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曆52年水舞之月46日,魔皇歸來的消息正式公布,天空之城奧克維爾為之沸騰,盡管當年的懷春少女都已經是皺皮老太婆,還是免不了向孫女吹噓“我當初在奧法之眼……”如何如何。


    之後,就是緊鑼密鼓的籌備工作,眾所矚目的種族複興會議。財大氣粗的師生們有心把這場會議辦得隆重無比,讓應邀前來的賓客好好見識何謂萬國風采。


    這話並不誇張,看看那直刺雲霄的導向塔,瑰麗華美如一幢水晶宮殿,變幻莫測的元素之光為它披拂上一件彩色的紗衣,姿態高貴優雅的火烈鳥,溫順可愛的水鰩魚,輕盈曼妙的風鹿……各種元素生物乘著七彩的光之綢帶翩然落下。一些藍斯塔小魔精騎在上麵,他們來自一個魔力高度晶化的位麵。為了不讓這些亮晶晶的漂亮小東西被路人隨手揣進腰包,塔的看守可是費了大量的功夫一一登記備案,你不別牌子成了黑戶被抓隻有怪自己。然而當龍神殿下來視察,瞧見那些乖乖排隊的發亮物體,忍不住拿起一個、再拿起一個、又拿起一個……大家也隻好當作沒看到。


    救世主魔皇陛下走過,徑自上樓,財迷心竅的古代龍連忙拋下足足十隻小魔精,尾隨而去。在場的眾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感謝兩袖清風以身作則的前校長大人。


    透過通體晶瑩的塔身,繁華熱鬧的市容一覽無遺。


    遠處飄著朵朵浮雲,天藍得通透明朗,一條條繽紛的彩虹穿梭交錯,是騎著掃帚的飛球隊學生在抹魔法噴漆,不時拋灑鮮花,爆兩朵禮花,玩幾個精彩眩目的特技引來陣陣歡呼。騎乘各式各樣騎獸的異界來客饒富興味地觀賞,更多的次元門和移動方陣連連閃動著藍輝。


    街上到處是載歌載舞的市民,將早就準備好的彩帶和花瓣灑向空中,一桶桶美酒從街道兩旁的商店和民居推出來分享,無論認識不認識的行人都在熱情的吆喝下端起酒杯暢飲,互相致以真摯的問候和祝福。用眼花繚亂的技巧表演戲法、盡情彈唱、驅使魔寵雜耍的初級學徒比比皆是,負責維持治安的高年級同學見了非但沒有鄙視,還起勁地歡呼,使初來乍到的下界法師受驚不小,暈乎乎地被帶來帶去,很快也融入了歡騰和睦的氣氛。


    美麗的水族歌手舉辦的演唱會現場和英姿勃發的精靈武技長組織的比武場已是擠得水泄不通,狼吼哀號不絕於耳。半身人的辯論會也是高潮迭起,不少選手口吐白沫地被抬走,因為這個種族的邏輯實在太令人瘋狂了,這從他們一句非常有名的“希望的種子灑在絕望的大地上長出絕望種子是希望灑在了……”就可見一斑,光是他們的喋喋不休就能把你繞暈,向敢於和他們唇槍舌戰的偉大勇士致敬!


    侏儒的奇物展是另一種形式的喧嘩紊亂,為了不撞到匆匆奔忙的小侏儒路人常常寸步難行,一不小心碰到哪根杠杆說不準一座蒸汽爐就爆了。不過侏儒們很友善,也不吝於向樂於尋求知識的人們詳細解說各種機器的用途。一輛輛別出心裁的彩車招搖過市,上麵不用說是風情萬種的魅魔和神藍族女郎,讓她們白天出行是有著深層的用意的,夜晚讓人不可避免聯想到那個方向,不是嗎?


    人馬族和它們的近親——獨角獸有所不同,比起美貌的處女更喜歡小孩,所以他們待在兒童樂園裏,負責照顧和爸爸媽媽走失的孩子。而很遺憾的,因為塊頭太大造成安全隱患的巨人摔角比賽隻能取消,倒是幾隻友好的雲巨人扮演了最佳向導之職。


    與世隔絕的高塔內卻是一片冷清,身穿曳地藍袍的魔皇心無旁騖地走著,腰間的銀色細鏈係著一顆用於形貌轉換的黑瑪瑙,長長的發絲蕩漾間,幽藍的光影從牆麵掠過。他偶爾伸出手,輕撫光滑的石壁,調節不夠均勻穩定的元素流,外頭的景象沒有分去他半點關注。哈瑪蓋斯也不打擾他,直到快抵達塔頂,才道:“主人,等會議開好,我們就溜出去玩吧。”


