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曆元年,黃金時代。


    三亞元星係第二行星艾斯羅威亞正式宣布成立星際聯邦,開始漫長的征途。此刻,已有近三十個星球建立起有序的人類社會,利用豐沛的資源創造出繁榮的文明。平麵宇宙的發現和空間跳躍航行法使外太空旅行變為可能,同時也埋下政治分裂的隱憂。


    星曆44年,德奧星係和歐斯麥肯星係相繼發現,後者就是黑鐵時代歐斯麥肯帝國的前身。


    同年四月,開發計劃開始。至今為止,艾斯羅威亞尚未發現其他智慧生物,潛藏著豐富可能性的諸多行星都是一片死寂。


    星曆158年,移民行動大致完成,政治中樞由三亞元星係移至歐斯麥肯星係的第五行星香格裏拉,並著手於星際艦隊的組建。


    星曆333年,德奧星係宣布脫離聯邦,改星曆為麥農(新起點)曆。


    同年七月,交涉無效,戰爭爆發。


    星曆345年,受戰爭影響,周圍星域的開發計劃被迫停止,科學技術被大量用於武裝、諜偵和破壞,連原本中立的艾斯羅威亞本星也不可避免被卷入。


    星曆558年,漫長的戰爭結束。聯邦慘勝,麥農政府全體成員自殺。德奧星係總共十八個有人行星化為焦土,經濟損失無法估量。勝者的情形也不相上下,人口銳減,資源枯竭,黃金時代進入尾聲。


    星曆601年,吸取教訓的星際聯邦集合所有的科學家,改造衛星提倫,植入主腦,將艾斯羅威亞六千多年的智慧結晶一一輸進,並用了最尖端的軍事技術防衛,後世稱為[不沉之星]計劃,也是黃金時代最後、最偉大的成就。


    同年九月,聯邦政府遭恐怖份子襲擊,包括附近居民在內總共三千八百人當場身亡,黃金時代正式落幕。


    之後,是白銀時代、青銅時代、以及黑鐵時代……


    ******


    星曆2043年帝國曆452年邊境行星格倫威茲——


    淅淅瀝瀝的雨模糊了視界,也模糊了石碑上的字,打著傘的年輕人一襲黑衣,頸項微垂,傘沿下可見鼻尖到下頜的部分,很年輕,線條清俊。


    “基連,是基連賽普路斯嗎?”


    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青年抬起頭,露出秀長的眼。眸光清冷,空寂深幽,像淹沒了月色的星光,也像是沉澱了萬物的夜空,有著看透一切的冰銳,也有著海納百川的悠遠,冷靜而睿智。


    穿著白色裙裝的老婦人失神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慌忙自我介紹:“你大概不認識我吧,我是你父親的朋友。你和他寄給我的照片一模一樣,不,是更出色。”


    基連揚起唇角,露出天籟般清澈華麗的笑容,仿佛一件最完美的工藝品。


    “瑪利亞娜魏絲小姐。”


    他的音質,不高亢,也不低沉,溫潤如玉石,和煦如暖陽,令人感到無比舒暢。瑪利亞娜又呆了呆:“你、你認識我啊?”


    “父親所有的朋友我都認識。”基連取出口袋裏的手套戴上,和她相握,整個過程說不出的優雅,以至於瑪利亞娜忽略了他的失禮。對上她驟然醒悟的目光,他又笑了:“對不起,我有潔癖。”


    “我明白,你是學生物的。”瑪利亞娜理解一笑,神情友好而親近,“我聽說了,你被推薦進入香格裏拉的最高學府深造,還在綜合測試中得了滿分,真是了不起的成就,簡直讓我們這個偏僻的小行星一夜成名。”


    “哪裏,都是因為父親教得好。”


    “嗯,你的父親是位優秀的科學家,母親也是。”瑪利亞娜看向墓碑,眼裏浮起哀傷,“可惜,他們看不到你的成就了……天哪!為什麽會發生那樣的悲劇?”說著,她情不自禁地用手絹擦拭奪眶而出的淚水,低聲啜泣。


    相比她的激動,基連的反應就顯得平靜而漠然,隻是眼底閃過一道冷光。


    “不用哭,瑪利亞娜小姐,遲早有一天,我會讓全宇宙的異能者成為正常人的奴隸,和能源儲存庫。”


    ******


    走出墓園時,雨停了。


    搭乘老舊的公車回家,基連惋惜浪費的三分零六秒。邊境行星就這點不好,連自動懸浮車也沒有。


    雖然他瞄準帝國人民心目中的“樂園”作為新家,也不是為了節省時間或物質享受。而且他真正的目標,是距離香格裏拉最近的那顆不沉之星。


    提倫。


    穿過未經修飾的草坪,基連不意外地看到一輛迎接的專用禮車。和司機打了聲招呼,他走進家門。客廳裏空蕩蕩的,顯然已經收拾幹淨,行李也寄出了。兩鬢斑白的管家接過雨傘和基連脫下的外套,畢恭畢敬地朝他行禮:“您回來了,少爺。”


    “小姐呢?”解下束發的帶子,讓一頭黑發自然披散,基連隨口一問。管家猶豫道:“小姐她……還在房間裏。”


    墨黑的瞳眸幾不可察地一沉:“出來過沒?”


    “沒有,飯也不肯吃。”


    一瞬間,基連真想把這個妹妹丟下不管算了,反正他們兄妹之間的感情等於零,從小就被分開教養,彼此甚至連麵都沒見過。但是想到過世的父母,他又妥協了,一邊在心裏歎氣一邊走向樓上的臥室。


    輸入密碼,門自動打開,封閉空間特有的陳腐氣息直撲麵門。基連微微皺眉,突然感到頭蓋骨內側疼得厲害,像有人拿榔頭在敲。這種症狀,以前好像有過,可是怎麽想也想不起來。


    笑話!他可是iq200,過目不忘的天才,竟然會有想不起來的事?一定是某個裝置引起的生理現象。


    房裏有什麽動了,寬敞的絲綢寢床上,隆起一個小小的包。錦被裏探出一張稚嫩的小臉,清麗的五官漾著欣喜之情,然而下一刻,那雙黑曜石似的眸子驚恐地睜大,伴隨著顫抖的聲線:“你…你不是基連哥哥。”


    “我是基連,你的哥哥。”摸到電燈開關,按下,基連關上門,依舊是一臉華麗清澈的笑,“除非你不是基西莉亞。”語畢,朝她走來。


    黑發少女倒抽一口涼氣,用被子將自己裹得死緊,這個本能的警戒反應隻持續了不到半秒,就放鬆下來。仿佛察覺了什麽,晶瑩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滾落:“基連哥哥……為什麽……”


    怎麽又哭了?基連不解地看著她,學習和實驗他可以立刻解出答案,但是麵對女人的眼淚,他隻有一個個問號。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喃喃著含糊不清的囈語,基西莉亞泣不成聲。看到她這個模樣,不知為何,基連心裏有點不舒服,像是曾經在書上看過的名詞——心疼,太陽穴也再次抽痛起來。


    “頭很疼嗎?”幾乎在同時,基西莉亞抬起頭,嘴角的笑意隱含悲哀,“頭,很疼吧。”


    “你知道?”基連疑惑地審視她。


    “看表情就知道了。”更多的滄桑滲入笑容,基西莉亞伸出手。仿佛受到催眠,基連彎下腰,任由她撫mo疼痛的地方。


    “好些了嗎?”


    “……嗯。”真是個按摩高手。基連下意識地拋去懷疑,禮尚往來地梳理她睡亂的黑色秀發,隔著手套,“準備一下,我們要去帝都。”


    基西莉亞漫應,握著他的手,把那個礙眼的白色手套脫下。


    “你——”基連心下不悅,卻沒有意料中的嫌惡。基西莉亞緊緊握住他的手腕,像要掐斷一樣用力,半晌,眼淚再次決堤,這一次,還包含了絕望的哽咽。


    “基連哥哥。”她的語氣淒切,“我們不會再分開對不對?”


    再?微小的困惑淹沒在陌生的情潮下,基連試著擁抱她,笨拙地拍打她纖細的背部。懷裏的少女手長足長,優雅宛如天鵝,依偎著他哭泣顫抖的樣子卻讓人想起受驚的小鳥。


    前所未有的溫暖充滿身心,模糊的畫麵閃過腦海,懷念而真摯的低語不受控製地從唇間逸出。


    “基西莉亞,我的寶貝。”


    ******


    這個年代,社會生活的質量達到頂峰,文化道德卻跌入穀底。人們拋棄了應當遵循的價值觀,不是沉迷於種種刺激的享受,就是逃避到宗教的搖籃裏。提倡“無欲無求,回歸自然”,“舍棄自身,天人合一”等等亂七八糟的宣傳充斥每個行星的大街小巷。


    最顯著的特征就是歐斯麥肯帝國本身,政治格局倒退回人們固守在一個星球的時代。當初星際聯邦的最後一任議長塞歐斯加冕稱帝時,不是沒引起有識之士的鄙夷唾罵,但更多的是厭倦了黨派之爭、金錢舞弊、軍閥割據、本質又好逸惡勞的人們高呼萬歲的狂熱擁戴。而塞歐斯也確實靠鐵拳和血腥鎮壓打出一片天下,奠定了歐斯麥肯王室的穩固基業。如今能稱得上敵人的,隻有在邊境活動的“流星旗軍”。連近年十分紅火,曾殺死數千科學家的異能者,也隻能算恐怖分子,而非有序的謀反組織。


    改變這一切,成為無形中的導火線的,是以最高分考進香格裏拉第一學府聖布萊因,iq200的天才學生基連賽普路斯。


    雖然名義上是學生,基連已經有三個博士學位,幾十個學術上的特等獎項,大名響徹宇內,隻是故意不考上去而已。他需要謙虛的名聲,好為進入中央鋪路。而香格裏拉的反應也如他所料,通過網絡發來堆積如山的邀請函,差點塞爆了他的硬碟。最後他選了唯一一張入學通知,也就是聖布萊因學府的信件。


    熱鬧的宇宙港裏,基連擁著基西莉亞走出專用的客船,身後跟著管家克羅爾。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和助手模樣的年輕人立刻迎上前,招呼道:“賽普路斯,你可真準時。”


    “教授。”基連掛著招牌微笑行禮,態度無比恭敬。基西莉亞也怯生生地點了點頭,又縮回他的臂彎裏。助手朝她投以驚豔的目光,老者則是好奇地打量:“這位就是小姐了吧,長得真可愛,不像愛麗絲,倒是很像你。”


    基連微微一笑:“我們是不太像父親和母親,據說是比較像祖母。”基西莉亞一顫,低下頭不說話。


    “嗬嗬,這孩子很害羞呢。”


    “事實上,是有點怕生。”基連早就注意到基西莉亞對陌生人的排斥恐懼和由此衍生出的過分依賴。不過他並不討厭這種感覺,妹妹的接觸與其他人不同,很溫暖,很寧靜。但是,他也不允許自己表現出超過限度的關心,當下隻空出一隻手摟住她,遊刃有餘地同父親的朋友打著官腔,走出宇宙港。


    基西莉亞一路緊挨著他,壓抑著生理上的不適。對她這樣精神感應係的超能力者而言,最難受的莫過於身處人多的公共場所,無數感情和思波匯聚成洶湧的波濤,拍擊著她毫無防備的軀體。唯一的支柱,隻有她身旁的基連。


    他的思路清晰,意誌堅定,心如明鏡,沒有一絲堪稱幹擾的情緒,就像最精密的人形電腦,化作最堅硬的守護牆,幫她抵擋四麵八方的攻擊。


    然而,這同時也說明了,她的哥哥有多麽不正常。基西莉亞暗暗苦笑,隨即用力抱緊兄長的胳膊:沒關係,她會保護他,不再讓他受苦。


    察覺妹妹的小動作,基連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遲疑了一下,笑道:“對不起,我打個電話。”


    “請。”對方當然大方地應允。


    在終端手環上輸入指令,和宇宙港的電腦聯網,很快就有服務人員送來禮盒。


    “這是?”基西莉亞眨巴黑眸。教授師徒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那是剔透如水晶,予人清涼感的音質。


    “穿上吧,寶貝。”基連裹著手套的長指點在她額上,“我們馬上要去新家,你應該打扮得漂亮點。”因為走得匆忙,基西莉亞完全沒時間梳妝,穿的是他小時侯的白襯衫和牛仔褲,一頭黑亮的秀發也隻是簡單地紮起。


    “嗯。”清晰地感到兄長的善意,基西莉亞綻開欣喜的笑靨。


    換得差不多時,她突然聽見一陣奇異的響動,回頭一看,啊地叫出聲。隻見牆角的雜物後麵鑽出一個小身影,拉開通氣管的蓋子,正要往裏頭爬。


    “對不起。”對方轉過頭,是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少年,半長不短的黑發亂糟糟的,衣衫襤褸,就像小叫花子,滿是汙跡的臉卻仍可看出原本的清秀端正,一雙紫眸更是美得驚人,“我不是故意的。”紅著臉說完,他手忙腳亂地爬進通氣管。


    “等等!”剛剛還叫得不大聲,這次基西莉亞是全力呼喚,因為她感覺到,這個少年身上有著和她相同的特質!


