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厲至極的慘叫陡然爆發,在隆隆的爆炸聲中依然清晰可聞。雷莉亞嚇了大跳,連忙爬起來,東張西望。


    “費席安?”


    才說話,她就吃進一大口塵灰,不禁擔心頭頂的爆炸會否使得地下室坍方,隨即拋開這個恐怖的想法,雙手穿破深沉的黑暗,抓住她急欲尋找的人,然而,對方一把甩開了她的手。


    “啊——”


    “費席安!”雷莉亞以驚人的準確再次捉著他的小手,使勁握住,“是我啦!”語畢,她驚訝地發現費席安非但沒停止,反而掙紮得更厲害,哈庫的話語在她腦中響起,雷莉亞一咬牙,將他摟進懷裏,用雙臂牢牢鉗住他不安份的小身體。費席安的幽閉恐懼症比她想象的嚴重多了,令她一時不知怎麽辦才好。她是知道受過精神傷害的人發病時會很粗暴,但她既不是心理醫生也沒有芙蘭娜的治療能力,完全無計可施。


    過了一會兒,轟鳴聲慢慢止歇,再度安靜下來的地下室隻剩下費席安的哭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費席安……”雷莉亞恍然大悟,原來他的意識回到被關在棺材裏的時候了,正煩惱怎麽把他從夢魘裏拉出來,突覺胸口一緊,衣襟被一雙小手牢牢拽住,接著一個滾燙的人體倒進她懷裏,發出急促的喘息聲。


    “費席安?”


    回答她的是一陣嗆咳。


    “費席安!”


    最嚴重的症狀終於出現了,由於極度恐懼引起的暫時性失明,假想的封閉環境引發的呼吸困難,絕望導致的盲聽……雷莉亞一咬牙,不再猶豫,有手刀在他後頸重重一敲,費席安登時癱軟下來。


    “我也慌了手腳了,早該這麽做。”雷莉亞苦笑,抹去額上的汗水,鬆了口長氣。不懂治療方法,就該在一開始讓病人失去意識才對,以免他的精神受到更大的傷害。可是她剛才被費席安的舉動完全吸引了注意力,慌得六神無主,實在太遜了!


    與此同時,雷莉亞感到四周亮起來,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她兩眼生疼,眨眨眼,她往光源看去,對上一張不久前才認識的臉:“哈庫!”


    “聖女小……殿下!”年輕的侍衛長瞥見對方懷裏的主君,急忙奔過來,將提燈隨手擱在地上,擔心地檢視費席安,“他……”


    “啊,哦,嗯,他發病了,就是這樣。”雷莉亞心虛地道,眼睛斜來斜去,不敢正視他。歸根究底,造成這個結果的是她的惡作劇,現在受害人暈了,卻不代表他的部下不會暴走。


    哈庫確定主君沒有大礙後,鬆了口長氣,轉向雷莉亞:“你沒嚇著吧,聖女小姐?”


    “啊?”


    “殿下發病時是很粗暴的,好幾個人都壓不住,你一定嚇壞]了吧?”


    “啊……”


    “以前既使讓殿下平靜下來,他仍是睡得很不安穩,這次卻睡得很熟,一定是您處理得好,不愧是聖女小姐。”


    雷莉亞這才回過神,哭笑不得地道:“沒…沒什麽。”哈庫笑了笑,撥開費席安汗濕的瀏海,“我和殿下是乳兄弟,可是當年,我卻一點忙也沒幫上。這三年來,殿下夜夜被噩夢纏繞,白天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大家看在眼裏,都心疼得不得了。”


    雷莉亞定了定神,問道:“難道你們每晚都讓他點燈睡嗎?”


    “您注意到了嗎,是的,沒錯。”哈庫點點頭。雷莉亞深深皺眉:“但這不是長久之策吧?”


    “是,但禦醫們都束手無策,殿下自己也想克服,可這麽嚴重的後遺症,實在沒法根治,隻好一天天拖下去。”


    “為……”雷莉亞險些問“為什麽不叫聖女姐姐看看”,幸好及時收住。哈庫瞥了她一眼:“對了,我聽說您曾來王宮給殿下看過病,可惜也無能為力。”


    “哦哦,對啊!這麽久以前的事,我都差點忘了!”