    “可以不去嗎?”席恩更過分。


    “……給莎娜一點麵子吧。”哈瑪蓋斯苦笑,搬出一個絕妙的理由,“我想…嗯,買點棉花和布,再做個布偶給你。”席恩沒吭聲,但哈瑪蓋斯知道他答應了。


    穿過旋轉樓梯盡頭的傳送之門,他們來到一座寬闊的高台上,四周涼風習習,輕柔如霧的雲絮飄過身側,空氣十分清新,令人精神一振。


    席恩合起眼,全身心地感受每一縷元素的漾動,他的神識無拘無束地放開,與整個大自然融為一體,肉眼可見的風以法師為中心環繞,又席卷到世界的每個角落,卻不讓人呼吸困難,反而感到難以言喻的輕盈,仿佛聞到露水的香氣,看到遼闊無邊的大地;體驗到陽光照拂的溫暖,黑夜擁抱的寧靜;想唱出雷的激越,火的熾烈。


    比起處在喧鬧的人群中,法師更喜歡這種被純能量包圍的感覺。越接近地麵,瑪那元素就沾染了越多的雜緒情感,變得很難勾通馴服。如森林、湖泊、熔洞之類的單純環境相對好得多,卻也比不上這裏的清澈純淨,好像能穿透雲層,到達初始能量所在的神域,又多了一份勃勃生機,少了狂暴蒙昧。


    “建得不錯。”


    睜開雙眼,掀起波濤的湛藍眸子仍半眯著醉心的癡迷,宛如正凝望著一位摯愛的戀人,唇角的笑意愉悅而真實,卸下了長久慣戴的麵具。剛回過神的哈瑪蓋斯見狀,暗歎他恐怕永遠要排第二位,超越不了那位魔法女神。


    “父親——”


    下一瞬間,濃霧遮蔽了晴空,一座無比恢弘的湖泊與現世重疊,氤氳的水氣仿佛為這座位於始源之海上層的能源湖披上一層神秘的麵紗,金發的女神就從湖中央的巨大漩渦飛掠而出,朝佇立的魔法神張開雙臂。龍神搶先一步迎接她速度驚人的撲勢,兩人在黑曜石地麵滑行了一段距離,掉進一大片花海,鑲著豔麗金邊的黑色鬱金香是元素主神的象征,而被素雅翠綠的葉片托著,一叢叢盛開在湖岸邊的淡藍色花朵就是龍神的象征植物雨久花。


    “哎,卡雅你變重了。”抱著久別重逢的妹妹,哈瑪蓋斯說了句玩笑話。卡雅氣得直捶他:“可惡!我最近在減肥耶!”


    “又毛毛躁躁。”訓歸訓,席恩並無不悅,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女兒的神力比過去精粹許多,從張揚轉為內斂,顯然她這段時間很刻苦,轉而向恭謹行禮的薩菲點點頭。


    各國的使臣已到場,伶俐的學徒將他們引入奧法之眼。前宰相薩菲艾爾和已故輔佐官伊莎貝拉曾建立了完備的官僚體係,但現任皇帝莎娜削減後,就隻剩下一些兼差人員。畢竟天空之城是法師的國度,鬆散自由是它的風氣,不適用嚴謹的製度。二代女皇卡雅對地上界的高壓政策也漸漸轉為居中調解,因此大量的財會和法律編纂員才是帝國需要的。軍隊方麵,八座陪都護衛有餘,那麽多法師也不是好惹的。如果有人暗地裏嘲笑,那隻能說明他看不清時事。


    宏偉的議事廳內,數百張白樺木製的椅子圍著一張半圓形的石桌,古樸的雕琢給人一種厚重的曆史感。桌後是二十七把精致的紅杉木椅,中間的三把都帶有銀錦罩蓋,隻是花紋不同,分別是血色的荊棘花、紫陽花和黑鬱金香,以三葉草裝飾,符文細刻的扶手與椅角流動著多變的光彩,忽隱忽現。目前隻有荊棘花座位有人,捧茶端坐的惡魔之王低垂著眼簾,清雋爾雅的俊容流露出極淡的溫和,靜靜聽著身旁的養子簡明扼要地講述今天來訪的賓客,時不時輕輕點下頭,冰雪般清冷純粹的藍發從弧線優美的頸背滑落,出奇的瀲灩。解除了隱形術的白發女仆站在他身後,和一個淺黃衣裙的淑女交換簡短的問候,一身紅袍的英偉男子摟著她的腰,向主君致敬。


    “拉菲格。”席恩不無意外,環視了一圈,“你把格蕾茵絲打死了?”這兩個部下是水火不容,既然嗜血之王複活,又出現在這裏,饜魔之王自然凶多吉少。


    “不,我們互有損傷。”拉菲格顯然不願多談,再度鞠了一躬,“請放心,如果她來了,今天我不會動手。”席恩淺淺頷首,看向他身邊的邱玲,因為她似乎有什麽話要說。


    “我聽說了,你讓冥王通融。”外貌依舊如少女的領主夫人目露哀傷,朝龍神鄭重道謝,“謝謝你。”


