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死了……”


    靜立良久,東城城主輕輕一歎,環視狼狽的眾人,點頭表示感謝,並盡賓主之誼,“需要洗個澡嗎?”


    “不用,我們這就回去。”諾因沒好氣地道。若不是肖恩堅持,他根本不會跑來夙敵的地盤。除去席恩以後,接下來就是這家夥了。


    楊陽低著頭坐在沙發上,整個人恍恍惚惚。到剛才一刻為止,她還沒真正意識到——那個賦予神官生命,繼承了他最後一點碎片,曾經和她們一起冒險的青年,已經不在了。


    喘不過氣來的悲傷此刻才爆發出來,她捂住嘴,淚水無法控製地流下。受到感染,原本哭過一場的昭霆和軒風也紅了眼眶,莎莉耶更是嚎啕大哭:“史列蘭也走了!席恩這壞蛋、混球、爛人……”


    肖恩渾身一顫,深深吸了口氣,他是在場打擊最大的,對他而言,等於同時失去了哥哥和徒弟。


    魔封也走了?羅蘭一怔,問道:“具體是什麽情況,可以說明一下嗎?”諾因愛理不理地別過頭。吉西安就有禮貌多了,隻是他的敘述水分滿滿,不過反正羅蘭能從**和幸存的神明那兒得到更詳實可信的報告。


    伍菲挨近維烈,拉扯他的袖子:“呐,維烈哥哥,那個兔子男死了嗎?”維烈正神思不屬地想著什麽,隨口應了聲:“啊,嗯。”


    “嘻,我就知道維烈哥哥最棒了,果然一拳就把他打趴下。活該,他還不信呢,我跟你說啊……”


    “叫她閉嘴,維烈,不然我敲暈她。”肖恩沉聲道,眉間是**裸的嫌惡。維烈還沒回答,伍菲先一步嚷道:“什麽嘛!你算哪根蔥!小心我叫……”砰,沒等她說完,楊陽和肖恩兩拳齊施,強迫她見了周公。


    “不是我說,維烈,你真應該好好教育他們了!”楊陽難抑悲憤地數落,“莉琳的死我很遺憾,但她可以說是自找的!這也罷了,她還差點連累我們!幸好大部分人都沒事,不然你叫我們去哪兒訴苦?”


    “是,對不起。”維烈也不計較重視的妹妹被打暈,無精打采地道。看出他有心事,楊陽動了動唇,終究還是搖搖頭坐下,她這會兒沒心情管這個問題父親。


    “總之,席恩死了,不是好事嗎?”昭霆發泄過後痛快許多,鼓舞眾人。伊莉娜卻扔下一顆特大號爆彈:“他還活著啊。”


    “什麽!!!”平地驚雷也不及這句話震撼大,連同羅蘭在內,一致朝她投以注目。


    “沒有錯,在被那頭小龍抱走以前,我注意到他的胸膛有起伏。拔箭時,身體也有抽搐的反應。隻是他好像完全沒有意識,不管那個小女神怎麽叫都沒回音。我偷偷發出一道精神波,反彈了一部分,這是昏睡的特征。”


    “那他是真的活著了。”諾因焦躁地咬著大拇指,“史列蘭應該不會丟個爛攤子給我才對。”


    “可能是封印吧。”羅蘭猜測,“用他和協調神的離去交換之類,這方麵我不是很懂。”吉西安擊了下掌:“八成是了,應該是應用了法則的平衡,不愧是神。”肖恩的神情十分複雜,有欣喜,也有接近不知所措的憂慮:“席恩會沉睡到什麽時候?”諾因瞪目:“最好是永遠!難道還要他醒了再製造麻煩?”肖恩不答。


    “那首要條件就是不要召喚混亂神和協調神。”羅蘭指出。


    “嘖,你以為除了席恩那發明封神陣的**,誰有能耐召喚他們兩個?”


    “他的兒子女兒部下。”


    沉默,令人心髒痙攣的靜默籠罩在室內,被楊陽的聲音打破:“沒必要趕盡殺絕吧,席恩既然被封印了,他們就沒有理由再為難我們。”冰宿抱胸搖首:“你太天真了,父親被封印,你認為那幾個小孩會善罷甘休?惡魔恐怕也不會放棄,像席恩這樣的魔王是千載難逢的,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救他。”


    “其實最好的時機是當時就宰了席恩和他的兒子女兒。”羅蘭喝了口自己泡的月桂茶,“現在上門勝算就降到五成以下,不支持,還是從長計議。”諾因看他悠哉的樣子不爽:“那你就別說!”


    “斬草必除根,沒了席恩,惡魔就無法在現世久留,再幹掉他的兒女,就一勞永逸了。”伊莉娜年輕姣妍的麵容一派無機質的冷靜,“可惜我當時力量用盡,維烈又叫不醒。”其他人力量不夠。羅蘭冰藍的眸看透了她,微笑:“你心神不寧吧,師姐。”


    “是啊,帕西爾提斯也是我師父。”伊莉娜避重就輕地回答,表情不露絲毫破綻。


    那個神臨走前,沒有看她一眼。


    “楊小姐,哈瑪蓋斯、卡塔瑞亞和重生的普路托性格如何,你知道嗎?”羅蘭突然問。楊陽愣了愣,凝神回憶:“哈瑪蓋斯是個好孩子,非常溫柔又體貼,把席恩當父親敬愛,不過他們本來就是養父子;卡塔瑞亞我剛認識,不清楚,似乎是個性情剛烈的女孩;依路珂就差勁了,喜歡惡作劇整人,根本就是個小鬼!”


    “嗯,謝謝。”羅蘭沉吟片刻,道,“他們的戰鬥方式如何?”


    “基本獨立。”吉西安插口,他已經領會對方的意思,“其實我們這次贏,一部分是運氣因素,但主要是席恩個人的緣故。我注意到,他習慣先讓部下發揮,若正式出手,會下意識地清空周圍或遠離。那個時候他甚至離開了那棵樹的保護範圍,自己布防禦罩,這說明他戒心極強。那麽他的手下,應當是心理依賴性強,思考卻很活躍。”


    “也就是說,傾向於防守,然後暗中搞小動作?”羅蘭總結。吉西安點點頭:“還有,我認為那三個孩子指使不動惡魔,沒那種心計手腕。”


    “使喚惡魔隻要力量夠強就行,你當是人類嗎?”諾因持不同意見,“玩不出什麽花樣倒是真的,首先七領主貌和心不和;其次他們沒有席恩那麽高的權能可以送惡魔進來;最後他們要守著他們的老爹——我們不去找茬他們就謝天謝地了,哪還會來煩我們。”


    “就是不確定這一點,哪怕他們就此銷聲匿跡,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


    “別我們我們的,我們和你沒關係了,合作到此為止!”


    氣氛一下子變僵,兩方人馬涇渭分明,緊張地互看。羅蘭神色不動,隻輕歎了口氣:“長不大的小鬼。”諾因一把抓住他的領子,被法利恩一發爆雷閃和艾德娜一個拗腕扳開。


    “楊小姐的意見呢?”不和小鬼一般見識,羅蘭詢問有影響力的人。


    “除非你告訴我殺死神官的凶手。”壓抑的仇恨因帕西斯的死而爆發,楊陽冷冷地道。法利恩眼神微變。羅蘭依然波瀾不興,唇角漾著如沐春風的淺笑:“如果我說犯人已經處決了呢?”


    “你騙鬼啊!”昭霆大叫,衝動地握住大劍無刃。艾德娜也將佩劍拔出一半,會客室裏一時劍拔弩張。


    “無名氏神官是我師父的分身,若非下屬自作主張,我又怎麽會害他。”羅蘭虛實參半地道,“師父生前對這件事也很看重,親自解決了,楊小姐不是在那裏見過他嗎?”楊陽啊了一聲,頓時信了八分。


    昭霆和耶拉姆相顧默然,其實他們心裏知道真相是追查不出來的,隻能吞下這枚苦果。


    和他倆不同,擔任情報部長的吉西安卻是心下有數。伊芙執行任務時固然隱秘,事後由於傷重,還是泄露了風聲。當時羅蘭被軟禁,能夠命令這位將軍的隻有代理城主法利恩,他也是羅蘭的心腹,答案一目了然。


    不過為了雙方的合作關係,神官的死隻有沉冤大海,這一點他和羅蘭心照不宣,就連諾因也是。


    “既然如此,我們告辭了,改日再書信探討。”楊陽無心再待下去,急於回家睡一覺,什麽也不想,暫時忘卻她失去多少寶貴的東西:神官、西芙利村的人們、星華、紮姆卡特、月、帕西斯……


    “等一下。”冰宿叫住他們,“邱玲被俘虜了嗎?”她被世界之鑰控製以後就不省人事,到東城才醒過來。


    楊陽等人麵麵相覷,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原因無他,他們完全忘記邱玲了!他們把她帶到那個危險的戰場,然後就忘掉她了,連收屍也沒想到,這何其殘忍!


    “那個男人失控時,我看到那棵樹打開一個樹洞,將邱玲小姐吸了進去。”露琦雅用嘶啞的聲音道。戰鬥一結束他們就被彈出影世界,她想救也無從救起。楊陽結結巴巴地道:“那…那她被抓了?”


    “應該是。”


    “明白了,謝謝。”冰宿神色不變。楊陽、昭霆和軒風慚愧得不敢看她。


    “對不起。”肖恩最自責,垂著頭麵對徒孫,“還有,羅蘭……”對他實在擠不出笑臉,羅蘭隻道:“師公有何指教?”


