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將星隕落


    黑沉沉的夜,窗外刺耳怪異的尖嘯吵得人輾轉難眠,軍用被子掀起,一個苗條的身影迅速穿衣下床。


    佩劍的環扣激烈作響,垂落的紅發在深夜裏如同一簇暗淡的火焰。


    “琳達!琳達!”大聲呼喚守在門外的副官,著裝完畢的火鳥軍團長臉色不善,“發生了什麽事?”


    她已經整整三天沒合眼了,才睡了一會兒就被吵醒,實在又困又惱火。


    “剛派了奇爾瑪去察探,還沒回來。”琳達一板一眼地匯報。聽出言下之意,希莉絲眼中的惺忪一掃而空,冷笑:“竟然讓那幫怪物混進宮裏,西城的哨兵是稻草人嗎?”對這種敏感的話題,忠心的侍衛隻有沉默。


    “哼,我們走。”披上羊絨鬥篷,南城的公主大步走出寢宮。


    夜色像密不透風的黑色帆布包住視野,庭園裏的永明魔法燈不知為何都熄滅了,建築物裏也沒有燭光透出,詭異的情景使希莉絲心裏颼颼地冒寒氣,無法不往壞處想。


    幸好照明術還能使用,她的心踏實了一點,快步奔向臨時用作軍部的官舍,身後緊跟的腳步聲也讓她大為鎮定,然而她意識的一角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停下四望,頓時毛骨悚然。


    走廊上原本並列的女神像全部變成了麵目猙獰的怪物塑像,咧著大嘴似乎在獰笑,玉石欄杆布滿新血,空氣裏彌漫著濃烈的鐵鏽味。


    琳達也發現了,顫抖著靠向她:“閣…閣下。”


    “裝神弄鬼的家夥。”看出這是虛假的幻術,希莉絲揮劍砍下一顆怪獸腦袋,一聲尖叫劃破靜夜,首級骨碌碌滾到她們腳邊,雙目大睜,赫然是一張少女的臉。


    “奇爾瑪!”


    “集合大家,我要知道多少人失蹤了。”竭力維持冷靜,希莉絲下令。哨聲吹響後約莫半分鍾,陸陸續續有人跑來。


    結果比她預計的好,整支近衛騎士團,隻損失了十來人,還有個小隊長提供了有用的情報:“所有的西匪…西城士兵都出去了,我碰上朱烈斯團長的隊伍,問他們去幹什麽,他說以我的權限還沒資格盤問他,叫我乖乖回家學著帶孩子去。”


    “這群土狼!”不是為侮辱的言辭生氣,人人都知道西城軍外出的目的,恨不得追上去亂刃分屍。希莉絲也是心神不寧,又氣又急:“夏亞呢?”


    “和他在一起。”


    希莉絲咬牙,她本以為身為雷神的神眷之女,西城大祭司應該不會受惡魔的煽動蠱惑,卻忘了她和血徽傭兵團長形影不離,夫唱婦隨。而血徽傭兵團長朱烈斯外表和善,實際上是個偏激的仇外份子。西城人多數都有這個傾向,以搶奪、屠殺他城人民為樂。


    自從支撐四方結界一角的南城城主蕾雪·依娃意外亡故,越來越多的低級惡魔出現在首府拉魯,攪得人心惶惶。最糟糕的是它們還和負麵感情起了共鳴,燒殺擄掠的事件時有發生。到了今天,那群無法無天的瘋子居然集體跑上街作亂了!


    不敢想像激起民變,雙方衝突的下場,希莉絲帶領人馬衝出王宮。


    東方的天空已蒙蒙亮,照出一片灰藍色調的慘景,其中夾雜著刺目的火星和滾滾黑煙,橫七豎八的屍體躺了一地。撕破的麻袋倒出麥子,一粒粒浸飽了血液。旁邊有一隻死狗,頭被劈開的嬰兒趴在離母親的手不遠處,那婦女背上深刻見骨的傷痕明顯是西城士兵愛用的重武器所為。


    時間和空間好像錯亂了,這場開始不久的屠殺竟然結束得這麽快,沒有傳入南城士兵的耳中。希莉絲失神地走著,踢到一隻破碗才停下來,踉蹌了一步,視線遊移不定,像做夢一樣找不到方向。


    這一刻,她恍惚想起當她還是個冒險家時,曾和同伴們一起回到這個城市,那繁華鼎盛的市容,如今……卻變成這樣。


    不止一個抽泣聲響起,她沒有勇氣回頭,盡管她早就隱隱預感到這一天。


    “是你!都是你!”一個士兵憤怒地扔下騎槍,尖聲道,“是你帶著那幫強盜侵略我們的城市!夥伴們,我們為什麽還要聽從這種人的命令?”無人響應,但沉默下醞釀的卻是相同的不滿、恨意、悲憤,平常一定會製止的琳達也悶不吭聲。希莉絲心一沉,表麵不動聲色,冷覷了帶頭起哄的人一眼:“有空內訌,還不快給我搜。”


    “……呸!”憤慨地別轉頭,那士兵飛奔離開,呼啦啦一大群人跟了過去,天曉得她們會跑哪兒搜。


    紅發少女疲累得連確認剩下的人忠誠度的力氣也沒有,揮揮手往市中心走去,期間她清晰地聽見腳步聲越來越少,最後隻留下一個。


    “閣下!”琳達忽然竄上前,一把玩具小刀撞到她的盔甲,發出激烈的碰撞聲落地。一個滿身血跡的小女孩從一堆掩體後探出頭,又丟出一把沙子:“滾!你們這兩個無恥的背叛者!還我媽媽的命!”


    “……讓她去。”輕不可聞地一歎,希莉絲正要邁步,又有兩個孩子衝出來扳手絆腳,掙紮中琳達被一隻小手拿的尖銳石頭刺穿脖子。希莉絲瞪大眼,驚怒交集地拔劍出鞘,等回過神,身邊已躺了三具小身體。


    呼……呼……一時間,她隻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喘息和心跳聲,沾了滿手鮮血,全身發抖。


    “嘻嘻。”


    嬌媚得像從耳孔裏鑽進去,酥軟了骨頭的輕笑似真似幻地傳來,她警醒,反射性地握緊劍柄。隻見一團像是蝙蝠的黑影飛到空中,砰!變成一個美豔絕倫的女郎,冷傲矜持的神情反而使她更吸引人,傲人的曲線適當地遮掩,卻平添一種男人無法抗拒的**,紅潤豐滿的櫻唇微微張開,仿佛隨時會吐出綿綿情話,半掩的美眸水光瀲灩,流轉著攝魂奪魄的妖豔,這女子身上有一種魔性的魅力,能夠輕而易舉地勾起人最原始的**。


    一對漆黑的羽翼在她背後散發著紅光,烏亮尖頭的尾巴纏繞在渾圓雪白的大腿上,更襯得她雪膚凝脂,風情萬千。


    “是你搞的鬼?”希莉絲努力不讓聲音發顫,對方身上的氣勢遠非一般的小惡魔可比,“你是什麽怪物?”


    “答案1,神秘的美少女戰士;答案2,魔王的左膀右臂;答案3,無辜的路人甲。”饜魔之王好整以暇地打了個響指,“隻許猜一次,答對有獎。”


    “……席恩的部下?”沒有被她嬉笑的語氣所唬,希莉絲的心直直往下沉。深淵領主的力量是她抗衡不了的,隻有諾因那種魔法全才的怪胎和神明的眷顧者才能驅逐他們,但是想到國仇家恨,她還是默念禱文,決心奮力一搏。


    沒等她準備好,一層半透明的綠膜無聲無息地包裹住她,這種負能量禦壁是領主級惡魔的拿手好戲,不但隔絕元素還有信仰之力,可以說是法師和聖職者的克星,隻有純粹的物理打擊、強到一定級數的精神力或神器級別的武器才能突破。


    格蕾茵絲掩嘴打了個嗬欠,懶洋洋地道:“別急啊,我今天可是專程來感謝的。”她雙手一揚,令人屏息的絕豔臉龐浮現出不折不扣屬於惡魔的微笑:“我們能有這麽大一座城好盡情取樂,可多虧了你的幫忙。”這話如同一個大錘重重敲在希莉絲心頭,盡管對惡魔玩弄人心的本領有所提防,她反複克製的罪惡感還是湧出來,勉強壓下,以昂然的態度麵對嘲諷:“本末倒置!你們這些該滾到黑暗最底處的怪物才是罪魁禍首!”


    她卻沒想到,在辯解的一刻,她就已經心虛了。


    “是你們那個惡心下流的王逼得我們反抗,是你挑撥那些西城士兵屠殺我城民眾,還敢在這裏大放厥詞,不要臉!有種下來和我決一死戰!”


    “有趣的理論。”格蕾茵絲興奮地舔了舔下唇,以她對負麵感情的敏感,對方的心情簡直一目了然:迷惘、痛苦、自責、悲傷……這個堅強又野心勃勃的人類早已是她的囊中之物,現在不過是色厲內荏地狂吠而已。


    一揮手,希莉絲整個人飛向高空,全城各地正在上演的慘劇映入眼簾:餓死的饑民,慘遭淩辱的少女,殺人取樂的流寇,燃燒的屋宇……即使想閉上眼不看,還是一幕幕深印入腦海,那個惡夢般的聲音在耳邊呢喃,冰冷的手撩起她頸後的發絲:


    “那麽對他們說啊——我是抱著正義的仁慈心來解放你們,蕾雪的死與我無關,我不是要推翻她;西城的士兵是好人,他們本來是要幫助我們,是被惡魔控製才會無惡不作;羅蘭·福斯也沒有篡位的野心,是魔王蠱惑了他,逼他謀反——一切都是惡魔搞的鬼。”


    冷汗涔涔而下,帶著甜膩氣息的話語就像一把尖刀,一下下戳刺在謊言和自欺下潰爛的傷口,痛得鮮血淋漓。


    “逃避吧,獵物越掙紮,收獲的時候才越甜美啊~~~”


    放肆的狂笑,使沉夢的靈魂終於驚醒,手指輕觸的觸感還留在肌膚上,曆曆在目的血色場景也徘徊不去,每一根神經都擰絞著痛楚。


    蒼白微弱的陽光照進臥室內,南城公主滿身冷汗地躺在床上,濕得像剛從水裏撈出來。


    “閣下?”琳達推門走進,臉上是真切的關心,“您怎麽了?沒事吧?”希莉絲愣愣地瞧著她,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我沒事。”好不容易翻身坐起,希莉絲一手掩麵,指縫裏飄出含糊不清的低問,“西城的人呢?”


    “血徽的一個騎兵中隊還泡在酒館沒回來,昨晚倒是沒鬧事,大概醉死了。”琳達憤憤地道,沒注意她的上司肩膀下垂,似乎鬆了口長氣。


    ……是夢。


    恐懼稍微減輕了些,更多清醒的悲涼卻湧出胸腔:夢中的情景,隻怕是不久的未來。


    無力的揮揮手:“你出去。”一等門關上,希莉絲抱攏雙腿,頭埋在膝蓋上,縱容自己在無人的時刻軟弱,這些天她老是做那種絕望的夢,被己城人民深惡痛絕的事實也令她心力交瘁,幾乎快撐不住了。


    肖恩!肖恩!


