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從這裏下去?”


    “對啊!”回應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報複意味。


    費席安注視眼前通往地底的幽暗入口,感到濕冷的氣息吹入頸後,熟悉的戰栗感湧上心頭。他咬牙,竭力壓下懼意,用平靜的語調道:“我知道了。”


    “不可以!殿下!”哈庫踏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急得滿頭大汗。雷莉亞被他緊張的神情嚇了大跳。


    “怎麽,你怕黑?”


    “不怕!哈庫,你留在這裏,少廢話!”費席安甩開侍衛的手,轉向少女,一字一字道,“我會帶著星冠回來。”


    “……”看到他堅定的眼神,雷莉亞有點後悔騙他。隻因她剛才問他為什麽要拿到星冠時,費席安冷冷扔給她一句“不關你的事”,令她肝火大動,存心要讓他吃個苦頭。


    目送費席安的背影消失在入口後頭,雷莉亞安慰自己:算了,隻是個小鬼,走不到一半路應該就會怕得逃回來了,不用擔心。


    “聖女。”哈庫轉過頭,一臉焦急地看著她,“我知道試煉有試煉的規矩,但我懇求您,讓我陪著殿下!”


    那小鬼果然怕黑,剛剛還死要麵子。雷莉亞心裏已經答應了,表麵卻還裝出一副猶豫的樣子:“可是……”哈庫更急了,音量也不自覺地提高:“聖女小姐,殿下有幽閉恐懼症啊!”


    “幽閉恐懼症?”


    “嗯。”年輕侍衛的神情極為苦澀,“那是三年前的事了,王妃的死對外聲稱是病故,其實是被毒殺,殿下也被牽連在內。當侍女發現他們時,王妃和殿下都沒有了呼吸,可是沒想到下棺當晚,守墓人聽到奇怪的聲響,打開一看,發現殿下還活著。也許是王妃每天讓他嚐毒的功勞吧,他竟幸免於難,但那個經曆對他還是太殘酷了。一個五歲的孩子,被關在冰冷黑暗的棺材裏近半天。身邊躺著最愛的母親的屍體,沒有當場發瘋就是奇跡了!所以我求……聖女小姐?”他張著嘴看著少女一溜煙奔下樓梯。


    老天!我做了什麽事!


    雷莉亞邊跑邊祈禱:千萬要讓我趕得及!


    ******


    同一時間,地上卻是一片歌舞升平,不止因為今天是建國三百周年,人們也希望借著喜氣衝去國王身上的病魔。到處張燈結彩,煙火絢爛。人們手拉手跳舞,唱著喜慶的歌。瑪雅教院也不例外,雖然見不到費席安,但隨同前來的還有許多年輕英俊的侍衛,所以師生們很快就忘卻失望之情,和侍從們熱絡起來。


    “喂——小鬼——”


    雷莉亞雙手圈嘴,大聲呼喚,然而聲音隻是空曠地回蕩在地下室內,竭力遠眺的視線也盡數被黑暗吞噬。她抬手按著牆,小心翼翼地跨步,慢慢往下走。


    唉!剛才下來有點燈就好了。


    之前她還有聽見哈庫慌忙跟上的腳步聲,可現在隻剩下她一個在這黑暗中摸索。地下室比她想象中的大多了,階梯七拐八彎有如迷宮,令她越來越擔心費席安的安危。


    若那小鬼舊疾複發,在這種鬼地方可是求助無門啊。雷莉*不自禁地皺起眉頭,埋怨自己幹嘛跟個小孩斤斤計較。


    天!真的好黑!那小鬼熬得住嗎?還是現在已經凶多吉少?


    “啊~~~我存款未足,不能走啊!”


    雷莉亞頭痛起來,環遊世界是她長久以來的夢想,但她可不想以通緝犯的身份逃往國外,何況……她眼神一軟:國王陛下是個好人,深愛的妻子在三年前被殺,若連唯一的孩子也失去,他一定受不了。


    費席安萊安特魯孤傲倔強的紫眸清晰地浮現在腦中,雷莉亞才舒展的眉頭又皺起來。那不是雙孩子的眼睛,至少不是一個養尊處優的王子該有的眼睛,反而和教院裏所有的孤兒一樣,曆經滄桑,看盡冷暖。


    為什麽會這樣?他有父母在身邊,雖然母親去世了,又經曆了那樣的事,但他還有個疼愛他的父親不是嗎?還是宮廷真如書裏說的那麽烏七八糟,連小孩也無法豁免?


    想到這裏,雷莉亞咋了咋舌,心道:大人物就是這樣,成天為權力汲汲營營,而忽漏了最重要的東西。我們教院裏的學生,連想要親人都不可得,他們還不知珍惜!


    一時間太過氣憤,使她踏空一級,沿著樓梯一路滾下去,直滾得她七葷八素,暈頭漲腦。過了好半天,她整個人才被高高彈起,狠狠摔在地上。


    “嗚……”雷莉亞像塊破抹布似地趴著,疼得幾欲暈去,用力甩頭搖去滿眼的小星星,她緩緩撐起上身,撐到一半時想起:既然她到了地底,就代表她“滾”的是正確的道路,可她途中沒有碰上費席安……


    “可惡,那小鬼,運氣真差,連路都走錯!”


    再折回去吧。雷莉亞歎了口氣,卻聽見頭頂傳來一個熟悉的童音:“聖女?”