    “您言重了。”哈瑪蓋斯慌忙站起來,歉然道,“是我們沒保護好冰宿小姐,她的大恩我們沒齒難忘。”


    當時,諾因靈機一動放血治療,他的血含有分子機械的天敵物質,可惜他想到得晚了點,被席恩搶救過的迪羅撿回一條命,冰宿卻回天乏術。事後哈瑪蓋斯感念她的幫忙,委托妹妹威脅冥王普路托,使她免於轉生,成為他的秘書官。時旅者羅蘭也可以一年探望她三次。而他們的兒子時雨由冰宿的表哥淩心宇撫養。本來長老會希望收養他,可是這孩子比較適應地球的環境。


    席恩想了想,冰宿的死他有責任,羅蘭也曾經陪同他闖過形層界和夜之都,都是一大筆人情債,改明兒要問問那對小夫妻。


    沿著紋路精美的黑石長廊走到底,是一扇同樣沉黑底色的拱門,黃金打造的奧古諾希塔楓葉族徽放射出不遜於日光的絢麗輝光。當族徽頂端的寶石在拱門一側的計時牆投下一個金色菱形光紋時,在休息室閑聊等候的賓客就走進議政大廳。無疑,這樣的安排杜絕了無聊的主客寒暄對魔皇耳朵的騷擾,可見女皇的體貼用心。


    走在最後的赫然是一對最美豔奪目的姐妹花,無人相信她們是母女,也難怪每個客人一進門就朝魔皇陛下投以強烈的質疑目光:你怎麽生的?你老婆在哪兒?


    卡雅依然是盛裝打扮,如同薄霧一樣飄逸的水銀裙裝襯著無數光潤渾圓的珍珠,鮮紅的襯裏和鳳羽耳飾凸顯了驕傲的內在,腰身以下以金線勾勒出最迷人的身段部位,像是大朵的金黃牡丹散發出雍容華貴的氣息,披肩和腰帶宛如彩霞織成,無法形容的清淡又糅合了無與倫比的色彩,輕柔地飄蕩在空中。一頭令陽光也失色的金發隻是隨意挽了個結,裸露出纖細修長的頸項,整個人猶如一隻高貴優雅的天鵝。白玉般無瑕的雙肩在細細縷縷垂落的發絲間若隱若現,更是誘人,聖潔的凜然中帶出成熟嫵媚的風情。


    莎娜的裝束樸素得多,外罩白紗的天青色長袖套裙襯托出她婀娜有致的身材,銀、藍兩色的線條點綴著與法師長袍類似的風格。豔麗如夕霞的紫紅秀發柔順地披散在身後,兩根細長的發辮伴著幾絲散發垂在胸前,顯得端莊典雅。沒有耀眼醒目的美,卻透著一股含蓄、婉約的氣質,吸引人一再細看回味。明明是清麗脫俗女神般的容姿,卻在舉手投足間,帶著天然的魅惑,嬌柔的身子也縈繞著若有若無的花草香,酥甜入骨。這種同時具備了特質的魅力,更令人心醉神迷。


    “父親,大哥。”


    “外公,舅舅。”


    聽到兩女如珠玉落盤的美妙嗓音,眾人眼中的疑問更盛:在哪裏?你老婆在哪裏?這股思波是如此一致,有讀心術的魔皇差點回答:我沒老婆。


    其實流落地球和在西琉斯執政時期,席恩好幾次結婚,隻是他忘記了。


    唯一的例外款款走向他,豔紅的裙擺如盛放的曼珠沙華,眼波流轉,金邊鵝毛小扇後的麗顏如同華魅的冷月。當她嫋娜的身姿停下,合起扇子,伸出粉雕玉琢的皓臂,那驚心動魄的美硬是將兩位女皇的風采割去一半,回應她擁抱的人更是引起空前轟動:裹著藍色天鵝絨袍的纖長肢體,融化的雪水般清瑩透亮的發,精靈族特有的尖耳因情緒波動微微顫抖,淡薄水潤的唇與芬芳的紅唇密合。盡管是一點即分的輕沾,效果卻媲美禁咒。


    “法娜夫人。”哈瑪蓋斯的招呼把眾人的震撼推到一個新的高度。


    啊啊啊~~~吸血族的女王是魔皇的老婆!?這從來沒聽過啊!不止一個外交大臣懊惱得想去撞牆,莎娜和安傑也大吃一驚。卡雅眼裏迸出火花,用挾帶詛咒的視線惡狠狠地瞪視幾乎貼著父親的妖女。