    “基西莉亞!”幾乎在同時,基連奔進來,一手扣著光束槍,見她無恙,鬆了口長氣,“發生了什麽事?”


    “哥…基連哥哥。”基西莉亞立刻改變主意,悄悄遠離通道,佯裝若無其事,“沒事,我看到一隻老鼠,嚇了一跳。”


    “老鼠?”基連眼光一閃,收起銀色的愛槍,沒有告訴妹妹,以樂園為名的帝都決不可能有半隻野老鼠,也不打算拆穿她的謊言,屋裏的蛛絲馬跡足夠他推算出真相。


    “膽小鬼。”微笑著走近她,整理她微亂的發絲,“真漂亮,女孩子果然應該穿裙子。”


    雖然驚魂未定,基西莉亞還是為他的讚美笑開懷。


    離開更衣室,正好撞上一隊匆忙經過,全副武裝的士兵,秩序地分散到人群中,東張西望似乎在找什麽。基西莉亞麵露擔憂,情不自禁地抓緊兄長的衣服;基連的表情絲毫未變,墨黑的瞳更為幽深,掩蓋了心底湧動的殺意。


    藍衣橙帽,是專門獵捕感應係超能力者的[人傀]部隊……哼,原以為真的是隻小老鼠,沒想到是隻會放電的大害蟲。


    基連笑得如沐春風,隻有基西莉亞感到其中散發的陰冷,打了個寒戰。


    盡管逃吧,別被逮到。因為,所有的異能者,都是我的獵物。


    ******


    寬敞的自動懸浮車裏,基連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長者口沫橫飛的介紹,不時捧上兩句讓他更加興致高昂,還技巧地擋掉同輩居心不良的搭訕,一心多用地擺弄手提電腦。修長白皙的手指在鍵盤上流暢地擊打,就像鋼琴家一般靈巧而悅目,令坐在他身旁的基西莉亞看得入迷,而忽略了屏幕。


    《來看看,喜歡嗎?》將一邊耳機塞到她耳朵裏,基連笑問,嘴巴卻沒有張開。這種天線可以連接思維,傳達簡單的心語。基西莉亞沒有告訴他即使不靠天線,她也能“聽到”他願意讓她聽到的話,順從地看向屏幕,詫異地睜大眼:(這是什麽?像是建築圖。)


    《沒錯,我們未來新家的立體圖。》基連讓她看內部構造。基西莉亞更納悶了:(哥哥,學校不是給你宿舍了嗎?)


    《那種地方,我怎麽可能待一輩子。》基連掛著精致華美的笑,眼裏卻閃動著耀眼的光芒,《基西莉亞,我會讓你過得比皇女更富有,和你分享這世間的一切,除了一樣東西。》


    基西莉亞震驚至極,險些衝口而出:(你到底想幹什麽?基連哥哥!)


    我想幹什麽?基連自問。這個問題很早以前就有答案,融入骨血和靈魂,占據了全部的心神,以至於不去刻意挖掘,根本不會浮現。


    ——我想要……知道一切。


    隱藏得太深太深的想法,沒有傳入基西莉亞耳中。


    《我想進入不沉之星,所以首先要得到俗世最高的榮耀。》基連微笑著輕拍妹妹蒼白的小臉,安撫她緊張的情緒,《好奇心是人類的天性,也是進步的階梯,求知更是科學家的本能之一,這個願望並不驚世駭俗,對不?》基西莉亞長舒一口氣,漸漸冷靜下來:(那你會很辛苦的,哥哥。)


    《放心,你哥哥我可不是普通人,絕對會讓世人大吃一驚。》第一次,基連慣戴的麵具破裂,裸露出一絲名為“自負”的真實情感。


    他才華洋溢,野心勃勃,將自己的人生計劃得無比完美,也自信有能力達成所有的目標。而事實上,如果沒有身畔的人,他的確就成功了,隻差一步,最後的一步。


    拿回耳塞,把連接模式切換成音樂模式,基連漫不經心地聽著流行歌曲,一手支頰凝視窗外,視線始終不離透明的大氣層外,那顆銀色的無機質球體,清冷的眼神交織著迷離的憧憬。


    基西莉亞默默看著他,神色不定。兄長的誌向太偉大,還隻有十二歲的她無法理解,也由衷地擔心。但是此時此刻,她不可自拔地受到吸引。年輕的臉龐自信、堅定,仿佛沒有任何事可以打倒他;悠閑的姿態卻如蓄勢的黑鷹,隨時會振翅而起,翱翔九天。


    ******


    正式定居香格裏拉的第二天,基連收到王宮的邀請函。


    皇帝單獨會見一個學生是史無前例的事,可見基連的名聲是多麽響亮,前途又是多麽光明——至少多數人都是這麽想。但是基連本人心知肚明:事情決非如此簡單。


    他很早以前就通過各種渠道搜集政治方麵的情報,對歐斯麥肯王室的情況可以說了若指掌。當今皇帝麥爾哈特五世育有二女一子,小兒子還在繈褓裏。他是個酷愛新鮮,性喜享樂的帝王,不過尚未踏出一個最高權利者應該遵循的範圍,也堪稱精明能幹,最大的缺點是多疑和喜怒無常。他不信神,卻表現得像個最虔誠的信徒,對和王室關係密切的真理教禮遇有加。興建“七塔”,供奉神物,私下卻恨不得把所有貪得無饜的聖職者丟進宇宙黑洞,剪除這塊毒瘤。而這,是基連最大的契機。


    至於他的兩個女兒……


    微微一笑,年輕的科學家整了整銀黑色的大衣,走進風格仿古的宮殿,對兩旁令人驚歎的豪奢擺設看也不看一眼——這不過是些早該扔進曆史塵埃裏的東西。


    吸引他視線的是垂幕後的王者,和站在台階下的兩個女性,都不超過十六歲。左邊的少女火紅卷發翠綠眼眸,眉眼上挑神色倨傲,身穿黑色絲絨長裙,散發出誘人的性感味道,偏又混合了一股壓迫感,讓人不敢接近。


    靠左的少女金發垂地,顏色略淺的綠眸羞澀地半垂,慈眉善目,配上粉藍色的淑女裙,更像一頭被馴服的小鹿般溫順柔和,標準適合養在深閨裏的賢妻人選。


    兩人都是絕代佳人,長大後必定傾城傾國。基連對美色沒什麽興趣,引起他注意的,是紅發少女眼中的火焰,以及金發少女渾身流動的不安定感。


    看來都不是簡單貨色呐。一邊迅速思量,他一邊彎腰行禮:“基連賽普路斯參見陛下,蒂亞娜殿下,姬艾露殿下。”


    溫潤如玉的嗓音予人舒適的感官享受,金發少女——二公主姬艾露不由得抬眼,一如想象地看到一個謙謙君子。然而下一刻,她全身劇震,心弦戰栗。他的眼,透出的是一股刀鋒般的犀利,水平切過她的靈魂,像要一寸一寸剖析她的精神世界,挖開她的心細細研究。那樣不帶一絲人氣,冷徹如冰的視線。


    而長公主蒂亞娜和麥爾哈特五世感受到的,是另一種震撼。在這個整形已成風氣的年代,眼前的青年容姿隻能算中等,卻有一雙比夜空的寒星更明亮的眼睛,清澈空靈,落盡塵世浮華;又像是冰封的火焰,熊熊燃燒著某種未知的東西,不是yu望,不是感情,他的眼裏沒有感情,漠然反射著看到的一切,宛如兩麵平板的鏡子。


    清淺的笑意點綴在眉梢眼角,卻磨滅不了骨子裏翻出的傲氣。這股傲氣不同於世人常有的膚淺脾性,是無形的魄力,堅定的執著,強烈的意誌,銳利的知性。


    卓而不凡,仿佛為他量身打造的名詞。


    “基連卿,為何不跪?”年過不惑,外表看來才三十出頭的帝王笑問,眼裏浮起玩味。由於醫學的發達,人們的壽命已經延長到兩百歲左右,外表的保養更是不在話下。


    “回陛下,基連隻是您的臣民,並非臣子,不應用‘卿’稱呼。”黑發青年提醒,態度不卑不亢,“科學家一不拜神,二不拜人,隻對真理低頭。陛下威儀天成,也不需這些俗禮襯托。”


    “嗬嗬……”麥爾哈特五世發出愉快的笑聲,久久不絕。姬艾露驚訝地張開櫻桃小嘴;蒂亞娜沒有表現得這麽明顯,壓抑地抿唇。


    “好個膽大的小子。”銳利的光芒一閃而過,“基連賽普路斯,你言下之意,是認為神不代表真理?那你將教義置於何處?”基連適時肅容垂眸,以表對他的敬畏,語聲卻依然平靜,帶著金屬的質感:“神是否存在我不知道,但我的確認為真理隻能從知識中獲得,而非神諭的饋贈。”


    “好,好。”


    聽到頭頂響起的大笑,基連明白他賭贏了,接下來就是一步一步,實現他的計劃。


    神算什麽!他在心裏冷笑:虛無縹緲的東西。偏偏還有那麽多愚昧的人信它。追求心靈的寄托是吧,那他就從根本上改變這個腐朽沉悶的社會,重現[黃金時代]的輝煌!就算有人執迷不悟,他也有得是手段叫他們墮落到物質層麵上去!汙染聖旗,吸幹聖職者的血,推dao象征神權的七塔!


    沉浸於計算的青年沒有察覺,兩位皇女投向他的異樣目光。


    ******


    “基連先生,請留步。”


    身後傳來怯生生的纖細嗓音,基連轉過頭,意外地看到姬艾露放下小跑時提著的裙擺,緊張地扭絞手指。


    “有何貴幹,殿下?”行了個標準的紳士禮,他推測她出現的理由。


    “你…你……”囁嚅了一會兒,姬艾露鼓起勇氣問道,“你在大堂上說的話,是真的嗎?”


    “真也好,假也好,都由陛下說了算。”基連避開正麵回答,約莫估出她的來意,綻開精工雕琢的笑,“殿下真正想問的不是這個吧。”姬艾露乖巧的嬌靨露出瞬間的狼狽,隨即被羞怯的笑意取代:“那個…是這樣的,我聽過您很多有趣的發明,一直希望見到您這位偉大的科學家,和您私下聊聊這方麵的話題,比如……”


    基連無心聽她言不由衷地瞎扯,笑容轉沉,眼神也冷凝起來。


    姬艾露敏銳地感到他的變化,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咽了口唾沫:“為什麽這樣看我?”


    “嗬。”流水般清澈的笑聲逸出譏誚的唇,化作鋼針刺穿姬艾露完美的偽裝,心跳頓時失速,她承受不住地哆嗦:“基連賽普路斯,我以禮待你,你也要謹守帝國人民應有的本分。”


    這種視線……太失禮了。像要把她活生生地撕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從外到內都無所循形。


    從來沒有一個男人這麽看她,也沒有人敢。她應該憤怒的,可是……可是……


    “壞心眼的小姑娘。”基連逼近她,更無禮地點在她的胸口,“你這樣害死幾個人了,嗯?裝作乖寶寶,騙人家降低警戒心,對你死心塌地,再翻臉讓他身敗名裂——遊戲很好玩是吧?當心玩火*。壓力不是這麽個發泄法,還是,你渴望自毀?”


