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杏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李君則已經離開了,隻剩下袁來一個人坐在桌子邊。


    她開了一瓶葡萄酒,一個人自飲自酌。何杏走過去坐下來,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袁來抬起頭:「你不問我為什麽要告訴傅世欽嗎?」


    「我這個人雖然不聰明,但是能猜到答案。」


    「怪不怪我?」


    「當然不。」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味道好香,真是好酒。」


    「這是上一次我哥哥從佛山帶過來給我的,讓我保重好身體。也是在那一次,他告訴我,我從前的未婚夫削髮出家了。你可能不知道,我是逃婚來到上海的,我爸被我氣得病倒了我都沒有回心轉意。因為我不喜歡那個人。」


    何杏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袁來覺得自己並沒有喝太多酒,可不知道怎麽的,就像醉了一樣,不吐不快。


    「何杏,你說感情這東西可不可笑,有人把你捧在手心,非你不可,你覺得不喜歡,非要逃得遠遠地,不留餘地。而有些人你明知道強求不得,可看到他又會有奢望,有貪戀,止都止不住。我是被這個圈給套牢了,在其中掙紮不出,傷人傷己,真的好辛苦。」


    她說完這些,慢慢地把頭埋進胳膊裏,無聲地流眼淚。何杏站起來從背後環住她,想安慰,卻又發現沒有安慰的資本。


    老姚在門外等她,何杏並沒有耽誤太久,袁來送她到門口,兩人簡單道別。


    又回到了傅家,她在大門口看了看,心裏有些概嘆,不過短短幾天時間而已,發生了那麽多事情。而且她心裏明白,萬事一旦有了一個開頭,總不會輕易結束,隻希望傅世欽不要深究才好。


    接下來的幾天,何杏一直沒有見到李君則。


    傅世欽還是一如既往地對她好,可能是多了幾分虧欠,更是體己溫和,甚至有好幾次吃飯的時候,親自給她盛湯布菜,嚇得何杏連連說傅先生不用這麽客氣。


    「你何時才能不再稱呼我為傅先生?」


    何杏低頭吃菜,不講話。


    他嘆一口氣:「我隻是不希望你離我那麽遠。何杏,我希望能靠近你一些。」她拿筷子手的被另一隻大手覆蓋住,手掌溫熱,有薄汗,能把她的手完整地握住,隻是不知為何,她下意識地就掙脫了。


    她被人握住的手掌可以掙脫,但有人心裏的雜念掙脫不得。比如李君則。


    他此時手裏拿著一根細長的頭髮,掌心輕輕地托著,看了許久才放進一個小袋子裏。這頭髮一看就是年輕女人的,又長又黑,也不知道做什麽用。


    有人敲門,他起身開門,管家拿了帽子給他行禮。


    「來的路上沒有人跟著吧。」


    「傅先生不會知道我來這裏。」


    他把袋子給老管家:「趁傅世欽不在家,何杏在家裏的時候,把這根頭髮放進傅世欽書房的保險箱裏。最好是夾在文件裏,不要顯得刻意。」


    「好的。」


    「開箱的辦法我教過你。」


    老管家遲疑了一下:「老身有些不明白,小少爺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管家復而又戴上了帽子,慢悠悠地往外走,回去的時候還特意買了長琴巷子裏的綠豆糕,請何小姐和家裏的阿姨吃一嘴。


    傅世欽已經離開,何杏並沒有跟著去飯店,因為她要對照著重慶寄過來的幾封信件找出裏麵加重字跡的分別摘抄再交給傅世欽。


    整個下午,她差不多都是待在了書房裏。因為坐的時間太久了,有些疲憊地揉了揉肩膀休息了一下,外頭管家敲敲門,親自送了一杯茶進來。


    「何小姐別累著了,也喝口水喘喘氣。」


    「怎麽勞煩您給我送茶來了。」她站起來客氣地道謝,又端起來聞了一下味道:「這茶味道真好。」


    「杭州送過來的明前龍井,拿煮沸的水濾了一次,味道還有些清甜。」


    「多謝您了。」


    「你接著忙,我關上門不打擾了。」


    大概又過了一會兒,管家看了看牆上的時鍾,敲了敲書房的門:「何小姐。」


    裏麵沒有人答應,他直接開門進去,果然何杏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管家把裝著水的杯子拿過來,放在有密碼鎖的保險箱上,眼睛盯著杯子裏平靜的水麵看,手上轉動著密碼鎖,直到杯中的水輕輕地動了一下,他一用力,箱子就打開了。


    管家把袋子裏的頭髮拿了出來,夾在了第二張紙和第三張紙的中間,並在第一張紙的正麵留下了一個若隱若現的指甲的劃痕,然後把裏麵的東西平整的放好,乍一看起來,就像沒有人翻過一樣。