    “別生氣嘛。”如綿綿情話的親昵低語,卻傳遞出無關風月的歉意,法娜沒有放下環繞住戀人的雙手,撒嬌地蹭了蹭他,“這麽久沒見,你也不肯親親人家,我隻好采取主動啦。”席恩冷哼一聲,別轉頭不理她,但是當頸後的手臂略一施力,他還是低下頭。


    無論他們之間經曆了多少傷害,他深愛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也深愛他。


    這次是真正情人間的吻,親完兩人也不害臊,一個笑吟吟地找了個位子坐下,另一個神色如常地一甩手:“坐。”不用說擺滿了泥塑木雕的大廳好一會兒才有人動彈,進入正常的會議流程。期間魔皇早已擺出事不關己的姿態,在養子和侍女的服侍下自管自看書。


    主位坐的是三代皇帝,他們最親密的近臣:龍神哈瑪蓋斯、宰相薩菲艾爾和科技大臣安傑·梅隆,十三位長老,七名深淵領主和嗜血之王的妻子邱玲。饜魔之王格蕾茵絲臨時請假,倒不是她傷重不能來,有卡雅和莎娜這兩個頂級美女在,她的風頭不免大大減弱,高傲的魅魔女王不願當陪襯。


    各位異族族長也紛紛就座,其中包括銀龍王麥先,龍族的強大無須庇蔭,所以他來的目的頗引人深究。當主持會議的莎娜女皇簡單致辭完,一個穿著栗色袍子的高年級生從旁邊繞到台前,低聲匯報又有客人。席恩還未表態,哈瑪蓋斯起身道:“啊,請讓她進來,是我邀請她的。”


    褐黃色的皮靴深深陷入柔軟的海藍地毯,質地輕軟的披風就像春天萌發的嫩芽,清新淡雅的綠仿佛散發出青草香,純白的裏裝精心刺繡著精靈文字,組成藤蔓與鮮花的式樣,一把星辰銀的長弓斜背在肩上,黑亮的長發高束,直垂至腰,清俊蒼白的臉龐籠罩著沉穩之色,一雙夜空般漆黑的眼眸深邃而睿智。來人一身冒險家的裝扮,卻毫無格格不入的唐突感,如一道怡人的春風,吹入室內。


    一個淺藍直發的精靈男子走在她後麵,空山秀色,清逸宛然。看見他,精靈一族的代表麗芙眉頭一挑。而席恩抬起頭,直直望著那黑發少女,眼底閃過鋒利至極的寒光。


    “請原諒,我們來遲了。”黑眸毫無懼色地迎向他,又一視同仁地與台上每一位對視了一下,“摩耶的宰相楊陽,謹代表我族前來拜會,這位是銀枝森林的埃洛爾長老。”


    一時鴉雀無聲。兩位女皇將請示的目光投向在座地位最高的人。麗芙動了動唇,她對那張和仇人一模一樣的臉憎惡透頂,但她不想同族被趕出去。席恩沉默片刻,緩緩舉起手,優雅如藝術品的手指指向兩個空位。


    “多謝。”楊陽暗暗鬆了口長氣,心知能留下是多虧祖父的麵子。對抗眼前之人的威勢也令她遍體冷汗,當下向邱玲和麥先行了個注目禮,和埃洛爾一起入座。


    橫生一段小插曲,會議的整體進程卻未受到影響。除了和魔皇有淵源的矮人族、水族、精靈族和侏儒族,天空之城無意庇護其他種族。說得極端點,這世界除了精靈,沒有種族是不可以毀滅的,人類也是。反而是動植物還關乎自然的法則。而血族本來也是沒份的,不過他們有位聰明的女王,一來就拉著狠不下心的舊情人上演了一出親熱的戲碼,讓主客雙方不另眼相看都不行。所以,除了這些內定成員,會議的焦點就集中在人類國家對異族的接納程度上,大家有個數。由於異族獨特的地域性,和人類沒什麽衝突,隻是弱勢種群麵對強勢一族的必然排擠和一些特殊敵意,得亮出爪子給人看看。


    巨人和龍族無人敢犯,精靈族的實際領袖早就成立了一支保衛家園的精兵,倔強的矮人族更是全員皆兵,侏儒也有自保手段,剩下的就比較棘手了:水族雖有一個城市按舊例保護,但在三大陸正式通航後,族裏的美貌女子還是時有被抓;半身人麽,盡管不討喜也沒人會特意去對付,畢竟沒有女性半身人豔名遠播的;妖精族的幻術對法師作用不大,因此也常常鬧失蹤,好在精靈族對這個近親很照顧,主動表示收留;而人馬族和神藍族自知優勢不大,自願留在天空之城,交涉後女皇正式簽定了文書。