    呼喚著遠方的戀人,希莉絲唯一的希望就是正率部前來救援的蒼穹軍團長。


    她佩帶在胸前的星石胸針光芒一閃,宛如一隻魅惑的眼悄悄睜開,又含著笑意合上。


    ******


    感到一股異樣的氣氛,邱玲從床上驚跳起來,駭然瞪視房間角落明顯是古董的穿衣鏡浮起白霧。


    當霧氣散開後,清澈平滑的鏡麵顯出一個令她萬分驚恐的身影。


    那人在屋裏掃了一圈,淡淡道:“這是哪兒?”


    “水水水水之宮。”邱玲嚇得縮成一團,隻差沒躲在被窩裏瑟瑟發抖,結結巴巴地道,“拉拉拉菲帶我來的,他說是他老師…不不不,我以前住的地方。”


    似乎被人恐懼慣了,魔王對她這番誇張的表現沒什麽感想,確定部下不在後,欲言又止:“你……”


    “什麽?”邱玲好奇地眨眨眼,懼意略消。席恩搖搖頭,打消了告知她真相的念頭。這小妮子滿腦子浪漫思想,對所謂前世今生的戀愛樂在其中;而拉菲格會誤會他暗中破壞他們,就由得這兩個家夥吧。


    “不回來吃飯了?”他把話題拐回原來的目的上。邱玲一臉受寵若驚,呆呆看著他,無意識地答道:“啊,不…不回去了。”


    點點頭,沒有廢話,席恩切斷了法術通訊。


    他走後好一會兒,邱玲還沉浸在驚訝中。


    這個人竟然會等她一起開飯。她不禁想起遠在地球的家,疼愛她的親人們,眼眶泛紅。一陣突如其來的寒意驚醒了她,這次是一團水霧湧現,凝聚成一個冰清玉潔的人影。


    “冰宿——”邱玲當場噴淚,跳下床撲向友人,踩到鞋子一頭撲倒在地。


    “笨蛋,輕一點。”四下環顧,東城滿願師有些意外,“我隻是試試看,沒想到這裏的水元素真充沛。”


    “是…是海底。”北城滿願師傻笑著坐起來,揉著通紅的鼻子,滿懷希望地問道,“你是來救我的?”茶發少女歎了口氣:“很遺憾,我的法術做不到,不過看起來你過得還不錯。”


    邱玲訕訕而笑,想到嗬護備至的戀人,臉越來越紅。對她的心思一目了然,冰宿不予置評,隻道:“你待在這兒也好,省得被卷進去。多和魔王拉拉關係,說不定他會送你回地球,這個世界不適合你。”


    地球……聽到這魂牽夢縈的名詞,邱玲再也忍不住滿腔思念,定了定神,她深深凝視友人冷漠的臉龐:“冰宿,你呢?真的不回去了?”


    冰宿一言不發,她沒有說出“我與他同進退”之類的話,但是她眼中的決心,卻比任何山盟海誓更堅定。


    邱玲心裏五味雜陳,不知說什麽好。


    “我舅舅和表哥那邊……算了,說這些太早了。”遠比外表羞澀的東城滿願師甩甩頭,就算她有死的準備,留遺言這種事還是太肉麻了,反正若有個三長兩短,那幾個不死的家夥也會代傳她的死訊,“——楊陽她們聯係過你嗎?”


    “……沒有。”邱玲抿了抿嘴,好容易擠出聲音。冰宿瞥了她一眼,聽出她的傷心,思考如何措詞:“嗯…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什麽理所當然的事啊。邱玲心下嘀咕,明知友人是寬慰自己也無法釋懷。的確,她是個多餘的累贅,可是她以為至少楊陽把她當朋友。冰宿能找到她,為什麽她們一點音訊都沒有呢?


    想到楊陽被擄時諾因等人的焦心如焚,再對比自己的待遇,邱玲委屈得鼻酸。不管有多麽不情願,她也鼓起勇氣,參加了那場危險的戰鬥,然而在她被俘虜以後,卻沒有一個人來關心她,怎麽能不寒心。


    “收起你那張哭臉,我們最近都很忙。”冰宿永遠學不會軟語安慰人,哪怕她是好心,猶豫了一下,她坦然道,“要打仗了,你保重,我可能回不來了。”


    “冰宿……”


    揮揮手,東城滿願師中肯地道:“別老指望別人寵著你,這世上除了自己,沒人能依靠。”雙目含淚的邱玲震了震,露出苦澀的微笑:“是啊,我老是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沒人說要當我的朋友……”她憑什麽怪楊陽?


    可是……可是……要說麽?一定要說出口才算數?當那個笑靨溫和的黑發少女執著她的手跳舞,每晚彈琴給她聽,在她寂寞的時候柔聲勸慰,某些事就確定了吧。她也是因此忍著屈辱,盡力適應新生活,不再吵嚷著回北城,壓抑對那位賢者的擔憂,在她們把她排除在談話圈子外時默默旁聽——安分當一個食客。


    區別隻是感情的深淺吧。


    沉重的寂然彌漫在室內,被冰宿生硬的低語打破:“未必是一廂情願。”


    怔怔目送投影碎散,領會了友人的意思,邱玲的雙眼因驚喜而粲亮。


    的確沒必要沮喪啊。她咧著嘴擦幹眼淚:楊陽不夠朋友就不夠朋友吧,她夠朋友就行了,還有冰宿,嘿嘿。


    靜心審視今後的方向,她猛地回想起友人之前的告別,臉色大變,握拳思索片刻,跳起來往外衝:“拉菲,拉菲,我們回去!”


    ******


    西境軍的攻城戰,慘烈非常。


    諾因把全部的秘密武器押在這場戰役上,意圖一舉破敵。但是羅蘭看透夙敵孤注一擲的行為模式,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雙方於是陷入生死絞力的僵局。


    在通古草原大捷的軍務長雷瑟克·尤耶率領近衛軍團奇襲王都後方的兩個補給軍鎮,與主君首尾呼應。


    這張原本由東城城主精心編織,密謀十年的包圍網被魔導國****以外力和躁進撕裂,到處是破損:北城方麵被西城軍牽製,南城城主身亡,羅蘭本人也被困王城,隻要將東帝國的本軍殲滅,西聯盟就可以高奏凱歌了。


    乍看是如此。


    因為兵力不足,諾因冒險讓大本營圖利亞唱空城,他一向以瘋狂的用兵手段聞名,滿以為敵軍會顧慮,不敢乘虛而入。東城大將馬爾亞姆·麥斯韋恩卻果斷地率軍破城,完成了漂亮的反包圍,織袋者反而被套進了自己的口袋。


    另一位東城將領威司特帶領的軍隊也逼近了火鳥騎士團所在的南城首府拉魯。而此刻,趕來支援的蒼穹軍團剛越過威斯萊嶺,距目的地還有千裏之遙。


    西城,位於東部邊境的塞維堡易手,駐守當地的鐵甲傭兵團敗退。曾經在已故元帥拉克西絲手下飲恨的死亡傭兵團長休得斯這次一雪前恥。有這個心腹大患在後,貝姆特的日子大大不好過,整個西方的情勢都變得危急,勝利的天平再度傾斜。


    盡管扳回了局勢,羅蘭卻沒有掉以輕心,諾因的後台太硬:一位主神,一個魔界宰相的女兒,一隻無限取物的空間包。就算補給被掐斷,也不意味著那個男人就沒轍了。


    又一個硝煙彌漫的清晨,王都裏那高大厚重的城牆在曙光中搖搖欲墜。第一天,諾因用魔像軍團發動自爆攻擊,這招完全出乎守城方的意料,幾乎當場潰敗。秘銀魔像速度快,抗魔力高,弩箭和投石來不及發射,魔核光炮的威脅也不大。若非羅蘭在占領期間特地修繕老舊的城牆,這一下就倒了。話說回來,也隻有諾因舍得拿這麽造價不菲的武器當炸藥用。


    接著上陣的金屬巨龍卻沒能將戰果擴大,諾因的原計劃是用這個擺平城防結界和魔導光炮。唯有這樣,才輪得到巨人兵和普通士兵上去。而且金屬巨龍的核心是維烈提供的不知名晶體,能量之大匪夷所思,可以讓它像真龍那樣吐息,間隔時間還短得多。而需要裝填大量魔晶石的魔導光炮頂多用一兩次,蓄能又費時。


    不料東城的技術部早就用冰宿帶回的卡奈爾綠晶解決了次數問題,不夠靈活的缺陷也被黑龍王留下的三名部下補足了。真假龍之間的戰鬥驚天動地,諾因不得已退軍十裏,裏那的百姓就苦了,隻能擠在庇護所忍受地震;士兵們還要冒著生命危險填補城牆的裂縫。這樣的大戰,根本沒有凡人進去插花的餘地。


    到了第三天,兩頭黑龍倒在了城門口,金屬巨龍也嚴重故障,另一頭黑龍傷重。不是羅蘭不想多派幾條龍守護,是裏那的經濟養活三隻已經是極限了。


    蒼穹軍團長肖恩·普多爾卡雷在地下發現的巨人兵正式投入使用,昭霆也開著她的[黃金騎士]上了戰場。楊陽擔憂得坐立難安,生怕表妹有個閃失。


    由於魔像的強攻,東城的法師團事先布下的陷阱差不多解體了,隻有臨時召喚酸雨和閃電風暴,正好是巨人兵最忌憚的兩種法術。諾因一口咬定羅蘭和席恩暗通款曲,之前哈瑪蓋斯和卡雅盜了巨人兵的資料。


    楊陽東張西望搜尋她熟悉的身影,卻徒勞無功。炮聲隆隆,電閃雷鳴,綠色的酸液遮蔽視界。兩具龍屍趴伏在血泥模糊的大地上,被金屬巨龍的高溫火焰燒得露出漆黑的骨架。一支支巨弩帶著恐怖的尖嘯從城頭射出,將緊靠在車盾後緩緩前行的士兵洞穿,鋪天蓋地的火彈投石每落下一顆就多出一個龜裂的深坑,底部夾雜著紅白相間的一堆爛渣,誰也不知道何時會死,誰也認不出熟識的人。


    到了傍晚,楊陽才找到卡在機體內的表妹,她正罵罵咧咧地往外拔河。


    “都怪那臭小子!要不是他凍住了我的黃金騎士,它的動作應該更靈活的!”昭霆痛罵在地下礦坑差點凍僵她的哈瑪蓋斯。


    “夠好了。”楊陽雙目含淚,幫助她爬出因為殘留著冰渣而卡住的胸板,“你活著就好。”昭霆晃了晃,勉強站穩。巨人兵固然威力強大,但所受的衝擊有30%傳給操縱者,所以她看起來毫無外傷,體內的損害卻不輕。怕表姐擔心,她若無其事地拍拍肚子:“餓死了,陽拿點吃的給我,我還要去掩護呢。”


    能夠像她這樣,有優異的魔感力和身體協調性從內部駕駛魔像的人屈指可數,都擔任了非常重要的任務。諾因算是照顧她,特許她回營地休息一下。


    楊陽沒有動,憂形於色,這一刻,她忘了先前的決心,衝口道:“史列蘭,幫幫我們吧!”