    還沒抬頭,雷莉亞就感到橘色的燭光照在臉上,雖微弱,在這黑暗的地下室卻如正午的陽光般耀眼,她眯起眼,過了一會兒,才看清費席安錯愕的小臉。


    “你怎麽在這兒?”


    一模一樣的問題從兩張嘴巴裏同時迸出。雷莉亞先回過神,吼道:“當然是來找你了!你手下說你有幽閉恐懼症!……這、這燈是哪來的?”注意到對方手裏的提燈,她愣了愣,因為先前費席安是兩手空空下樓的。


    年幼的****微一蹙眉:“哈庫真多嘴。”頓了頓,他舉起提燈,照亮俯近:“這裏有許多蠟燭和燈,隨便撿一個就是。”


    “我是問火!”


    “……你又沒規定不能帶火折子下去。”


    好個狡滑的小鬼!雷莉亞沒有生氣,反而讚許地笑了笑,站起身。


    “你沒事吧?”費席安瞥見她膝蓋和手肘滿是瘀青,關懷地問道。雷莉亞揚起唇角,拍拍他頭:“安啦,我是很強壯的!”原來這小鬼也有可愛的一麵。


    “哈庫呢?”費席安臉一紅,揮開她的手。


    “他跟我一塊兒下來,不過中途走散了。”


    “這下糟了,他和我不同,是個超級路癡。”


    “不用擔心!他那麽大的人了,難道還不會自己照顧自己!”雷莉亞甩甩手,滿不在乎。費席安凝視她,眼神變得深邃:“聖女,你為什麽下來?”


    “呃!”


    “哈庫下來還情有可原,但你是測試人,不應該插手我的試煉;何況我在這裏找了很久——”費席安側過身,指著後麵,語氣一轉為激烈,“都沒有找到星冠!”


    雷莉亞冷汗涔涔落下,還沒想好怎麽糊弄過去,費席安已從她的表情找到答案,臉蛋漲得通紅,某種液體開始在他眼中凝聚。


    “你騙我。”


    “費席安……”雷莉亞猛咽口水,感覺心髒被名為良心的利刃狠戳了下,好不痛苦。


    “你騙我!”男孩一邊哽咽一邊用手背抹去不爭氣的淚水,另一隻手卻仍牢牢抓著提燈。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雷莉亞一疊聲道,雙手合十作懺悔狀,“都是我的錯!我想捉弄你一下,因為你是王族,態度又那麽拽,但我沒想到你有幽閉恐懼症,若我知道,絕不會搞這種惡作劇!你要怎麽揍我都成!”


    費席安掉了兩滴淚,心裏已沒什麽怨氣,道:“我不打女人,母後是這麽教我的。”


    “哦!”雷莉亞如聞天籟,在心裏不斷感謝已故王妃的明理。她喜歡揍人卻不喜歡被揍,盡管費席安小拳頭的威力對她身經百戰的身體根本夠不成威脅。


    “可是——”費席安提高音調,這女人,翻臉跟翻書一樣快!剛剛還以為她有反省之意,這會兒又神氣活現起來了!其實,加上下午對他做的事,判她個死刑也沒人好說話。全是他大度,才饒恕她,居然一點感恩的表示也沒有,真是豈有此理。


    “你得明白告訴我星冠的下落,不許再騙人了!”


    算了,念在她擔心地跑下來找我的份上……費席安轉念一想,又心軟下來。


    這小子還身是不死心呐。雷莉亞一陣無力,盤膝坐下,搬出芙蘭娜教她的原話,“老實告訴你吧,王子殿下,星冠雖然代代由聖女保管,但在遇到合適的繼承人前,聖女也不知道它在哪兒,所以你纏著我也沒用。”


    費席安睜大眼:“真的嗎?也就是說,我不是合適的繼承人?”


    “也不是啦,好像還需要某個[契機],聖女才能確認星冠的下落,不是遇上繼承人就行了。”雷莉亞說著說著,又好奇起來,“你到底要星冠做什麽?鞏固地位?小小年紀就有稱王的野心?”


    “野心?”費席安失笑,“我對王座一點興趣也沒有,也不理解為什麽那麽多人對它有興趣,但是父王要我拿到星冠,我就一定要拿到。”


    “原來是陛下要你拿的啊。”雷莉亞恍然大悟,“那他是不是要你用星冠鞏固地位,好對付左大臣那班人?他真是太多慮了,有蒙契爾公爵在,十個左大臣也不能拿你怎麽樣。”


    聽到蒙契爾的名字,費席安臉色微變,問道:“聖女和表哥很要好嗎?”


    “呃,還可以吧,普通朋友。”雷莉亞照搬芙蘭娜的說法,心裏一百二十個不相信。


    費席安卻相信了她的解釋,眼神柔和下來:“哈庫說的不錯,聖女的確是非常睿智的人,一眼就看出了父王的打算,那我也不拐彎抹角了——請你幫助我。”


    雷莉亞一怔:“幫助你?”


    “嗯,我希望你能站在我這邊,那我就……”費席安說到一半,皺起眉頭,“什麽味道?”


    幾乎在他發問的同一刻,雷莉亞也聞到一股奇特的氣味,臉色大變地跳起來,衝口道:“是火yao!”


    下一秒,但聞一聲駭人巨響,整個地下室劇烈搖晃起來,費席安和雷莉亞不約而同地跌倒在地,提燈從後者手中滑落,嗆啷碎裂,周圍頓時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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