    “我隻有一個要求,請奧克維爾的諸位在此做個見證。”水族大長老多米尼克靛藍的瞳孔深深凝視海精靈外表的惡魔之首,悅耳動聽的嗓音如山澗清泉,話語內容卻令人不寒而栗,“若不歸還我族被擄的族人,今後經過所有海域的船隻都將被擊沉,即使歸還了,水族境內也不允許任何人航行。”


    “通過。”魔皇清亮的聲音破冰般響起。多米尼克的眼神亮了下,但她沒有法娜那麽大膽,默默一禮,就坐回原位。


    “嗯~我隻要親愛的給我一塊牌子就行了。”雖然血族也不弱,嬌媚的夜之女王還是不介意沾點光,明哲保身是生存之道嘛。而在她開口索要以後,魔族的代表也發言了,眾人的視線齊刷刷射向她。這位長相中性化的宰相可是相當出名,而且是更盛魔皇的惡名。席恩至少在自家的圈子裏極受歡迎,仇視他的人也畏懼他的強悍。然而楊陽在艾斯嘉大陸本土也聲名不佳,史學家們普遍認為曇花一現的福斯王朝之所以敗亡,被惡魔乘虛而入,主因就是兩任魔界宰相在中西聯盟中起的推動作用,造成時代的倒退。冷血王諾因·史列蘭·德修普的風評也很差,盡管政績還不錯。種種客觀原因導致楊陽在這座議事廳勢孤力單,何況魔族還和對麵的惡魔頭頭有著不可解的深仇大恨,光是他一個人的寒洌眼神就足以讓心髒不夠強壯的人當場暴斃了。


    “首先,我聲明,埃洛爾長老與我族無關,他隻是受我朋友肖恩·普多爾卡雷的大恩,有段時間和我們共同行動而已。”楊陽眼望麗芙,意有所指地道。後者點點頭,表示不會將同族拒之門外。


    翠綠的鬥篷一揚,黑發的宰相走到中央,環顧了眾賓客一圈後,轉向主席台,溫潤的女聲平穩地擴散開來:


    “如各位所知,我族曾經犯下無法原諒的罪行,我不會厚著臉皮說‘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但不可否認,我族與在座的大多數人並無直接的仇恨,所以有打抱不平的人想插嘴,請保持沉默,謝謝。”


    有意叫囂討好的人們麵麵相覷,這個看起來頂多十七、八歲的少女說話直白得嚇人,和寡言的魔皇一樣,在外交上是屬於最難對付的敵人。


    “我代表大家給予您應得的尊重,閣下。”莎娜淡淡地道,“但是我不保證我們的對話能心平氣和地進行。”楊陽笑了笑,玩味地看著她,因為她們上次見麵時,對方還是個小女孩:“當然,我是說,我能理解,不過我會努力讓和平保持到最後。”


    “賽普路斯死了?”席恩認為隻有這個條件能勉強達成“和平”的籌碼。


    “不,我的父親還健在。”楊陽竭力克製懼意平視他,“就算他不幸過世,我也不會拿他來讓你息怒。”席恩不帶笑意地一笑,沒有譏刺回去。哈瑪蓋斯出聲緩和險惡的氣氛:“我相信,楊陽小姐的確是抱著誠意而來,對於我們持續了太久的過節,想必也有個說法。”席恩很不高興養子胳膊往外彎。楊陽感激地瞥了他一眼,道:“那麽久遠以前的是是非非,老實說已難分,不過我族對這個世界造成的創傷,是不容否定的,所以我也竭誠希望彌補……”


    “彌補得了嗎?”麗芙冷笑,她對魔族的恨意,比起席恩隻深不淺。楊陽坦然直視她:“當然彌補不了,但是一點點也好,形式上也罷,我們總要對被害人有個交代。”席恩看透人心的眸子將她看個了對穿:“這是你個人的想法,還是魔族全體的意見?”


    尷尬的問題,回答得不好,就會引來群起攻擊,因為其他魔族是沒有半點實質反省的意思,包括她超級護短的老爸。


    “我是我族的全權代理人。”略一思忖,楊陽避重就輕地道。讓她如釋重負的,席恩並未咄咄逼人,不然她立刻就會穿邦大吉。


    “那麽基連先生和優先生那邊,楊陽小姐也是可以負全責的了?”哈瑪蓋斯溫聲道。楊陽心髒漏跳一拍,警惕地打量他,這才察覺這條小龍並不單純,恐怕幫助她也不是基於善意。


    “我想,爺爺和優叔叔會支持我的決定。”她再次選擇了委婉的說法。哈瑪蓋斯綻開一個鼓勵的笑容,看似真誠,楊陽卻再不敢以貌取人,偷眼瞧瞧席恩:他知道他家兒子的真麵目嗎?