    雷莉亞佯裝恍然大悟,擊了下掌,一時沒想到芙蘭娜身為王國最優秀的治療師,竟然治不好王子的心病,急聲道,“對不起,我明知殿下有病,還讓他到地底去。”


    “這也沒辦法,為了星冠……對了,星……”


    “哈庫先生,這些容後再談,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先把殿下搬到通風更好的地方嗎?走吧走吧!”


    說著,雷莉亞背起昏迷不醒的費席安就往樓梯口衝去。哈庫呆了下,慌忙拿起提燈,緊追其後,忘了詢問主君的試煉進行得如何了。


    ******


    “你說那個爆炸是火yao引起的?”


    “當然也可能是閃光彈,不過我聞到味道,確定是火yao沒錯。”(注:這裏的閃光彈和地球不同,不但能釋放強光,也有實質的破壞力。)


    走在狹長的黑暗走道上,雷莉亞就之前的爆炸提出自己的意見。


    哈庫驚訝地看著她:“不管是火yao還是閃光彈,都是特級禁品,自從[五月事件]後,幾乎都給王室取締了啊!”


    “你說‘幾乎’,就代表你也知道完全杜絕這類物事是不可能的事,對吧?”雷莉亞宛如夏日綠陰的眸子射出銳利的光芒,連侍衛長也不禁為之一窒。


    “你說的沒錯。”他歎道,“我也擔任過熱武器取締官,親身領教過那些黑心的走私販有多麽難纏,尤其是跟一些肮髒的權貴聯起手時。不過聖女小姐,為什麽你能那麽肯定是火yao呢?”


    “因為我聞過。”


    “咦?”


    “我就是五月事件的幸存者。”


    哈庫張口結舌,好半晌,才手忙腳亂地道:“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雷莉亞笑了笑,哈庫這才發現她有一張頗為俏麗的麵容,眼神善良而堅定,像極了已故王妃。


    雷莉亞低下頭,掩去眸中深刻的仇恨,仿佛又聞到了那濃重的火yao氣味,看見閃光彈刺眼的白色光芒,熊熊燃燒的火焰,人們驚叫奔逃的身影……


    五月事件!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噩夢,現在居然又回來了。


    萊安特魯本是個科技高度發達的星球,然而一千五百年前,因為軍備的無限製擴張、領土紛爭、經濟的超發展與頹廢的人心之間的矛盾日益激突等因素,造成了後世俗稱[末日戰爭]的大戰。這場戰爭不僅徹底改變了整個星球的地形,使人口縮減為原來的百分之二,還差點毀了生態係統。吸取教訓的幸存者們於是記錄下這段慘痛的曆史,攜手在飽受蹂躪的大地上開創新的文明,有一位名叫克裏斯多普的傳教士居功甚偉。他結合古神學的精髓建立了一套新的宗教觀,鼓勵人們站起來,團結奮進。而且他沒有像許多教祖一樣自我神格化,而是本著虔誠的信仰和深厚的學識傳播福址,安撫人心。正是因為他這種謙虛正直的品格,吸引了無數人慕名而來,逐漸匯聚成一個國家。但克裏斯謝絕了王位悄然遠走,最後在一個小漁村安然辭世,終生未娶。他臨走時委托的首屆國王和內閣也兢兢業業地維持這得來不易的和平。為了紀念克裏斯的功勞,首都就以他的名字命名。雷莉亞就讀的瑪雅教院也是帶有宗教意味的學府之一。


    相較萊安特魯王國三百年的曆史,這段過去算得久遠,因此耽於安逸的人們又漸漸淡忘了祖訓。尤其是野心家和不法份子,熱武器對他們而言更是便宜又劃算的投資。“放下武器,實現和平”的口號成為空想主義的代名詞,鬥爭的火苗再度點燃,而王國曆289年五月發生的慘劇就是這些火苗中最大的一縷。之前軍備的交易還隻是在地下進行。那天,炸彈卻突如其來地在市中心投下,造成兩萬三千多人死傷,四千九百一十九名戰爭孤兒,震驚全國。據說這次恐怖行動是一支遭王室偵破的地下軍火組織[毒梟]的幸存者所為。事後,比起“市中心萬人慘案”,“五月事件”的稱呼為更多人熟知。


    不過國民得知[五月事件]中有個叫雷莉亞丹的戰爭孤兒,是在十年後,也即王國曆310年……


    “我們應該想想為什麽有人在教院使用火yao。”


