即……福團氣得連哭都不哭了。


    花嬸兒心底暗罵了一句賤骨頭,吃硬不吃軟對吧?她叉著腰,對福團道:“你哭什麽哭,啊?你一天到晚的鬧了多少事兒出來,我侄子不敢直說,我敢!就因為你鬧出來的那些事兒,隊裏大人們現在有什麽事都會給自己孩子說,擔心孩子不懂事,朝你學,那就完了。”


    “你天天的下河溝找魚,我們怎麽敢讓孩子和你玩兒,萬一孩子出點什麽事兒怎麽辦?你還給人看生男生女,還說人家單秋玲,誰不怕自家孩子跟你一樣啊,你還有臉哭,我是你我就把自己的臉皮埋在墳山去!”


    福團:……


    福團被罵得搖搖欲墜,花嬸兒不為所動,她可算是罵爽了。


    花嬸兒不蠢,起初她家老母雞死的時候,年春花嘲笑她沒福,她半點沒把這個事往福團身上想。福團隻是一個小孩子啊,花嬸之前再潑辣,也不會對孩子潑辣。


    可是後來的樁樁件件事情,讓花嬸察覺到,福團比年春花還迷信,也是福團到了年春花家,年春花才開始神神叨叨,這樣一想,花嬸兒心裏就像有根鋼針在戳自己。


    當初年春花說自己沒福,說不定在背地就是和福團商量過了的。


    因此,現在花嬸半點沒把福團當孩子看待,你福團既然這麽有福氣、這麽能耐,都能當神婆了,我也沒必要再拿你當不懂事的小孩兒讓著你吧,她心想。


    福團被罵得毫無招架之力,年春花從裏邊出來,呸了一聲,就和花嬸兒吵了起來。


    雙方刀光劍影,你來我往。


    其餘隊員們在一旁看著,擔心兩人打起來,楚三叔則一臉黑線,和楚誌國商量一下,兩人確定好這次走的路線,帶領領種子、農具、農藥的人們離開了。


    同時,在這片混亂中,沒一個人發現楚誌業不見了。


    種子站在縣城裏,這年頭,隊裏是沒有車的,唯一能動的就是一台拖拉機,拖拉機也不是第九生產隊的財產,而是鳳凰公社的,一到要用的時候,各生產隊就要朝公社裏打申請、寫報告。


    尤其是農忙時節,各個生產隊的人都想要率先得到拖拉機的使用權,各生產隊的隊長們經常爭得臉紅脖子粗,沒有一點風度。


    哪怕是好不容易爭來了拖拉機,也不能就這麽高枕無憂。那台拖拉機脾氣比生產隊的祖宗還大,動輒就出問題,時常弄得隊員們焦頭爛額,還得完好無損地把它還給公社。


    在這個條件下,楚誌國等人隻能走路去縣裏。


    路上,楚三叔走在楚誌國旁邊,秋雨剛下完不久,空氣陰涼綿密,楚三叔的旱煙都有些潮濕了,他好半天才點燃火,對楚誌國說:“老大。”


    楚誌國幫楚三叔擋住側麵的風,免得刮來的冷風把楚三叔好不容易點上的旱煙給吹滅了。


    他說:“三叔,你說,我聽著。”


    楚三叔吐出一口煙,緩緩說:“老大,人沒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他語重心長地拍拍楚誌國的肩膀,楚誌國的肩膀堅硬、寬闊,已經能夠頂起門戶。


    楚三叔道:“你媽那個樣子,唉,她腦殼就是木,就是蠢,我們都看在眼裏,這麽些年,你和容芳不容易。”


    楚誌國喉嚨有些緊,還是鎮定地說:“當初我和容芳興家,多虧了三叔幫忙,這個情我記一輩子。”


    楚三叔擺擺手:“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是想給你說,你那兩個孩子,不是池中之物。”楚三叔指指自己的眼睛,“你叔我沒有別的本事,在公社上看了這些年,認人的本事是有些的。”


    他示意楚誌國別先急著謙虛:“我唯一要給你說的就是,少讓他們和你媽接觸,你媽偏心眼子,根本不會教娃兒,你也別讓他們和福團一塊兒打交道,不是我心狠,見不得外姓人,而是這個福團滿腦子算計比較,聰明根本沒用在正道上,剛才還想著借自己讓我鬆口,讓你弟跟我們一塊兒去領種子。”


    他冷笑一聲:“我吃的鹽比她吃過的飯都多,我可能答應嗎?就誌業那種人,一輩子他是個農民還好一些,還不會闖禍,但凡他地位高點,手裏的東西多點,他就要貪便宜了,怕是連命都保不住!總之別讓福團帶壞了小楓小深,小孩子,學習是第一要緊事,去捉什麽魚啊、比較什麽福氣啊,把腸子給想花了,哪裏還沉得下心來?”


