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忽然有人步伐急促地走近,隨後就聽到了傅世欽敲門的聲音。傅南山應了一聲讓他進來,他沒有注意到李君則也在這裏,隻是很著急地說:「爸,外麵調查組的人和戴局長都來了,還帶了一隊警衛過來,看起來情況不太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李君則冷笑了起來:「你看,你的報應這麽快就已經來了,擋都擋不住。」


    「是不是你說了些什麽話?」


    他一攤開手:「我又沒有撒謊,隻是把我知道的情況都說出來而已。私通賣國,傅南山,你罪行累累,這一次是插翅難飛了!」


    李君則的話音剛落,傅南山一巴掌就啪的一下打在了他的臉上:「混帳東西,你知道什麽就跟他們瞎說,你會害死我們傅家的!」


    傅南山的手勁大,這一巴掌下去,李君則的嘴角一下子就見紅了,他伸出手指擦了擦嘴角:「我就算跟你同歸於盡了,也一定要報當年你殺了我媽媽和我外公的仇。」


    戴農很快帶了人闖了進來,一看到書房裏的情景就已經能猜到剛才發生了什麽。他上前一步:「傅將軍,今天戴某帶兵進了傅家的門,多有得罪了。不過還請您不要讓我們為難,跟我們走一趟吧。」


    傅南山看了李君則一眼,最後什麽話都沒有說,跟著他們出門上了車。


    傅世欽母子一直追到了門外,但是被警衛給攔住了,不讓他們踏出傅家大門。


    「媽,您怎麽樣,沒事吧。」傅世欽看著他媽的手捂著胸口,臉色很難看,心裏十分擔心。李君則始終站在那裏,冷眼旁觀。


    她看著他:「君則,這就是你想要的結局?親手把自己的父親給拉下地獄,你當真是半點父子的情分都不念及了啊。」


    「在他的眼裏,唯一的兒子就是你的兒子,我和我媽什麽都不是,你跟我談什麽父子之情,真是可笑極了。」


    「你在國外留學,他派人暗中照料,你得了肺炎的那一次,被人送進醫院裏,護士日夜照顧,還不都是他安排的?後來你回國卻不肯回家,人在上海,他想見你,但是死要麵子不肯承認,藉口說是公幹冒著危險私下去了一趟上海,名義上是去跟你哥商討事宜,實際上就是想偷偷看你一眼。你回重慶當日,他高興地晚上喝了兩杯酒,平時沒有人陪他喝酒的時候,他是滴酒不沾的,原本等著你第二天就能到這裏來,誰知道等了兩天不見你人影,他跟自己慪氣,每天夜裏睡不著翻來覆去地嘆氣,到底沒忍住讓秘書去接你們過來……」


    李君則提高了聲音打斷了她的話:「閉嘴,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你的話,我也不會信。」


    「你自小聰明,觀察細微,能通人心,我是不是在撒謊,你未必看不出來,隻是非要把自己禁錮在假象裏,不肯承認這些事實。你傷害你自己,也傷害了愛你的人。」


    月姨搖頭:「我知道你至今無法接受你生母和你外公的死,可是人死不能復生,走不出那些陰影你一生都不能解脫。從來我都把你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對待,這麽多年來我對你什麽樣子你感受不到嗎?可我也感覺到,你表麵跟我客氣,叫我一聲月姨,心裏始終對我存有芥蒂。原本以為時間久了,能夠把所有往事沖淡,卻不想如今愈演愈烈,終成禍患。」


    李君則閉上了眼睛,再緩緩睜開:「你不要以為說這些話,我就會改變供詞。你們素來是最好的演員,既然大家現在已經撕破臉,就不要再虛情假意地說話了,隻會讓我覺得噁心。」


    他快步往外走離開了這裏,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停下了步子,一拳打在了牆上,手背上赫然劃出了一道血痕。


    傅南山實際是被軟禁了。


    這裏不是深牢大獄,相反環境清幽,除了警衛無人進出。蔣寒豐其實已經回到重慶了,但是任憑傅南山怎麽要求見他,得到的回答都是:「委員長剛回到重慶,手裏的事情太多太忙了,暫時沒有時間見您,再等一等吧。」


    蔣寒豐不肯來,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傅南山在軍中的威望甚高,如果貿然定他的罪,宣布判刑,到時候軍中恐怕會有震動,尤其是西南軍區二十萬的兵,都是傅南山一手帶出來的,說傅南山是賣國賊,部隊那邊必定不信,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如今戰事吃緊,正是穩定軍心的最關鍵時期,傅南山這件事情自然要能壓則壓。