    “啊?”跟在她身邊的混亂神一呆。


    “推翻這座城牆,不,隻要殺了羅蘭·福斯和他身邊的人就行了。”順便報神官的仇。楊陽越想越興奮。史列蘭像看陌生人似的看著她:“楊陽不是討厭我殺人嗎?”


    “這——”楊陽左右為難,她也不忍心視若弟弟的神明染上血跡,可是再打下去,昭霆和耶拉姆也許會死,心一橫,咬牙道,“那要看是殺誰,像席恩、羅蘭·福斯這種人,你就不用放在心上。”


    “我不要!”想到自己殺了那麽多人,那些人也有感情家人,是和諾因楊陽一樣的生命體,史列蘭猛烈搖頭,竭力抗拒。


    沒等楊陽說服他,身在神域的協調神強行召回弟弟。東城城主埋下的一步棋,終於動了。


    前任參謀長克魯索·懷恩以神仆的身份求見賀加斯,說出這些年史列蘭被諾因當劍使用,以及中西聯軍殺死南城城主蕾雪的暴行。本來區區一人激不起協調神的怒氣,但殺害神女,意義就不同了,何況還導致了四方結界的破裂。賀加斯正對魔王席恩同仇敵愾,豈容這樣的事發生,當即把弟弟叫回扣押,命令生命女神等全力協助羅蘭,對付諾因和楊陽這兩個魔族。再有不軌舉動,嚴懲不貸!


    原以為克魯索被動手腳,隻是為了通風報信。不料羅蘭竟然考慮得這麽遠,甚至不惜犧牲一員大將,算準諾因等人不會殺了克魯索,而是送到拉克西絲那邊。這麽一來,要見協調神就容易多了。其他神畏懼這位主神,不敢進讒言,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諾因當然暴跳如雷,楊陽也傷透腦筋。她的異能被封,賀加斯給的福音之戒又隻能懲戒邪惡,若用在戰場上,隻怕兩邊都要完蛋。


    禍不單行,後方告危的急報傳來,來自火鳥軍團的一名騎士也來討救兵。帳篷裏一陣令人憋悶的沉默,被中城城主的聲音打破:“我沒有兵。”


    “諾因!”楊陽難以接受地大喊。


    “我沒有兵。”諾因鐵青著臉重複了一遍。


    困局已成,他自己都自顧不暇,哪還幫得了不聽軍令自作自受的師妹。


    ******


    陰暗的地底,積蓄著千年的寂寞,靜靜的不為人知地存在著。


    一隻稚嫩的小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世界名勝古跡》抖了抖,揚起的灰塵像刮起一場風暴,碎紙片撲簌簌落下,最後完全化成了粉末。


    哈瑪蓋斯輕歎:魔法以外的書籍,主人就不施法保存了。


    環顧廣闊的地下殿堂,小龍一時思潮起伏。那麽漫長的時間,他幾乎都待在這裏不停地學習,為了他身陷囹圄的養父。隻有兩次生日出去透氣,還有一次是新年,特地去觀察那些當時還是冒險家的敵人。


    異樣的氣息傳來,他立刻回過神,黑巧克力色的頭發下,一雙澄藍如初晴天空的眼眸安靜地抬起。


    “真難得,你會召喚我。”嬌媚的卷音帶著深淵語特有的魅惑力,隨之出現的女郎有著魔鬼般的身材,水蛇似的細腰,豐滿高聳的胸脯,微卷的墨綠長發垂至臀部,五官豔麗無匹,整個是“天生尤物”的代名詞。


    她身後是一對毫無雜色的黑色翅膀,為她增添了一抹妖異的魅力,足以令無數男人瘋狂的曼妙長腿一點,輕輕巧巧地將哈瑪蓋斯不算高挑的身子擁進懷裏,青蔥般的玉指輕撫他的臉頰,豐潤的紅唇接近到快碰到耳孔的距離,吐氣如蘭地呢喃:“真高興,小龍寶寶也長大成人了,別怕,我們在這兒做的事不會讓主子知道。”


    “您在引誘我嗎?”哈瑪蓋斯氣定神閑。


    夢魘之王猛打了個寒噤,急急倒退三十米,一邊搖頭一邊暗罵自己色令智昏。


    席恩不介意魅魔挑逗自己,卻不允許養子被染指。曾有個不開眼的家夥試圖出手,下一秒就消失了,真的,連點渣都不剩。


    “對不起。”哈瑪蓋斯歉然一笑,眼神純淨無瑕,“我還沒到發情期。”


    “唉,算啦。”奇蜜拉撫額長歎,心知對方就算到了發情期也沒的吃頭。席恩對哈瑪蓋斯的獨占欲,她知道,全體惡魔知道,就他自己絕不知道。


    “話說回來,你找我有什麽事?”


    哈瑪蓋斯沉吟了一下,道:“魔域能夠和所有的世界相通,是吧?”奇蜜拉不明白他的用意,愣了愣:“這可不一定,有的世界障壁非常牢固,我們就進不去;還有的世界生活的是沒有**的動物,我們也缺少入侵的渠道;更不用說神域了。”


    “比如地球這樣的世界,你們進得去嗎?”


    “地球?那裏的能量太稀薄,連一個空間門都沒法開,又怎麽進去。不過施加影響是沒問題的,隻要有負麵感情,我們就能鑽入人心的縫隙。”奇蜜拉說著振奮起來,“你要攻打地球嗎?算我一份!”哈瑪蓋斯笑著搖頭:“我沒有這個打算,隻是舉個例子。”


    “那——”奇蜜拉隱隱琢磨到什麽,隨即被對方眼裏一縷藏得極深的陰狠震住:“隻要有負麵感情……奇蜜拉大人,你們能挑撥人自相殘殺嗎?”


    夢魘之王笑了,兩指輕彎唇角,挑起一抹傾國傾城的笑意。


    “舉凡有欲的生物都是我們的狩獵對象,我猜到你想對付誰了,小龍,主子答應你這麽做嗎?”


    “沒有,但是我有我的堅持。”哈瑪蓋斯淡淡地道,平靜的語氣卻包含了最深的堅定,“魔界是個強大的敵人,何況還有菲莉西亞小姐,她恨主人入骨,我必須早做準備。”雖然席恩留有後路,但他一報起仇來就不管不顧,使用這樣危險的計劃就是一例。哈瑪蓋斯無法坐視養父拿自己的命來玩,包括屢次姑息楊陽等人。消滅一切潛在威脅,才是他的真實想法。


    隻是,若做得太辣手,席恩會對他抱以戒心。哈瑪蓋斯很清楚,養父嘴上老是說他善良天真,其實最喜歡他這一點。


    如果可以,他也想當一條單純的小龍,永遠承歡在他膝下。可是不行,他忘不了千年的孤獨等待,忘不了目睹養父被封印一刻的悔恨痛苦。


    “那麽,你想怎麽做呢?”奇蜜拉笑道。哈瑪蓋斯收斂心神,清澄的藍眸籠上血色的霧靄:“先把‘魔種’播進他們心裏,不要有動作,那裏畢竟是另一片宙域,我會視情況而定。”


    ******


    “列文哥哥,我教你下棋好不好?”


    伊莎貝拉興衝衝地抱著棋盤走進門。席恩正在喝下午茶,照例捧著一本魔法書,聞言抬起頭:“那是什麽?”


    “一種遊戲。”


    “我不要玩。”


    “哎呀,很好玩的,既簡單,又鍛煉腦力。”伊莎貝拉用早就想好的措詞勸誘,迅速擺好棋子,“呐,陪我下一局,你就會迷上了。”席恩懷疑地盯著自己的黑子,翻來覆去檢視:“沒有魅惑術?”


    “不是這個迷啦!”伊莎貝拉一臉受不了。格蘭妮端上香茶:“請用,勃朗克小姐。”


    “謝謝。”伊莎貝拉儀態嫻雅地接過,環視了一圈,“咦,哈瑪蓋斯不在?”


    “他說去以前住的地方拿書。”席恩為養子的好學精神欣慰。伊莎貝拉歎氣:“你啊,偶爾也要放鬆一下,不然對哈瑪蓋斯的教育不好,他畢竟還小。”席恩被觸動了心的一角:“是…這樣嗎?”


    “對啊,所以抽出點時間嘛,這種遊戲還有助於增進父子情感哦。”


    席恩真正動心了:“那怎麽玩?”伊莎貝拉漾開得意的笑靨,講解每個棋子的名稱和對局規則:“如果把對方的王將死,就贏了……”她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不料席恩就在這時發出一枚極其微小的風刃,準確無誤地砍掉了白王的腦袋。


    “你的王死了。”他宣布。


    啊啊啊~~~伊莎貝拉險些抱頭哀號。看出她神色不對,以為她傷心,席恩體貼地道:“我可以把後砍了陪葬,你需要嗎?”


    天哪!有人這麽玩的嗎?伊莎貝拉幾乎要吐血,氣息奄奄地道:“列…列文哥哥,聽我說完。”席恩哦了一聲。


    講完了全部的下法後,伊莎貝拉才停下來喘口氣,隻見席恩定定注視棋盤,眸光出奇陰鬱。


    突然,那些棋子全活了,唧唧喳喳地蹦跳著,還有兩個跳出棋盤,卻沒有掉下去,一層延伸出去的透明平麵托住了它們。伊莎貝拉目瞪口呆:他在搗亂嗎?


    “看,這樣就行了。”席恩極為高興,冰冷的麵具也破裂開來,流露出一絲欣喜之情,“他們可以攻擊到我們,不用局限在那麽小的地盤。給我點時間,我可以做得更好,讓他們擁有智慧、魔法……”


    接觸到對方的眼神,伊莎貝拉恍然大悟:他不是敷衍,是認真的。


    “列文哥哥,這隻是個遊戲。”伊莎貝拉歎道。席恩頓住,靜默良久,雙唇抿成一線:“我不要玩。”


    這次,伊莎貝拉沒有勸說,無奈地收拾棋盤。


    “放著吧。”席恩過意不去,握住她的手,“它們會弄傷你。”伊莎貝拉哀歎自己間接製造出一批“棋子武器”。


    友人走後,魔王默默調適自己,半晌,揮手消除法術。


    啪啪啪!脫軌的棋子掉了一地。格蘭妮一一撿起,擺回原位。


    重新翻開厚重的典籍,世界再度變得蒼白而寂靜。席恩一手支頰,如夜的長發滑落到地板上,形成了光滑的黑絹瀑布。


    “主人,我回來了!”