    要楚三叔說,福團這個孩子,算是毀了,聰明沒用在合適的地方。


    作為長輩,看見這麽聰明的一個孩子走上歪路,楚三叔本來是想教育的。


    可是,他哪兒敢啊?


    全隊上下,誰敢教育福團?福團之前犯了那麽大的事兒,害出人命,年春花不也護著嗎?


    公社幹部勸福團好好學習,少迷信,福團那孩子也口齒伶俐地懟了回去,楚三叔擔心自己多事去管,反而還讓這福團、年春花恨上了自己!


    唉,各人自掃門前雪吧。


    第36章 天災


    晚秋時節, 天高雲淡,剛下了一場酣暢的暴雨, 天空中的雲朵被水洗得發亮。


    年春花和花嬸兒的罵戰潑辣持久, 互相揭短的聲音直衝雲霄,嚇得天上的雲都抖了抖。


    直到到了做飯時,兩人才相互不服氣地一步三回頭, 恨恨罵著回去了。


    福團也被楚學文、楚學武兄弟軟聲哄著,哭得小眼紅紅的,打著奶嗝回去。


    楚學文哄福團:“福團妹妹, 那天你說的蘋果用,用英語怎麽讀啊?”


    福團愣了一下, 奶聲奶氣說:“安,安婆。”


    楚學文又哄著她說了幾個單詞。


    生產隊開會一般在會堂或者學校, 從會堂出去隻有一根田坎縱橫向東西方。


    楚楓和楚深回家的路和福團她們走的路有重疊, 因此,楚深也聽見了福團的發音。


    楚深聽見福團的發音, 有些困惑, 但他並不表露, 而是藏在心底。


    等田坎出現了更多分支,和福團她們走向不同的方向後,楚深才不解地說:“福團今天說英語,好像說得沒之前好了。”


    以前楚深還時常能夠看見福團捧著英語書,坐在門口, 清脆地認音標、練口語。


    可近來,楚深幾乎沒見過福團念書。其實她那套書很好, 以前秦老師也給楚楓楚深看過。


    英語單詞旁邊標注著音標, 再旁邊是漢語意思和圖片。比如apple這個單詞, 福團哪怕不認識蘋果的漢字,也能認識蘋果的圖畫。


    圖文結合,特別方便記憶。


    秦老師原本想給楚楓楚深也留一套,可惜他待的時間太短,沒法教楚楓和楚深認讀音標,隻能作罷。


    就是這麽一套書,福團現在很少拿出來念了。


    楚楓想了想,回答哥哥的問題:“我們生活中都是說家鄉話,英語這種東西,沒有語言環境,如果再不練習,就會倒退。”


    楚深則道:“福團為什麽不練呢?我看她每天和楚學文楚學武這倆兄弟玩兒,下河溝上深山,卻不花時間去練。”


    楚深覺得有些浪費了那套書。


    楚楓失笑:“哥哥,我又不是福團肚子裏的蛔蟲,我怎麽知道呢?”


    “不管她練還是不練,都不關咱們的事兒。”楚楓提醒楚深,“適當的比較會讓我們有動力,可如果過度將一個人當做對手,我們的心理反而會失衡。不管福團以後練還是不練,其實都和我們沒太大關係。”


    “哥哥,我們的目標是好好學習,將來帶爸爸媽媽去城裏住啊。”


    楚楓說這話,是擔心楚深會過於和福團比較,反而忘記自己真正應該做什麽。


    楚深原本的確有很重的、和福團比較的心思。


    年春花口口聲聲福團有大福氣、大造化,卻說楚深楚楓是瘟雞崽子,這種情況下,哪個小孩兒不會存著比較心理?


    哪怕是年春花家還沒分家的那些小孩兒,難道真就甘於這種區別對待?