    一想到母校有難,雷莉亞心焦如焚,偏偏她完全想不起下來時“滾”的是哪條路,問哈庫,發現又是個大型路盲,剛才是因為聽見費席安的叫聲,才找著他們。


    “可能是因為——”哈庫朝主君斜了一眼。


    “是嗎?那我就要和殿下好好談談了,竟然把老百姓牽扯進權力鬥爭。不過我們最好別跳太快,近來有許多挑戰神權的暴力事件發生,也許這也是其中一項。”


    “聖女小姐好像對俗世的情況很了解。”


    “因為我需要錢,而情報是金錢最主要的來源。”


    哈庫張大嘴:“聖女也缺錢嗎!?”雷莉亞但笑不語,這時,她發現一件事,臉色微變。


    “蠟燭快到底了。”


    此言一出,氣溫驟降10攝氏度。


    放眼望去,黑暗的地下殿堂仿佛無窮無盡,鑲連的通道和階梯一座接著一座,看得人眼都花了。瑪雅教院的地下室,十足是個大迷宮!


    “這是什麽?”哈庫指著前麵通道口一個“”形圖案。


    “塗鴨吧。”


    “是我畫的記號。”


    雷莉亞正要湊上去細看,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哈庫驚喜地道:“你醒了!殿下!”


    “嗯,你往旁邊找找,沒有記號的路是對的,記號比這裏多的話,就回頭走這條路。”費席安顯然體力未複,趴在雷莉亞背上喘息,弄得她怪不舒服,不禁動了動身體:“為什麽?這樣走不會有問題吧?”


    “不用擔心,隻要往記號最少的地方走就行了,你連從迷宮脫身的基本技巧也不知道嗎?”


    “我怎麽會知道!我又沒學過!真不知道是誰把這裏建成這樣!”


    “因為這裏是金庫……”


    兩人說話間,哈庫已轉了回來,向主君報告偵察結果。雷莉亞一邊往前麵走,一邊困惑地問道:“你說這裏是金庫?”


    “看就知道了。”費席安無精打采地道,“不然何必把好好一座地下室造成這樣,而且下去時我看到足足四隻防火箱,不是金庫是什麽?不過話說回來,一個教院為何需要建造這種規模的金庫?”


    “恕我打斷,殿下。”哈庫急聲道,“地下室不是由巨龍和魔法看守的聖地麽?也是試煉的終點——聖女小姐是這麽說的啊!怎麽變成了金庫?還有,您拿到星冠了嗎?”


    雷莉亞心虛地低下頭。


    “沒。”好一會兒,費席安才悠悠地道,“守護神烏姆優萊對我的表現還不夠滿意,我會繼續努力,直到她承認。”雷莉亞聽著他的雙關語,臉上一陣發燙。


    其實費席安此刻的心情並不像外表那麽悠然,反而複雜得很。既氣這個聖女三番兩次捉弄自己,又感動她偶而的溫柔言行,所以,在摸清“芙蘭娜庫珀”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之前,他不想定她的罪。


    在費席安的帶路下,三人很快接近了地表,期間雷莉亞簡要敘述了和哈庫的推論。費席安沉吟道:“被發現了嗎?我明明瞞得很好。”哈庫接口道:“殿下,您認為誰最有可能做出這種事?左大臣?軍機大臣?對了,還有貴族院,他們對殿下的出生不滿很久了。”


    “都有可能,讓我好好想想……”


    “雖然我提供了很多設想,不過好像一個也沒用嘛。是王族的腦筋特別僵化呢?還是權力鬥爭真是無所不在的玩意兒?”雷莉亞冷冷插口。


    費席安轉向她,歉然道:“若真是我的疏忽引來的災難,事後我一定給您和瑪雅教院一個交待,我以生命起誓。”


    感受到對方的誠意,雷莉亞緩和了顏色。


    “好說,看來殿下值得信任,那麽我願意幫忙。不管凶手是左大臣還是哪根蔥,敢放火燒人家屋宅的家夥我一定讓他吃不完兜著走!”


    哈庫輕輕搖頭,對這樣“勇猛”的聖女感到不適應。費席安凝視她片刻,轉過頭。


    “我們上去看看吧,記住切莫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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