    “帕爾的死……我很抱歉。”


    “這句話你去對師母說吧!”怒氣陡然爆發,羅蘭調整呼吸,恢複統治者的儀態,“艾德娜,送客。”一行人離去後,法利恩也找了個借口退出房間,讓兩人單獨相處。


    “辛苦了,我叫侍女幫你梳洗。”羅蘭柔聲道,執起對方的手。冰宿搖搖頭,既不抽出,也不動身。明白這是**的體貼表示,羅蘭微微笑了笑:“那喝杯茶,坐一會兒。”


    冰宿依言坐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安慰的話。而羅蘭也不想聽空泛的勸解,隻是靜靜感受掌心溫暖的支持。


    “聽吉西安術士長說,你那個時候向席恩衝過去,太危險了,你怎麽可以這麽做。”


    “不是我,我沒有印象。”冰宿從領口掏出世界之鑰,“在失去意識前,我感到這個震動了一下。”羅蘭的神情變得凝重,接過神聖器打量:“照道理,已認主的法器是不會傷害主人的,更不會控製,除非……當時是很危急的情況?”


    “不,是有機可乘的情況。”


    “那這是個擁有很高智慧的器靈,還是我戴吧,你再戴搞不好會被反噬,幸好這次沒出事。”羅蘭將項鏈套回自己的脖子,古舊的鑰匙光芒一閃,像一隻沉靜的眼張開又閉攏。


    “是普多爾卡雷救了我,你很討厭他?”冰宿啜飲香茗。羅蘭一字一字道:“討厭死了。”他鮮少如此激烈直白地表現出內心的好惡。冰宿忍俊不禁,墨綠的瞳眸溫軟而寧和,深處卻蕩漾著一抹憂思:“羅蘭,我們今後要怎麽辦?”見識過魔法神的力量,她無法不憂慮。


    “從力所能及的開始做咯。”東城城主看得很開,準備下廚犒賞**。


    ******


    “我先走一步。”


    下了空浮舟,維烈驀地走出隊伍。


    “咦?”眾人愣住。肖恩第一個會意:“你、你要去見莉?”魔界宰相沉著地點點頭:“這是我應盡的責任。”楊陽不放心:“維烈,沒關係吧?”


    “沒關係,最多被打一頓,反正我死不了。”維烈難得開了個玩笑,卻掩蓋不了臉上的苦澀自嘲。他看了一眼被友人背在背上的雷之幽鬼,吞吐道:“伍菲暫時麻煩你們照顧了,請…請多包涵。”


    “安啦,頂多打她屁股,打不死的。”昭霆哈哈笑道,用力拍打他的肩膀。維烈差點被她拍得岔了氣,無奈而寵溺地笑了笑,揮手告別,用異能做空間轉移。


    這時,在場的人都沒料到,這場分別會延續至一年之久的時間。而且再見麵時,會是互為敵人的情景。


    回到臨時城主府,洗澡用餐。眾人都沒有交談的閑情,匆匆吃完飯,就各自散去。隻有伊莉娜臨走前和吉西安商議了幾個鍾頭。


    楊陽翻來覆去地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著,身旁空落落的,心也像挖掉一塊似的痛楚,最後終於忍不住坐起來,點燈攤開日記本。寫了撕,撕了寫,直到紙頁被淚水浸濕,手顫抖得握不住筆杆。


    原以為到異世界冒險是件幸運又愉快的事,現在她已經不覺得了,真想拋下一切,回去地球,做回那個無憂無慮的高中生。


    《楊陽。》天籟般的嗓音突兀地在腦中響起,楊陽猛地一震,扔下筆,難以置信地喃喃:“史列蘭?史列蘭!”


    《是我。》暗黑神小心翼翼地道,仿佛怕摔碎一件珍寶,《楊陽在哭嗎?》


    “沒…沒事,你在哪兒?為什麽就那麽走了?”環顧一圈找不到人,楊陽擦幹淚水,哽咽道,心裏委屈又有點酸楚的安慰。史列蘭似乎在和什麽人爭執,停頓片刻後,語氣變得急促:《楊陽,我長話短說,因為我和你說話,席恩也能通過意識和他的影神交流。》楊陽吃了一驚,連忙專注傾聽。


    《我和賀加斯在神域,不能下來了,我們一下來,席恩也會醒。你不可以召喚我,你是神女,能夠召喚我一部分的精神體,我就是想說這個。還有……楊陽,別哭,我們一定會見麵的,我會想辦法,你也對諾因這麽說。》


    “嗯。”黑發少女綻開淚濕的笑靨,窗外月色柔和,在她的眉宇舒展開來。


    ******


    “列文哥哥才不會這樣笑。”


    伊莎貝拉叉腰怒斥俯臥在沙發軟墊裏的黑衣男子,他笑著,風情萬種慵懶無限,散披的烏亮長發流水般從線條優美的肩滑落,流淌在雪白的長絲絨地毯上。享受地眯眼,薄唇逸出的輕歎尾音勾起,更令人覺得酥到骨子裏。


    “伊莎,別較真麽,誰模仿得了主人那張冷臉,雖然繃著臉能減少皺紋啦。”修蒂瑪微微側身,讓背上兩隻小貓換個部位按摩,禦風馬和火元素犬合力為他打暖氣,土撥鼠表演雜耍,簡直是超豪華的寵物陣仗。


    “你是列文哥哥的替身,不是你模仿誰模仿?”纖指點到他鼻尖,“我警告你,演砸了,我就把你的原體敲碎。”修蒂瑪這才有了點危機意識,求饒道:“啊啊,好嘛,我盡力就是。”


    “勃朗克小姐,在教育修蒂瑪?”哈瑪蓋斯拉開落地窗走進客廳,一手拿著水壺。伊莎貝拉轉過身,笑道:“嗯,你叫我的名字就行。”看到她在陽光下顯得更蒼白的嬌靨,哈瑪蓋斯心一酸:“對不起,勃朗…伊莎貝拉小姐,等主人清醒,會把您的體質變回來的。”


    “別介意,我大致適應了。倒是——”伊莎貝拉靠近他耳邊,掩嘴道,“我一定要吸人的血?”


    “沒這回事,動物的也可以,這方麵我會為您安排的。”哈瑪蓋斯已經決定自己捐血。伊莎貝拉拍拍胸,鬆了口長氣。修蒂瑪不甘寂寞地舉手:“我也要。”哈瑪蓋斯沒好氣地道:“主人給你的夠多了!”


    “差別待遇。”修蒂瑪嘟起嘴,這個表情對哈瑪蓋斯和伊莎貝拉比世界末日還衝擊,險些暴毆他一頓。


    “我們回來了。”一個綠色的光圈出現在天花板上,麗芙和坎菲斯一前一後跳下來。前者背著一柄戰錘,後者抱著一卷毯子:“已經巡視過結界,一切正常。也和那些神靈勾通好了,它們答應協助。不管敵人是直闖也好,用神啟也好,都別想進得來。”


    “辛苦了,我來泡茶。”哈瑪蓋斯接過坎菲斯遞來的飛毯,寬慰地道。麗芙皺眉道:“不過,結界能擋住黑之導師嗎?他的空間魔法和火焰魔法都非常強。”


    “沒問題的,那是主人布的結界,即使協調神和混亂神攜手,一時也未必破得了。”哈瑪蓋斯拿出茶具和八隻杯子,以沸水淋洗,熟練地稱量茶葉,“而且剛剛守望者傳來消息,菲莉西亞陛下控製了維烈宰相,一起返回魔界。”


    “那迪安的計劃開始了?”麗芙雙目一亮。哈瑪蓋斯緩緩頷首:“就是主人現在這個樣子,沒法用隱藏暗示監視他們,也許會出現未知因素。”


    “不用擔心吧,那個女魔王人生地不熟,肯定先要了解。”卡雅走出螺旋形的次元門,金發高束,一身戎裝,她先看了看連接臥室的門,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父親還沒醒?”


    “嗯。”哈瑪蓋斯的神色也黯淡下來。卡雅狠狠擊了下掌:“可惡!”修蒂瑪勸慰道:“沒事的啦,主人那麽強,這隻是…什麽人有失蹄。”伊莎貝拉臉色鐵青:“你需要補習。”


    被他們這麽一打岔,兄妹倆的心情好了些,卡雅正色道:“我去宇宙樹看過了,我的靈魂神殿在那兒——大哥,不如把父親搬去我那裏?或者神界,那是父親的領域,比這裏安全多了。”


    “不,在神域,神能行使全部的權能,協調神和混亂神還聯手把主人封印了,難保不能強行接管神界,隻要有一瞬的空隙,主人就危險了。反過來,在現世他們要傷到主人,就隻有降臨,那時主人也不怕他們了。”


    “也對,但我們不能就等他們下來,我準備了材料,我們自己召喚吧。”卡雅拎起有儲藏功能的項墜。哈瑪蓋斯搖搖頭:“這樣一來一往,平衡可能會崩潰,理論上至少要等十個神降日。”


    “那不就等於現世的十年!幹嘛管這麽多!父親就是為了控製始源之海才被那幫家夥乘人之危,應該讓他們被衝得稀巴爛!”


    “冷靜點,卡雅。”哈瑪蓋斯兩手放在妹妹肩上,穩定有力的觸感撫平了她的激動,“我不是管法則如何,艾斯嘉是主人的故鄉,我們必須考慮。”卡雅默認,半晌,悶悶地道:“那我們就等十年?”


    “不必,這個世界的平衡已經歪斜了,頂多半年吧。我們也不用兩個一起召喚,隻要少許精神體,主人就能恢複一點意識,自己衝破封印。何況——”哈瑪蓋斯拿過項鏈,一一檢視裏麵的物品,露出堅定的神情,“以防萬一,我先布置好封神陣,如果有什麽無法收拾的事態發生,我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喚醒主人!”卡雅重重點頭:“嗯!”