    “對不起——這是自黑暗曆起,我族遲了3768年的道歉。”楊陽賭了,席恩自己唾棄口頭的認罪,無用的自責,就不會揭穿魔族其實沒有懺悔,這很卑鄙,但她無可奈何,“我明白,一句對不起不能一筆勾銷,我們會用實際行動證實。第一步是解除武裝,這個過程可以由卡塔瑞亞陛下親自監督。”


    “誰希罕。”卡雅嘀咕,她可不買基連的薄麵。楊陽裝作沒聽見,續道:“第二步,這裏大部分人可能不清楚,我們有一種叫‘異能’的能力,也算在武器範圍內,由席恩陛下想辦法棄械。”這回,有人忍不住竊竊私語,驚詫這位宰相竟如此犧牲,等於是公然投降了,要知道一個沒有實力的種族是站不住腳的。如果說有詐,誰能在兩位皇帝的法眼下弄鬼?


    席恩目光深沉,一言不發地注視仇人的女兒。楊陽挺直背脊讓他觀察,明白自己的任何心思都瞞不過那雙明鏡似的眼。


    這是魔族唯一的生存機會,放棄一切優勢,換取一線生機。因為那優勢早已威嚇不了敵人。一旦魔族主動挑釁,連基連的餘蔭也會失效。席恩完全可以更狠更絕地,將她那些還在做白日夢的同胞像捏螞蟻一樣捏死。


    最重要的,這麽做,也是給這個幾乎無藥可救的可憐種族,一個自我挽救的希望。


    “宰相之女。”


    楊陽微笑了,從自己的思緒回到現實,略略放鬆心懷,凝視對方宛如冰淚石,不變的止水深瞳,一瞬間想起許多往事:“我已經是摩耶的宰相了,席恩。”


    “嗬。”逸出短暫的笑聲,席恩輕抿唇,似乎也隱隱有了一絲笑意,“好吧,楊陽,我不養吃白飯的人。”眾人愕然,聽出魔族的真正用意是想移民!


    “這方麵任憑陛下安排……”


    “我反對!”麗芙拍案而起,眼中噴出淒厲的怒火,“這是養虎為患,迪安!隻有徹底趕盡殺絕,才能避免又一個降魔戰爭!別忘了,當年他們也是在簽訂和平契約後,轉首就撕個粉碎,在這個世界掀起血的浩劫!”底下頓時炸開鍋,盡管那場浮屍累累的血腥屠殺早已在逝去的歲月淡化為一片紅色煙雲,但基本的曆史大家還是學過的,因此對於一個有前科的種族的保證,不免懷疑。


    “先背信的是精靈。”楊陽皺眉,有人出來跳腳在她的意料之中,可想到父親蒙受的冤屈,她還是有點沉不住氣,“埃洛爾長老可以作證,是當時的精靈刺殺了瑪格蕾特公主,才有了後來不幸的悲劇。”麗芙一窒。席恩卻放下茶杯,眼裏有嘲噱的冷光一閃而過:“不,我有一份東方學舍簽署的盟約原本,先違背條約的是魔族。第二條明示:非戰爭期間,雙方人員停止一切潛入、破壞、殺傷、刺探、間諜活動,違者格殺勿論——精靈是有理由處決瑪格蕾特的。可能你老爹不好意思說他未婚妻跟人跑了,其他魔族以為沒人能拿他們怎麽樣,事後又無法接受吧。”


    窒息的死寂彌漫在大廳內,楊陽沉靜的眸子掀起驚濤駭浪,臉色刷白,腦中嗡嗡作響,心裏紛亂如麻:這是真的?


    是真的……她苦澀一笑:這種不平等條約,先違背的永遠不會是弱勢的一方。


    至於維烈為什麽不說,也不用猜了,肯定是“不記得”這件事——是啊,叫他如何咽下這枚苦果?要是承認,連唯一的發泄途徑都沒有。所以他看也不看,就把條約撕了。


    鮮血淋漓的真相攤在青天白日下,麗芙卻沒有快意,也沒有據理力爭,隻有無盡的悲涼。讓她一族近乎滅絕的鐵拳道理,是如此殘酷。


    閉上眼,兩行清澈的淚水沿著她慘白的臉頰滾落,滴打在緊握的手背上,無限苦楚。


    “如今的情形和當日不同,我可以讓那些拔了牙的奶娃進來,不過我要施加精神枷鎖和感應切斷。”對楊陽亮明接受條款,席恩安慰友人,“放心,失去了優渥的生活環境和異能,他們不過是廢物而已。經過幾十幾百年的同化,活下來的也不足為慮。”


    “嗯,你看著辦吧……”第一次,隻身為同胞報仇,死亡也不能奪去她執念的武技長卸下了長久以來背負的重擔,流下釋然的淚,朝友人疲憊而感激地笑笑。


    終於了卻一樁心事,楊陽愧疚地看了看她,轉向故人。


    “具體的實施,我會和你共同執行。”


    ******


    中場休息時間,銀龍王麥先和孤零零沒人理的楊陽聊了會兒,瞥見正陪著養父一起開溜的哈瑪蓋斯,告了聲歉走過去。


    “抱歉,可以跟你單獨談談嗎?”