    姬艾露馮歐斯麥肯,完美的偽裝者,以耍弄人為樂的女瘋子,抑鬱症患者。這是他分析完相關資料,得出來的結論,果然沒錯。


    嘖,又一個精神不平衡的可憐蟲,這時代怎麽都這種人?毫無憫意地俯視那張泫然欲泣,再沒了高貴風範,溫柔氣質的絕美容顏,基連隻是感歎未來的辛苦。


    “你……無禮!”一把推開他,姬艾露忘了淑女的禮節,轉身狂奔,滑下清淚的臉龐泛著不自然的紅暈。


    希望藥沒下得太重。目送她的背影,聰明絕頂的野心家也隻能祈禱。他沒算到姬艾露會來招惹他——他明明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啊!


    “厲害。”清脆的掌聲響起,為基連有些低落的心情蒙上更濃重的鬱黑,“除了我和父王,你是第一個看破姬艾露真麵目的人。”


    “蒂亞娜殿下。”立刻調整好狀態,基連轉向倚著牆,姿態宛如鳳凰的長公主。


    “為何不行禮?”蒂亞娜似笑非笑,翠綠的丹鳳眼媚然勾引。基連回以再君子不過的微笑:“您不希望我行禮。”


    “嗬嗬,我真懷疑你有讀心術。”蒂亞娜嬌笑,卻見對方臉色微變,萬分詫異,“怎麽了?”


    “殿下。”基連一字一字道,“任何質疑我是異能者的言語,對我都是莫大的侮辱。”


    “哦,我很抱歉。”蒂亞娜的道歉因為過多的算計而失去誠意,她本來就不是溫柔善良的女孩,相反,極為工於心計。基連也了解這一點,很快收起情緒波動:“殿下隻是專程來看妹妹的笑話嗎?”


    蒂亞娜眼底閃過陰冷的快意,沒有逃過黑眸的捕捉。


    “基連賽普路斯,我們合作吧。”


    “殿下何出此言?”


    “別裝蒜了,你我都是聰明人。”第一皇女風情萬種地撩了撩披肩的火紅卷發,“必要時,我還可以成為你的賢內助,一起改變這個國家。”


    基連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太快了。這個時機點,太快了。


    他不是沒想過借助裙帶關係,但這是麥爾哈特五世利用完他,萌生殺意時的下下策。畢竟,娶妻當娶賢,和兩個羅刹女朝夕相處絕對不是件愉快的事。


    其實,並非基連淺慮,而是他低估了自己的魅力。一對姐妹花已為他情竇初開,他還在反省哪裏表現太過,哪句話不妥當,未來的計劃又要做哪些變更等等。


    “對於殿下的青睞,基連不勝惶恐。”黑發青年低頭掩飾表情,同時思考對策,“不過,言之過早,基連事業未成,殿下也尚未起步。”紅發少女眼中爆出熾熱的火花,那是混合了怒氣的征服欲。


    當基連抬起頭,她又換上原先的嬌媚微笑,一絲痕跡也沒留下。說到演技,她並不亞於姬艾露。


    “也好,我也想先看看你的本事。”


    走出幾步,蒂亞娜拋下一句令基連深感不悅的宣言,“剛剛我之所以不希望你行禮,是因為時機未到。等我坐上那個位子的時候,我要你跪在我腳下,向我發誓永遠效忠。”


    就憑你?自尊被挫傷的青年險些壓抑不住冷笑的衝動。調息片刻,他的心自動恢複靜若止水的狀態,昂然離去,帶著一貫的清冷神情。


    三個方向,三岔路,卻在未來匯聚,交織出充滿愛恨情仇的糾葛。


    ******


    回到家,基連讓管家克羅爾脫下自己的外套,習慣性地解下束發的帶子。


    “哥哥!”


    圍著小狗圍裙的基西莉亞立刻從廚房跑出來,撲進他懷裏,帶來青草般清新怡人的氣息,“你回來了!”


    “基西莉亞……”之前沒感覺到的淡淡疲倦湧上心頭,基連情不自禁地緊緊抱住她。基西莉亞臉上浮起了然,加重手勁:“辛苦你了,基連哥哥。”


    “沒事,一切順利。”鬆開手,基連重新豎起心之屏障,撫mo妹妹柔嫩的臉頰,“今天過得好嗎,寶貝?”基西莉亞垂眸掩蓋眼裏的失落,笑道:“很好,我把家裏打掃了一下,克羅爾也幫了我很大的忙。”


    “真是的,這種事交給清潔車就行了。”基連皺眉不苟同。基西莉亞再次綻放璀璨的笑靨,“我想親手布置我們的房間嘛,待會兒我帶你去看。”基連無奈一歎:“你啊,別把我的房間弄成少女的閨房。”


    “才不會咧。”嬌嗔地白了他一眼,基西莉亞牽起兄長的手,“來,基連哥哥,我做了晚飯,很豐盛喲,還有你最喜歡吃的香芒布丁。明天你就要上學了,要吃得飽飽的,才有力氣應付那些壞蛋教授的刁難。”


    基連任由妹妹牽著自己走向廚房,嘴角是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溫柔笑意。


    ******


    星曆2044年,帝國曆453年,基連賽普路斯修完所有學分,完成本該長達三年的學業。


    同年六月,領取全額獎學金,被學校挽留,成為最年輕的教授。


    同年七月,再次被皇帝麥爾哈特五世召見,得到科技大臣和軍事大臣的賞識,拜入前者門下。


    同年十一月,以邊境行星巴修爾為源頭,爆發大規模瘟疫。不到一個星期,死亡人數就突破百萬,並通過不明渠道向外界擴散,震動帝國,人人自危。


    同年十二月,交通封鎖無效,其他行星也出現相同的病例,隔離措施正式啟動。真理教團對此束手無策。


    次年一月,由學生聯盟發起的救援活動開始。聖布萊因學府打頭,成立研究小組,前往最危險的巴修爾星,提取病菌,治療當地人。基連賽普路斯是第一批自願參加的成員之一,也是唯一隨行的教授。


    次年二月,付出可觀的犧牲,研究小組終於製作出抗體,為病人注射,並火速將疫苗發往其他星球。


    被後世稱為[黑色旋風]的不明熱病得到控製,範圍日益縮小。基連賽普路斯的大名響徹帝國,被無數人當作救世主膜拜。


    次年三月,基連勸說當地人重建燒毀的神殿——他現在還不想和真理教團杠上。


    在劫後餘生的心理下,人們紛紛舍棄了教義,積極參與衛生講座,傳播科普知識,遭到瘟疫襲擊的幾個行星反響尤其熱烈。


    次年四月,研究小組回到帝都香格裏拉,接受皇帝麥爾哈特五世的嘉獎。功勞最大的基連拒絕了為官的邀請,分文不取地把獎金捐給慈善基金會,留下謙虛慈心的美名,飄然而去。


    利用傑出的頭腦,基連用秘密抄股得來的資金,鑽法律空子,成立了第一家基因公司。


    可愛的寵物,馴服的機器人,美麗的自養植物,功能齊全的組裝家具,時尚透氣的纖維服飾,不可思議的行星礦物……一波波新鮮的衝擊接踵而來,主導了流行方向,完全引開人們對宗教的關注。


    科學的春天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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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曆2046年帝國曆455年聖布萊因學府——


    一如往常穿著做工考究的銀黑色大衣,長長的黑發在腦後紮成一束,提著薄而輕的手提電腦,基連緩緩走在光滑的合金地板上,對四周投來的愛慕目光毫無知覺。


    這三年,“基連賽普路斯”的名字風靡了全帝國懷春少女的心,聖布萊因學府也不例外。即使他和兩位皇女的誹聞已經編到第兩百四十八個版本,一顆顆芳心反而被競爭意識燃燒得更加熾熱。


    唯一的遺憾是,這樣這樣完美的他,有個不登大雅之堂的稱號——


    運動白癡。


    基連的運動神經很爛,非常爛,走在大平地上都會動不動摔跤。幸好他的電腦耐摔,不然光買手提電腦就要破產。


    本來嘛,如今科技高度發達,這種小事應該能夠輕鬆解決。雖然因為青銅時代是毀在生化人手上,法律明令規定不得借消滅遺傳病之類的理由改組基因序列,但稍微修正一下,使肉體更強健還是允許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基連極為排斥這方麵的手術,連全身檢查也接受不了。


    就在少女們扼腕時,那邊的某人又一腳打滑,朝前栽倒。


    “教授!”一個女生眼尖,險險扶住他,“你沒事吧?”


    “啊…謝謝。”基連驚魂未定地喘了口氣——摔得鼻青臉腫的滋味可不好,哪怕有迅速痊愈的噴霧劑。正要站穩,另一隻手托在他的腋下:“美麗的小姐,這個笨手笨腳的家夥就交給我吧。你嬌嫩的柔荑可扶不動他。”


    “法西爾。”


    來人是個笑容玩世不恭的俊逸青年,白金色的微曲短發,神采飛揚的綠眸。


    “噢,基連,我親愛的老朋友,難得回來一趟,不跟我打聲招呼,就要窩進你那個肮髒的實驗室嗎?”明知友人有嚴重的潔癖,法西爾還故意勾著他的肩膀,親昵地在他耳朵旁邊吐氣。


    基連麵不改色地推開他,順便擠出一張豬八戒臉讓周圍的女生噴笑。反正戴著手套,不怕。


    “胡說八道,我的實驗室幹淨得很。”


    “那是你妹妹的功勞。”撥了撥弄亂的發絲,法西爾懊惱地咋舌,“你竟敢破壞我完美無暇的俊臉。”


    “你才不許打我妹妹的主意。”拋下警告,基連向麵露失望的女生們揮揮手,邁開大步。法西爾竊笑著追上,勾肩搭背,繼續調侃。


    這一次,基連沒有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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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這麽肮髒啊,腐敗的氣息撲鼻而來。”


    一踏進打掃得片塵不染,各項設備堪稱尖端的實驗室,法西爾就大呼小叫,動作誇張地拍打身體。心知肚明他指的是什麽,基連不予搭理,坐在辦公桌後,好整以暇地打開手提電腦,連接天線,擺出閉目養神的姿態。


    “你在幹什麽,老友?”才不相信他在休息或睡覺,法西爾問,自己倒了杯茶。


    “編動畫劇。”


    哐啷!茶杯落地,摔成碎片。法西爾本人更是當場石化,張大嘴合不攏來。基連一動不動地道:“待會兒自己掃。”


    “喂,基連,我沒聽錯吧?”法西爾回過神,揚聲道,“你說你在編動畫?那種小孩子看的動畫?就算你開竅了,也不該把興趣放在這玩意兒上麵。”基連輕笑:“我才沒轉性。”


    “好吧,好吧,那你是編了什麽劇情?外星大魔王侵略帝國,散播致死病菌,然後征服全人類?”


    “不,是熱愛和平與自由的人類攜手擊敗邪惡的宇宙海盜,守護美好的家園。”


    “……老友,我建議你去做個檢查,你的智商似乎有明顯的下降。”法西爾扶著頭,快昏倒了。


    “哈哈哈!”基連睜開眼,發出清朗的笑聲,他隻有在真正開懷時,才會笑得這麽歡暢,“法西爾,法西爾,我的老朋友,你沒有神經衰弱吧?”


    “你這臭小子!”法西爾以肘扣住他的脖子,揉亂他束起的發。


    “喂喂,別鬧了。”一邊咳嗽,基連一邊舉手投降。法西爾開恩鬆手:“說吧。”基連把耳機塞回耳朵,閉上眼睛,一心兩用地道:“隻有這種愚蠢的劇情才能紅火,吊起人們的熱情——是時候掃除那幫叫流星旗軍的小賊,開發邊境了。”


    這次是往軍界發展嗎?法西爾默默注視他,原本笑意盎然的眸沉冷下來。


    “有什麽話就直說吧,法西爾。”


    “基連……”饒是法西爾生性膽大,也猶豫了好半晌才擠出聲音,“你是不是…在幫軍事大臣研究毀滅性的武器?”基連張開雙眼,唇角微揚,勾起一個冷酷的弧度:“聽到風聲了啊,也對,你本來就是包打聽。”


    “基連!”


