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耐心與寬宥都是相對而言的,倘若她顧左右而言他或是說出了並不能讓他滿意的答複,那他必不可能如現在這般好說話......


    可就算知曉表哥的脾性,謝知鳶依舊試圖反抗,她垂著腦袋,在這樣令人心驚膽戰的靜默中輕聲道,


    “表哥提及的話那麽多,我不記得是哪句了......”


    好似這樣就能讓她逃離身前男人無孔不入的壓迫,也好讓她從心中的局促逃離出來稍稍鬆口氣。


    盡管她知曉,這無濟於事,但她還是掙紮著,企圖在最後那刻來臨前,利用男人對她的耐心,為自己留幾分餘地。


    就不會顯得如此被動。


    她話音落地的那一刻,車廂內又陷入了熟悉的靜默,謝知鳶胸口好似有千萬隻小蟲子在爬,那是宛如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中全然不知前頭是何的慌亂,


    她沒忍住伸了伸脖頸,卻發現男人掀了掀眼,原本垂著的目光再次降臨到她的臉上,


    他早已料到她會如此,他好似笑了又好似沒笑,眸色在陰影中看不真切,卻足以令謝知鳶頭皮發麻,


    她幾乎在一瞬間起身挪步,小心翼翼揣度著他的神情,肩膀也越繃越緊,寒毛豎起,


    “這是做什麽?”陸明欽把手裏的香囊擱在矮桌上,語調一如既往的淡然,


    他指節敲了敲桌麵,開口道,“阿鳶,回來。”


    謝知鳶看著他的神色,那種危機感瞬間衝上她的天靈蓋,如菡萏盛開般的裙擺下繡鞋不自覺輕挪,


    不知不覺中,她已退到矮桌前,陸府馬車開得極穩,照常理來說萬不可能出現方才那般狀況。


    她臉上已帶著無措與怯意,邊退邊輕聲作答,連語調也顫得不行,“表......表哥,不若我今日自己下來走......”


    她不敢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


    陸明欽未置可否,在謝知鳶屏息看著他,他漫不經心理了理稍亂的袖口,而後在女孩不自覺睜大的眼眸裏起身了,


    陸府馬車極其寬大,可在男人站起時卻顯出了無法言喻的逼仄,


    在男人身上清冽氣息逼近的那一瞬,謝知鳶被嚇得直接轉身往後逃,還沒等她撩起車廂前的幔布,她腰身一熱,旋即整個人都被舉起攬到他的懷裏,


    “唔——”她被嚇得驚呼出聲,腰間的掌心像是要灼傷了她的皮膚一樣肆無忌憚的釋放著熱意,等她回過神時,已被男人從後抱著重新入座。


    她驚魂不定地細喘著,女孩柔軟的臀肉壓著男人緊實的大腿,入秋後換置的衣物並不算薄,可謝知鳶偏偏能感受到男人腿部因為用力而隆起的肌肉,


    “表哥......”謝知鳶眼眶微紅,她抑製不住顫抖,下意識發出哀求般的軟喚,企圖要對方饒過自己。


    “跑什麽?”


    男人溫熱的呼吸從額角蔓延至耳尖,所到之處肌膚滿是恍若被囁咬般的酥麻,卻始終若即若離般不直接觸及。


    粗糲的指腹細細撚上紅得宛如要滴血的、精致小巧的耳垂肉,他漫不經心地開口,聲音難得帶上幾分溫和,


    “阿鳶既是不記得了,可要我幫你回憶回憶?”


    *


    馬車到了謝府門前便緩緩停下。


    車廂簾子被撩起,陸明欽單手抱著女孩下了馬車。


    謝知鳶不安地將手攀在他的肩膀上,泛著粉意的指尖陷進上好的雲錦,她鼻尖聳動著陷進表哥的衣領裏。


    候在車旁的伴雲早已做好準備,雖說待會要去領罰,可那臉上的喜意是攔也攔不住。


    他看著世子爺如同抱娃娃般,一手箍住姑娘的腰,讓她坐在自己的胳膊上,另一隻大掌包裹住細瘦的脊背骨,


    自他這處隻能瞧見表姑娘如墨鍛般的發,還有泛紅的玉頸。


    謝知鳶垂著腦沒有吭聲,她現在渾身上下都是表哥的氣息,頭頂傳來男人清淺舒緩的嗓音,“可還走得動?”