    兩扇黑檀木門被推開,午後的陽光在來人跳躍的短發灑下溫潤的光澤,就像剛熱好的黑巧克力。席恩橫了他一眼:“又不敲門。”


    “嘿嘿。”哈瑪蓋斯深藍色的侍從裝灰蒙蒙的,精致可愛的小臉蛋也染上了髒汙。席恩皺眉,起身幫他擦拭,潔白的手指拂過的地方,泛起淺淺的紅暈,小龍澄清的大眼亮閃閃的,屏住呼吸凝視近在咫尺的父親。


    “真是的,一個風幕就能防塵,一點不會學以致用。”數落完,席恩將小家夥變成龍形,拎著翅膀朝浴室走去。哈瑪蓋斯在他手裏掙紮:“主…主人……”


    “幹嘛,還害臊?”席恩提起他,與他視線相交,冷笑,“等你長出龍須再抗議吧,小鬼。”他決定好好“刷洗”一番,讓養子用身體記住教訓。


    格蘭妮微笑著沏茶,嘩啦啦的水聲和逃竄的聲響好一會兒才停止,換了一件黑袍的席恩和全身紅通通的哈瑪蓋斯走了出來。


    “這是什麽?”瞥見桌上的棋盤,小龍好奇地問,“玩具嗎?主人手好巧。”


    “伊莎貝拉拿過來的。”想起友人說的話,席恩不太自在地道,“要不要玩?”哈瑪蓋斯喜出望外:“好!”


    席恩聽一遍就記下規則,哈瑪蓋斯卻要他反複糾正多次,才不走錯。但說來奇怪,這樣邊走邊講,剛才的感覺漸漸淡化,時間在茶香中飛快流逝。


    “我贏了!”哈瑪蓋斯振臂歡呼。席恩滿心不悅地捏著被將的王:小混蛋,我處處留手,你卻趕盡殺絕。


    “我的王怎麽少了一個頭?”


    “哼!”


    沒有在意養父的暴行,小龍開開心心地把頭粘回去,道:“再玩一局吧,主人,這次輸的人在臉上畫胡須。”


    “……”席恩冷颼颼地眯起眼,嘴角卻綻開酷似弟弟的燦爛笑容,“你確定?”哈瑪蓋斯連打幾個哆嗦,終於發現自己挑毛了對方,但是他已經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一直到傍晚,小龍才被獲準釋放,掛著兩邊各三撇小貓胡子跑去洗臉。席恩心情愉快地喝茶,滿懷勝利感,想著下次的懲罰項目是戴貓耳和穿女仆裝。


    “主人,您沒有問小主人。”格蘭妮特意選在哈瑪蓋斯不在場的時候提醒,以免破壞難得的和睦氣氛。在絕對忠於席恩的前提下,她也有自己的判斷和情感。


    “嗯?不要緊。”席恩並不介意養子在他昏睡期間自作主張,在他看來,到中城放話;襲擊西城的礦山;帶領惡魔挑釁眾神,都是哈瑪蓋斯衝動下的所為。


    不過這麽一來,使局勢產生了微妙的改變。看目前的戰局,東城優勢已定,再觀望也沒什麽意義。


    冰銀的眸沉澱著思量,魔王漫不經心地拿起一隻馬把玩,啟唇喚道:“辛西亞。”


    “在,我君。”魅魔應聲出現,裙擺跪伏間盈盈散開,花顏絕代,明媚動人。


    “你手上有多少食物,都吃掉吧。”


    “是。”


    ******


    冰之月下旬,西城軍在北部戰線失利,和東城軍結盟的北城軍繞過西北邊防,出其不意地襲擊兩支守軍炎狼和獨角獸。敗退期間,兩名傭兵團長卻爭執起來。


    矛盾的焦點是個女子。


    這位名叫梅麗爾的美人是獨角獸傭兵團長薩羅斯劫回來的獵物。西城人一向有“搶來的東西就是自己的”概念,但梅麗爾自稱有個未婚夫,還隨身攜帶信物。薩羅斯自然不予理會,可是日後卻發現另一半信物在他的同僚炎狼傭兵團長達留恩身上。


    這一戲劇性的結果讓雙方都很不高興,最後鬧到西城城主那兒。貝姆特裁決梅麗爾應當歸達留恩。薩羅斯兩杯黃湯一灌,不平之氣慢慢平息下去,最近卻有一股邪火不停地往上升。


    也許是梅麗爾甜蜜的笑靨太刺眼,也許是戰敗太沒麵子,總之他一肚子火急欲發泄。


    借著酒勁,他提出要心上人陪自己三晚,以後就死心。達留恩斷然拒絕,他對未婚妻一見鍾情。


    事情是怎麽發生的,沒人說得清,薩羅斯隻記得自己憤而出刀,之後就模糊了。


    女性的尖叫劃破暗夜,人的怒吼、馬的嘶鳴隨之響起,一切在喧囂中沸騰,黏稠的血腥味彌漫,隨著越演越烈的爭鬥濃烈。


    纖細柔美的赤足踏過一具又一具屍體,裙擺飛揚,輕盈得像沒有體重的人,魅魔在自己造成的慘景中優雅回旋,倒映著鮮血的眼波流動著絕豔的美色。


    上次她禍亂了一個國家,這次隻是牛刀小試,不過成果一樣令她欣喜。


    空間轉移特有的波動從身後傳來,魅魔靈巧地一閃,金黃色的雷霆就打在她剛剛站腳的位置。


    那是個少女,穿著西城民族風格的束腰長袍,頭上裹著同色的頭巾,金棕色的長發散披著,灰綠眸子有一種不符合她外表的成熟。


    “來遲一步。”掃視一地屍首,伊莉娜神情肅殺。


    她身上散發出神聖、冰冷的氣息,來自很久以前將惡魔封進負位麵的神祗,使辛西亞感到本能的畏懼。


    伊莉娜信手一揮,白熾的火焰劃出光的牢籠,把對方圍困在內。她不擔心這隻小惡魔逃掉,有四方結界,席恩無法插手,他也犯不著為一個部下提前開戰。


    “你還有同夥嗎?說,我會給你個痛快的。”


    聖焰的烘烤對惡魔而言是酷刑,伊莉娜不認為他們有誓死效忠主君,捍衛同伴的好間諜品質。


    一圈螺旋狀的藍色光暈忽然環繞住魅魔的身體,一陣能量激蕩後,她消失了,毫發無傷地出現在魔法陣上空。


    “你們總是忘了,我背後也是個神啊。”辛西亞嘻嘻笑著,纖指玩弄著胸前垂掛的小布包。伊莉娜皺起眉,從中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世界樹的種子。


    她原本隻是個普通的商人之女,西城有個風俗,每個孩子年滿十二歲就要外出尋找一棵樹種,回家栽種。她撿到的就是這樣一棵特殊的種子。


    後來她得知,世界樹是協調神賀加斯留在世間的一部分力量,調節世界的元素平衡。西城不正常的幹旱使土地失衡,所以世界樹自動分裂出一棵種子,改善那裏的環境。可是在她撿起它的一刻,種子沾上俗願,再也沒有那種作用了。


    幼年的她飄浮在他麵前,不知所措。


    賀加斯目光淡然地注視她,看不出在想什麽。


    莫名其妙成為全城的大罪人,但是伊莉娜沒有讓無心之失困擾自己,每晚靈魂出竅來到迷霧森林,見那位美得不可思議的神。


    那段時期正是金輪月出現的時段,最後一天,他告訴她自己和帕西斯之間的糾葛,委托她在必要時殺了那個男人,把神力賜予她,讓她成為了他的神使。


    他是很無情的,當她央求他再給家鄉一棵種子,他冷淡地拒絕,說有果必有因,她撿到樹種,就代表那裏的人不值得拯救。


    當她遭遇滅門慘禍,心底深處隱隱讚同了他的話。


    往事依然深刻,他卻已回歸神職,就連帕西爾提斯……也死了。


    壓抑糾結的情絲,伊莉娜嚴陣以待。席恩已經接管世界樹,難怪能夠分離出種子,交給部下作為神力媒介。


    她的靈魂接受過神力改造,也學過魔法,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力量。但協調神離開了人世,而魔法神尚在人間,這是決定性的差別。惡魔的負能量又是法術克星,會是一場惡戰。


    “別這麽拚命嘛。”辛西亞一臉輕鬆,揶揄的笑容下隱藏著陰鷙的算計,“我們打起來一定會兩敗俱傷,就息戰好不好?”


    伊莉娜沒有放鬆警惕,暗暗捏手訣。


    比她快一步,一把染血的長槍從後刺來。


    陰險的魅魔將許多西城戰士變成了不死怪物,潛伏在屍體當中,等待刺殺的機會。在伊莉娜的護身結界發出爆響的同時,暗能量構成的雷火也在她掌間成型。


    既然主君決定順勢幫東城城主結束這場戰爭,西城城主的姐姐,就是非除去不可的對象!


    ******


    芙米坐立不安地起身,走到窗前。


    身為火神的神女,她理該在火神伊夫利特死亡的時候失去神職,然而不知為何,新任元素主神卡塔瑞亞沒有收回她的神力。


    前段日子有些低級惡魔在西城作亂,由於結界的關係,它們很快被消滅,其汙穢的體質卻造成了大規模汙染,中城城主諾因·史列蘭·德修普於是派她來此淨化。


    當她抵達時,事情已經被伊莉娜解決了。在殷切挽留下,她還是做了一些工作,傳授相關的知識。卡薩蘭的神聖魔法,始終是五城中最博大精深的。


    剛剛她們感到一股惡魔的氣息,伊莉娜迅速前往,到現在還沒消息。


    隨著時間的流逝,芙米心底越發不安。


    敲門聲響,等她說進來,一個高大的青年走進這間貴賓室,灰色的鬥篷和白頭巾,五官端正硬朗,正是西城城主貝姆特·瓦托魯帝。


    “貝姆特城主。”芙米躬身行禮,掩蓋僵硬的神色。中西兩城交戰多年,累積的深仇遠非短暫的結盟能化解,她的未婚夫,就是死在眼前的人手上。


    但她是個識大體的女人,在出行之前,就做好了克製的心理準備。


    “不必多禮。”貝姆特環視了一圈,“伊莉娜不在?”