    “法西爾,你知道我不能拒絕的。”基連無動於衷地指出。法西爾一窒,垂下肩膀:“是,你不能拒絕,也不能退出,所以這件事不能怪你,可是……”


    “可是你懷疑我是正中下懷。”基連十指交叉托住下頷,笑了,不再是帶著透明感的真心笑靨,而是薄冷如冰刀的淺笑,“法西爾,我的老朋友,你實在不夠聰明。”


    法西爾苦笑:“是,我是比不上你聰明,但我至少知道‘人性’兩個字怎麽寫。”他的視線落在友人的手上,骨感迷人,指節修長,這是雙優雅美麗的手。然而,上麵沾了多少人命?多少鮮血?


    “人性?”基連嗤鼻,輕蔑之意濃得滿室皆聞,“相信我,老友,我比你更了解人性。這個詞和正義一樣,隻有權利者和多數人支持才是成立的。”


    “我現在跟你討論的不是定義問題,是你本身的良心!”


    “好吧,我承認我沒有良心。”基連聳聳肩,一派無所謂。


    “你還真坦白。”法西爾撫額歎息,平日輕鬆的笑臉被嚴肅取代,“巴修爾星的病原體,是你釋放的?”基連眼中笑意一閃:“你不是都認定了嗎?”


    這……這種喪心病狂的行為,他居然可以做得出,還不以為愧!法西爾像看陌生人般瞪著這個交往了三年的好友,久久說不出話。一時間,房裏隻有鍵盤敲打的聲響。


    基連並沒有殺人滅口的念頭,因為這些話說出去也沒人信,而且他相信法西爾不會背叛他,即使他不會站在他這邊。


    心裏有點酸澀,像是失落,也像是不舍。基連刻意忽略這股波動,把精神集中在屏幕上。


    “抱歉,基連,我無法讚同你的理念。”


    手指停頓了半秒,基連哦了一聲,表情平靜到近乎平板:“我不意外,你應該很快就會離開了吧?”法西爾露出複雜的微笑:“是啊,沒辦法,這裏不適合我這樣單純樸實的人。”基連重重一哼:“你單純?你樸實?鰻魚都會在天上飛了。”


    “哈哈哈……”法西爾捧腹大笑,凝重的氣氛為之緩和。但是,兩人都清楚,破裂的友情是不可能修複了。


    “我會在邊境買塊地,和蕾奧娜拉一起搬過去——對了,你還沒見過我的女朋友吧,她……”


    “我見過。”基連打斷,黑眸射出淩厲的光芒,“法西爾,給你個忠告,不要再和那個女人交往了。”法西爾一震,脫口道:“怎麽回事?”


    “她是異能者。”


    “我知道,但她也不是,她的異能早沒了。蕾娜是[封印實驗]的幸存者。”


    “哼哼。”基連克製不住沸騰的殺意,扭曲了笑容,“異能者,到死都是異能者。”法西爾毫不退縮地直視他:“基連,你要殺蕾娜,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約莫半分鍾,雙方僵持不下。最後,被基連的斥罵打破:“重色輕友的家夥,滾吧!”


    “嗬嗬,是。”法西爾恢複玩世不恭的神情,揮手告別,走向大門,來到玄關時,停下腳步,“基連,看在朋友一場,我最後勸你一句:‘收手吧,不然,你總有一天會後悔。’”


    嘩!關閉的自動門隔絕了回音,也切斷了三年的友誼。


    “後悔?”低低的笑聲逸出唇,基連拂開耳畔的散發,按鍵調出天花板的星際圖,優雅地靠向椅墊,執著的視線堅定如初。


    他決不會後悔。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決心把一切奉獻給那顆不沉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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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年二月,財務大臣之子,政經雙博士法西爾和妻子蕾奧娜拉被卷入政治糾紛,潛逃後加入流星旗軍,正式反叛王室。後育有一子,名為弗雷德柯賽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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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國曆455年帝都香格裏拉貝爾什克大街——


    “那個女孩是誰?”


    身穿珍珠色洋裝的女性放下高腳酒杯,手指窗外。在她所指的方向,兩人正沿著街道漫步。其中一個是黑發黑瞳的清雅青年,笑容溫馨柔和,猶如早春大地初開的鮮嫩綠葉;米色圍巾和漆黑的大衣將他修長的身段襯得更加飄逸瀟灑;他低頭和同伴絮語,眼神溫暖一如夜色。而他身旁的女伴隻有十四、五歲,五官清麗俏皮,一襲束繩蓬蓬裙,緊挨著他的模樣仿佛全心依賴母鳥的小鳥。他們之間的深厚感情,任何明眼人都一目了然。


    “基西莉亞賽普路斯,他的妹妹。”


    坐在她對麵的男子低聲回答。女性眼中的寒冰融化了少許:“親生的?”


    “是,同父同母。”


    滿意頷首。即使這個道德淪喪的年代,近親亂倫還是會遭人非議,何況名聲如日中天的基連。


    原來你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凝視青年發自心底的溫和笑靨,再回憶他對自己的冷淡態度,第一皇女蒂亞娜馮歐斯麥肯情不自禁地握緊杯子,隨即若有所思地一笑,一口喝幹鮮紅的酒液。


    基連賽普路斯,我一定會得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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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我們真的要進這家店?”


    看著眼前格調高雅的餐廳,基西莉亞遲疑地拉扯兄長的袖子。基連笑著點點她的腦門:“傻丫頭,你哥哥可沒有窮得連這種店也吃不起。”事實上,說他是腰纏萬貫的富翁也不為過,隻是基西莉亞不知道而已。


    “唔~~~可是一定好貴的。”


    “哎哎,我的小管家,難得一次吃不垮我們的。”基連語氣轉柔,“這三年,我們總是聚少離多,家裏也都是你在打理,我想請你一頓豐盛的大餐好好慰勞你。”基西莉亞回以更為柔和的笑容,摩挲他的手臂,高級的絲絨布料帶來舒適的感受:“沒關係,隻要哥哥你平安就好。”


    基連心裏流淌著濃濃的親情,環住她纖細的肩膀:“進去吧,再待在這裏要著涼了。”


    “嗯!”


    “歡迎,基連先生。”衣著筆挺的侍者恭敬地招呼。用人而不是機器人做招待,可見這家店的檔次。跟著他前往雅座期間,基西莉亞偷偷問兄長:“你來過?”


    “跟姬艾露殿下來過幾次……基西莉亞,你不要笑得這麽詭異。”


    “嘿嘿嘿。”黑發少女掩嘴發出壞心的笑聲,眼神促狹,“哥哥,你不乖喲。”


    “我是迫於無奈。”基連臉上寫著“不情願”三個大字,先扶妹妹入座,再坐在她身邊,接過菜單。點了喜歡吃的菜肴和甜點,基西莉亞繼續先前的話題:“哥哥,你比較喜歡姬艾露殿下呢,還是蒂亞娜殿下?”


    “一個都不喜歡!”基連斬釘截鐵——他都快被煩死了!


    “嗯……可是她們都對你一往情深耶。”


    “她們喜歡我是她們的事,我沒有責任一定要回應。”基連無情地道。基西莉亞微微蹙眉:“那你要跟她們說清楚啊。”


    “基西莉亞,你不明白,這件事不能等閑處理。畢竟她們是君我是臣,不過——”基連微微一笑,“這種關係持續不了多久了。”基西莉亞眉心的陰影更深,正要詢問,基連拍拍她的頭,溫暖的觸感立刻撫平了她內心的不安:“別談這些掃興的話題了,嗯?”


    “好。”基西莉亞順從點頭,綻開欣喜的笑容,“哥哥,你沒戴手套耶。”


    “你不喜歡我在你麵前戴,不是嗎?”基連的歎息有著縱容。


    “我是不喜歡你把人當病菌隔離啦。哥哥,不是我說你,你真的應該改改潔癖了。不然,我會永遠沒有大嫂。”


    基連正想說你是一輩子不可能有大嫂,聽到喧嘩聲,有人跑進餐廳,隨著砰砰兩聲槍響,一人倒地,店裏一片驚呼。


    “別動!”暴徒拉過一個人質用槍抵住,大聲宣布,“我是異能者,不想死就給我乖乖坐著!”話音剛落,牆上的警鈴全部無火自爆,嚇得眾人又是一陣尖叫,不敢動彈分毫。


    基西莉亞抱住頭,縮在兄長懷裏瑟瑟發抖。她之所以這樣不是出於恐懼,而是因為暴徒的情緒傳入她腦中:悲傷、憤怒、迷惘……像針刺一樣生疼。基連一手環住她,一手緩緩探入衣內,眼神越來越煞冷。


    “媽的!又不是我自己願意當異能者的!為什麽要抓我?”暴徒歇斯底裏地叫道,用槍托打人質的頭泄憤,敲第二下時,一道銀白的光束貫穿了他的腦袋。


    光束槍的發射無聲無息,基連射擊的動作也毫無多餘,流暢而優雅,宛如斷罪者。


    “報警。”把通訊器丟給還沒回過神的侍者,黑發青年觀察四周確定沒有同黨後,摟著妹妹溫言勸慰,“沒事了,基西莉亞。來,寶貝,抬一抬頭,不怕。”


    外界的刺激突然中斷,疼痛卻沒有消失,好一會兒才漸漸平息,基西莉亞冷汗涔涔地抬首,一眼就看到地上的屍體,驚惶地瞪大眼,整個身體縮成一團:“基連哥哥,你殺了他?”聲音幹澀,絕望如黑色的潮水包圍住她。


    天哪!天哪!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


    “我不殺他,他就要殺我們。”以為妹妹隻是嚇壞了,基連好聲好氣地開導,隨即輕鬆調笑,“放心,異能者沒有人權,你哥哥不會被抓去坐牢。”基西莉亞狠狠瞪視他,語氣是沉痛,是震驚,是懊悔,更是憤怒:“沒有人權,你就可以殺他?”


    “基西莉亞,他是異能者,擾亂社會治安的恐怖份子,你沒看到他剛剛殺了一個人?”基連也有點不快了。


    “可是——”不該由你……


    “夠了!”基連提高嗓門,第一次對摯愛的妹妹疾言厲色,“基西莉亞,你是不是忘了父親和母親就是異能者殺的?”基西莉亞無言以對,垂下的臉蛋爬滿清淚。


    事到如今,她要怎麽對他說,那對科學家夫妻並不是他們的父母,而是殺死他們親生父母,把他們抓去實驗的罪魁禍首?


    那兩個惡魔還剝奪了他的記憶,封印了他的異能,將他改造成這樣冷血的劊子手。


    [基連,你的名字代表星辰,基西莉亞是黎明。你這個晚上出生的哥哥,要好好照顧早晨出生的妹妹哦。]


    [嗯。]


    言猶在耳,物是人非。幸福的家庭、慈祥的長輩、和平的生活……在一夕間破滅。曾經溫柔的少年,站到仇人一邊,迫害身為異能者的同伴。


    “哥哥……哥哥……”我要拿你怎麽辦才好?


    抱著唯一僅剩的親人,基西莉亞泣不成聲。


    ******


    好好一頓飯泡湯,消氣後,基連很是內疚,應付完警察和記者,一路上都抱著妹妹柔聲嗬哄,盯著她吃完外賣,親自送進臥室,蓋上被子。


    “基西莉亞,晚上是哥哥不好,不該對你大吼,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溫暖的桔色燈光下,基連清俊的臉龐有一絲不安,仿佛害怕被拋棄的孩子。基西莉亞立刻握緊他的手:“我沒有生氣。”她是心疼,迷惘——不知如何是好。


    基連鬆了口長氣,恢複往常的笑容,習慣性地親吻她的前額:“乖,早點睡,做個好夢,那些可怕的事就全忘了。”


    “嗯。”忘了……她是想忘記。


    關掉開關,基連走出臥室,留下基西莉亞獨自對著黑暗發呆,感覺自己和兄長的未來也像這麽黑,看不到出口,看不到希望。


    爸爸,媽媽,我該怎麽辦?繼續瞞著哥哥,還是把真相告訴他?