    “我辦好了。”一團黑霧從地麵竄出,凝聚成冥王小小的身子。哈瑪蓋斯綻開笑容,揚了揚茶壺:“人到齊了,我們邊喝茶邊說吧。”


    卡雅姿態高雅地端起白瓷茶杯,茶色清澈翠綠,香味雅致醇厚,溫潤韻味令人滿口生香,柔暖怡人,一如泡茶者給人的感覺。她斜睨一旁大口灌茶的依路珂,撇了撇嘴:“大哥,以後給二哥蜂蜜水啦,他隻會牛飲,好糟蹋茶。”依路珂砰地放下空杯,怒道:“什麽!這是對哥哥講話的態度嗎?”


    “哼,你根本就沒有哥哥的樣子。”


    “那你就像妹妹了?還比我高,吃這麽壯幹什麽!”


    “你敢說我壯!?我砍了你,矮冬瓜!”變回小蘿莉的卡雅拍桌。依路珂更是不甘示弱地跳到椅子上。眼看他們就要打起來,身為長兄的哈瑪蓋斯急忙勸架:“別吵別吵,會吵到主人。”卡雅和依路珂同時噤聲,盡管席恩目前的狀態壓根聽不見他們的聲音,還是情不自禁地當作他仍然在這個家活動。


    空空的主位前,擺放著一杯沒動過的香茶。


    “來,卡雅,核桃餅幹。”伊莎貝拉招手,卡雅撒嬌地撲過去磨蹭。格蘭妮幫依路珂倒滿:“二少爺,要放冰糖嗎?”依路珂大聲道:“要——”


    一場幹戈被兩位女性輕鬆化解,哈瑪蓋斯如釋重負,問道:“依路珂,血凝晶取來了嗎?”


    “拿來啦,采了一大堆。”依路珂拍打胸膛,“不過,你要這東西做什麽?”


    “主人對法娜夫人施了時間暫停術,沒準什麽時候法術就失效了,我想把她安置在血凝晶裏,既能提供她需要的鮮血,也能防止生命女神搞鬼。”


    “讓那老巫婆死掉不好嗎?卡雅討厭她。”金發女神老大不情願,小嘴嘟得半天高。小龍好笑地刮了刮:“主人愛她。”卡雅更氣:“哼,父親真沒眼光。”伊莎貝拉心情複雜地垂下眼。


    依路珂吃蛋糕吃得嘴邊一圈奶油,含糊匯報:“我溜進那群人的大本營了哦,命令那邊的遊魂隨時報告最新情況;還放了許多小蟲,可以通過它們看見所有的角落,這是父神教我的法術。”


    “幹得好,依路珂。”比起弟弟的成績,哈瑪蓋斯更欣慰他的成長。卡雅揮舞刀叉,一臉活潑地出主意:“挑撥他們窩裏鬥,省得他們不自量力再來找父親的麻煩。”


    “用不著挑撥,這隻會引來他們共同的敵對意識,這場仗遲早會打,雙方都騎虎難下。”哈瑪蓋斯搖頭否決,淺藍的大眼沉澱著憂慮,“倒是惡魔那邊……”卡雅一聲冷笑,燦金的馬尾甩出眩目的弧度:“我會讓他們知道,哪怕父親退位了,也有我卡塔瑞亞在。”


    不讚成妹妹的好戰心理,哈瑪蓋斯叮嚀道:“確定領主們的意向就行了,盡量不要起衝突。”依路珂不甘心被妹妹比下去,舉起小手:“我去宰了其他神。”


    “不行,沒有主人引導,卡雅再吸收神力難保不出問題。生命女神……不能由你對付。”


    “那個漂亮阿姨啊,我是不太想殺她。”依路珂耷拉著腦袋承認。哈瑪蓋斯包容一笑,摸摸他的頭:“別勉強,好了,你們慢慢吃,我去看看主人。”目送他的背影,修蒂瑪感歎:“小龍很難受呢。”卡雅瞪他:“我們每個都難受!”


    “沒他難受,他好像很自責。”


    自責?卡雅和依路珂不解,他們悲傷有,憤怒有,就是沒有自責。因為在他們心目中,席恩是最強的神,又怎麽需要他們守護?


    屋裏的光線很暗,靠東的巨大壁爐燃著安神的香木,散發出沁心淡雅的清香,海藍鑲珍珠的天花板繪著古樸神秘的花紋,寬雙人床的四根支柱上也雕琢著精細的蔓藤和花飾,幾縷黑發從被下延伸出來,綢緞般光滑柔軟,蜿蜒在大理石地板上。


    法師的睡顏非常平靜,在少年的記憶裏,他隻有一次在他身邊睡著時是這麽安穩。然而看著這樣的他,心卻痛得無法呼吸。哈瑪蓋斯顫抖著吸了口氣,拿起一隻古色古香的水罐,為放在床頭櫃的水晶蘭澆水,用聊天的口吻道:“哈羅西恩瘦了,我們喂它不肯多吃,隻有您醒來喂它了;昨天晚上又下雪了,宮裏有些損失,不過您的藥草田沒事;今天早上有兩株冰魄開花,到藥性沒還有兩個月,您要趕快處理;上次您吩咐我翻譯的兩本書,我都翻好了,有很多不確定的術語,都要問您……”


    越來越低的話語在安靜的空間裏回蕩,飽含寂寞與心酸。


    突然,哈瑪蓋斯背脊一僵,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床鋪,飛撲到養父身上:“主人!?主人!你醒了?”


    無聲的思波一如既往的冷靜,卻透出淡淡的撫慰之意。凝神細聽片刻,小龍的神情從狂喜轉為溫柔。


    “明白了,我會辦妥的,您好好休息。”良久,再也聽不見後,他才低聲道。


    ******


    創世曆1038年雪之月23日,一位風塵仆仆的客人來到西境軍的前線駐地圖利亞城。


    “雷瑟克。”等在空浮舟站的諾因大步迎上前,滿臉困惑,“發生了什麽事?你突然跑來,信上也說得不清不楚。”


    “殿下,這件事很古怪,我們私下談。”說話間,軍務長瞥了眼站在主君身側的少女,眼神非常特異,使楊陽怔了怔。


    一到附有隔音結界的會客室,雷瑟克就單膝跪地,告罪道:“殿下,恕屬下無能,莉莉安娜小姐失蹤了。”


    “你說莉莉安娜失蹤了!?”諾因震驚得忘了叫部下起身。在場的楊陽和吉西安也目瞪口呆。


    “確切的說不是失蹤。”雷瑟克看向一旁的楊陽,又露出那種奇特的眸光,“有目擊者說是維烈宰相帶走了她。”


    室內鴉雀無聲,聽到這麽匪夷所思的證詞,楊陽等人的表情隻能用呆滯形容。


    “維烈怎麽可能——”吉西安首先懷疑,“是那個人看錯了吧,不,也許是偽裝,被東城擄走了。”要用人質,沒有人的效果比莉莉安娜更好。諾因強忍焦慮,尋思:“等等,我可沒收到什麽威脅信,維烈也的確不在,去見……”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他和楊陽麵麵相覷,從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驚駭。


    “不…不會的。”楊陽退了一步,聲音微弱得猶如風中殘燭。


    “不然還有什麽別的解釋!?”諾因前所未有的震怒,恨不得當場把維烈撕成碎片。吉西安也恍然大悟,難以置信地道:“不會吧!菲莉西亞附在莉莉安娜殿下身上?”


    “什麽附身?”雷瑟克心驚地站起,扣住友人的肩膀,“難怪莉莉安娜小姐說她快消失了,一直很害怕,我還以為是詛咒之類。”諾因怒極:“為什麽不告訴我?”


    “對不起……莉莉安娜小姐說別讓你擔心。”


    “可惡!”無法責怪心腹好友,諾因狠狠捶打牆壁。楊陽定了定神,高聲道:“維烈不會做這種事!他不是這種人!”雷瑟克點點頭:“我就是不認為是他幹的,才急忙趕過來。”


    “問問貝姆特城主他回去了沒。”吉西安也急於洗清友人的嫌疑,大步往外走。諾因略一思忖,拉住他:“叫那個小丫頭聯係他。”


    “雷之幽鬼?她就算有這樣的道具也被席恩搜去了吧。”


    “那看看她還在不在。”


    “諾因!”楊陽忍無可忍地喊道,“不是他!他一定被席恩控製了!”


    “那個女人附體也是席恩控製?”諾因反問,紫眸射出凜冽的寒光,“陽,是你說的吧,席恩不敢進魔界,這樣就說得通了,他為何遲遲不殺維烈——因為他找到一個臥底!”楊陽心一凜,無言地注視他。


    “所以……菲莉西亞也被……”好半晌,她才擠出蒼白無力的辯駁。


    “又是控製?誰都被控製?那他索性控製我們所有人算了。”氣惱她強詞奪理的維護,諾因的語氣逐漸尖銳。楊陽也脾氣發作:“說來說去你就是懷疑他!”


    “你們倆冷靜點。”雷瑟克及時調解。吉西安拉開主君,將他按坐到椅子上:“慢慢談,對吼解決不了事情。”


    “陽,我也希望是席恩幹的,但事關莉莉安娜,我非搞清楚前因後果不可!我不會放過真正害她的人!”一眼沒瞧部下,諾因隻盯著心上人,“你父親是什麽為人,你還不了解?別人逼他一句,他就說好了,更何況逼他的是他愧對的王!我隻能認為是他幹的!哪怕暗示,這種程度的暗示到了魔界不會被拆穿?你怎麽就不想想!”