    他把箱子合上,密碼恢復到最原始的樣子,想了想又把其中一個轉盤的數字稍微往左偏了一點點。


    末了,他把杯子隨手拿走,把裏麵的茶換掉,又重新泡了半杯新的放在何杏的手邊,這才又把門給關上。


    何杏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她睜開惺忪睡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自言自語:「真是的,我怎麽就這麽睡著了,傅先生交代我做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呢。」


    她把燈打開,準備繼續做事,傭人端了蓮子湯進來:「何小姐,用一點晚飯吧,別餓壞了肚子。」


    「謝謝。對了,傅先生回來了嗎?」


    「也不知道怎麽的,剛才明明車都開進了院子裏了,誰知道外頭來了人說了些什麽,他又匆匆忙忙地走了,所以這會兒還沒有回來呢。」


    何杏點點頭,也沒往心裏去。她做好手裏的事情把東西放好後就下了樓,傅世欽總算是從外麵回來了,卻明顯臉色不快,何杏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您這是怎麽了?」


    他皺眉頭:「我這段時間讓手下的人盯著兩個共方的人,有消息說他們會有一個秘密會議在上海召開,本來想著讓他們跟蹤找到會議地點,到時候想辦法打聽到會議內容,誰知道現在突然人就跟丟了。」


    何杏聽了這話臉色一變,努力鎮靜下來附和他:「這也太不走運了,看來手下人辦事還欠火候,您也別生氣了,消消火。」


    傅世欽搖頭:「這事兒太蹊蹺了,我實在是擔心……」


    「擔心什麽?」


    「咱們身邊別再出了*的內鬼。」


    何杏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栽跟頭。


    傅世欽看她:「怎麽了?」


    「沒站穩,不礙事。」但其實她手心盡是冷汗,心想的是這事兒和自己無關,她都不曾聽他提起過,這筆帳怎麽都不該算到她頭上來。


    這麽一安慰自己又輕鬆了一些,慶幸總歸他的手下是把人給跟丟了,否則泄露了會議內容可是大事。


    傅世欽不願再去生這股氣,就換了個話題問她:「那些信的內容謄下來了嗎?」


    「您交代的特別的地方都已經謄寫好了,放在書房的桌子上,您可以去查看一下。」


    「辛苦你了。」


    「應該的。」


    他上樓往書房裏去,何杏累了一天,仍覺得頭腦昏昏沉沉的,也不曉得是不是感冒了,下午突然就糊塗了起來。她準備早點休息,就回房了。


    傅世欽仔細看了何杏下午抄下來的句子,把最末行和第一行的字調了個順序,又把對角兩條線的話調了個順序,在顯示出來的每一句話的第一個字連在一起就是:「安插自己人進入極斯菲爾路七十六號。」


    極斯菲爾路七十六號不是別的地方,正是偽政府的特工總部,俗稱「魔窟」的地方。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知道又要有一場硬仗要打。


    像往常一樣,他每天晚上從書房裏出來的時候,都要檢查一下保險箱裏的材料有沒有人動過,其實他也想過不用這麽杯弓蛇影,畢竟家裏的都是自己人,可是多年的情報工作養成的習慣改不了。


    他蹲下來轉動密碼盤,手指剛放在左邊的轉盤上時,卻又停頓住了。他仔細盯著小轉盤看,察覺到了似乎哪裏不對。之前是指向1的位置,現在有些微微地往左偏。


    傅世欽警覺地屏住了呼吸:有人動過箱子了!


    再打開一看裏麵,東西整整齊齊地放好,似乎沒有任何動過的痕跡。但是他沒有因此就放了心,而是把一疊文件拿了出來仔細地查看,檯燈下,第一張紙上有一個很不明顯的指甲劃痕,再往下翻,竟然掉出來了一根頭髮。


    傅世欽預料一定是頭髮的主人在偷偷地翻看文件時,沒有留意到不小心落了一根頭髮進去。而這根頭髮很黑很長,分明是個女人的。


    在家裏有這樣長度的頭髮,並且有能力能夠打開保險箱的人會是誰?


    他看到了桌子上何杏喝剩下的半杯水出神,又自顧自地搖了搖頭:「不會的,我不能再懷疑到她身上,上次的誤會不能重演。」


    於是傅世欽把管家叫了上來:「今天下午有沒有誰進過書房?」


    「何小姐幫您整理資料,其他人好像沒有進去過,老身中途給何小姐泡了杯茶進去。」


    「家裏的阿姨呢,有沒有進去過的?」


    「老身去打聽一下。」


    「何杏是一直都在,沒有出去過嗎?」


    「是這樣。連她的晚飯也是傭人端進去的。」


    傅世欽揮手讓他下去,掌心慢慢攤開,裏麵是剛才的那一根頭髮。他盯著這頭髮看了許久,莫名心裏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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