    ……不,不行,萬一哥哥承受不住呢?她隻有他一個親人了,決不能失去他!可是其他異能者……


    兩難的抉擇,對於才十五歲的她,太過沉重。想著想著,基西莉亞忍不住再次落淚,用被子抱住頭,閉上眼試圖逃進夢境的懷抱,漸漸覺得身子輕盈起來。這種狀態她很熟悉,是精神感應係超能力者特有的異能[神遊]。就是將意識剝離出去,和外界相融。感覺像飛翔,也像是被母親和哥哥抱在懷裏,所以她很喜歡。


    但是,今天有點不對,她的靈魂好象被一股力量拉過去。就在基西莉亞心下著慌,想要掙紮的時候,銀色的光芒擴散開來。


    她身處宇宙之中。


    星光燦爛,無遠弗昔。在這個美得令人屏息的空間,有個人和她遙遙相望。


    “你……”兩人同時出聲,驚訝之情也如出一轍。基西莉亞認出他的容貌,淩亂的黑發,晶瑩的紫眸,纖細的輪廓,正是曾經偷看她換衣服,在宇宙港有一麵之緣的少年。


    “是你!”對方也想起當日的情景,臉上浮起紅暈,隨即被喜悅取代,“你也是異能者?”


    “嗯。”基西莉亞的高興不亞於他,基連並不是感應係的超能力者,而傍晚那個人……屬於她不想回憶的部分,嚴格算來是她第一次遇見和自己有相似能力的同伴,“我叫基西莉亞,你呢?”


    “優,優希亞。”


    “你的名字好可愛!”基西莉亞真心讚揚。優卻歎了口老大的氣:“我是覺得太像女生啦,長相也是——該死的!我做了那麽多粗活,為什麽還是長不出半塊肌肉!”基西莉亞嚇了一跳。優刹時警醒,訕訕地道:“對…對不起。”


    “沒關係。”基西莉亞包容地笑道,更讓優自慚形穢。


    我這個笨蛋!居然在她麵前表現得這麽失禮!一邊在心裏羅列粗言穢語,少年一邊恨不得給自己一拳。眼前的少女是如此惹人憐愛,大大的眼睛宛如小鹿般純真;五官清麗柔和;絲綢的睡衣,優雅的舉止一看就知道出身教養良好的家庭,和他這種小混混截然不同。


    本來以為今生不會再相見,沒想到她也是異能者,還……優深吸一口氣,誠懇地道:“我可以抱抱你嗎?”


    “咦!”基西莉亞大驚失色,少女的矜持一下子冒出頭,“你、你要幹什麽?”哥哥說的強暴犯不會就是這種人吧?


    “放心,我沒有惡意。”優的眼中流露出渴盼,單純的渴盼,“我隻是想碰碰你。我不能觸摸人,隻要一摸,那個人的感情和意識就會統統傳過來。但是,我們都是異能者,我想也許我不會聽見你的心聲,感到你的情緒。”


    恐懼和驚慌瞬間煙消雲散,隻剩下滿滿的理解。


    “我明白了。”基西莉亞展開雙臂,“來吧。”


    優喜出望外,踏出兩步,突然停下,不知所措地拉著破舊又沾滿機油的衣角。看出他的自卑,基西莉亞露出最最真切的笑靨,主動環抱住他。


    “……基西莉亞!”感動充滿胸腔,優眼眶微濕,鼓起勇氣抬起手,輕輕摟著她,閉目感知,“沒有呢。”


    “嗯。”基西莉亞用鼻音回應,也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寧靜中。


    “但是,我覺得好溫暖。”優以夢囈般的語氣道,情不自禁地加重手勁,將這具嬌小的身軀緊緊嵌進胸懷,“基西莉亞。”


    轟!不同於兄長的懷抱讓少女瞬間從頭紅到腳,心跳失速,視野大幅扭曲,少年和星空都消失了。


    “優——”


    脫口驚呼的同時,耳邊也響起越來越遠的呼喚。


    ******


    基連猛然睜開眼,一股莫名的焦慮在胸口盤踞,身體不受控製地從床上彈起,朝隔壁跑去。


    “基西莉亞!?”


    打開燈,讓亮光傾泄一室,基連為看到的景象瞠目。他的妹妹衣衫不整地蜷縮在床角,發絲同樣散亂,臉紅得像發燒,眼裏淚珠滾來滾去。如果不是屋裏沒有外人侵入的痕跡,他親自設計的保全係統也不可能出錯,他會以為是哪個登徒子闖進臥室,侵犯了他的寶貝!


    “怎麽了?”盡量把聲音放柔,基連小心翼翼地靠近,“別怕,來,什麽都可以跟哥哥說。”


    “哥……哥哥!”基西莉亞這才如夢初醒,哭著撲進他懷裏。看見她這個樣子,基連反而放心了,愛憐地梳理她柔軟的黑發:“乖,別怕,是做噩夢了吧。”


    不一樣,那個人的懷抱,和哥哥不一樣。基西莉亞心髒狂跳,餘悸未平。


    哥哥的懷抱是溫柔的,霸道的,帶著絕對可靠的安全感。而那個人……讓她血液沸騰。


    這天,基西莉亞戀愛了。


    ******


    脫下染血的手套扔進廢品處理槽,基連戴上一副新的白手套,看也不看手術台上的屍體,走出無菌病房。


    總共十三具,一個不多,一個不少,目前人類已知的十三種超能力者,他們的身體構造,異能的原因他已經全部弄清楚了。剩下的就是完成那個裝置,開始[狩獵]計劃。


    唯一的遺憾是,沒能找到父親筆記上記載的elene(精神感應係的超級變異體)和dzne(物理係波維狀念動力屬的極限成長體)。


    不過——基連冒出個問號:父親是怎麽知道這兩種異能者的?雖然理論上……


    想到這裏,他一陣暈旋,往常無比清晰的思路像報廢的機械一樣全線癱瘓,身體也受到影響,踉蹌幾步靠在牆上。


    “基連!”幾個穿白大褂的老者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圍上來,要為他做檢查。基連虛弱地揮了揮手:“沒事,我休息一會兒就好。”說著,擠壓太陽穴,想繼續未完的思考,不料爆發的劇痛差點令他失去意識,呼吸頓時錯亂。


    該死!偏頭痛的症狀越來越嚴重了!基連暗暗詛咒,擠出聲音:“緬,給我一粒止痛藥。”


    “做個腦部掃描會更有效。”名叫“緬”的老者麵無表情地拒絕。旁邊身材稍胖,神色和藹的老者關懷地道:“我認為充足的睡眠才是保證健康的不二法門——基連,你太累了。”


    “零,這話不該由你說,因為你就是作息最不規律的典型。”看出自己不可能從這兩個同事身上得到任何幫助,基連隻有用毅力強壓下疼痛,閉眼調息。注視他泛白的臉色,眉間掩不住的難受,眾人心裏都十分擔憂。


    他們是科技大臣麾下的精英集團,這次奉軍事大臣的密令集合起來做一項秘密研究。過程中,原本最年輕,也是最被瞧不起的基連憑借自己的才幹和實績贏得所有人的接納,並漸漸成為領導者。這些在自己的專業領域響當當的大人物是衷心欽佩這個才不過二十三歲的毛頭小子。


    基連是科學界的奇葩,不但好幾個學術項目都有驚人技業,還有一種絕大多數閉門造車的科學家所沒有的霸氣和魄力。是他重現了黃金時代的輝煌,讓科學重新得到人們的尊重。


    垂下按摩的手,基連長舒一口氣。雖然還是很痛,但至少沒有剛才那麽劇烈,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倦:“我要回去了,裏麵的屍體麻煩你們叫人處理一下——[天堂村]有消息傳回來嗎?”


    “聽說已經建得差不多了。”


    一絲薄冷的笑意出現在青年的唇角。


    “很好,就讓他們暫時享受虛假的和平吧。小白鼠的狀態好,我們的實驗成功率也會大大提高。”


    ******


    走出隱蔽的地下研究室,玻璃門外的雨景令他怔了怔。香格裏拉有完美的天氣控製係統,而今天也沒有預告會下雨。


    算了,大概是氣象局的哪個瘋子心血來潮吧。不在意地問櫃台討了把雨傘,基連撐開走了出去。前幾天磁懸浮車和所有的移動通道因為管製中心出故障而全麵停止,真可以算是屋漏偏逢連時雨。


    街上的行人都步履匆匆地跑著,更襯得他意態悠閑。其實基連不是不想跑,而是他貧弱的運動神經……連慢慢走都不保證不會滑倒了,何況走快。所以他隻能盯著路麵,提心吊膽地龜速前進,以至於忽略了周圍的情況。


    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然後是踉蹌的人體。基連隻來得及避開正麵的衝擊,雨傘還是掉在地上,腳步也被撞得不穩。更糟糕的是,對方似乎把他當大樹攀著,讓有潔癖的他一陣惡寒。


    “喂,你——”真是討厭的醉鬼!


    基連不悅地拉開脖子上的兩條手臂,對上一張抬起的臉龐。這一看,連從來對皮相沒有感覺的他也失神了刹那。無法用言語描述的五官在水珠的映襯下呈現出水晶般的純淨光華,精致得毫無瑕疵;原本過於完美形成的距離感被頰上的醉紅抹消,透出一股難言的清豔;眉間的脆弱和迷惘更將他的美麗從天涯拉到咫尺,勾起人心最深處的憐愛。


    可惜,抱著他的人,心硬如鐵。


    黑發青年隻須曳就鎮定下來,秀長的黑眸恢複了一貫的冰冷。仿佛被這個變化刺激,對方突然激動起來,再次緊緊抱住他,吐出宛如傷獸的悲泣:“蘭修斯!”


    “你認錯人了!”掙紮間,基連一腳打滑,連同懷裏的人一起跌倒在地,摔得頭暈眼花。


    “蘭修斯,對不起、對不起……”


    一聲聲模糊的囈語掠過耳畔,終不可聞。


    ******


    貝殼沙砌成的米色石牆纏繞著淡粉色的薔薇,素雅的粉紅花瓣上不斷滾落晶瑩的水滴,在一片單調色係的街道裏顯得豔麗脫俗。


    聽到開門聲,基西莉亞從廚房探出頭,驚訝地看到兄長狼狽地扶著一個白衣青年走進來,語氣也帶著罕見的焦躁:“基西莉亞,幫我一下!”


    “哥哥!”基西莉亞關懷地跑過去,幫忙攙扶,看清金發下露出的臉,發出一聲更大聲的尖叫,“賀加斯!!!”


    “你認識他?”基連定住。基西莉亞顯然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和威爾出去散步時,常常會在山坡上碰到他。”


    附近的人嗎?基連暫時放下疑惑,用吃奶的力氣把不速之客“扔”上沙發,氣喘籲籲地道:“好了,基西莉亞,你不用再管,叫克羅爾來。”


    “克羅爾出去了。”


    “……”沉默了零點一秒,基連下了個非常冷酷無情的決定,“那你也不用管他,繼續忙你的吧。我去洗澡換件衣服。”今天真是倒黴透了,如果不是為了他的形象,他才不會帶這個醉鬼回來。偏偏附近又沒有可以棄屍的小巷和垃圾桶。


    “可是哥哥,賀加斯是我的朋友耶!”基西莉亞抗議。基連微微皺眉,無奈地妥協:“好吧,你去拿防狼棒,再來照顧這家夥。”基西莉亞為兄長的謹慎汗顏,但還是聽話地點點頭,正要離去,拉住他的袖子:“等等,哥哥,賀加斯怎麽會變成這樣?”


    “喝醉了。”


    黑發少女的下巴滑落到地,大睜的眼塗滿空白的色彩:“喝醉了!?”她沒聽錯吧!那個最莊嚴,最自律,最重視形象的神居然……居然……喝醉了?


    “爛醉如泥。”加上讓妹妹更加暈旋的注解,基連走進浴室。


    煥然一新地走出來,他意外妹妹還呆呆杵在原地:“基西莉亞,你沒拿防狼棒?”基西莉亞眨眨眼,如夢初醒,慌忙轉過身:“啊…我這就去拿。”


    “不用了,我在就不要緊。”基連一邊用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長發,一邊開始教育工作,“你說你認識他,為什麽不告訴我?要知道這種小白臉最危險了,你涉世未深,很容易被騙。”基西莉亞不禁苦笑:“哥哥,賀加斯絕對沒問題的,因為……”


    “因為什麽?”