    “總之,我不相信。”扔下斷言,楊陽掉頭奔出房間。三人默然片刻,吉西安耙耙頭發:“我去確認那個小女孩。”不知為何,他極為排斥和雷之幽鬼見麵。諾因長籲一口氣,緊緊握住扶手:“雷瑟克,你再把當時的情況詳細說一遍。”


    “是。”聽完主君的分析,軍務長難掩內心的驚怒,情不自禁地握緊拳頭。


    ******


    宮廷術士長前腳走,後腳遍尋不獲的昭霆就傳來伍菲失蹤的消息。


    接著,東城城主又委托心腹寄來魔法快遞,說境內通向魔界的次元通道開了個小洞,雖然馬上就堵上了,但希望不是第二次降魔戰爭的預警。


    楊陽仍然不相信父親會屈服於菲莉西亞做出如此聳人聽聞的事,盡管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他。焦躁下,她甚至想搖醒魔王陛下對質,那個男人固然作惡多端卻不會矢口否認自己的罪行。


    比她更像困獸的是諾因,吉西安和雷瑟克拚死才攔住他。如今民情不穩,整個大陸都在為那天的“血海現象”驚恐不安,已經醞釀出“消除異端”的情緒,統治者必須坐鎮以應不時之需。


    “肯定不是維烈幹的啦。”昭霆在溫暖的茶室大發謬論,“用膝蓋想也知道是席恩搞的鬼。”


    “他現在在昏睡。”耶拉姆指出事實。昭霆堅持己見:“嘖,他可以夢遊啊,總之我們要去魔界把維烈救出來,再幹掉席恩,讓他再也做不了怪。”


    “我認為這件事有可疑。”耶拉姆一貫的沉穩,有條不紊地分析,“菲莉西亞的靈魂之前在哪兒?維烈為什麽不告訴我們?就算是為了讓她休養,也不必瞞這麽緊吧;其二,從肖恩的例子可以看出,魂波不合無法長久附身,那莉莉安娜一定符合條件,可是千年前,席恩是用她和諾因做神體,之後是維烈撫養…或者說保管他們,席恩沒可能這時候就發現莉莉安娜的特殊,相反維烈……”


    “維烈是為了讓我和諾因一起長大!”楊陽激動地反駁。耶拉姆回以不解的眼神:“那他為什麽把你們都放到一千年後再養大?”


    “這…這個……”楊陽詞窮,半晌,用一種強硬的口吻道,“反正他一定有他的道理,決不是你說的那樣。”


    “你冷靜點,楊陽,我並沒有肯定是他幹的,是考慮到幾個疑點,還有他的性格,推測他是受到菲莉西亞的脅迫。席恩可能也有推波助瀾,這就能解釋他為何不殺維烈。”


    “所以啦,還是他不好!”昭霆頓時聲勢大振。楊陽也鬆了口長氣:“菲莉西亞的威脅嗎……倒是可以理解。”昭霆大叫:“哪裏能理解啊!那是她的親生女兒耶!”


    “維烈同意這種事,就不過分嗎?”耶拉姆皺起眉頭。兩個少女都變成悶葫蘆,好一會兒,才重整旗鼓。


    “不是說了是席恩推波助瀾,維烈是受害者,他沒錯!”昭霆力挺同伴。


    “我想他不忍心拒絕菲莉西亞,這也難怪。”楊陽表示體諒。耶拉姆搖搖頭,有點無力:“你們太維護他了,這本來也沒什麽不好,問題是這件事後果很嚴重。且不說諾因的反應,菲莉西亞用莉莉安娜的身體想幹什麽?總不會是定居魔界,她的目的一定和席恩一致,席恩才會幫她。”


    “菲莉西亞應該恨席恩啊!”


    “是,但她還恨誰?下達預言讓肖恩背上那種命運的眾神,破壞這個世界的魔族,還有——維烈。”


    楊陽和昭霆聽得遍體生寒,臉色慘白地對看。耶拉姆沉吟道:“就是不知道順序,照理是先拿席恩開刀,可是席恩又助她一臂之力,那多半是眾神和魔族了。”


    “如果魔界毀了,維烈的確不會活下去。”越想越怕,楊陽雙手發抖:“索貝克死了,菲莉西亞不會放過賀加斯,可是史列蘭也不會眼看著哥哥被殺……怎麽會這樣?”昭霆抱頭呼喊:“該死!這女人跑出來湊什麽熱鬧!”


    “她的心態很危險,正如你所說,連自己的女兒都能附身,還有什麽不敢做的?從這個角度,席恩也沒她可怕,至少席恩不會犧牲哈瑪蓋斯。”


    “……沒錯。”楊陽虛弱地認同。昭霆拍案而起:“我們還愣著幹什麽,快去追!把那老女人痛毆一頓,救回維烈!”


    “羅蘭·福斯被他們鑽了一趟空子,不會讓我們有機會鑽第二次。不,也許他會讓我們通過,然後把次元通道徹底破壞,我們就回不來了。”耶拉姆提醒。


    “笨!叫維烈送我們回來嘛!”


    “你以為我沒想到?要是維烈能直接來回,他為什麽要用那個包和次元通道?”


    “呃……”昭霆語塞。楊陽也六神無主:“空間包被席恩鎖住了,難道我們隻有坐在這裏幹著急?”


    “是不能不管,隻是——”耶拉姆傷腦筋地拍拍頭,可憐他才十六歲,就要為諸多雜事頭痛,“我怎麽想,都覺得去魔界和到席恩的地盤一樣危險。菲莉西亞脅迫維烈為她準備身體還行,可是在魔界搞什麽陰謀,要瞞過維烈或者取得他的幫助都完全不可能,又人生地不熟,所以我懷疑維烈不是被席恩控製,而是被她控製了。”


    兩個少女瞠目結舌。少年歎道:“那麽我們去魔界,就等於是送死。其他魔族想必也不歡迎我們,我可沒忘記那叫伍菲的丫頭一醒來就罵我螻蟻。”


    “天哪!她瘋了!”昭霆歇斯底裏地叫道。楊陽緊張地站起:“我們必須冒險,不能坐視她胡來。”


    “你太魯莽了,史列蘭已經回到神域,肖恩也有軍職在身,隻靠我們根本製不住維烈。何況事情得一件一件來,羅蘭·福斯和席恩才是首要問題。”耶拉姆鎮定地勸道。昭霆不由得點頭:“對,神官先生的仇還沒報。而且讓那幫魔族和那個臭協調神受點教訓也好,紮姆卡特和月就是他殺的!”楊陽隻覺難以心安,又無法決斷。


    聽見恩師的名字,耶拉姆黃玉色的眸子一黯,調整了一下心情,道:“楊陽,明天我和昭霆回村子參拜,你去嗎?”


    “咦?”楊陽愕然。昭霆輕聲解釋:“明天是這裏的清明節。”


    一時間,房裏誰也沒說話,沉默如同死神的黑袍,灑下沉重的陰影。良久,楊陽才無意識地握拳,幽幽地道:“我不去了……我看過。”


    她的掌心捏著一根潔白無瑕的羽毛,帕西斯身死魂散時,光翼也碎成了無數片,大部分都化成了金沙,隻有掉到她手中的這根,完好無損,晶瑩剔透又柔軟如雲絮。最不可思議的,握著它,那個人的音容笑貌竟清晰地浮現,包括他對她的心意,一些模糊的記憶。這是帕西斯給她的寶貴遺物,也是他的分身——無名氏神官曾在世上活過的唯一證明。


    ******


    洗完澡,楊陽抱著七弦琴走到陽台。以往她總是在這裏彈琴,然而兩個聽眾——史列蘭和邱玲都不在了,而教她彈琴的神官和指導她技法的維烈也死的死,走的走。


    還有紮姆卡特、月……擁有時沒感覺,一旦失去,才感到孤寂是如此難熬。


    楊陽撥了撥瀏海,隻覺心裏很煩,不知做什麽好。她想召喚史列蘭、想複活紮姆卡特和月、想確定維烈是否安好、想救回邱玲,可是她一樣也做不到。異能被封印,又不能發揮神女的力量,她就是個區區七段的法師。就連這成績,也主要是靠神官引渡給她的神力。單憑她的資質,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混上三段不錯了。


    “爺爺在想什麽嘛,害我和維烈這麽笨。”一籌莫展下,楊陽不禁抱怨,突然一個激靈:對了,如果能到法國找到基連,以他的頭腦,一定能想出解決辦法。但是轉念一想,她又唉聲歎氣:法國那麽大,叫她去哪兒找?沒有維烈,她也去不了地球。再說,菲莉西亞做出這樣的好事,基連八成會斃了她,那維烈又要自責了。


    正苦惱,隻見一道黑影從天而降,險險攀住欄杆,吊在半空。


    “諾因!”楊陽大吃一驚,連忙伸手拉他,“你怎麽從上麵掉下來?啊!你要去魔界?”諾因輕輕一撐就跳進來,清秀的臉蛋殺氣騰騰:“廢話!我用空間轉移,可惜定位出了點誤差。”


    “不行,你不能走,吉西安吩咐過我,現在情勢危急,隨時有可能開戰,你走了,叫大家怎麽辦?”楊陽用力鉗住他的胳膊。對她不好一把揪住後領丟到天邊去,諾因隻好一邊掙紮一邊找理由:“吉西安和雷瑟克都能獨當一麵,又合作無間,實在不行找個人替代我。”


    “雷瑟克必須鎮守後方!維烈一走,貝姆特可能壓不下反對派,處理不了政務,那西城又會變回老樣子!到時你不在怎麽行!”楊陽緊急開動腦筋,“也不知道魔界的情況,次元通道能不能通行。”越想越覺得菲莉西亞不會讓他們追上她,雖然最好的方法是在魔界撲殺,但她還沒占山為王,當然先截斷通路。


    “萬一那瘋女人吃掉莉莉安娜呢?”諾因急得頭頂冒煙。楊陽想起雙胞胎之間的感應:“她…她現在還活著嗎?”