    “她有事出去了。”


    “哦。”胞姐向來神出鬼沒,做弟弟的也不擔心,正色道,“芙米祭司長,有一事相托,我近日要出征,這裏就拜托你了。”


    西城赫赫有名的十大傭兵團,隻剩翔鷹、月影還留在首府赫拉特,其餘都派駐出去。白鳳、黑龍和金雀花被諾因調走攻打東城,目前陷入膠著;血徽和逆十字與火鳥軍團一起被困南城;炎狼和獨角獸前幾天才吃了敗仗。不過比起連根據地都被鏟,隻能背水一戰的中城軍,西城並未受到決定性的打擊。北部戰線固然失守,但北城軍已出現水土不服的症狀,西城本土的散兵遊勇也持續劫掠騷擾,隻要炎狼和獨角獸抓住時機反擊,殲滅不是問題。棘手的是東麵,他的夙敵死亡傭兵團攻克了塞維堡,一路追擊敗退的鐵甲傭兵團。也隻有掃除他們,才能打通中城的後方,送去友軍急需的兵力物資。


    貝姆特心下清明:在這場東城城主羅蘭·福斯發動的侵略戰中,他最正確的做法是保存實力,等四城元氣大傷後坐收漁翁之利。但因著和諾因的情分,他還是加入了戰爭,不遺餘力地幫他。而且因為魔域之王席恩·奧古諾希塔的橫空出世,戰爭的性質已經變了,即使西城高奏凱歌,也阻擋不了惡魔。


    芙米淡淡地道:“隻要我還是火神的神女,就不會讓一隻惡魔進入赫拉特。”


    “有勞祭司長。”不著痕跡地瞥了她一眼,貝姆特轉身離開房間。


    派這樣一個女人來可見諾因的神經多麽粗,不過看來可以信任。


    ******


    軒風趴在馬背上稍事休息,連日來的奔波令她疲憊不堪。


    她本來是住在礦山的矮人村,哈瑪蓋斯偷襲地下工廠後,那裏不再安全,正好她認作幹外公的鐵甲傭兵團長凱渥魯夫想念她,寫信邀她去他那兒住,不料一住就住出事端。


    死亡傭兵團殺上門,塞維城破。


    好在這回她伶俐,緊緊跟著大隊,沒給那個叫休得斯的瘟神逮住。


    五個滿願師,數這位原南城滿願師混得最差。楊陽是魔界宰相之女,被暗黑神庇護依戀;昭霆托福沾光,又有個好師兄照應;冰宿如今貴為東城城妃;連邱玲也巴上一位惡魔領主。隻有她,先是當花瓶,差點被火刑處死;再是被強盜頭子擄去,卷入他和死亡傭兵團長的恩怨;住在這個鳥不拉屎的貧瘠地方,要打工,要看人臉色,活得滿麵風塵,腰酸背痛。


    不過憑著一點和同學們無法相比的小運氣,自己搏命生存的小聰明,她還是平平安安活到今天了,沒缺胳膊少腿,所以軒風也從來不抱怨。


    唯一的遺憾是,她遊戲的心態被貝姆特看破了。


    父母離異是她心底永難抹去的陰影,她的母親更是懦弱地拋下她和外公外婆去死,那時她就立誓,這一生,她不會被任何一個男人束縛。


    以前和男生交往,也是好聚好散,她從未投入真心。可是貝姆特是認真的,他甚至向她求婚。


    她婉言謝絕,這個男人確實令她動心,但她還有外公外婆要奉養,不會留在這個世界。


    於是……不歡而散。


    軒風不後悔,即使結了婚,她也沒法安心當他的妻子,因為她早已不相信愛情——她的父母當初還不是愛得要死要活,天曉得男人的情能持續到什麽時候。如果她的不信任傷害到他,她道歉,但是她仍舊不信。


    這場人生之旅,再孤獨,她也要走得瀟灑!


    蹭了蹭柔軟的鬃毛,塵土竄進鼻子,軒風打了個噴嚏,輕快地大笑起來。


    不留有殘夢餘痕的雙眼,看向遠方。


    一騎人馬追上她,是個圓臉的少女,和她一樣負責炊事和醫護的朋友綠。


    “軒風。”注意到鐵甲傭兵團長不在,綠靠近她,遞給她一把匕首,“這你收好。”


    軒風沒有接,若友人是給她防身利器,她會很高興地收下,但她知道不是。


    以為她不解,綠低聲道:“首領的女人不能汙辱,真的不幸被……你就用它自殺。”


    是了。軒風仰天歎了口氣:這就是她不接受貝姆特的另一個原因。


    憑什麽她要為守貞節自盡啊啊啊~~~


    就算被強暴,她也要留下這條命,回家去。


    “聽著,綠,我不是你們的大姐頭,貝姆特的女人。”軒風豎起食指,一字一字鄭重聲明。綠一怔,眼中浮起幾許薄怒:“別開玩笑了!”


    “我沒開玩笑,我已經拒絕貝姆特了。”


    “怎麽會!”綠驚怒交集,“首領是真的喜歡你!”軒風的眼神有一刹那的朦朧,隨即恢複清醒的淡然:“但是我不想為他做這種事。”


    “你不配做首領的女人!”綠氣極,一把揪住她的領子。


    “綠。”


    一聲嗬斥,綠悻悻放手,策馬離去。鐵甲傭兵團長沉穩的身影出現在軒風的視野裏,她吐吐舌頭:“外公也要我抹脖子?”


    凱渥魯夫複雜地凝視他:“如果你是首領的女人,我會這樣要求你,但你不是。”


    果然幹外公比不得親外公。軒風笑了笑,也不在意。


    “我們恐怕堅持不到首領來接應了。”看了看人困馬疲的情形,凱渥魯夫沉沉歎息。


    軒風並不意外,估計休得斯到現在還沒追上來,是他向東城借的法師需要休息的緣故。


    她自己的安危有保障,維烈任西城宰相期間,沒少從他身上刮好東西。隻是火之法珠被諾因拿去做機械龍的動力;能量震動槍沒狙擊死哈瑪蓋斯,反被沒收。不過她還有一枚可以瞬間移動三次的空間戒指和一隻可以彈出防禦結界的頭環。之所以還留在隊伍裏,全是因為和凱渥魯夫等人的交情。


    “我回綠那裏。”軒風甩動韁繩。亂軍中誰也顧不了誰,但是也許…也許凱渥魯夫會在危急時照顧她,那就是無謂的連累了,倒是她能給朋友們當一當擋箭牌。


    ******


    一連數日,值班士兵被虛實難辨的火光弄得焦躁難安。


    凱渥魯夫是老成持重的將官,逃亡途中也沒有放鬆警備。休得斯就吃準這一點,以這樣的把戲讓敵人麻痹大意。雖然會拖延進攻的時間,但如今他和貝姆特已是兵力相當,不懼他的馳援。翦除了他的左膀右臂,還能給他個下馬威。


    軍心果然不穩,許多士兵叫囂著要和敵人拚了,被凱渥魯夫強壓下去,使得不滿的聲浪蔓延。第五夜,時機成熟,偵察兵對風吹草動不再關注,敵人發動奇襲。


    冰冷的利刃撕破夜幕,安靜而淩厲,防禦工事被衝垮,鮮紅的火球從天而降,混亂進一步擴大。


    倒下的旗幟,碎裂的木柵,燃燒的帳篷,兵器刺入人體迸射而出的血光……軒風近乎冷靜地看著這些畫麵,腦中記憶重疊。


    那是灰水河一戰,南城被西城打敗。


    幾個後勤部隊的女孩子合力用絆馬索絆倒敵人,手起刀落——西城的女性一向強悍得不需要男人保護。


    跳上一匹馬,綠朝友人伸出手:“快,軒風!”


    “有敵人會來追我,你走吧。”笑著揮揮手,軒風拒絕。綠急得彎下腰:“別婆媽了,你……”


    一隻硬翎羽箭貼著她的背飛過,軒風眼神一凜,用力一拍馬屁股,目送她遠去。


    “又見麵了,弟妹。”


    這個聲音做夢也忘不了,軒風搔搔頭,歎口氣,轉過身與來人麵對麵。


    白發灰衫,陰柔的長相,空蕩蕩的左袖隨風飄舞。


    死亡傭兵團長休得斯。


    “嗨,好久不見。”軒風無精打采地招呼,一點不想見到他,“還有我不是你弟妹。”


    休得斯彎起唇角:“那小子動作真慢,沒關係,我為你們主持婚禮。”


    “你還沒改變主意啊……”


    這個心理**的家夥為了讓表弟正視慘痛的過去,一再打擊他,想把他逼成和自己一樣的殺人狂,從而得到“解脫”。如果這是愛,還真夠扭曲的。


    軒風不禁想起另一個纏著弟弟報複的家夥——魔王席恩。


    真是的,這些漂亮的帥哥怎麽一個個都那麽陰暗。


    話雖如此,軒風自己也忘不了父母的離異。


    人,永遠無法逃離童年。


    “不用我動手了吧。”休得斯把一圈繩索丟到她麵前。


    “慢。”低沉的女聲穿透嘈雜,一個窈窕的身影走出被火焰染紅的夜色,她衣衫破損,裸露的肌膚滿是大大小小的傷口。兩人驚訝地看著她,那張臉似曾相識,卻比記憶裏成熟。


    “伊…伊莉娜。”軒風瞪大眼,友人今年應該有三十出頭了,但是她怎麽突然變回原樣?


    “小休休。”伊莉娜咧嘴一笑,“你現在為誰做事呢?”


    “有區別嗎?”休得斯鎮定下來,暗暗做手勢,要身後的屬下叫法師來,打算一箭雙雕。不是沒察覺他的小動作,伊莉娜卻像心緒不寧般,低頭輕喘:“當然有區別了,如果你是用羅蘭·福斯當踏板和貝迪爭城主的位子,我不插手。可是你還轉那種莫名其妙的腦筋,我就隻好殺了你。”


    聽出言下之意,休得斯眉頭一動,心髒狠狠抽緊。


    “你……要死了?”


    悄悄走近的軒風一震。


    伊莉娜抬起頭,反射著火光的雙眼亮得怕人,讓休得斯想起扭轉了他命運的那一夜。


    “都過去了。”她輕聲說。


    “沒過去。”他冷聲反駁,“永遠不會過去。”伊莉娜越過他,注視包圍他們的殺戮。


    爭戰、仇視、掠奪,是代代烙印在西城人骨血裏的詛咒。


    “這個城都變富饒了,還有什麽不能改變?”她低低一歎,帶著疲倦,“爸爸和舅舅一生,就是想讓這裏的人過得更好,不要忘了,休得斯,別隻記得糟糕的事。”


    死亡傭兵團長不為所動,嘲諷地笑了:“臨死的悔悟嗎,伊莉娜表姐?果然那小子當城主,是想建立一個天國?你們真是聖人,被領民背叛,還能為他們著想。”


    “我不是為他們著想,我隻想貝迪過得好。”


    “啊,以德報怨是個好辦法。”休得斯的眼神微妙地顫動了一下,隨即微笑,“但是我欺騙不了自己,這裏的很多人比畜生還不如,所以我就殺。好的麽,也可以投胎去別的地方。”


    伊莉娜沉重地長歎,明白終究挽回不了這個表弟,他的慈悲浸染了血色,變得冷酷而殘戾。


    “伊莉娜!”軒風抓住她,發動戒指空間轉移。


    ******


    她們跌倒在沙地裏,黑沉的夜壓下,寥廓得無邊無際。


    “看來不用我救你。”伊莉娜輕笑,劇烈咳嗽。軒風急忙爬起,手上聚起魔法的白光:“你怎麽樣?為什麽不治好自己?”