    政治家做事素來是考慮大局,蔣寒豐是什麽人,傅南山的事情一出,他肯定留傅南山不得,但是明著殺不可取,隻能先以他病重為理由,讓他把手裏的權利都放下,再趁著傅南山漸漸淡出視線,不被那麽多人關注的時候,再通過其他方式不著痕跡地要了傅南山的命。


    然而傅南山這麽多年來跟隨著蔣寒豐打天下,老蔣存了什麽心思,他心裏跟明鏡似的,幾次在警衛那裏碰了壁,他就知道恐怕日後再無機會解釋清楚了。


    他一個人坐在房間裏,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知道如今大禍臨頭了,可能連活著從這個大院子裏走出去都是一種妄想,可他竟然心裏出奇地平靜。


    年過花甲,人生本來就步入到了暮年,生死對於他來說似乎也沒有那麽重要了。隻是遺憾還有太多,兒子的怨恨未解,黨國的誤會未破,說不難過也是不可能的。


    被關的時間越久,他的心就越冷。一個人的時候,時常就會陷入到回憶裏,和袁天沛一起並肩作戰,和蔣寒豐一起商榷對策,過往的情分統統殆盡,心裏的烽火從未熄滅過,仿佛提醒著他,那些衝鋒沙場的日子是多麽的豪邁激昂。


    他不信是袁天沛故意陷害自己,隻是事情發展到如今這一步,其中周轉,他已經想不通,也不願意再去想了。


    傅南山問警衛:「有酒嗎?」


    警衛說:「每日的飯菜都是按照規定送來的。並沒有酒。」


    「小同誌,我想喝酒了。難得開口給你們提這麽一個要求,就滿足我一次吧。」


    警衛猶豫一會兒,到底答應了。第二天果然送了一壺酒過來。


    他自己慢慢地喝完了酒,趁著附近沒有人,把酒壺打碎在了地上。然後拿起了碎片對著自己的手腕動脈就劃了下去,血液瞬時噴湧了出來。他靠著牆站著,手指沾了自己的血,在牆上留下了兩行字:「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用盡力氣寫完了這兩句話,隻覺得身體的力氣慢慢抽離,人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再也沒有起來過。


    傅南山拿譚嗣同臨死之前的詩來當做最後的交代,卻並沒有留下更多的遺言,其實心裏是有很多的話想要說出口的,多少次拿起筆想寫,也都放下了。


    警衛不定時地過來查崗,在房門外敲了許久都無人回應,打開門想看看傅南山是不是睡覺了,誰知道被裏麵的情狀給嚇得差點暈倒了。他們連忙打電話通知上級。


    蔣寒豐最終如傅南山所願地還是踏入了這個院子,可惜的是,到底沒有在他活著的時候見上一麵,再相見已經是天人相隔了。


    他盯著牆上的字看了許久,皺眉頭,眼裏有淚水,但是沒有落下來。半天才說:「去通知傅家的人吧,讓他們過來這裏一趟。」


    傅世欽接到電話的時候心裏一顫,在聽完對方說了些什麽的時候,隻覺得腦子裏頭被人掏空了一樣,心裏也空蕩蕩的,什麽想法都沒有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哭了出來,對著外麵喊道:「媽,媽不好了,爸死了!」


    他們飛速地感到了現場。


    蔣寒豐還沒有走:「傅夫人,這件事情我很遺憾。」


    「委員長,你看到他牆上寫的字了嗎?他想告訴你,自己是冤枉的啊!我傅家的客廳裏掛著『浩然正氣』四個大字,這輩子就沒有做過對不起這個國家的任何事情。」


    「我沒有冤枉誰,結論還沒有下,他卻等不及先走了。」


    「還不是被你們給逼的,你若信他,他就不會落到這個下場。我丈夫一生戎馬,跟在你左右立下了那麽多戰功,如果真的有異心,還會等到今天嗎?」


    她流著淚跪坐在地上:「老傅,你這輩子不值得啊。」


    傅世欽忽然就往外走,開了一輛車就衝到了李君則那裏,車才剛停穩他就快步進去,一把把坐在院子裏的李君則拉了起來,對著他就是一拳。


    何杏在邊上愣住了,出手阻攔:「傅先生,您這是做什麽,快住手。」


    「跟我走!」他對李君則喊:「你知不知道,爸死了,他死在了被軟禁的地方。都一切都是因為你,你為什麽要把他往火坑裏推啊!」


    李君則似乎不信:「你說什麽?他死了?」


    「他是被逼死的,他是被你給逼到了這一步的你知不知道啊!李君則,這就是你想要的嗎,你告訴我現在你開心了嗎,啊?」


    「他死有餘辜。」李君則慢慢撥開了他的手:「你不要再來找我,和傅家的任何人,我都不想再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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