    可現在,楚深被楚楓這麽一說,忽然警醒了,就像當初楚深和楚楓跑去摘知了殼,賣去衛生站賺了點小錢,年春花就想著得讓福團也去抓知了殼,好好顯顯福團的福氣。


    那時候,楚楓卻說,天氣已經不適合抓知了殼了,她們應該把時間放在更值得做的事情上,不值得和福團打擂台。


    楚深心裏好像懂了什麽,他的目標是前進,在前進的道路上,對手隻有自己和自己的惰性,而不是福團。


    楚深一下點頭:“妹妹,我明白了!”


    楚深更加清明,更加明白自己將來要做什麽,陳容芳在前麵,隱隱能聽到兩個孩子說話,她一直提著的心忍不住鬆了下去。


    孩子爭氣,明理,沒被她們奶奶帶壞,這就是最好的。莊戶人家什麽都能缺,風骨不能缺,風骨才能改變未來。


    就在楚楓、楚深更明白自己將來要做什麽事時,福團已經邁著小胳膊小腿回到了年春花家。


    她陷入了比較的旋渦。


    福團今天在外麵嚎了半天,吸了不少冷風進去,年春花擔心她受涼,連忙叫李秀琴去燒開水,給福團用熱毛巾敷敷額頭。


    楚學文、楚學武兩兄弟也跟舔狗似的圍著福團獻殷勤。


    但福團坐在高高的條凳上,晃動著小腳,有些不高興,大壯哥哥……


    大壯這段時間和福團有些疏遠了,越心疼自己的親妹妹楚朵,他就越發現福團占據了家裏太多東西、太多偏心。那些偏心是年春花做下的,可是福團也心安理得的承受。


    總之,大壯是心疼不起福團了,也不想和福團玩兒了,有那點時間,他還是心疼心疼自己和自己親妹子吧。


    福團咬著唇瓣,難受死了,怎麽大壯哥哥現在也不大理她了,以前大壯哥哥都會圍著她玩兒。


    這段時間,福團特意經常和楚學文、楚學武去打鳥、捉魚就是為了吸引大壯,可是大壯他,他不上鉤啊。


    福團正在難受間,李秀琴已經燒開了水,端著一個搪瓷盆子出來,忍著開水的燙,小心翼翼親自給福團擰幹淨毛巾帕子,遞給她:“福團,來,用熱帕子燙燙額頭。”


    福團接過來,咬著嘴唇,轉手就遞給大壯,奶聲奶氣地說:“大壯哥哥,你先洗臉吧。”


    福團想討好大壯,繼續被哥哥們寵愛著,也就沒發現李秀琴那瞬間強顏歡笑的臉。


    李秀琴吸氣、吐氣,連著三五下後才把心裏奇怪的感覺給壓下去,她一回到家,就忙裏忙外燒開水,忍著開水的燙給福團擰帕子,結果呢?福團轉眼就把帕子給蔡順英的兒子大壯了。


    是一點沒將她的付出放在眼裏啊。


    這要是福團把帕子遞給李秀琴的孩子,李秀琴也就不說啥了,福團是她收養的孩子,自己孩子們對福團也好,他們感情好那是應該的。結果現在呢?福團愣是精準地避過李秀琴那幾個凍得臉發紅的孩子,把帕子給了大壯。


    人心都是肉長的,李秀琴心裏就難免咯噔一下,怕自己養不熟福團。


    但福團不知道啊,福團隻知道,現在家裏的哥哥們對她都好、都特別寵著她,她心裏又甜又美,隻有一個大壯哥哥不像以前那樣了,福團就想把大壯給爭取回來。


    她太想做團寵,卻也就根本不知道,人有親疏遠近,她這樣討好對自己不親的人,反而會讓那些對自己親的人覺得不值得對她好。


    人又不是人民幣,哪兒能人人都喜歡?


    大壯果然沒有接受福團的好意,大壯把手揣在兜裏,酷酷地來了句:“我不洗,你自己洗吧。”


    他又回頭問妹妹楚朵:“朵妹,你今天吹風冷著了吧,一會兒哥哥給你擰帕子洗臉。”


    楚朵非常懂事,並不覺得自己就不能擰帕子,她道:“沒事,哥哥,我自己擰。”


    福團:……


    這可是福團第一次在這個家裏受到這麽嚴重的漠視,壯哥哥……怎麽能夠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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