    “惡魔造成的傷,和我的力量衝突。還有黑龍王的劍氣。”


    軒風從楊陽那兒得知羅蘭的契約者是黑龍王巴哈姆斯,卻不知道友人什麽時候跟他扛上了。


    伊莉娜以一種愜意的姿態躺在地上,仰望頭頂的無星之夜。


    “我不想為你收屍,伊莉娜。”心下酸楚,軒風在她身邊坐下,沒有關心她們在哪兒,那也無關緊要。


    “你怎麽看我弟弟?”仿佛從一場舊夢中醒來,伊莉娜含笑注視她。軒風真心實意地道:“他很好。”


    希望她別來個臨終托孤。


    “貝迪他啊,有接觸恐懼症。”伊莉娜卻沒有這意思,隻是喃喃訴說放心不下的心事,“希望你不要嫌棄他,多碰碰他就好了。”軒風一愣,結合貝姆特的遭遇,推測出他為何有這樣的心病。


    “伊莉娜,你呢?”不是不心痛,但是她連自己的心結也解不開了,又如何開導別人?既然決定了斷念,就不再牽扯不清。


    “……我?”伊莉娜有些迷惘。軒風深深看著她:“你的神,不救你?”


    一陣沁涼的風吹過,伊莉娜呼吸著與記憶中不同,帶著水氣的空氣,唇畔有淡笑緩緩逝去。


    “我不會去他那邊,也許我可以去,我也想見他,可是……”


    “神和人終究是不同的,那個時候我求他,救救我的家人,他沒理我。”


    一聲歎息,包含無數惆悵的意味:“我不恨他,也不後悔,但是就這樣吧,我想安安靜靜地躺在土裏,和爸爸、媽媽、姐姐們一起。”


    良久沒有聲息,軒風抱膝啜泣,直到臉上淚痕幹涸。


    ******


    當貝姆特趕到時,迎接他的是個屠宰場。


    休得斯不愧黑榜第三的惡名,對待俘虜的手段極其殘酷。可想而知,看到部下的慘狀,貝姆特有多麽震怒。


    死亡傭兵團退回了塞維堡,休得斯能以區區一個傭兵團和兵強馬壯的表弟周旋那麽久,固然有貝姆特放水的因素,與他本身的智謀也分不開。


    貝姆特陷入兩難的局麵,受此挑釁不還擊,他會喪失城主的威信;西境軍的情形也刻不容緩,但是他沒有帶攻城器械。


    西城林地麵積稀少,曆來在弓箭和器材兩方麵欠缺,才會屢屢在中南兩城的高大城牆下碰壁。貝姆特獲得城民的擁戴後,由於希頓商會的暗中支持,加強了裝備,但投石機之類的遠程武器屬於各城的軍事機密,沒有圖紙外流。直到矮人正式加入中西聯軍,才改變了這種情況。隻是固定思維很難扭轉,西城依然用老模式作戰。


    禍不單行,貝姆特又接到獨角獸、炎狼兩位傭兵團長為一個女人內訌的報告,這下不回去防守也不行了,從背麵長驅直入的東北聯軍會順勢攻占首府赫拉特。但這裏也不能不管不顧,休得斯的危險性決不亞於羅蘭。


    思前想後,貝姆特決定先解決休得斯。塞維堡的地理位置決定了能夠和另一支侵略軍裏應外合,他手頭的兵力也非常有限——翔鷹本軍和月影傭兵團,不能再分兵。於是他寫信給米亞古要塞截斷敵人的退路,帶領兵馬前往塞維堡,命令輜重部隊趕緊跟上。


    嘹亮的清啼,天空是空曠的純粹的藍,站在青藍山脈頂峰,軒風以寥落的眼神目送一隻蒼鷹飛過。


    她身後是一座孤墳,今後,她既不打算回西城,也不準備去中城。


    沒有自保的能耐,在這樣的世界,隻有被利用棄置的份。在灰水河一戰,她就有了深刻體會。來到西城後,她本以為能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但是被誤會成“首領的女人”,她又被推上一個身不由己的位子。


    所以即使她對貝姆特有好感,也不會接受他,她討厭戰爭,不想陪著一個強盜頭子征戰沙場;在地球的年邁的祖父母也使她無法定居,為他生兒育女,她有她的責任要盡。


    “貝姆特……”幽幽一歎。


    西城城主的飼鷹認出了她,回首降落。軒風下意識地伸出手,立刻想通它為什麽出現在這裏,略一思忖,將伊莉娜的裙帶和自己的發飾綁在它腿上。


    休得斯一定會用她們打擊貝姆特,雖然伊莉娜是死了,她也不想那個心理扭曲的家夥得利。


    “告訴他,我很好。”沒有帶紙筆,軒風隻能悵然送蒼鷹遠去,將另一句話封存於心底:


    再見了,貝姆特。


    ******


    原本鎮守米亞古要塞的軍務長雷瑟克·尤耶已率軍到前線和主君匯合,攻打王都。留守的是他的部下,兵力也不多,不過牽製敵人還沒問題。


    鐵甲傭兵團雖敗退,但老將凱渥魯夫的後續工作很到位,燒光存糧,破壞城頭的防禦工事,以免被敵人利用設施。而稍微有點能力的將領都知道,攻取這樣一座能駐紮相當數量軍隊的要塞,要趁其還沒站穩腳跟前攻克外部據點合圍。


    死亡傭兵團一無援軍,二無守城經驗,三無足夠儲備,貝姆特果斷地下令追擊。


    “攻城——”


    隨著傳令兵的號令,擅長騎射的月影傭兵團朝城頭奔走射箭,反擊完全被壓製。在各種攻城器械送達以前,城主軍就有全力攻下敵軍的意向。貝姆特沉住氣,一邊等待後備部隊趕到,挖掘地道做攻城準備;一邊招降喊話,動搖敵人。


    第三天傍晚,局勢生變,從城內飛起了異樣的物體,讓隱捷敏亞軍看傻了眼。


    “那、那是什麽!?”


    答案是熱氣球,繼上回提供給北城軍的簡易生化武器(注:胡椒、石灰和狼糞混合點燃),東城滿願師又貢獻出異世界的知識。技術部秘密研發,以熟牛皮、小型煉金術加熱器和載人吊籃製作的熱氣球所費不小,對這支“友軍”,羅蘭下了血本。


    乘城主軍被引開注意力的空擋,城牆傾力發射箭雨,這次是大蓬大蓬的藥包散開,有毒的粉塵更多是起煙幕作用,當月影傭兵團長克勞德下令放箭,已經失去了先機。


    裝著火藥的陶罐紛紛投落,炸開灼熱的氣浪,人驚馬嘶。更糟的,西城士兵還發現死神來自腳下,瀝青、鬆脂、桐油等易燃物以草粉掩飾,就鋪設在來時的道路上。


    西城軍的陣列崩潰了,到處燃起熊熊大火,天上有火油不斷傾倒,地上一片人仰馬翻。城門大敞,死亡傭兵團殺入混亂的戰場。


    數千馬蹄震踏大地,聲若奔雷,無目的的散射造成大量出血,衝入亂戰漩渦的休得斯砍翻數人,一頭白發染血宛如地獄殺出的鬼神,他沒有刻意尋找那個被他視為宿敵的親人,順著嗜血的**恣意殺戮。


    濃烈的火煙令人窒息,三分之一的戰士倒在嗆人的煙霧下,更多的死於相互踐踏。血腥味像酒醺醉人的意誌,人們瘋狂地砍殺,指令得不到有效的傳達,一切在混亂中脫軌。


    人與馬的哀嘶在近處響起,貝姆特平靜地看著衝破濃霧殺來的敵人,低垂的軍刀滴落血珠,死亡傭兵團長妖美的麵容也濺上幾滴殷紅的血跡,他身上有多處傷口,最嚴重的致命傷在左胸的翎箭。


    “嗨,貝迪。”他幾乎是親切地招呼,叫著表弟的小名,“我在賭,這次見不到你就算了,可是你的部下幹得不錯,我就快要死了,隻好拖你一塊兒死。”


    他棕黑的瞳仁浮起腥甜的笑意,像迷失在了一個血腥的夢裏:“那次也是……那家夥砍了我一刀,在心口,後來我才知道我的心長偏了一點。”


    貝姆特沒有半句廢話,深呼吸,拔劍,灰眸射出冷冽的寒光:這一次,無論如何要殺了他。


    休得斯繼續微笑,語聲溫柔:“伊莉娜表姐死了,我本來應該讓你自己醒悟,可惜。”


    無法掩飾的動搖之色出現在貝姆特臉上,有幸存的鐵甲傭兵團士兵看到軒風救走伊莉娜,可是他用聯絡水晶卻聯係不上她們。野冰帶回了軒風的發飾,照理,伊莉娜即使暫時無力施法,也該把家徽寄來,這是他們約好的報平安方式。


    這位老弟忘記老姐係什麽裙帶了,也可能以為是軒風的裙帶。


    “胡說。”穩住心緒,貝姆特冷笑著舉起雙手大劍,“要是伊莉娜姐姐死了,你會不用她的屍體來打擊我?”


    “啊,沒能找到屍體是挺遺憾。”休得斯好整以暇地一笑,舉刀。


    迸濺的火花撕開濃霧,照亮甲胄,在一瞬間漾起眩目的流彩,兩人交換了位置。貝姆特使用的不是神器閃空,而是矮人佛利特鑄造的鋼劍;休得斯用的是一把漆黑的軍刀,有著波浪刃型和龍牙鋸齒。


    劇烈的交擊聲讓人心髒發麻,揮斬、突刺、反擋,激戰的聲音和慘叫在纏鬥的兩人周圍回響,黑夜中的火光狂亂地搖曳,刀身激突,槍刃互咬,腥血被吸進了大地,撕裂煙幕飛來的鳥影發出尖銳的鳴叫,像是一聲不祥的宣告。


    死亡傭兵團任蒼鷹的腳爪挖出他一隻眼珠,反而愉快地笑了,這個笑容讓貝姆特感到直透骨髓的寒意。他劍勢一頓,休得斯乘隙刺殺了這隻偷襲者,揮落沾血的羽毛,翻轉手腕卸過貝姆特氣勢淩人的斬擊,休得斯身子微晃,這一擊觸發了他的傷勢,使他的嘴角湧出了濃稠的鮮血。


    就在這時,平淡無奇的黑色刀身亮起魔紋的藍光,一道冰環扣住了西城城主,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休得斯猛然把刀插進對方的胸膛。


    “首領——”附近的士兵悲呼。


    反擊的大劍遞到一半就砍不下去,休得斯笑著又送入幾分:“遲緩,麻痹,虛弱,這把刀還附加了三種輔助法術,東城滿願師的作品——看看你們召喚來怎樣一群小妮子,貝迪。”


    “……咳,我家的隻會吃。”即將斃命的一刻,貝姆特心裏竟沒多少憾恨,注視這個麵目全非的親人,多年的愛恨糾纏如潮逝去,浮現腦海的,是兩人童年認識,共同遊玩的光景……“為什麽會這樣?”他喃喃自語。


    好不容易活過那場滅門浩劫,雖然他也無法忘記,可是他們為什麽不是互相安慰,而是舉起武器彼此廝殺?到底哪裏錯了?