    基西莉亞訥訥,不知怎麽說明:她也是通過異能才知道這個朋友的真實身份。基連恍然大悟,彈了下手指:“我就奇怪一般人怎麽會長成這樣呢,原來如此。”語畢,衝到沙發前,拉開金發青年濕透的長袍。基西莉亞看得大驚失色:“哥哥!?”他、他居然剝神的衣服!


    “基西莉亞,你回避一下。”基連已經脫到褲子。基西莉亞紅著臉抱住他的胳膊,製止他的瀆神行為:“哥哥,你在幹嘛啦!換衣服也不用在這裏!”


    “誰幫他換衣服。”基連冷哼:他才沒這麽好心,“我是在找他身上的印記。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是哪個貴族甚至王族的禁臠。”基西莉亞手一滑,險些坐倒。


    禁臠……禁臠……哥哥居然把神當禁臠……


    那邊,基連檢查了半天沒找到自己要找的東西,想起一件事,撥開賀加斯垂麵的金發,輕蔑地笑了:“哼,果然如此。”


    不過,這個圖案倒是從來沒見過。端詳額心的百合花紋,他有點納悶:也不像手術痕跡,他的主人就這麽放心他?


    “哥哥。”虛弱地戳戳他,基西莉亞掩麵不敢看沙發上的落難神祗,央求道,“請你……至少給他穿件衣服好嗎?”


    ******


    將戴著手套的右手放在識別儀板上,門無聲地開啟,基連走進狹長的通道,黑發隨之飛揚。


    同行者焦慮的訴苦在耳邊回響:“教授,隻有靠你了,那個死小孩……已經殺了三個人了!誰也沒法靠近他!為什麽注射了藥物還——”


    “注射了?”基連頭也不回地反問,溫潤的嗓音卻有著冰一般的冷徹,“注射了還管他幹什麽,讓他去瘋。”


    “可是……”


    “愚蠢。他的念動力已經被封了,精神波因為藥物的影響也無法發揮,隻是靠著你們的恐懼直接破壞腦神經。不去管他,一會兒就會昏迷。”


    誰做得到像你一樣冷靜啊,那些可怕的怪物!想起三名死者腦漿迸裂的慘狀,同行者不停地擦拭冷汗。


    基連眼光一掃,透過加厚玻璃,將底下的情景一覽無遺。仿佛有所感應,趴伏在地的少年抬起頭。


    紫眸在一瞬間擴大,伴隨著膨脹的怒氣。


    那個惡魔!


    優咬牙切齒地握緊拳頭,用全身的力氣吼出最深切的恨意:“基連賽普路斯!!!”


    連超硬度鋼製作的四壁也承受不住這股衝擊波,爆發無數龜裂,整個地下實驗室為之震動,在場的研究者驚慌走避,嚇得六神無主。這片混亂中,隻有基連一個人不動如山,冷冷地笑了。


    完美。一手按在玻璃牆上,感受到興奮的脈動,基連已經迫不及待地想把手術刀插進那個少年的身體,探究他異能的奧秘。


    可惜,同時具有念動力和感應力的超能力者太少了,少到隻有這一個,即使自忖解剖成功率近百分之百的他,也不敢冒險。


    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年輕的科學家決定下去會會這頭暴怒的小獅子,就近觀察。


    見仇人下來,優不假思索地撲過去,卻撞上一堵透明的牆壁,被反彈回來,滾了兩圈,摔得眼冒金星。


    “蠢貨。”下了個毫不留情的評語,基連徐徐在椅子上坐下,動作充滿了洗練的優雅。


    “你這個惡魔……”優沒有爬起來,纖細的肩膀微微顫抖,憤恨的淚水衝開臉上的汙漬,露出白皙而晶瑩的肌膚,“連嬰兒也殺的惡魔!”


    他永遠也忘不了,[天堂村]毀滅的那一天。他們這些被正常人厭惡、恐懼的異能者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找到一個棲身地,共同建立起理想的家園,就被這個惡魔毀成廢墟。三分之二的異能者被擄,剩下的被他帶來的特種部隊所殺。格雷利奧爾哈特,他們尊敬的統治者剛滿月的兒子,更被這個惡魔一槍貫穿!


    對於他的指控,基連無動於衷:“放任那個沒有自控力的嬰兒屠殺我的部下?抱歉,我做不到。”


    他的語氣平淡,隻是稱述事實,並非自我辯解。


    優一窒。身為異能者的後代,格雷利當然也擁有異能,還是非常強大的精神力。當時有十來個特種部隊的成員當場發瘋,開槍自裁。若非基連果斷,傷亡還會繼續擴大下去。


    “借口!格雷利又不是故意的!如果你不殺他的父母,事情也不會發展成這樣!”不一會兒,優就重新凝聚起怒氣,再度生龍活虎地吼人。


    這次,基連隻是聳了聳肩,根本懶得搭理他。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殺了那個珍貴的實驗品。異能者成功結合生下小孩的例子可是很少的,說不定還是elene,偏偏……唉,想起來就扼腕。


    “真是群蠢貨。那種嬰兒居然還放在繈褓裏養,應該放在培養皿裏才對。”遺憾之下,基連難得口出怨言。優聽得大怒:“你這瘋子!變態!那可是人,不是牛羊之類的畜牲!”


    “就是人才放在培養皿裏。”真沒有常識。


    “你……”優差點被他氣得背過氣去,拚命踢打那麵牆壁,“王八蛋!臭雞蛋!不是人……”基連接過機械手遞來的紅茶悠閑品茗,當他的唾罵是微風過耳,絲毫不縈於心。


    直過了半刻鍾,優精彩的三字經才告以段落,身子沿著牆滑下,大口喘息。


    “冷靜下來了?”基連玩味地托著頰,暗暗驚歎他的毅力。照道理,那些注射下去的藥物早該讓他失去意識了,這個叫“優希亞”的小鬼卻還是活蹦亂跳、中氣充沛,不愧是他看中的實驗品,“——小奴隸。”


    仿佛被針紮到,優立刻跳起來,一副要活撕了他的模樣:“我不是奴隸!你這惡魔,你可以把我關起來,但不許侮辱我!”


    線條優美的唇上揚,勾起笑弧,那是深沉的蔑視。


    “對思想還停留在奴隸時代的人而言,奴隸不是最合適的稱呼嗎?”


    “什…什麽?”優愣住,被憎恨和厭惡充斥的雙眼浮起絲絲迷惑。


    “不光是你,所有的異能者都是。你們就像一群農奴,隻想著推翻殘暴的奴隸主,得到所謂的‘自由’。”基連笑意加深,清冷的語調卻始終不變,“天堂村?說得好聽,下麵埋葬了多少正常人的血?又準備埋葬多少?”


    “那、那又怎樣!”沉默片刻,優聲嘶力竭地叫道,“正常人殺了多少異能者?我們沒權利報複嗎?我們甚至連人權也沒有!隻能靠自己的手奪回來,而不是靠法律!”


    “沒有自我約束力的人不配擁有人權。”


    “啊?”


    “什麽與生俱來的能力不是我的錯,什麽又不是我願意當異能者,擁有了就是你的東西,就應該學著去控製。不懂得反省,不懂得體諒,隻會一味叫囂,自我開脫。用得著的時候認為它方便,闖了禍拿它當借口,你們的精神狀態和幼兒有什麽兩樣?還殺害管教你們,要把你們引導向正途的科學家,真是不可饒恕。”想起慘死的父母,基連不禁動怒,“你們隻是一群社會的渣滓,活該當白老鼠的命。”


    優本來多少有點心虛,聽到這裏又暴跳如雷:“你才渣滓!沒人性的瘋子!正常人就比較好嗎?正常人裏也有罪犯,沒自控力的壞蛋!”


    基連一邊喝茶一邊調整情緒:“至少正常人破壞力小。”


    “你……你……歪理!”


    “嗬。”基連愉快地笑了。從小所受的教育使他養成完美的性子,徹底隱藏了激烈的本質,幾乎沒失控過。難得爆發,和人唇槍舌劍一番,竟是意外的有趣。


    優的動作突然靜止了,瞪大眼,盯著他的臉。


    好像!好像基西莉亞!!


    不對不對!下一秒,他猛地搖頭,在心裏痛斥自己:基西莉亞是多麽溫柔、善良,就像天使一樣,怎麽可能和這個冷酷殘忍的惡魔有關係!是錯覺!純粹的錯覺!


    “你怎麽了?”基連奇道:藥效終於發作了嗎?優狠狠瞪視他,相似的容貌使他更憎惡眼前的男子:“你先前的話全是狗屁!正常人是我們永遠的敵人,隻有打倒你們,我們才有未來!這是我們偉大的統治者說的!”


    基連冷笑:“麥森奧爾哈特是愚蠢的暴力份子,你更是愚蠢的小跟班。哼,打倒,打倒以後呢?建立你們心目中的理想鄉?連具體的計劃也沒有,連建設的藍圖也沒有,一幫隻懂得破壞的野蠻人。你真以為憑異能就能把整個帝國踩在腳下?做夢!身為異能者的你被關在這裏,而身為正常人的我高高在上嘲笑你,這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一字一字,宛如最堅硬的冰針,刺進優的心底,剝奪了他的烈氣,凍結言語。


    雙腿不受控製地軟倒,一如逐漸萎縮,讓藥力占據了上風的精神。


    他無言以對,反駁不了。


    “叫你奴隸都是抬舉你。”沒有興趣再談下去,基連放下空杯起身,睥睨的視線輕蔑不屑,而就連這樣的視線,也隻停駐了半秒鍾。


    “機會……”


    帶著啜泣的聲音拉住他的腳步,基連不由自主地回首。


    清澈的淚水從紫水晶似的眸滾落,卻絲毫不予人脆弱的感覺,因為他的神情是如此倔強、不屈:“社會給我們機會了嗎?學習的機會!”


    這一刹那,基連堅硬如鐵的心生平頭一次破裂了一角,產生一種名為“共鳴”的情感。


    不同於先前的笑意揚起:“那你就乖乖待在這裏,努力學習吧,小奴隸。”語畢,轉身離去。


    抬起的手似乎想抓住他,終是,垂落。


    逐漸模糊的視野映出遠去的背影,優一遍一遍地發誓:他一定要追上這個男人,用真本事打倒他,讓他輸得心服口服,然後——


    殺死他!


    ******


    “少校。”


    一見上司走出科技大臣的私人別墅,等候在車子旁邊的年輕女性大步迎上。身穿標準的帝國軍尉官製服,華麗的輪廓讓人聯想起血統高貴的雌貓;眼角微微上挑的茶色眸子更加深了這個印象;肌膚雖然深了點,卻是個非常有魅力的美人。但真正讓基連認同的,是這副皮相下的腦筋和能力。


    瓦蕾莉亞姆傑爾,他的副官。


    “哦,你們都準備好了?”黑發青年不無意外,同時戴緊有些鬆垮的手套,“這次那群凶暴的小羊倒不跟我別苗頭了?”瓦蕾莉掩嘴笑道:“他們哪敢啊。”


    兩個月前,基連自動請纓到有名的三不管地帶,邊防行星西慕利亞。充分利用軍事大臣客卿的身份,對那兒有罪犯集中營之稱的守軍做了番大刀闊斧的改革。其雷厲風行的手段,連目無法紀惡跡累累的士官也喪魂膽寒。光是集體槍斃就不下十次,其他將人當成廢品丟進氣閘;連同老式機體一並“處理”;直接打包宇宙漂流;掛在旗杆上示威等等新鮮的花招層出不窮。集惡毒、殘忍、沒人性於一體,在極短的時間裏就整頓出一支絕對服從上級命令的模範軍隊。而在殲滅海盜方麵,他也展現出強硬的鐵碗作風,戰法剽悍利落,以無與倫比的機動性掃蕩周邊,甚至清出了一塊真空領域。


    眾望所歸推動他正式加入軍籍,擁有了自己的部下,在接連的任務中成績斐然,一躍為軍界的新巨星,推翻之前“文弱的科學家”的形象。事實上,這也是他最初受到阻撓的最大原因。


    真是的,都是按鈕時代了,居然還以那種毫無實用價值的累累肌肉作為誇耀的資本,一群隻有小腦沒有大腦的家夥。相比某些還心存輕視的士兵,說好聽點是苗條,說難聽點是清瘦的基連更瞧不起他們,多少有點心理不平衡的意味。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擁有一副強壯的身板。


    “流星旗軍那邊有新的消息嗎?”