    “現在還活著,但誰也不能保證將來!帕西爾提斯不就消失了!”


    楊陽一震,這才發現友人對生父的死並不是全無觸動,那雙璀璨如紫晶的眸在月下浮起**裸的痛楚和失落,再想到那位生母的所作所為,當下心頭發軟,情不自禁地牽起他的手:“好吧,我陪你去。”


    “……”諾因卻反而遲疑了,顯然他對拋下城民一事也有掙紮,“陽,我是不是很沒責任心?”


    “嗯——”楊陽打量他片刻,實話實說,“確實,你任性、暴躁、橫蠻、自私,脾氣差、嘴巴壞,簡直一無是處。”


    諾因的額角青筋跳動。見狀,楊陽發自心底地笑了:“不過我很羨慕你這樣的性子,好像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會迷茫,不會猶豫不決,不會自尋煩惱,不會鑽牛角尖,我就不行了。”


    “嗯,你是成天自尋煩惱,鑽牛角尖,優柔寡斷,悲觀。”禮尚往來。


    這回輪到楊陽咬牙切齒。諾因得意洋洋地一笑,反手牽住她:“走,我們一起去。”


    “……嗯。”這一刻,肩上的重擔全部卸下,被哀傷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心奇妙地變輕,盡管不知道這隻手會帶她到哪裏,也不知道盡頭是什麽,卻像黑暗之路上唯一的光源般——


    溫暖。


    ******


    沉眠之地,和第四界約束之地一樣不屬於三界循環,位於神域的最深處,兩位主神的雙子神殿就坐落在這裏。


    深邃幽暗的天幕嵌著一輪皓月,明淨皎潔,邊緣似水暈染,流動的迷離化作淡淡的銀輝落在純白的花海上,也照亮一個斜倚著水池的身影。綢緞般柔亮的發絲蜿蜒一地,靜謐的空氣隨著他的呼吸輕微漾動,整個人就像夜下綻放的幽蘭一樣清雅出塵。


    絢麗的金色月光融入縹緲的銀月,同時降落到花圃中的金發青年也像一束澄淨的光,眉宇間的神色卻冷澈如冰玉,線條完美的俊顏顯出不可侵犯的威嚴。


    “蘭修斯,你是怎麽回事?”從潤玉似的唇吐出的嗓音華麗悅耳,卻欠缺情感起伏,平板得像背誦,“不照顧天堂,就盯著水鏡。”


    “我擔心楊陽和諾因。”暗黑神抬眼,誠實地回答。協調神揮手屏蔽影像,冷冷地道:“那兩個人類和你再無瓜葛,忘掉他們。”他開始考慮故技重施,把弟弟的記憶封了。


    “讓我看!”史列蘭生氣了。賀加斯不動如山:“不準。”


    “賀加斯是壞蛋!大壞蛋!”新仇舊恨一並湧上心頭,史列蘭跳起來算賬,“總是不準這兒不準那兒,把我當傻瓜愚弄!”賀加斯微微蹙眉,發覺弟弟過去貧乏的詞匯豐富許多,這不是個好兆頭。


    “我不是愚弄你,是為你好。對人類產生感情,到頭來痛苦的隻會是你。我們的生命永恒,他們卻如流星短暫。”


    “楊陽和諾因是魔族,可以陪我到永遠。”


    “魔族!”賀加斯嫩綠的眸閃過火光,“他們是違背法則的存在,我不允許他們長久留在這片宙域。”史列蘭又是氣惱又是困惑:“為什麽?當初也是你叫我毀了艾斯羅威亞!你不是…不是喜歡維烈的姑姑嗎?”


    協調神全身一顫,仿佛被擊中內心最柔軟的部位,隨即,麻木的平靜又取代了一閃而逝的動搖。


    “維護平衡是我的職責,基連·賽普路斯發明的武器會將全宇宙拖入死寂的黑洞,我當然要消滅這罪惡。”


    “那也不用連其他人也……”


    “文明發展到那一步,還有什麽藥可救?我今天阻止了,明天還會有相同的事發生。我又為什麽要去挽救那些墮落的生物?”賀加斯無波無痕的語氣透出一股深沉悠遠的蒼涼與倦漠,“我不了解人類,蘭修斯,盡管他們是我創造的,盡管我看了千千萬萬年。但是對於他們愚蠢的重複,我至少還能預計。”


    史列蘭的眼神沉澱下來:“賀加斯很傷心嗎?”


    “傷心?不。”收斂心神,主掌光明與創造的神祇又恢複死水般的冷漠僵凝,“剛才我說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那兩個魔族的胡言亂語也是。你隻要繼續種花,幸福地生活就好。”史列蘭再次氣急攻心:“不要!我忘不掉!”


    一見兄長的目光產生變化,他立刻警覺地往後跳:“你想幹嘛?不許再封印我的記憶,希露菲爾也是你害我忘記的對不對?”


    “算了,我有話問你。”斟酌片刻,心想反正有的是機會,賀加斯決定先辦正事,“那個叫席恩的人類到底是誰?”史列蘭巴不得拉兄長做幫手,連忙倒出自己知曉的一切。


    聽罷,賀加斯一言不發地走到水池邊,長指輕點,卡雅、依路珂的身影分別浮現,最後意外照出的白發女朗更令他氣到發抖:清秀如水墨的容貌,一身黑白相襯的女仆裝。


    “奧古諾……竟然把他的臉給一個構裝生物,還讓她穿那樣的衣服。”想起神代末期類似的遭遇,以及之後由誤會而生的弑弟慘劇,協調神的怒火隻能用天地變色、日月無光形容,咬牙迸出聲音,“殺了普路托,偽造黎姬……好,很好。”


    呃!史列蘭嗅出不妙:他是不是挑撥得太過火,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後果?


    “蘭修斯,走,殺了他。”


    “不行啊!”史列蘭慌忙抱住兄長,“我們一下去,他就會醒了!席恩很強,就算我們打得贏他,楊陽他們也會被波及!”賀加斯腳步不停,拖著他疾行,語調肅殺而冷冽:“不用下去,靈魂神殿有一塊基石,通過那個直接毀滅他的神體就行了。”


    “可是他的靈魂神殿在始源之海,那裏已經和他的意識一致。”


    “所以我們不會受到阻撓,他現在是沉睡狀態。”


    一眨眼,兩人就來到目的地。如海寬廣的能量之海朝無邊無際的彼方伸展,永不停息地翻滾著無色的氣浪,發出舒緩而有節奏的聲響。一座高塔的淡影隱約可見,圍繞著大片晶瑩美麗的水晶蘭,湛藍的能源湖就像一大塊通透堅硬的藍寶石,看不到一絲波紋。而湖下,赫然倒映著影神殿。


    感到迫近的危機,塔頂沁出數道旋轉的光流,交匯融合成一隻半球形的牢固光罩,將整座塔包裹在內。無數魔力絲線沿著純黑筆直的塔身交錯串聯,構築出神秘莫測的圖紋。門上的咒文圈湧出淡藍的光暈,逐漸勾勒出形體,優美卻略帶稚嫩的身線,一頭冰泉般的藍發傾泄而下,更襯得白皙的膚色呈現出宛如珍珠的光澤質感,一雙矢車菊藍的眼眸冷靜地觀察來意不善的客人。


    “席恩?”史列蘭一呆,接著發現不對:眼前的少年約莫隻有十二、三歲年紀,身上也沒有神的氣息。


    “塔靈!”賀加斯吃了一驚,他見多識廣,知道有些高階法師會對自己的研究塔注入魔力,形成這樣的意識體,防衛陌生人。但是連靈魂神殿也製造塔靈,實在戒心太強了,這就相當於對自己的靈魂上鎖一樣。


    確定來者有攻擊意圖,藍發少年無聲地結印,總共十二塊石板豎起,環繞著塔身飄浮,魔力之光連接成兩個重疊的六芒星,呼應他額心的朱砂印記射出刺目的紅光。


    ******


    沒完沒了的交際應酬,令人身心俱疲。陪伴代替養父出席社交場合的修蒂瑪,哈瑪蓋斯隻覺無聊透頂,又不能偷溜。那個**的器靈**倜儻地和名媛淑女談笑風聲,興致勃勃地聽她們閑扯些沒營養的話題,他隻能在旁監督,以免性格大變的“列文皇子”露出更多破綻。


    突然,兩個風精靈穿過人群飛到他身邊,驚惶地說著什麽。哈瑪蓋斯急忙用傳音術對一旁的麗芙道:“主人出事了,我回去看看。”語畢,快步走進過道,直接瞬移到席恩的臥室前,用暗語開門,飛奔進去。


    風精說的是“睡得很不安穩”,所以小龍原以為養父隻是做噩夢,不料看到的竟是一具傷痕累累的軀體,金色的血液從唇角泉湧而出,冷汗****了被褥,雙眉緊蹙,仿佛想掙脫無形的桎梏。


    “主人!”哈瑪蓋斯大驚失色,檢視片刻看不出問題,喚道,“卡雅!依路珂!”


    “在……哇啊!”探頭進來的依路珂嚇得張大嘴。卡雅也方寸大亂:“父親怎麽了?”


    “不知道,依路珂,你守著主人,必要時發動召喚法陣。卡雅,我們去雲中塔!”哈瑪蓋斯火速做好安排。


    匆忙奔出傳送之間,沿著天橋往上,兄妹倆詫異地發現塔裏毫無變化,放置神體的房間也完好無損,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猜出症結。卡雅急得快哭出來:“怎麽辦?這裏開辟神道太慢了!”