    古代龍的化身不知所措地站在當地,魔皇冷冷地道:“什麽事?”


    “是有關我們族裏內部的事務。”麥先不卑不亢地麵對他,銀灰色的橄欖形瞳仁映出一張冷然的臉,和藍眸深處不自知的擔憂與動搖,毫不退讓。


    邱玲擺脫丈夫的阻止,跑向同學。關注著這一幕的楊陽被引開注意力,當她分神再看時,兩龍一神已經不見了。


    一間清靜的客房裏,龍神與龍王兩兩相望,都默不作聲。窗外春guang明媚,采花的蝴蝶和覓食的小鳥歡快地飛舞,它們在這片土地永遠不用為食物發愁。


    “你的父母是誰?”看似平淡卻尖銳的問題,為這燦爛的景象蒙上一層陰霾。


    “不知道。”哈瑪蓋斯悠閑地搖頭,端詳麵前的同族。和華麗張揚的血龍王比起來,這位以路癡愛書著稱的銀龍王一襲滾藍銀袍簡約樸實,襯著素淨的麵容,顯得莊重而文雅。


    麥先微一蹙眉,直截了當地吐露內心的疑惑:“你應該還沒成年,但是你的身體…已經相當成熟了。我聽說了一些席恩·奧古諾希塔的為人事跡,他很可能對你施了某種魔法,我希望檢查一下,若情況屬實,我們決不會放過他。”


    由於生育力低下,龍對後代極其愛護,無論是否自家的小孩。如果有人偷了龍蛋,蒙蔽幼龍,進而還拔苗助長,那就是與全體龍族為敵。更不用說,席恩還有殺死哈瑪蓋斯父母的重大嫌疑(事實也是如此)。


    “您誤會了。”哈瑪蓋斯露出明亮的笑靨,身後陽光普照,微風都滲著香,就像一個沒有陰影心無城府真誠坦蕩對誰都搖尾巴的乖乖牌寶寶龍,“在主人成神的一刻,我也隨著他升華了,神的體質由精神決定。主人也給過我機會選擇,是我自己要跟著他的——您可以感覺得出,我身上沒有任何除了龍之誓約以外的咒術痕跡。”


    “這樣啊。”真正的老實龍被這番話打動,鬆了口氣,但謹慎起見,他還是感應了兩遍,這才釋懷,綻開一抹輕淺卻純粹的笑意,“那就好,他對你好嗎?”


    “很好。”這句不是謊話。


    點點頭,麥先為同族有一個好歸宿由衷欣慰,遲疑片刻,說起另一件事:“我有一事相托……”


    打開房門,哈瑪蓋斯不意外地看見他的養父正把一隻毛茸茸的耳朵從頭上拿下來——貓耳朵,奧法之眼學生的發明,用來竊聽的小道具,優點是不會發出魔力波動。


    “主人,偷聽不是好習慣哦。”又好氣又好笑。


    席恩哼了哼,捏著貓耳朵,不發一語。


    瓷器的輕響回蕩在兩人之間,格蘭妮擺好了午餐,等著他們享用。席恩毫無胃口。哈瑪蓋斯勸道:“先吃飯吧。”


    “不吃。”


    唉。把養父寵成這樣,龍神高興之餘也不禁歎息,當下泡了一壺開胃的涼茶給他。


    “下午不用去,睡個午覺好了。”在薄荷冰糕上放了一顆酸梅,哈瑪蓋斯用閑話家常的語氣道,“您聽到了吧,銀龍王拜托我們找出當年紅龍族不知藏在哪兒的龍蛋,設法孵化他們,紅龍族已經快滅亡了。”


    誰管那些龍蛋怎麽樣!席恩險些大吼,養子若無其事的態度使他焦躁不安,可要他觸碰那道禁忌,他又鼓不起勇氣。


    多麽好笑,他,一個膽大包天的[瀆神者],居然害怕自己養大的孩子!