    話裏的意思竟是要將她抱到裏頭去。


    謝知鳶忙不迭拒絕了。


    這可是在謝府門口,她還未同謝夫人提及她同表哥的事,當然不願意被人撞見她同表哥像如今這般的場景,就算是親兄妹,也沒說一路都要人抱著的。


    陸明欽並未強求,他把她放到地上,確保小姑娘站穩後才鬆開手,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雲錦衫,在秋日的暖光中泛著細光,


    此時兩人離得還很近,謝知鳶能瞧清其上的鶴紋,鶴首謙遜地垂著,全然沒有攻擊性。


    陸明欽垂眸看著她的發旋,淡聲道,“後日我來接你教你騎射。”


    聞言,謝知鳶有些慌張地捏了捏濕漉漉的手指頭,方才在車廂內,表哥隻貼著她的耳朵說了那日在廂房內的那句話,她回著說自己還需再想想。


    表哥當時並沒有逼她表態,可現下這個邀約的言下之意是否為騎射當日要給他個答複?


    可她不想也沒有由頭推拒他的提議,明霏可以教她騎射,但到底不如表哥厲害,況且......除卻如今日般令她局促的境況,她是期望與表哥待在一塊的。


    陸明欽並未多久留,他還有諸多庶務需處置,見她乖巧應下便旋身離去,如鬆霧般清冽的氣息遠離的那一刻,謝知鳶從心底生出些許不舍來,


    她並非不想答應表哥的提親,但或許是姑娘家的倔強作祟,她又想由此拿喬,


    表哥隻是出於責任才提出要娶她,可謝知鳶卻愛慕他多年,其中種種落差令她不甘心就此作罷,話本子裏都說,輕易得到的都不容易珍惜,那她跟著像模像樣推阻幾回,也並無差錯的吧。


    她隻是,想要表哥能更在意她。


    *


    用晚膳時,謝府一家人難得齊齊整整坐在餐桌上,說來奇怪的是,陸明霏明明昨夜便到了陸府,可謝知禮卻是今日才回,謝知鳶一麵扒著飯,一麵偷偷覷向他,


    他今日難得未著粉裳,就著一身玄衣,眉飛色舞地同謝父謝母談論路上發生的趣事,


    謝夫人樂嗬嗬地給他夾著菜,嘴裏不外乎是瘦了、多吃些一類的話,謝父則滿意地頷首,胖乎乎的臉上也滿是慈祥的笑意。


    許是想到陸明霏與之到盛京的時間不同,謝知鳶從中敏銳地覺察出幾分不對勁。


    謝知禮說的都是平日裏的一些小事,從鏢局的大當家到府裏的小廝都提了個遍,可話裏話外都沒有陸明霏半個字,


    先前他同明霏關係好到兩家長輩都是知曉的,往日聊起開心事也大多與明霏有關......


    謝知鳶察其神色,竟從歡欣中硬生生挖出幾分憔悴。


    她頗感驚奇,這個傻子哥哥不會又做了什麽事惹明霏生氣了吧。


    用完晚膳後,謝知鳶溜達至廊下想著消消食,入秋後天涼了些許,晚風將她額角的軟發掀起,連長睫都在震顫。


    她攏住衣袖,一旁簷下好些個丫鬟小廝立著等候吩咐,謝知鳶將謝知禮身邊的小廝喚了過來,側敲旁擊問了途中之事,


    那小廝滿臉茫然,隻道快入京時,鏢局分了兩批人,一批快馬加鞭前去報信,另一批還是護著藥材,陸府三小姐就是跟著先前那批走的。


    謝知鳶心知兩人的矛盾至少還未鬧到明麵上,稍稍鬆了口氣,打算下回見著明霏再問問。


    *


    夜間,謝知鳶躺在床上依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不由得想起上次落在表哥那的香囊--


    她坐在表哥懷裏時,還想伸手討回來,可才抻直了點身子,又被他托著往懷裏按,


    香囊上的流蘇一點點劃過臉頰,細細密密的酥麻久久未散。


    第83章 、單相思


    翌日是休沐日,床榻上少女迷迷蒙蒙睜眼,睡得粉白的小臉上滿是困意,她細細打了個哈欠,紅潤的唇珠跟著微翹,眼尾因淚光溢出些許紅。


    秀氣的指尖勾著窗幔,先逗弄了兩瞬金絲流蘇,這才慢騰騰拉開,秋光透過半開窗牖淌到她麵上,水光映於眼底,


    她目光停在窗欞處,如水般的暖金色恰巧倒在檀木正中間,謝知鳶微怔忪,


    竟是已到晌午,她睡了這麽久......