    “我…我試試從影神殿上去。”竭力壓抑不亞於她的擔憂焦慮,哈瑪蓋斯握緊拳頭。


    “快去!”卡雅靈機一動,衝向音樂堂,“我的琴可以幫父親撐一段時間!”


    劇烈的能量衝擊破開灰白的霧氣,爆發出無以計數的紊亂閃光。輝煌的聖光之炎如隕星墜落,砸得高塔的結界若隱若現,不斷有魔法符文浮現又崩解。各種元素之光在表麵遊走,盡力修補裂痕。但補的速度遠遠跟不上破的速度,每當塔體爆出一朵火花,藍發少年身上也多了一道傷口。他卻像絲毫感覺不到痛一般,始終抿著唇,神色淡漠地維持防禦罩。


    和區區一個塔靈周旋這麽久,對神明而言堪稱奇恥大辱。這個塔靈也就和一個使徒差不多,麻煩在他能從能源湖抽調力量,雖然一次調動的量有限,但憑著靈活機變和鍥而不舍,硬是支撐了下來。而禁魔結界不能在始源之海使用,隔絕能量的話,會幹涉三界循環。不耐煩再拉鋸戰,賀加斯示意弟弟協助:“蘭修斯。”


    “嗯。”


    雙神同時出手,結界立即險象環生。由無盡的黑暗之力壓縮成的能量小球撞擊在肉眼看不見的基點上,爆破聲震撼了整座塔。藍發少年不得不全力抵擋這股破壞的洪流,無力再阻止另一道純白的光束擊破結界,洞穿了塔身,濃稠的血霧同時從塔靈身上噴出。


    瞥見塔底一塊流動著藍光的門板——心之間的門扉,賀加斯的掌心流溢出燦爛的金光,幻化成一把巨大的長槍,投射而下。看出這一擊非同小可,藍發少年顧不得傷勢,擋在門前,十二塊守護石板排成一列,阻住長槍的去勢。


    一聲爆音,飛濺的石粉化為一大片乳白色的光霧,藍發少年如同折翼的鳥兒般向下彈飛,中途被一隻並不強壯的手臂扶住,另一隻手牢牢地、堅定地握住那把索命的長槍。


    伴隨著恐怖的爆裂聲,整隻手頓時血肉模糊,迸散的紫黑色雷光象征著破碎的龍鱗。


    截住了審判之槍!?賀加斯睜大眼:“邪惡生物怎麽能……”


    “邪惡?”哈瑪蓋斯冷笑,翻轉長槍對準他,“你們以多欺少,就很正義了?”


    “……”似乎反駁不了,賀加斯沉默了一瞬,“那加上你就可以了。”


    不再廢話,哈瑪蓋斯將審判之槍拗成兩半,變回龍身,全力撐起魔法屏障。藍發少年也二話不說跳到他背上,抱住一根骨刺,一手飛快地變換手印,層層疊疊的魔紋覆上新的結界,也為巨龍披上光的甲衣。


    無數冰藍色的雪花從天而降,兩位主神也在這道極寒之力前止步。熾熱的龍息劃破虛空,留下一道燒灼的空間裂縫,直直射向賀加斯。


    “秩序之盾。”一層瑩白的薄光呈環形展開,看似脆弱,卻擋住了連鋼鐵也能瞬間燒成虛無的龍之吐息。噴射的火星有少許穿透護體神光,使賀加斯吃痛地皺起眉頭。見狀,史列蘭身形一閃,手持暗元素凝聚的長劍劈下。哈瑪蓋斯險險避開額心的能源石要害,但還是被切開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藍發少年操縱強風蕩開接踵而來的攻勢。得到喘息的哈瑪蓋斯沒有後退,一發零距離噴吐震得史列蘭口噴鮮血,倒飛出去。


    眼見弟弟受傷,已經快把基石斬斷的賀加斯連忙掉頭,哈瑪蓋斯不顧一切地衝向他,額前燃起熾白炎流組成的長角,這龍族的生命之火連秩序之盾也吃不消,發出清脆的聲響爆開,賀加斯半個身體被貫穿,綠眸一沉,食中指並攏劃出弧形的輝光,片片龍鱗混合血肉飛起,兩根膜翼也從根切斷。哈瑪蓋斯搖搖晃晃地用剩下四片翅膀維持平衡,飛回心之間前麵,細密的血雨一路噴灑。


    幾個回合的交手,雙方全部掛彩,一時誰也無力動彈,然而哈瑪蓋斯這邊的情勢惡劣得多。兩處神力造成的創口都不是短時間內能夠痊愈,看了看身下裂痕滿布的靈魂神殿,他決定用犧牲咒文封印這兩個強敵。


    突然,叮叮咚咚的琴聲打破緊繃的氣氛,猶如一道清泉湧入心田,奇異地澆熄了殺戮之情。水晶琴弦撥動間,原本平靜無波的能源湖應和著泛起一圈圈漣漪,飛射出五顏六色的元素光帶,護衛地圍繞住古代龍,築起亮麗的彩虹之屏。清越婉轉的歌聲帶著蘇愈的祈禱,滲入一龍一靈的傷口,慢慢愈合。


    “這是……黎姬的聲音!”賀加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臉上的神情極為複雜,驚喜、懷念又痛苦,“怎麽會這樣!她真的是黎姬?”


    “她是卡雅,我的妹妹,主人的女兒。”哈瑪蓋斯直言不諱,“神代末年,母神的眼淚凝成雙生之葉,和失落的古城卡農一起沉入地底。她希望你們不再爭鬥,但是除了主人,沒人知道。主人見到她時,母神的意誌也不存在了。她一直幫世界樹調節平衡,耗盡最後一分心力。卡雅是主人用雙生之葉為溫床創造的,是我們的親人!”


    聖歌依然繚繞,失神的金發神祇卻聽出其中的敵意與憤恨,不同於記憶裏的溫柔深情。那個慈愛的女神,變成了另一個人,存在又不存在,就像……


    不!蘭修斯還活著!賀加斯猛地一甩頭,顫聲道:“蘭修斯,我們回去。”


    “哦。”史列蘭依言扶住他,這個動作和回應撫平了賀加斯內心深處的慌亂,輕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確定他們走了以後,哈瑪蓋斯恢複人身,轉向和養父十分相似的藍發少年:“你是?”


    “布蘭多,我的名字,也是這座塔的名字。”冷淡地回答,塔靈再度化成光沒入門上的咒文圈,縱橫鋪展的魔力絲線開始修複損傷,重築完全崩潰的結界。哈瑪蓋斯左右為難地看著,既不放心這裏,又擔心養父,問道:“布蘭多,是你和主人連接,還是靈魂神殿?”


    “我。他們的目標是心之間的門,我拆下來,你帶回去吧。”


    哈瑪蓋斯慌忙接住從門裏飛出的沉重石板:“那…那你呢?”少年的影像重新浮現,淡淡地道:“隻要他們沒蠢到家,就不會再來了。不過以防萬一,你們還是設法監視他們比較好。”


    “明白了,謝謝。”哈瑪蓋斯剛跑出兩步,被喊住:“把審判之槍撿起來,這麽好的東西你居然折成兩半,回去看看還能不能用。”


    ……這個塔靈的性格真像主人。小龍抹了抹汗。


    ******


    有關維烈和菲莉西亞的變故,楊陽沒有告訴肖恩,一來是難以啟齒,二來是怕他做出什麽衝動的事。雖然她和諾因夜探次元通道的行為也算不上謹慎。


    遼闊的米拉平原上,一匹四隻蹄子燃燒著青冥色火焰的駿馬淩空飛過,它的雙眼隻有眼白,背上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人。前座的男子麵目清秀,背著一把鐫刻著神語的寬刃劍;後麵的少女相貌俊雅,腰懸一根紅珊瑚法杖,左肩還停著一隻火紅色的小鳥。


    “好厲害啊,諾因,你竟然能召喚夢魘。”楊陽真心稱讚。


    “哼,隻要給我道具,禁咒我也能輕易發動。”諾因毫不臉紅地自誇。楊陽笑了笑:“是菲莉西亞遺傳給你的天賦吧。”


    “不要提她的名字!”


    理解友人的心情,楊陽自覺失言,看著腳下的漆黑大地,不禁有所感懷:“這就是當年的戰場了,完全看不出來。”諾因正想彌補,接口道:“廢話,都過了一千年了。”


    “回過頭想想真不可思議,我認識了那麽多老古董,維烈、肖恩、索貝克、席恩……好像大家有緣分一樣,這個世界真小。”


    “是本來就有關係。”諾因啐了一聲,驅策坐騎加快速度,“我倒覺得這個世界很大,可惜一直沒什麽機會出去溜達,現在又要去跟一個瘋婆子算賬。”楊陽無言了一陣:“諾因,她是你媽媽。”


    “我呸!想到她那張臉我就惡心!還搶了莉莉安娜的身體,殺了她也不解氣!”


    “對了,菲莉西亞是附在莉莉安娜身上,我們要怎麽對她下手?”


    “打暈莉莉安娜……這也是她害的。”諾因恨恨地道。楊陽歎了口氣:“我不指望你原諒她,隻是看在肖恩的麵子上,好歹手下留情。”諾因咬了咬牙:“明白了。”


    隨著距離的接近,兩人不約而同地愣在半空,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今晚的月色很明亮,使他們能夠清楚地看到一個巨大的氣旋,緩緩轉動著,掀起令人身心不快的歪曲感,延展開枝椏般細小的電弧,似乎有瘴氣從裏麵不停地吐出,讓人本能的毛骨悚然。


    “好…好可怕,古代人真偉大。”楊陽未戰先怯。諾因卻一臉激動:“雖然在肖恩的記憶裏見過,實際看還是不同凡響——好,衝進去!”