    泄憤性質地舀了一大勺糕點塞進嘴裏,冰涼舒暢的口感令他心緒漸寧,盯著銀匙久久不動,然後,緩聲道:“哈瑪蓋斯,我殺了你的父母。”


    靜,時間好像失去了意義,一切都被拋進了一大團錯亂的顏色,在魔法神眼中的世界,就是這樣,歪曲、冰冷、隻有隨著他的心絞緊扭碎的元素,隻剩下魔法。


    “您希望我說什麽呢,主人?”唯一保留了原樣的人轉過頭,臉上是一貫溫柔舒心的笑容。席恩感到胸口的麻木僵冷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也快聽不見對方的聲音,魔法在他手中失控,吞噬這僅剩的領域,他覺得他的舌頭也開始不聽使喚,這種喪失自我的感覺前所未有,他艱難地維持住殘破的身心,不願示弱,盡管他不知道敵人在哪兒。


    “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那麽我想告訴您——”哈瑪蓋斯笑得更愉快,上身傾前,在他耳邊低喃,“我不在意,一點也不在意。”


    魔咒解開了,席恩突然發覺自己可以呼吸了,世界恢複了清晰,雖然還是有些暗,他能夠活動手指,念誦咒語,真正使用他的魔法,和剛才比起來,他現在才是一個活人。他突然發現他不想問了,無論哈瑪蓋斯不在意的理由是什麽,那種比死亡和任何折磨更痛苦的感受他不想再經曆,他情願當一次懦夫,在往後的日子永遠嘲笑這一刻的軟弱。


    “我不會懺悔,那種事……我會去找那些龍蛋,把裏頭的龍全孵出來,但這不是贖罪,我……”魔皇顫抖著吐出一口長氣,合起眼,一字一字道,“我不乞求你的原諒。”


    仿佛有一聲輕歎,聽不真切,養子堅定有力的手臂將他抱緊,那溫暖一分分滲入五髒六腑,滋潤了荒涼的靈魂,是他賴以為生的清泉。他依然不知悔改死不認罪拒絕救贖,可是他要這個被他剝奪了父母的孩子,永不放手。


    ******


    高崖絕壁,波濤洶湧的大海一刻不停地朝腳下撲來,在尖峭的岩石上撞得粉碎,發出震耳欲聾的爆裂聲。


    強勁的海風吹動薄紗長裙,勾勒出一雙白淨無瑕的纖足,宛如寶石扇貝的雙耳在殷藍的秀發間顫抖。


    她捧著一枚蝕刻符文的銀戒,眼神是那麽專注不舍,仿佛在回憶一個依戀的夢境。


    一道弧光飛逝,落入層層疊疊的海浪,漂起幾個泡沫,沉沒不見。


    “你好。”


    驚雷在耳邊打響,水族長老愣愣轉過頭,一刹那千年的時光從她身邊流逝,她還是那個剛剛成年,滿懷憧憬萌動的天真少女;而他是她生命的過客,一心複仇的年輕法師。


    就在他們重逢的前一刻,她丟掉了他送給她的戒指。


    慌亂了一陣,多米尼克隨即坦然,他們都變了,她已經從一場錯誤的邂逅中清醒,他的心裏也不再隻有仇恨。


    席恩飄浮在空中,黑色的發絲像是垂在陽光之中的深夜,與一身黑袍不分彼此,鑽石般冷冽的銀瞳直直注視她,肩上停著一隻小龍,一如他們相見的那天。多米尼克低下頭掩飾表情,撥了撥被風吹亂的長發,用對待一個老朋友的口吻道:“你又要去哪兒?”


    “黃昏之島。”席恩沒留意她的一舉一動,望向遠方。


    他要去看看孕育了那位大法師的時代的遺跡。


    “那要過海了。”感到心微微酸澀地擰疼起來,水族含蓄的天性使多米尼克千年前無法挽留,千年後的今天依然隻能笑著送別,“小心啊,這次你去的地方,不是水族的管轄範圍。”聽出她語氣有異,席恩回首,他看不懂欲言又止的情意,但是水族三長老說的話清清楚楚地在腦中響起。


    “洛黎塔說你喜歡我。”


    多米尼克的臉悄悄紅了,僵著身子一動不動,想哭又想笑的衝動撞擊著心房。席恩歪著頭打量她,這很困難,因為害羞的人魚把臉轉過去了,他隻得用讀心術,可是對方的心竟然一片空白,他以為自己搞錯了:“對不起。”


    一團藍色晃啊晃,是多米尼克在搖頭。席恩看著她纖弱的身子,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月夜,誘惑的笛音與驚鴻一瞥,魚尾蕩起水花,閃動的銀鱗在漆黑的海裏翻騰著靠近,不染世俗的人魚抬起清冶姣美的容顏,婉約一笑,皎潔而溫柔,清澈而純潔。


    那時留下會如何?也許他錯過了很多本可以擁有的美好東西。


    可惜,曆史不存在“假設”。


    將不知為何在風帽裏鑽來鑽去的養子抱進懷裏,法師的雙眼恢複了冷徹,在廣袤的天空下轉身,再度麵向悠遠的海麵。


    沒有必要後悔,再來一次,他得到的未必會比現在更好。


    “唱首歌吧,多米尼克。”


    遲了千年的惜別的淚水終於落下,潤濕的紅唇微啟,流瀉出一縷不成調的清音。


    人魚的歌聲,久久回蕩在海與天的交匯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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