    “因為你還有伊莉娜表姐。”休得斯淡淡地道,眸光澄清如洗,褪去了長久以來籠罩的血霧,“我現在才明白,貝迪,我的親人全死了,我沒辦法不恨,我恨你怎麽還能積極向上地活著,一起死吧,伊莉娜表姐在那裏等我們。”


    貝姆特眼神一顫,帶血的手握住他的肩頭,沒能問出最後一句話,確認唯一親人的生死。


    霧之月6日,西城城主貝姆特·瓦托魯帝於塞維堡攻防戰一役戰死。


    這份噩耗送達前線以前,諾因正麵對生死存亡的困境。


    ******


    席恩站了起來。


    無來由的心悸,他茫然看著自己的雙手,不明白一刹那的冰冷是什麽。


    就好像一滴劇毒滲入他靈魂的海洋,細察卻分辨不出來自哪裏。他創造的十三紋章掌控了所有的元素,又與世界樹取得了管理上的協調,自然界的動向都與他息息相關,使得他有時候會出現判斷上的混淆。


    “主人?”第一次看到他這麽恍惚的樣子,哈瑪蓋斯擔心極了。


    魔法神凝神感應,發現有一處的火元素異常活躍——聖柱?


    對了,聖柱是活火山,可是千年前,我明明用六芒調節陣升起山峰,平息那裏的岩漿,如今沒有我的命令,也沒有哪個火山口敢噴發,難道是火神的神女搞的把戲?是了,卡雅還沒收回她身上的神佑。


    “席恩!”邱玲從連接了水之宮的落地窗跳出來,瞅見魔域之王投來的冷眼,嚇得一縮,靠上身後的戀人,吸氣,努力克製懼意,顫聲道,“你…你是我們的祖先吧,能不能幫我救冰宿?”


    “蘭冰宿?”席恩對這個弟子的後代倒真有幾分香火情,坐回椅子,“說說看。”


    曾是紅夜法師的嗜血之王拉菲格插口:“小玲,別對陛下提過分的要求。”邱玲理解他怕自己觸怒魔王,朝他笑笑,用鎮定的口吻道:“艾斯嘉大陸正在打仗,楊陽他們是你的敵人,又和羅蘭城主為敵。”


    席恩露出嘲諷的淺笑,冷冷睨視她:“那你要我幫哪邊?兩邊都有你的朋友吧。”


    邱玲抿唇,來得急,她沒有想好,但這一刻,她清晰地整理好自己的思路。


    “冰宿是我最好的朋友,本來你和那些人的恩怨就和我們無關,我當然保護她。”正視自己的心,她緩緩地道,“她們曾經利用我,因為我和拉菲的關係,讓我和他單獨會麵。”


    轉過頭,她深深看了戀人一眼:“拉菲是惡魔,我喜歡他,可是仔細想,萬一他是騙我呢?他那麽厲害……她們卻讓這樣的他和我談戀愛,沒有人給過我一句勸告,我不信他們沒察覺。”


    室內一時靜得出奇,包括倒茶的哈瑪蓋斯在內,人人驚訝地注視這個原以為單純到愚蠢的少女。


    “後來的戰鬥也是,她們不是不管我,楊陽讓我帶了許多裝備,但是我明白,這種程度,終究是‘一般朋友’罷了,隨時可以犧牲,或者她們連我麵對的危險都沒想到?”邱玲語氣漸冷,眉間流露出一絲自嘲和淡漠了的覺悟,“——那我也隻會做到普通朋友的程度。你如果殺了她們,我不會為她們報仇,但是能幫她們的,我會盡量幫她們。”


    直視那雙冰鏡似的銀瞳,她確認這個人的真意:“你想做什麽?報複你弟弟,折磨楊陽他們?那冰宿和羅蘭城主沒礙著你吧。”


    “小玲,那個男人是‘人柱’。”拉菲格歎息,“我不瞞你,陛下將會君臨艾斯嘉大陸,那羅蘭·福斯就是妨礙。”邱玲震驚地瞪視他。席恩一指撫唇,陷入了沉思。


    紫焰之王薩菲艾爾正進行一場秘密行動,解開四座古神殿的封印,若成功,重構的魔法陣會涵蓋四方結界,[柱]的功能自動失效,也無需鏟除羅蘭。


    對這位曾給予自己奇怪恩惠的東城城主,魔域之王總有種不知如何處理的感覺。羅蘭是和眾神私交不錯,但不至於能驅使他們;也隻不過是肖恩的徒孫,又和他一樣討厭那白癡。


    真正讓席恩在意的,是世界之鑰。羅蘭不會無緣無故回溯過去,必然是神聖器的授意。可是那個時候羅蘭救了他,如果砍了這個未來的時旅者,他也許會消失。


    目前席恩迫切所做的,是用從異界獸神那兒得來的界元之鎖參透更高的法則,以免被這可惡的時間遊戲拖死。但還沒有十分的把握,所以就不能殺死羅蘭。


    “我不會殺他。”端起茶杯,魔王一邊輕抿,一邊讓思緒在冷靜中沉澱,“那個城主是能分清楚好歹的人,我對統治大陸也沒興趣,他肯讓惡魔定居,就兩不相幹。”


    “那冰宿——”邱玲浮起希望。拉菲格心想:果然陛下是打著消極怠工的主意。


    席恩想了一下,問:“他們打到哪裏了?”他最近沒空管那幫鬧哄哄的家夥,忙著研究魔法課題。


    “諾因城主率軍攻打王都,肖恩先生帶領蒼穹軍團趕往南城。”哈瑪蓋斯回答,“風神的神女蕾雪身亡,結界塌了一角,不少惡魔在當地肆虐,希莉絲小姐被困南城首府拉魯。”


    ******


    水滴聲空寂地回蕩。


    這是一座陰濕而宏偉的地下大廳,地麵距離穹頂約十米高,牆壁上裝飾著栩栩如生的雕刻和精美莊嚴的宗教壁畫,一排排黑色大理石棺柩整齊地排放,刻著死者的名字和功績。


    最靠近石砌拱門的位置,並排放置著兩具新棺,裏麵就是兩位南城城主:梅蓮可·迪·休拜卡和蕾雪·依娃。


    她們死後,南城政局瓦解,淪落於侵略者的鐵蹄下。


    一盞長明燈閃著微弱的黃光,燈盞旁,一個身影抱膝獨坐,削至脖頸的紅發宛如黯淡的火焰。


    她已經很久無法入睡了,害得母城民不聊生的罪惡感和對自己行為正當性的質疑日夜煎熬著她的心。隻有在這裏,靠著已故的母親,她才能感到一絲細微的安慰。然而每次看見對麵的石棺,一股極致的悲涼就溢滿心房。


    那是蕾雪的棺柩。


    攻克拉魯的當日,天藍得刺眼,白石道上鮮血瀝瀝,蕾雪一身祭袍站在王宮前,藍眸充斥著刻骨的恨意,遙遙向她射來。


    [我們不會投降,無恥的賊寇。]


    她的聲音很鎮靜,如鐵的鏗鏘下是沸騰的怒火和蔑視。


    粗魯的威脅謾罵響起,西城士兵將俘虜的南城將軍卡特推出來,血徽傭兵團長朱烈斯當場砍下他僅剩的右臂。蕾雪震了一下,袍袖下的雙手握得死緊。


    [投降。]一聲令下,更多的南城士兵被砍頭,首級滾到街上,朱烈斯一腳踏上卡特的後腦勺,侮辱地碾壓。


    [住手……]這聲悲鳴是導火索,被迫圍觀的民眾發出憤怒的吼聲,推擠西城士兵的防線。她著急地製止友軍對平民動粗,混亂中,掛念丈夫的蕾雪衝上前想為他療傷,當她回過神,隻見一襲染血的白衣,如噩夢刺痛雙目。


    情勢徹底失控,越來越多的市民看到城主的屍體,悲憤地毆打侵略者。武器的寒光閃爍,刺入一具具人體。直屬於她的騎兵隊也被卷進了暴動,與殺發了興的西城軍衝突,導致混亂進一步擴大。


    閉上眼,希莉絲將神智從慘痛的過去抽離,呼吸卻失去了穩定,心髒狂跳。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正確的,她比蕾雪優秀,比蕾雪聰明,是高階祭司選拔錯誤;她的母親冥頑不靈,在意什麽魔族血統而與王室決裂;西城是可惡,但非常時期攜手共抗外敵也是權宜之計,但那一刻她明白她錯了,她是如此自滿而高傲自大。


    [信仰是我城的根基。]那個絕美的女子曾這麽痛斥她,目光錚然,[他們可以忘了仇恨,我們不能!我們不會忘記那恥辱的割讓條約,不會忘記血魔的屠殺,不會忘記那些喪生在灰水河的士兵,不會忘記凡爾加平原上受苦的百姓!]


    她說:[希莉絲,是你把梅迪害成這樣。]


    紅發少女抱緊雙腿,頭埋進膝蓋。


    屬於軍人的腳步聲響起,火鳥軍團副團長琳達走近上司:“閣下,您不該來這兒。”


    墓室陰氣重,也許會引來不好的東西。


    “外麵情況怎麽樣了?”希莉絲用沒什麽生氣的聲音問。


    “已經大致平靜下來了。”


    十一位高階祭司還有六位生存,在侵略者的威逼下,出手清除拉魯境內的惡魔。蕾雪雖亡故,但封印石並沒有損壞,又有創世神設下的法則,隻有低階惡魔能進入,用幾個聖光術就能驅逐;南城還有白魔法陣護衛,首府拉魯是最強的軸心。雖然希莉絲想到夢裏的格蕾茵絲很不安,聽到這個好消息還是鬆了口長氣。


    同一時刻,逆十字傭兵團長夏亞·典恩帶領人馬闖進市立圖書館。


    西城尚武輕文,這一屆的城主貝姆特·瓦托魯帝即位以前,連個正規的魔法師也沒有。受到胞姐的熏陶,他非常重視法師團的建立,搶劫書本,選拔有資質的人,招攬冒險家。


    夏亞是棄嬰,生活在死亡沙漠的妖靈族,必須嚴格計算口糧和人口,將養不活的孩子丟棄。但是他們總會詢問行腳商人願不願意收養,實在不行才放棄。幸運的是,一個商人收養了夏亞。他的兒子就是後來成為血徽傭兵團長的朱烈斯·桑達。至於朱烈斯怎麽會把這個本來當弟弟養育的無性別妖靈養成了女孩子,就不得而知了。


    隨兄返鄉探親後,夏亞遇見了英氣颯爽的女族長席娜,對她祝福並傳授了妖靈族代代相傳的魔法。妖靈到底是協調神的眷族,幫他看守弟弟的行宮,賀加斯也不會虧待他們。也是在那時,夏亞被雷神托爾看中,成為了他的神子。


    但魔法不是神術,對負能量的產物——惡魔幾乎沒有作用。和妹妹不同,哈瑪蓋斯一殺死雷神,就剝奪了夏亞的神女身份。失去了神力,西城大祭司也隻有拿惡魔幹瞪眼。這讓她很不爽,特地來搜刮敵人的藏書,打算來個惡補,讓自家老公刮目相看。


    “退下,西匪!”一個身穿實習生袍的少女擋在門口,昂然張開雙臂,“這裏是神聖之地,不許你們進去破壞書籍!”這可不是冤枉,西城士兵常有這樣的惡行,極端的還有拿來當手紙的。


    “滾開,臭**!”兩個士兵輕鬆把她抓到一邊,嬉笑著毛手毛腳。大批人一窩蜂衝進去,將書架裏的書抽出來扔在地上。那少女本來羞憤地掙紮,見狀大怒:“住手!你們這些野蠻人!”