    “等等!”菲尼克斯飛離楊陽的肩膀,變回火鳳凰的原形,同時夢魘一頭撞上無形的障壁,哀鳴著化為煙霧。楊陽和諾因猝不及防地往下掉,還沒施展浮空術,就被菲尼克斯背起。


    “是龍的結界!”火鳳凰說。


    “嘖,看我劈了它。”諾因抽出蘭修斯親手點化的神劍揮砍,一道半月形的劍風直直打在結界壁上,以接觸點為中心,環狀的衝擊波沿著球體表麵一圈圈發散,吃不住諾因連續的斬擊,很快破開一個大洞。完好的結界部分漸漸顯現出來,呈現出淡藍的輪廓,一點點擴大麵積,環繞住整個次元通道。不用楊陽發令,菲尼克斯飛快地鑽入洞口。諾因正要收回佩劍,眼前黑影一閃,想也不想地劈下。


    “住手!”楊陽已看清那人的樣貌,慌忙抱住友人,“是黑龍王陛下!”


    攔路的正是三首龍中碩果僅存的黑龍王巴哈姆斯,他看了看劃開一條血口的右手,微微皺眉,一雙金瞳沉靜地望著義子的敵人。諾因劍尖下垂擺出守勢,倒也不想攻擊,巴哈姆斯嚴格說來是他們的救命恩人,曾兩次並肩作戰。


    “請回去,如果你們進入次元通道,我就破壞空間壁,到時你們會粉身碎骨。”


    “羅蘭城主是要你讓我們通過吧,為什麽不殺我們?”楊陽注視那雙毫無戾氣的眼眸,相似的橄欖形瞳仁揪痛了她的心。巴哈姆斯承認了她的猜測:“你是紮姆卡特的契約者。”


    “那我們隻好宰了你。”諾因掙開友人的阻攔,堅定地指著對方。巴哈姆斯卻從他的視野裏消失,隻留下聲音久久回響:“我不必和你們打,要進去就進去,後果自負。”


    可惡!在心裏痛罵不愧是羅蘭老狐狸的義父,諾因不甘心地徘徊。楊陽拉扯他的袖子,歎道:“回去吧,諾因。”


    “……”


    “回去吧。”


    ******


    無功而返,諾因本以為會被兩個心腹拳打腳踢,不料吉西安和雷瑟克都沒有怪他,反而拍拍他的肩,聊以安慰。


    經過這次挫折,諾因算是徹底覺悟了:隻有了卻後顧之憂,他才能到魔界救回妹妹,而首當其衝就是解決羅蘭和他的契約龍!


    雷瑟克內心的擔憂絲毫不亞於主君,但他必須回後方坐鎮。送別的時候,楊陽囁嚅道:“對不起,雷瑟克。”


    她至今仍不願相信是維烈為菲莉西亞準備了身體,自作自受導致了這樣的結局,而是把責任都推給菲莉西亞和席恩。然而潛意識,她不得不認清事實,從而對眼前的人感到歉意。


    軍務長搖搖頭,一言不發地離去。雖然他沒有口出惡言,楊陽還是苦澀地認識到:今後他再不會對維烈的人格抱以信任。


    另一邊,趕到西城和部下會合的肖恩挨了副官一頓痛罵,又從貝姆特口中得知友人失蹤的消息。


    “維烈回魔界了!?”


    “德修普是這麽說,編謊也不編個高明點的,維烈不會不說一聲就走。”西城城主言下對宿敵很不滿,帶著一抹焦躁。他對各項事務隻是初步上手,少了行政經驗豐富的維烈,內政會出現大問題,有伊莉娜幫忙也隻能解燃眉之急。肖恩呆了一會兒,道:“我問問楊陽。”


    “太好了!快問吧!”


    宿命的另一半之間能夠通過心靈水晶對話,但是肖恩沒有說出這件事,以寫信為由要了個房間。


    (楊陽,維烈和莉出了什麽事?)


    《……》


    (告訴我!)


    《具體情況我們也不知道。》心知瞞不過,楊陽長歎了口氣,一邊斟酌一邊小心翼翼地道,《雷瑟克說維烈是和莉莉安娜一起走的,所以…可能莉莉安娜被菲莉西亞附身了。她還控製了維烈,大概打算報複魔族和眾神。》


    (附身……)


    《嗯,理論上後代中會出現一個完全匹配的人體,席恩當年也是……》


    哢嚓!肖恩怔怔看著手裏捏碎的水晶墜子,腦中一片空白。良久,他才握著拳頭往外衝,碰倒一張椅子後,踉蹌兩步愣在當地,試圖從混亂的事態理出頭緒。


    莉附在莉莉安娜身上,控製了維烈……怎麽會這樣!她為什麽這麽做?


    不,他早該想到的,當年莉也是為了報複卡修不擇手段——為什麽沒想到!如果他想到的話……


    肖恩懊惱地捶牆,接二連三的殘酷打擊幾乎令他承受不住。隻要閉上眼,他就看到帕西斯最後的笑容,那是解脫的笑容。


    那麽堅強的帕爾……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那麽多年徒弟是怎麽熬過來的,自己又是多麽遲鈍粗心,忽略了那些付出和笑顏背後的痛苦,一心隻想忘記過去,卻把那孩子拋在了黑暗裏。他根本不配做一個師父,他隻是個懦夫。


    如果他早點想起來,事情也許不會到今天的地步。如果他不是隻顧自己難受,就可以阻止莉。在他的兄長、徒弟、養女需要他時,他都沒有在他們身邊。


    渾渾噩噩地走出房間,侍衛將他領回城主辦公室,肖恩這才回過神,垂下頭道:“抱歉,維烈他……是有急事回去了。”


    “是嗎?”看出另有隱情,不過維烈回魔界這件事似乎沒錯,貝姆特也不套話,和氣地道,“你看起來很不舒服,要不要叫軒風幫你做點吃的,躺下睡一覺?”


    “不用了,我想回駐地。”肖恩勉強一笑。貝姆特點點頭:“那你回去吧,路上小心點。”他很擔心他會夢遊到冥界去,現在誰也不會懷疑這個麵色慘白的家夥是死人。


    “亞法,團裏有什麽事嗎?”


    娃娃臉副官瞥了上司一眼,聽出言下之意,冷冷地道:“軍團少了您也沒差,但至少要告訴我您想做什麽,目的地何在。省得您死在外麵,我們也不知道去哪兒收屍。”肖恩沒有在意部下的嘲諷,苦笑道:“我想去,又不敢去。”


    “怎麽了?”第一次看到上司這麽無精打采的樣子,亞法不禁有些擔憂。


    “維烈被控製了,莉…我的養女附在莉莉安娜身上,和他一起去了魔界。帕爾是席恩害死的,莉一定不會放過他和協調神,那她會利用魔界的力量。我想阻止她,可是次元通道在東城,我去那邊也許會被羅蘭抓住。帕爾死了,他沒必要再對我手下留情。”


    亞法好半晌才消化了這麽驚人的消息,像看陌生人似的打量上司:“難得您會注意到這件事。”


    “我不得不想,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肖恩雙手蓋住臉,哽咽出聲,“我好像總是做錯事。我不想莉背負和我一樣的命運,就離開家,結果沒見到義父最後一麵;我想信任卡修,自己中毒也罷了,可是貝姬死了,帕爾他們還……我聽席恩的話努力活著,他卻恨我,這是我的錯,我沒想到我們的感應可能切斷了,也沒發覺帕爾在受苦,這次又疏忽了莉的心情,我是個笨蛋。”


    “閣下,您沒有做錯任何事,您隻是比較倒黴而已。”亞法倒了杯茶,遞給上司補充水分,“每個人都會軟弱、輕信、意氣用事,隻是你運氣不好,造成的後果比較嚴重。”肖恩大聲道:“這也是我的責任!”


    “怎麽是,像維烈宰相那種明著為惡的,無論初衷如何,才是罪過。您這叫無妄之災,黴星倒是真的。”


    “……”肖恩被打擊得陷入沮喪的穀底。亞法慢悠悠地喝茶:“就算思慮再周詳,也會有考慮不到的地方,您頭腦簡單就更不用說了。假如您真有使自己和周圍人不幸的特質,消失是對世人比較好,但既然尚未證實,您就繼續健康愉快地活著吧,我很欣賞您的生活態度。”


    肖恩頭朝下埋在桌子上:“謝謝你的鼓勵。”


    “不客氣。”


    “……謝謝,亞法,我感覺好些了。”明白副官嘴雖毒,卻是一番好意,肖恩陰鬱沉重的神情總算有了點晴色,“我會打起精神的。”


    “那就好。這件事先緩一緩,莉莉安娜殿下出了這樣的事,諾因殿下肯定比誰都急。他沒采取行動,就代表那個次元通道的確危險。”亞法冷靜地分析,“另外,菲莉西亞小姐的目標是席恩吧,我們正好和魔界結盟。至於協調神,是被席恩強行召喚,可以勸她理解,她總不會連您的話也不聽。”說實話,菲莉西亞比席恩好處理多了,等於憑白多了一大臂助。


    “席恩已經被封印了……”


    “封印不了多久,除非把他的部下一網打盡。閣下,您還是不忍心?”亞法皺起眉。肖恩搖了搖頭,眼中流露出一種寂滅的神色:“我會親手殺了他。”


    在帕西斯死亡的一刻,他們的關係就再也不可能修複了。


    “您下定決心就好,長痛不如短痛。”


    砰!粗魯的開門聲嚇了兩人一跳,風風火火衝進來的矮小身影更令人生出眼花的錯覺:“喂,小子們,好消息!”