    果敢的女軍人微微遲疑了一下:“聽說…少校您的朋友法西爾柯賽特和他的妻子蕾奧娜拉在路塞七星和敵軍接觸,之後下落不明。”


    對於這個情報,基連沒有任何動搖:“路塞七星?那和我們的任務沒關係了。不過,遲早會碰上吧。”


    “是。”


    “瓦蕾莉,去宇宙港。”基連坐進車內,神情堅毅冷定,自動切換成軍人狀態,“我在那邊的更衣室換衣服就行。”美麗的女副官依言發動車子,但是行駛了一段距離後,她基於職責提醒:“少校,您不回家一趟嗎?時間還有充裕,出發日期是後天中午。”


    問歸問,她沒指望得到正麵的回答。


    盡管隻相處了兩個月不到,瓦蕾莉對這位上司的為人已經有了深刻的了解,簡單兩個字——“冷血”。他對部下冷血,對敵人冷血,對自己更冷血。全身上下嗅不出一絲人味。也是這份冷血成就了他戰場上的赫赫威名,贏得了部下接近畏懼的敬畏。


    這是個無懈可擊,毫無破綻的男人。


    不料,基連沉吟了半秒,道:“送我回家。”瓦蕾莉險些手滑,好不容易才壓抑住驚訝,應了聲“是”。


    “還有,順便繞到玩具店,我想買隻布偶送給基西莉亞。”


    這回,方向盤真的打滑了45度,導致車行不穩。


    “瓦蕾莉?”基連皺起眉頭。因為特權的象征,他不得不乘坐這種需要人操控的車子,但她再這麽搞下去,他就要考慮換車甚至換副官了。


    “抱…抱歉,少校!”瓦蕾莉連忙肅容,打起精神專心駕駛,眼底卻浮起淡淡的憂慮。


    果然,基西莉亞小姐是他唯一的弱點。


    ******


    踏著雀躍的步伐走進家門,基連不悅地看到妹妹坐在客廳裏發呆。


    “基西莉亞,你又在想那個禁臠了。”


    話說回來,這也是他心頭的一根刺,因為那個叫賀加斯的青年是突然消失在他們家,視他親手設計的保全係統為無物。事後,他做了番徹底的檢查和更新,但還是不太放心,問基西莉亞又問不出名堂。從這件事,他發現妹妹雖然不擅長說謊,嘴巴卻比蚌殼還緊。


    唉唉,女大不中留啊。


    “哥哥!”基西莉亞回過神,高興地迎上前,看到他懷裏抱的雪白玩具熊,更是開心得又叫又跳,“給我的嗎?謝謝!”


    “基西莉亞,不要岔開話題。”基連加重語氣。就算女大不中留,他也不允許他的寶貝嫁人。任何覬覦她的男人,尤其是小白臉,他都會親手將他們丟進宇宙垃圾站,變成最細微的粉塵。


    除非那個男人比他聰明,比他英俊,比他強壯……呃,這個算了。


    “我沒有想賀加斯啦。”基西莉亞微微臉紅,其實她是在擔心優,因為好幾天沒和他聯係上了,“我在想一部電視劇的內容。”


    一副思春的模樣,還說沒有!基連的怒氣空前高漲,又不忍心逼問,隻好滿腔鬱悶地把玩偶遞給她,“開飯吧,我餓了。”


    叱吒風雲的年輕少校,回到家裏,也是個普通的男人。


    “好~~”基西莉亞蹦蹦跳跳地放好禮物,然後端上早就張羅好的晚餐。


    “哥哥,你有沒有聽過瓦倫三兄弟?”


    飯後,基西莉亞隨意往地毯上一坐,問坐在沙發上的兄長。基連一愣:“那三個最近很紅的超級巨星?怎麽了?”


    “網上的朋友寄給我一張票,請我去聽他們的演唱會。”


    “不許去!”基連毫不猶豫地拒絕,“先不說那種嘈雜的環境有多危險,網友的邀請就不值得信賴。”


    “可是我想去耶。我聽過他們的唱片,很好聽。”基西莉亞睜著濕漉漉的黑眸,撒嬌地磨蹭他,聲音無比可憐巴巴,“讓我去嘛~~讓我去嘛~~好哥哥~~~”


    心有一咪咪的鬆動,但基連還是不改初衷:“不行就是不行!你想聽音樂,我彈給你聽!”基西莉亞呆住:“哎?”


    “去把他們的樂譜拿過來。”


    近乎失神地拿來樂譜,基西莉亞驚訝地看到兄長懷抱吉他斜倚著沙發軟墊聽耳機,調音的手指有模有樣:“哥哥,你會彈!?”太稀奇了,她一向以為她的哥哥與藝術是無緣的。


    “這種東西,有什麽難的,彈過一遍就會了。”基連哼了聲,一心兩用地邊記樂譜邊聽現場演奏,把握節奏和意境。不一會兒,一首活潑的“愛莉絲歌婭”毫無停頓地彈奏出來,輕快的旋律給人無限的希望和動力;“輕擁慢舞”在清泉般的曲調間流瀉出一絲哀愁,仿佛悲戀的預感;“永恒”深情款款又蘊涵滄桑與傷感,傾訴男子注定流浪的愛情宿命。悠揚的吉他聲和中途加入的豐潤嗓音將宛如水晶般剔透欲碎的細膩情懷模擬得分毫不差。


    基西莉亞感動得眼淚汪汪,竭力壓抑歡呼的衝動,依偎在兄長腳邊,如癡如醉地聆聽他的即興表演。


    管家克羅爾悄悄推著小餐車進來,看到這幅洋溢著天倫之樂的畫麵,臉上卻沒有浮現出絲毫笑意,而是閃過一道詭譎的寒光。


    ******


    雖然基連絕頂聰明,是不折不扣的天才,卻從來不認為自己是超越人類的存在。首先,人類的幼體根本不具有爬行類兩棲類那樣一出*就可以自己生存的能力,所以再特別的人也是人,“群居”兩字就刻在他的基因序列裏,他不會自欺欺人地以為自己是排除了所有社會關係的異生物,也不會隨便去藐視人,隻鄙夷應該鄙夷的人們而已。


    比如隻有小腦沒有大腦的肌肉男。


    “靠!小白臉!上頭居然派這種吃軟飯的娘娘腔過來!”


    不少人已經準備拔槍射殺侮辱上司的新同事,更多人以憐憫的目光注視這些沒眼光的笨蛋——反正他們即將成為屍體,不必計較。


    “管事的在哪?”把下等猴子的叫囂當耳邊風,基連徑自發問。語調不快不慢,沉著冷定。


    “我……”看出來人不一般,一個褐發藍眼,四十歲上下的魁梧男子踏出一步,被好幾個聲音打斷:“滾回你的香格裏拉吃奶!我們不想跟你討論病菌和細胞!”


    銀白的光束切過視網膜,其中叫得最響的一位仰天倒下,發出沉重的聲響。眉心的圓洞周圍留下焦灼的痕跡,血液和腦漿都被高熱蒸發。


    一片死寂中,響起基連平靜無波的溫潤嗓音:“罪名軍法第48條忤逆上官,還有想死的站出來說一聲。”


    無人應聲。


    “沒有,很好。”巡視了一圈後,基連把視線定在褐發男子身上,“你是勞倫斯中尉吧,你的上司,斐格上尉在哪?”因為事先看過資料,他認識在場的所有人,所以剛剛問的是“管事”而不是指揮官。


    “呃,他去附近的行星都市‘巡邏’了。”勞倫斯言下有所保留。聽出裏頭的意思,基連微微眯起眼。


    果然,來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基地和天體營沒兩樣,還是例行公事,得先整頓一番才好上戰場。


    基連對清道夫的角色實在沒興趣,可惜帝國落後的軍製讓他失望。


    治標不治本,不是辦法,但他暫時也隻能盡量做好本職工作。


    美麗的女副官嚴厲地批評:“這麽重大的接任儀式,斐格上尉居然不到場,未免太散漫了!”


    “他可是軍事大臣的遠房親戚,我們管不到他啊。”勞倫斯攤手表示無奈。


    “那他的情報落後了,他現在隻有成為種馬的價值,和雷布因家族的小姐聯姻。老師派遣我來這裏的目的之一就是把他這位親戚請回去在下月底完婚——直接帶他去宇宙港,我不想見他。”


    勞倫斯打了個寒戰,意識到眼前的人靠山有多硬,連忙擺出畢恭畢敬的模樣,派人去抓“前”上司。


    瓦蕾莉猛地撲了出去,擒住一個士官,狠狠一拐子打在他的肋下,以足可列入戰鬥教學的流暢姿勢剝奪了他的行動能力,從口袋裏掏出一隻圓盤狀的物體。


    認出那是什麽,多數人都慌了手腳,叫喊的叫喊,閃避的閃避。基連不動如山,幾名護衛衝到他麵前擋住。


    “‘k-29型’軍用手雷,按鈕式發動,範圍六十平米——勞倫斯中尉,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嗎?”瓦蕾莉茶色的大眼射出銳利的寒光,配上優美的臉部輪廓,修長窈窕的體態,讓人聯想起擁有狩獵本能的雌豹。


    “這……這……”勞倫斯也對這樣的變故措手不及,暗殺上級,按規定是當場槍斃。如果是間諜的話,他們一個也逃不了軍法製裁。


    “那是玩具!玩具!”士官聲嘶力竭地大叫,劃破凝結的空氣。


    的確是玩具。基連一眼就看出那個所謂的手雷毫無金屬反光,拿著它的瓦蕾莉更不用說。應該是這家夥想冷不防投出來,嚇他一跳,讓他當場出糗,從此沒麵子再混下去。


    無聊的遊戲。年輕的科學家還不知道他的前幾任都吃過虧。


    厭煩地拉緊手套,基連冷冷地道:“這種惡作劇私下玩是無傷大雅,換作工作場合就有失體統了——你說該怎麽辦,中尉?”


    “呃——”勞倫斯委決不下,私心裏他不想再嚴懲引起公憤,這對基連未來的管理也不好,但他不敢明著反對,“少校您發落吧。”


    “我不太熟悉這個基地的規矩,由您定奪。”基連適時給對方台階下,新官上任,總不好搞得太難看。


    勞倫斯鬆了口氣,做了個手勢:“帶他下去,三天禁閉!”