    啪!一個耳光打偏她白嫩的臉蛋,另一個士兵撕開她高束的領口。夏亞皺起眉頭,製止他們的暴行,問道:“白魔法書放在哪兒?”


    “這裏沒有!”少女強忍淚水,憤恨地漲紅臉。


    這不是謊話,市立圖書館是放置文化、詩歌、地理、曆史、醫學、農事、工藝等方麵的書籍,珍貴的白魔法典籍都被收藏在王宮的資料館內。


    然而西城士兵不相信,粗言穢語地咒罵——他們可不耐煩找書。


    “我們讓她吐實吧。”言下包含著****的用意。


    “唔……”夏亞畢竟是女性,不喜歡看見同性被淩辱,但隱捷敏亞軍的風氣就是這樣,她也不認為有錯,當下揮手示意帶下去,眼不見為淨,“快一點。”


    少女淒厲的怒罵被走廊的空曠回音吸入。


    ******


    當晚,昏黃的月光透過打碎的彩拚玻璃窗射入室內,照亮一地狼藉。斑駁的陰影裏,一個衣衫盡裂的少女蜷縮著,破碎的光塊在她的祭袍上糅合成一種妖豔而不祥的色澤。


    沉重的大書架倒在地上,淩亂的書冊印著侵略者的腳印,碎紙片染著幹涸的血跡,那是西城士兵毆打圖書館長,威脅她拿出白魔法書留下的痕跡。


    少女全身發抖,雙眼紅腫,她的眼淚早已在被淩辱時流盡,但是看到眼下的光景,還是感到錐心的憤怒與痛恨。


    “神啊……”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向著看不見的存在發問,“為什麽您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為什麽您不懲罰那些人?”


    殘破的身心搖搖欲墜,虔誠的信徒用最後的力量支撐住信仰,雙手合十禱告:“庇護我城的風神蕾亞,您發怒了嗎?因為那個背城投敵的公主?求求您,指引我……”


    在她反複祈禱了幾十遍後,昏暗的房間起了異樣的動靜,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撥弄,一絲鬼魅般的呢喃若隱若現。少女抬起頭,眼神流露出狂喜,慢慢向絮語傳來的方向爬了過去。


    ******


    霧之月10日,淨水日。


    太陽似乎是不情不願地懸到高空,在淡霧迷蒙的清晨朦朧地遊戈。一棟黑瓦白牆的民舍響起吱啞的開門聲,一個麵帶倦容的少女走了出來。


    “啊,緹雅。”在水井旁汲水的大媽投來關懷的問候,“你沒事吧?臉色好差啊,我聽說前些日子西匪闖進了市立圖書館,你沒被怎麽樣吧?”


    “……嗯。”緹雅垂著頭,嗓音透出一股虛無。大媽立刻會意,滿腔同情,但也不是很吃驚。自從城破後,這種事太多了。雖說希莉絲有下嚴令,但是中西兩城軍製並不統一,也沒有軍法不允許士兵戰後嫖妓,朱烈斯堂而皇之地拒絕。為了避免自家內訌,最後希莉絲反而約束自己的部隊不得插手阻攔,也使得南城的百姓更痛恨這個通敵賣城的公主。


    緹雅漫不經心地浸濕毛巾,輕輕擦臉,沒有感到冰涼的觸感,隻有日漸嚴重的昏沉,和小腹火燒般的灼燙。


    清脆的車轔聲從大街盡頭傳來,她下意識護住腹部,警戒地看過去,被侍衛環繞的馬車徐徐駛來,高階祭司向窗外潑灑聖水淨化。


    低垂的眼瞼下醞釀著陰翳的凶光,蒼白的唇擠出仇恨的低語:“叛徒……”


    轉過頭,她奔回房子。


    一關上門,那股神聖氣息帶來的不快頓時截斷,她不覺放鬆肩膀,撫摸微凸的肚子。


    不知為何,她就是肯定她懷孕了,那群侵略者留下的逆種。


    逆種……不能留。


    一隻透明的柔荑撩起她的發,在她的頸根傾吐出**的言語:還有那些高階祭司,她們屈服於侵略者的逼迫,來傷害你們,而不是用她們的力量趕走侵略者,不能原諒。


    “是。”緹雅低低應了聲。


    雙手交疊下的腹部,迸射出一下猩紅的光芒。


    ******


    [煉獄魔種],植入人類女子體內,能夠召喚深淵的魔物[死亡憎惡],並吸收人世的怨恨和痛苦壯大,在破肚的一刻開始肆虐。


    愉快地看著緹雅在她的幫助下潛入宮廷,刺殺了礙事的高階祭司們,深淵領主格蕾茵絲為將要發生的景象興奮不已。


    次日淩晨,大部分人還在睡夢中,震撼大地的轟鳴響徹全城,往日精致壯麗的王宮噴出大量的碎石,牆壁倒塌,一片濃煙和火光織成的霧靄中,浮現出異態的存在。


    在它身後的廢墟裏,躺臥著一個看不出麵目的女子,燒得焦黑的手依然執著地舉著,嘶啞的嗓子吐出憤恨和不甘:“殺…殺了他們……”


    “那是什麽!?”市街上,西城兩支傭兵團迅速集結,一致目瞪口呆。像找到了目標,憎惡眼中射出腥殘的光,從斷亙殘壁爬出來,一步步朝他們逼近。從傾倒的屋宇後麵,繞出另一支隊伍,帶頭的赫然是一身戎裝的南城公主希莉絲·佛羅倫茲。


    “阻止它!”她著急地大喊,火鳥軍團在剛才的地震和坍方中損失慘重。


    不用她吩咐,血徽傭兵團長已鎮定地命令士兵放箭,逆十字傭兵團的魔法師也準備好了法術。然而憎惡覆蓋著黑色皮膚的體表噴出熾紅的岩漿,熔解了所有的箭,更可笑的,法師扔過去的是火球術,反而為它增加了能量。西城氣候幹燥,不適用水魔法,即使富饒了,法師們的習慣也改不過來,在場還沒有水係法師。


    吼了聲,惡魔的軀體噴射出七彩虹光,這一擊鏟平了近一半的法師。希莉絲插回細劍,快速吟唱咒語:“光之利刃,化為無形的箭矢,斬斷我眼前的黑暗生物!”


    凝結的光箭炸開一團散亂的火花,憎惡卻沒有受什麽傷,饜魔之王從深淵的獄火召喚出的怪物,沒這麽容易被打倒。


    “快啊!”轉過頭,希莉絲怒斥會白魔法卻不動手的部下,但隻有琳達遲疑地舉起手,其他人用一種冷冷的神色瞪著她。


    憎惡,能強化和喚起怨念。


    奇異的灰霧籠罩了整個都市,人人從家裏走出來,渾渾噩噩地看著那頭恐怖的怪物,和且戰且退的軍隊。


    “不行了。”一條巷道內,朱烈斯惱怒地撥了撥發,遇上這種武器打不倒的敵人,悍勇的西城戰士也隻有退避,“就這樣吧,我們出城。”


    這也是西匪的慣性,劫掠一番後,大搖大擺地離去。


    但南城的公主就無法接受了,難以置信地怒視他:“你要我拋下這裏的百姓,讓那隻怪物屠殺他們?”


    不然呢?覺得她的表現真是偽善得可以,朱烈斯譏諷地彎起唇角,他沒能說出這句話,兩個南城士兵從希莉絲身後衝出來,把劍插進他的胸口。


    “什……”血徽傭兵團長怔愕地噴出口血。


    “朱烈斯——”夏亞驚怒交集,一發爆炎投向她們。千鈞一發之刻,琳達將上司拉出混戰的人群。


    “她們……”希莉絲也驚呆了,不住往後看。琳達抓緊她,加快腳步奔跑:“快逃,閣下!”她隱約發覺不對,好像有人在背後操縱。而且殺了朱烈斯,這件事決無法善了,留在那兒也隻會送死。


    在兩人上空,有個美麗的惡魔也鬆了口氣。


    按照她的本意,是想用憎惡殺死希莉絲,讓肖恩看見,激化他和主君的矛盾;或者殺了肖恩,讓她的陛下痛苦,墮落到萬劫不複的地步。但是席恩已經看破她的打算,警告她安分,她也不認為主君會沒對他弟弟做防範措施,再輕舉妄動,魔王陛下絕對會碾碎她美美的身體和她心愛的花園,給最醜惡的科魯巴樹做溫床。


    不過這點小小的遊戲,就不要緊啦。千嬌百媚的深淵領主像小女生般蹭著自己的手,扭了扭腰,等待最精彩的一幕上演。


    呼……呼……希莉絲聽見自己劇烈的喘息和心跳,隻有她和唯一的部下在街上跑,恍惚與夢境重合。


    “閣下!”琳達擋在她麵前,一塊石頭丟中她的盔甲,幾個孩子衝上來。


    “住手!”生怕噩夢成真,希莉絲拔劍威嚇,猛地響起一聲脆響,她的副官被一把菜刀砍破頭顱,雙目大睜地倒了下去。


    更多的市民圍了上來,拿著木勺、臉盆、晾衣繩……包圍住她,兩眼放射出深切的仇恨,臉上是發自心底的殺意,指責她:你這個背城投敵的叛徒!


    “殺了她!為城主大人報仇!”


    “前城主有她這樣的女兒,簡直丟盡一世英名!”


    “和西匪串通一氣的逆賊!放光她的血,把她吊到城牆上!”


    …………


    希莉絲忽然什麽也不想辯言,不想反抗,默默垂下劍,仰望清澈的藍天。


    在這最後一刻,她想起和朋友們一起回來這個城市過新年,那快樂的歸鄉之情,那和平富庶的市容。


    看著下麵被亂刃分屍的少女,再看向遠方就要趕到的蒼穹軍團長,格蕾茵絲發出嬌媚的大笑。


    好久沒更了,結果一找到點感覺就不得不連砍三個角色。


    ps:血龍王預言的“將星”,是指貝姆特,不過我承認他死得不怎麽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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