    昨夜的夢不似之前般清晰的映在腦中,可與支離破碎甚至快要消逝在腦中的畫麵不同的是,身處其中的無力與壓抑卻牢牢殘餘在心頭,吞噬著她的清明。


    謝知鳶隱隱約約察覺到此次夢境對於她的重要性,可她使勁地想,卻隻能勉勉強強在腦中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背影,


    墨發束起,肩膀寬闊,坐在窗前遙遙地看著其外的景象,微光明明滅滅在他身上投下陰影,無端的落拓與蕭瑟。


    她再次夢到了表哥,但又有些不一樣......


    謝知鳶垂眸默默發怔,直至夢裏的情緒從感知中全然消散,這才伸手搖了搖窗邊的搖鈴。


    四喜端著盆子入內時,她靈台早已一片清明,


    不過是個夢罷了,現下最要緊的還是課業。


    “四喜--”她懶洋洋地用盆裏的水淨了手,眼皮子還耷拉著呢,就先鼓著腮幫子嚷嚷起來,“我今日睡到了晌午,你竟沒把我喚醒,我還有好些籍冊還未背呢。”


    謝知鳶原先隻是想借此發發牢騷,可說著說著,她竟真痛心疾首來,“兩個時辰,說不準我現下已經背完了!”


    四喜心想小姐這每日一大早的無理取鬧又來了,往日她還會同她爭幾句,可她現下自詡為成人,萬不可能同孩子般的小姐計較,


    四喜麵上滿是告饒狀,哄道,“小姐,那奴婢下回早些喚您,所謂春困秋乏,多睡些待會也能背快點。”


    謝知鳶也覺著有禮,那種緊迫感稍消了些,卻依舊道,“那將我放在桌上的冊子拿來。”


    不一會,謝知鳶坐在鏡前就著屋裏的光看手裏的藍皮籍冊,


    四喜在替她綰發,手指靈活地在墨鍛般的長發裏穿梭,自她這處望去,正好瞧見小姐微垂的長睫,薄如羽翼,又在尖端輕輕翹起,


    少女正處在一天變一個模樣的年歲,入了秋後,謝知鳶臉上的嬰兒肥又消減了些,越發顯出極佳的骨相來--秋泓為眸、白玉為骨,倒像是春日裏的萬頃麗色,


    翻書聲不時響起,外頭驀地傳來細微的說話聲,那鴉黑的羽睫稍抬,正好瞧見一個青衫的丫鬟推門匆匆入內。


    她年歲尚小,但舉止完全挑不出錯,顯然規矩學的極好,連耳垂處的銀鐺都未動一下,行至謝知鳶身前也不多看,躬身通傳道,“外頭陸三姑娘約小姐前去雲孟落喝茶。”


    這樣端雅的丫鬟,謝知鳶隻在陸府瞧見過,況且照往日來看,明霏都是橫裝直撞進來如入無人之境,今日倒是怪了。


    她目光一直停在這丫頭的耳鐺處,流露出些許疑惑,聞言倒答非所問道,“你是新來的丫鬟嗎,怎的如此麵生?”


    四喜替她答了,“這是三日前才到府的春桓,那日夫人見她身世可憐便買了來,又瞧她規矩學的好就派給了小姐。”她一麵說著,一麵將手中的簪子插到墨鍛般的發上,可尖端才插入一半,那發就隨著女孩仰頭的動作歪了歪,


    “娘親怎的如此埋汰我--”謝知鳶原本偃旗息鼓的臉頰子再次鼓起,這言下之意不就是在說她規矩不好嗎?


    若是一般的下人,聽見主子這樣的言論,必會因擔憂被遷怒而惶惶不安,可春桓隻是稍稍垂眼,麵上一片沉穩,隻在末了又問了聲,“小姐,可要我幫您回絕陸姑娘?”


    謝知鳶心大,雖有疑竇,卻也懷疑是自個兒多想,她扶了扶快落下的發梢,目光落在手裏的書頁上,


    “那就替我......”她本想回絕,卻兀地想起昨日謝知禮的言行舉止,在瞬間改了口風,“那便替我同明霏說一聲,請她稍等片刻。”


    春桓領命退出去了,連裙角都是丈量好的擺動。


    方才發髻因謝知鳶上的亂動毀了些,四喜替她又理了理才將將救回,今日秋光正好,她挑了件應景的藕荷色廣綾上襯,下搭滾雪水霧百褶裙,其上杏葉隨走動層層翻飛,待見到陸明霏已是半盞茶之後的事。


    明霏雖同表哥一母同胞,可長得半點不相像,表哥隨母,樣貌清俊,她則更像鎮國公,倘若未笑,那英氣的眉目望過來時,就會不自覺帶上幾分因樣貌而生起的凜然,便如現在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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