    ******


    這次任務是鎮壓席沙克星的礦工暴動,這種“小事”本來用不著帝國軍出馬,不過牽涉到一些政治問題就不同了。席沙克星所屬的裏奧公國位於德奧星係,那裏至今仍和王室不睦,根骨裏殘留著先烈的反叛精神。不過因為戰爭的重創,隻剩下四個可住星球,艦隊規模和技術水準完全不能和帝國相比,基本構不成威脅。


    唯一需要提防的,是叛軍[流星旗軍]和他們有勾結。


    一想到流星旗軍,基連腦中就浮現那個玩世不恭,有著白金色短發的友人形象,然後硬生生把思路轉回來。


    如果法西爾和他正麵相遇,他會毫不猶豫地下令開炮,但這終究不是愉快的事。


    另外,德奧星係是三大星係中最有開發價值的,像席沙克星就蘊含著豐富的能源礦。基連是很想把這塊寶庫據為己有,可惜他慢了一步,被溫菲格集團搶先獲得開采權。


    目前歐斯麥肯帝國最有分量的兩大公司就是溫菲格集團和他的jc商盟,兩者各有其經營形式,本來不會衝突,然而溫菲格的當家好象跟他卯上了,總是處處作對。如果隻是單純的較勁還好,和某些政敵掛鉤的話,就讓人無法一笑置之了。


    而且溫菲格是專圖利益的私營作風,也和他的審美不符。


    基連不是聖人,沒什麽造福社會的偉大願望,但他認為知識是全人類共有的寶貴財產,溫菲格的做法,實在小家子氣。一味謀取私利,獨占新技術,打壓競爭者,也會造成缺乏刺激的環境,最後阻礙了自己。


    星曆2047年,帝國曆456年8月11日,黑發少校登上自己的旗艦──半月之螢。


    合金壁麵發出的暖白色光芒中和了群星無機質的冷光,投射在他清雅的俊顏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卻軟化不了眉間的堅毅冷漠。銀黑色的筆挺軍服適宜地貼裹住他高挑的肢體,一舉一動都洋溢著無形的魄力。


    踏進艦橋的瞬間,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觸,像掉進了無底的宇宙深淵。已經習慣的基連迅速調整狀態,審視周遭。正對著他的是數麵大小屏幕,和半圓形的操縱台,各種儀器設備。士兵們忙碌地走動,做著開戰準備。一名通訊兵瞥見走進的一行人,大聲匯報:


    “少校,溫菲格集團來電抗議。”


    “叫他們去對陛下抗議。”


    由於溫菲格集團逃稅漏稅的情節太嚴重,相比之下,皇帝麥爾哈特五世更支持商盟。現階段,也尚未對這個臣子產生猜疑。


    不過,隨著地位的提升,人身安全確實越來越沒有保障。雖然基連有著圓滑的交際手段可以避免政治上的陷害,但所謂百密一疏,思慮再周詳也可能有漏洞;何況他無法討好所有人,總會有利益衝突。打仗更是沒有轉圜餘地,不采取一些極端的手段他根本贏不了,也就容易遭來反感。所以如何保全性命,就成為當務之急的要事。


    還是要靠科學。


    基連得出很有個人風格的結論。


    戴上護目鏡,年輕的軍人坐進指揮席,接受部下有條不紊的報告,當一切就緒後——


    “起飛。”


    如冰清冷的嗓音在廣闊的空間彌漫開來。


    ******


    再次被一股熟悉的思波拉進意識世界,基西莉亞放下連日來的擔憂。


    “優!”


    她欣喜地跑向紫眸少年,“你出了什麽事?我好擔心你!”


    “嗯……沒事。”優笑得有點不自然。目前的處境他可不想讓心儀的少女知道,太丟臉了。


    基連賽普路斯,我一定要把你碎屍萬斷!想起那個冷酷的惡魔,他就咬牙切齒。


    “沒事就好。上次說到哪兒了?我好想去你說的天堂村哦,小格雷會說話了嗎?”開心之下,基西莉亞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優臉色一黯,天堂村被滅的情景,和那個小小的嬰兒被一槍貫穿的血腥畫麵,是他永遠的噩夢。


    “怎麽了?”終於看出他有心事,基西莉亞浮起不安之情。優強笑道:“沒什麽……”突然發現一個過去沒注意到的問題:“基西莉亞,你也是異能者吧?有沒有被抓住?”


    “呃,我不要緊。”基西莉亞愧疚地垂下頭,因為兄長的緣故,從來沒人懷疑到她頭上。


    不要緊?優困惑地歪著頭:“你是沒被發現還是家境很好,有專門的保護人?”


    “都…都是。”基西莉亞很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如果她是男人,倒會向心上人炫耀自己的家世。可是她是女性,不想讓男方產生自卑感,況且優的出身不好。


    “太好了!”優由衷為她高興,“要小心哦,千萬別被發現了……啊!”他擊了下掌,想到個好主意:“基西莉亞,你教我好不好?”基西莉亞不解:“教你?”


    “嗯。”優清秀的臉龐沉冷下來。老實說,基連並沒有刻意虐待他,反而給了他們這些異能者一個遠比過去安全優渥的環境,讓他們像普通小孩一樣受教育,而不是關在籠子裏當白老鼠,隻要定期接受檢查就行。但是,這畢竟不能改變他們是他實驗品的事實!


    身為一個有自尊的人,他無法忍受。


    就像這對pc環,屈辱的象征。


    隔著袖管撫mo手腕上的異能控製器,黑發少年幾乎抑製不住滿腔的憤怒。


    “我想學習更多的知識,最好是……軍事!武器之類!”


    他從小就有機械方麵的天分,過去也是在宇宙港工作,修理對象從民用太空船到家用電器,熟識一切常規設備的運作。但他隻是個沒背景的孤兒,無權接觸軍艦,還有那些帥得不得了的槍炮。對於密碼破譯、情報操作這些將來肯定要用到的技術,也一竅不通。


    “這樣啊,我不是很懂,不過我可以幫你上網查。”基西莉亞一口答應——她家的電腦幾乎沒有限製,基連是個超一流的黑客。優綻開感激的笑容,思緒再次回到那個清瘦卻傲然的背影。


    他總是來去如風,優雅而無情地笑著。每次被他用戲噱的口吻叫“小奴隸”,優都會冒出殺人的衝動。


    總有一天,他要和那個男人並肩,不,打敗他,讓他不能再用睥睨的眼神看他。


    ******


    結束任務回到闊別了三個多月的帝都,完成晉升、覲見等一係列必要的交際應酬後,基連第一件事是回家看寶貝妹妹。


    管家克羅爾習慣性地接過他脫下的大衣,向他報告這段時間基西莉亞的異常。


    帶著問號,基連敲響妹妹的門:“基西莉亞。”


    “啊,哥哥,你回來了!怎麽不告訴我?”


    身穿家居服的清麗少女立刻迎進他,滿臉歡容。黑發青年情不自禁地回以微笑,輕擁了她一下:“我想給你個驚喜,一會兒去樓下看禮物——你在做什麽?”他看向桌上的電腦。


    “哦,我在上網啦。”


    “克羅爾說你最近都看軍方網頁,你什麽時候對這些感興趣了?”


    “因為我擔心你嘛,你總是上戰場,我想多了解一些這方麵的知識。”這話並不全是謊言,因此基西莉亞說得很自然。在優請她幫忙以前,她就在收集相關的情報。


    基連為妹妹的關懷窩心不已,拍拍她粉嫩的小臉:“我哪次不是平安回來?你不用擔心,自己玩吧,女孩子不適合打打殺殺的東西。”


    “可是……”想到心上人,基西莉亞臨時掰了個借口,“我已經入迷了。”


    “唉。”雖然不讚同,基連倒也沒有幹涉妹妹的“興趣”,彈了她一記,“算了,下來看我為你買的禮物。”


    基西莉亞依言關機,跟著他走出房間:“哥哥,晚上想吃什麽?”想了想,基連不客氣地報上菜單:“北得勒鱈魚,奶汁烤蝦,還有蘋果派。”


    “沒問題!”


    “明天我放假,帶你去郊遊。”


    “耶——”基西莉亞興奮地抱住兄長,差點害他從樓上摔下去。


    ******


    來到地下研究室,基連意外地發現自己居然有點想念那個倔強的小鬼。


    不知他有沒有長進。


    研究室裏的情景讓他驚訝:加厚玻璃內,一些孩子正在做嚴苛的體力鍛煉,模擬機場和幾個實驗室也亮著代表使用的紅燈,負責人呈上的報告更是讓他皺起眉頭。


    “怎麽回事?我並沒有讓他們接受軍事訓練。還有,誰做主使用‘usa’這種藥物?長久服用會破壞他們的神經係統!”


    “呃……是上麵的意思。”


    略一思忖,基連就想通了軍部的用意,正要說什麽,左近一扇電子門打開,一個藍發女孩跌跌衝衝地走出來,另一個金發少女扶著她,也是滿頭大汗、臉色發青。撞見一身軍裝的黑發青年,藍發女孩眼中頓時迸射出強烈的怒火:“王八蛋!”


    啪!一團水球毫無預兆地出現,澆了基連一臉。周圍的人大為恐慌:“教授,你沒事吧?”


    “沒事。”基連不慌不忙地拿出手絹擦拭。


    盡管有pc環控製,也定期注射專門的藥劑,但似乎無法百分之百封住異能。


    其實這是人為的失誤,換作他,就不會出這種紕漏。


    兩名護衛熟練地鉗住女孩,金發少女撲向他們:“放開她!”聽到動靜,裏麵的孩子紛紛衝出來,其中明顯是領頭的清秀少年喊道:“你這變態瘋子,不許對她們動粗!”


    “喲,你在這裏啊。”基連一眼就認出那雙特征鮮明的紫眸和堪稱招牌的挑釁神情,朝負責人揮揮手,“今天的訓練全部到此為止,帶他們下去休息。”


    “要你假好心!”藍發女孩一邊踢蹬一邊被兩個大漢像拎小雞似地拎下去,金發少女不放心地跟在後麵。其他人也作鳥獸散,他們已深刻體會過反抗的下場,也對這個毀滅家園的[惡魔]有著根深蒂固的畏懼和憎惡。


    “你還愣著幹什麽?”


    “我在嚐試挖出你的心,榨出你的腦漿。”優直言不諱。基連冷笑:“你不但蠢到以手無縛雞之力的狀態英雄救美,還有妄想症。”再次發覺口頭上討不到便宜,優隻有悻悻離去,免得自取其辱。


    看了成績單,基連非常滿意,即使最差的孩子也有一技之長,更多是優秀的人才。


    這堅定了他的決心。


    政府一定想用藥物和催眠對他們進行洗腦,組織一支特種部隊,這是暴殄天物的行為,那些孩子的價值不僅僅在於異能。


    “教授,你要管管那個叫優希亞的死小孩!他是那幫小鬼的老大,而且頑劣得令人頭痛!”


    “他這麽幼稚也能當老大?”基連是真的詫異。負責人也愣了愣:“那個…他好象在你麵前才特別幼稚。”


    “?”


    基連一頭霧水。負責人繼續訴苦:“您也看到了,理論測試他全部交白卷,其他科目也是低空飛過。要不是智力指標明擺著在那,我們還真懷疑他是個差勁的庸才。”


    “叫他進來。”


    當咬著三明治的優被推進門時,基連正在喝紙杯紅茶,瞥見他,直截了當地道:“你以為交白卷有用麽?”


    優不吭聲,隻是用一種叛逆學生對嚴師特有的目光瞪他。基連也不跟他廢話:“哪,你好歹也在這兒待了幾個月了,不是當初那個什麽都不懂隻曉得盲目跟在你偉大的統治者身後的小跟班——回答我,假設我放你們出去,你們能融入社會嗎?”


    “……不能。”優不得不承認。離開這個庇護所,他們的下場隻會更糟。沒有公民證,沒有覆曆,他們還是會重複[天堂村]的悲劇。


    這個世界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除非能夠完全控製住能力,成為一個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才有重返社會的可能。


    但是,如果由異能者執掌政權,情況就不一樣了!


    下垂的長睫掩蓋了一閃而逝的冷芒。


    “那你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基連甩了甩磁盤。優仰起下巴,一副跩樣:“那種無聊的測試,我根本不屑認真!實踐課還馬馬乎乎,但也不合我的口味,你的教學方式太差了!”基連沒有生氣,虛心受教:“哦,那你有什麽長項,說來聽聽。”


    “組裝一把槍,然後崩了你的腦袋!”


    自動過濾後麵一句,基連撥了個tv電話,很快有人送來圖紙和零件。


    “來吧,讓我看看你的能耐。”為人師表者很有興趣。


    “才不要!”


    “你不會吧。”


    “……”雖然是小孩子也聽得出的激將法,優還是無法忍受被他鄙視,氣呼呼地坐了下來。


    根本不用參照圖紙,隻瞄了一眼那些零件,他就駕輕就熟地拚裝起來。


    明白他不是吹牛,基連微露笑意,把空杯放回自動料理機,換了杯咖啡悠閑品茗。


    嫋嫋白霧模糊了那張總是顯得冰冷嚴厲的清俊容顏,連同那雙澄靜無波、深邃如夜空的黑眸。偶然抬頭的黑發少年失神了一瞬,差點揉眼睛確認此人是否那個冷血科學家。


    “喏。”


    粗魯地把沒裝能源匣的脈衝槍扔在桌子上,優沒有意識到:從看到零件到組裝完畢,他沒興起一絲一毫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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