    “佛利特。”肖恩正心情低落,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矮人哈哈大笑,用力拍打他的背:“幹嘛,一副焉樣,這可不像你,告訴你個讓你振奮的喜訊——地下水退了。”


    “地下水?”肖恩和亞法異口同聲地問,一頭霧水。佛利特吹胡子瞪眼睛:“就是那條淹了礦區的地下河啊,終於又可以開工了。”


    ……隻是讓矮人振奮的喜訊吧。還以為是什麽事,肖恩大大歎了口氣。亞法也不覺得高興,瓦雷利亞鋼製作的武器固然精良,真正掌握精煉技術的卻隻有矮人工匠和極少數人類技師,根本滿足不了軍隊的需求。前期又因為希頓商會的小動作,被東城趕超了一大步,即使現在迎頭追趕,也來不及。


    轉念一想,亞法對上司道:“閣下,陪他去看看吧,也許還不是百分之百安全。”明白部下想讓自己散散心,肖恩微笑頷首。


    “啊,肖恩,你要出去?我特地帶便當來。”身穿劍士服飾的軒風一手提著食籃,站在大門口揮手。


    “他吃過了,給我。”佛利特一把撞開酒友。肖恩食欲不振,難得在吃上表現出謙讓的態度:“嗯,給他吧。”軒風吃驚地睜圓眼:“這是怎麽了,連飯也不吃,看來真的很嚴重。”


    “……什麽意思,我吃得下就不嚴重嗎?”


    “當然啦,上次你恢複記憶,隔天不也照樣大吃大喝。”軒風拍掉佛利特偷食的手,問道,“你們去哪兒?”


    “礦山。”矮人還是搶到一塊麵餅,含糊不清地回答。軒風想了想:“這樣啊,那我也去吧。”肖恩拿了瓶酒:“不用了,那裏很危險。”


    “有你在能出什麽危險。”軒風劈手奪過酒瓶,“喝酒對解決煩惱毫無幫助,隻會增加頭痛。礦山可不是隨意進出的地方,我可以為你們擔保。”聽她這麽說,肖恩和佛利特也沒有了反對的理由。


    東西兩城開戰後,貝姆特就和姐夫沙曼達·希頓解除了合作,目前瓦雷利亞鐵礦山是軍管。負責人認識軒風和佛利特,再檢查了肖恩的身份證明後,就放行並順帶委托他們調查。


    矮人開鑿的洞口十分平整,通風也良好。走了一段距離,三人來到一個寬闊的大廳,門兩邊係著繩索,幾輛空礦車整齊地停在運輸帶上。軒風看了眼警示牌,淒慘地叫道:“升降梯壞了!我們要走下去?”


    “用羽落術好了。”肖恩放出三個照明的魔法球。佛利特唾棄:“懶啊,懶,如今的年輕人怎麽都這麽不中用。”


    “佛利特,我年紀比你大。”


    “我們是為你著想耶,我們腿長,你腿短。”


    “走路靠的是耐性,跟腿長腿短無關——走!”佛利特氣勢十足地下令。肖恩沒意見。勢孤力單的軒風隻有歎氣。


    好不容易走到開挖好的最底層,佛利特興奮得揮舞斧頭:“退了,退了,哈哈哈,上次有兩個同伴險些被衝走。”肖恩背著累得走不動路的軒風道:“那我們回去吧。”


    “等等,來都來了,再往裏頭走走。”佛利特鑽進一條下坡的狹窄甬道,“之前挖的時候我發現一些奇怪的跡象,一直惦記著。”


    “什麽奇怪的跡象?”肖恩矮身跟上。軒風不得不貼著他,避免撞頭。佛利特不答,走了一會兒,才指著石壁道:“看。”兩個外行人看不出門道,軒風咕噥:“不就是幾條縫。”


    “這是人工斧鑿的痕跡!不是自然形成的!而且是非常古老的刻痕!我問過貝姆特,他說這幾座礦山在屬於他家前沒被人開采過,這不是很奇怪嗎?”矮人健步如飛,反而是後頭兩個人類跌跌衝衝。


    “前麵沒路了!”


    “不,有路,挖這邊,大約五、六米。”找到自己留下的記號,佛利特身體力行地舉起板斧。肖恩放下軒風,認命地當起苦力。天杖抗議地大喊:《喂,我是神聖器耶!你竟然讓我挖石頭!》


    “用魔法可能會引起坍方,何況你很鋒利。”肖恩動作飛快,很快挖出個可供通行的大洞。三人在陌生的礦道轉了約莫半個鍾頭,來到一堵“牆”前。


    “這是……”升高光球,肖恩吃驚得合不攏嘴,“門!”


    兩扇金屬巨門緊緊閉合,在淡淡的白光下發出冰冷的色澤,古樸宏偉的浮雕印著歲月的暗沉鏽跡,卻依舊栩栩如生。肖恩隻覺在哪裏看過這個圖樣,一時又想不起來。軒風滿腔好奇:“門後麵會不會有寶藏?”


    “了不起!”佛利特讚歎地撫摸門把,“全部是席塔合金,還兌魔晶石粉,這種技術在大黑暗時代就失傳了,沒想到我有幸目睹。不過機關鏽掉了,肖恩,用那把劍劈開。”


    “哦。”棕發青年踏前兩步,一邊安撫鬧脾氣的神聖器一邊試著輕劃。像切豆腐般,這凝聚了古代最高技術水平的大門就被超出人世的力量劃出一道深痕。


    轟隆一聲巨響,向後傾倒的金屬板與地麵敲打出空曠的回音。塵埃散盡後,飛到天頂的魔法球照亮了寬廣的空間。


    無數人形物體靜靜佇立在淡藍色的煙霧裏,散發出無機質的冷光。


    “哇塞!秦始皇的兵馬俑?”軒風發出無人聽得懂的感慨。佛利特差點把胡子拔下來:“機械魔像!?這麽多!”


    “對了,西城是肯尼亞斯帝國的遺址!”肖恩恍然大悟。軒風和佛利特看著他:“那這裏是——”


    “肯尼亞斯帝國的巨人兵工廠。”


    ******


    地下兵工廠的發現震動了中西兩城的上層,調查工作立刻如火如荼地展開。


    “總共893個,大部分都能用。”教授技師們內部原理和維修方法的肖恩看著手中的數據道,“不過有幾座要人操縱的機械魔像……”


    “啊!還人操縱?這不就和高達一樣了嗎!”昭霆興奮莫名。除了楊陽和軒風,餘人都聽不懂她說什麽。


    “那個呢?”諾因指著一頭龐然大物,這是完全用鋼鐵塑造的龍形框架。楊陽初見時還以為是恐龍化石,看清後,暗歎異世界也有這樣的技術。肖恩搖搖頭:“那是金屬龍,古代魔像技術的最高成就,我也沒實際見過。不過有個條件我是知道的,就是發動它至少要頂級的魔晶石。龍魄也可以,但總不見得去殺龍。”


    “魔晶石嗎……”貝姆特抱胸沉吟,“別的都好說,這玩意兒我們這兒可是奇缺。”


    “我那兒也是。”諾因不爽地咋舌,“羅蘭·福斯倒是有好幾座晶石礦,老妖婆的東境也是,可惜被占領了。”楊陽安慰:“我們也不一定要用這個吧,金屬龍再強也強不過真龍,又笨重、又不會飛、還不會吐息、連魔法都不會,隻能拿來撞城牆。”


    “就是這個,其他魔像對攻城戰作用不大,但這頭龍可以直接把城門撞塌。它也能吐息,有和老狐狸的龍一拚的希望。薩姆他們還要留著對付席恩,不能白白犧牲。”


    楊陽閉口不語,上次和席恩的戰鬥損失了兩頭紅龍,她已經覺得萬分對不起紮姆卡特,聽到剩下的不用上戰場,舉雙手讚同還來不及,當然不會反對。肖恩沉著臉道:“不止金屬龍,所有的魔像都需要能源。雖然法師也能操縱,但是這種魔力運作的方式必須訓練以後才能掌握,低階的學徒也頂多控製兩個石魔像。還有運輸問題,試運行的消耗……”


    “這些應該你頭痛吧,我把月的文件給你了。”諾因的食指點到他鼻尖,一字一字道,“我警告你,就算羅蘭·福斯是你徒孫,也不許心軟,我們加起來分量總超過他。那家夥也是六親不認的,才不管你是他老子還師公。”


    肖恩看著他和養女酷似的麵容,不說話。楊陽撫額歎息:哪有這樣拜托人的。


    “那個,肖恩。”她好言勸道,“你不願意殺羅蘭城主,我們可以打敗他再商量。但我們若輸了,就死定了。”帕西斯既然去世,羅蘭就不會再顧忌什麽情麵。


    “我明白。”肖恩輕輕點頭。眾人都鬆了口氣。


    “好,開工了!”昭霆迫不及待地握拳,“我要坐那個高達!”楊陽捶了她一拳:“先討論怎麽解決動力的問題。”軒風似乎想起什麽,從腰包裏掏出一顆晶紅色的球體:“這個行不行?”


    “這是什麽?”眾人好奇地圍觀。貝姆特認出來:“這不是上次魔武大會維烈給你的嗎?”


    “嗯,我一直忘了還給他。”


    “魔界的東西?就用它試試。”諾因極為感興趣。肖恩搶過晶石,以師長的口氣教訓:“還沒偵測過的東西怎麽能亂用,這裏也不能讓那頭龍動起來。再說月給我的資料上沒有關於金屬龍和人機魔偶的部分,一切都要靠我們自己摸索。”楊陽習慣性地調解:“不用它們也無妨啊,我們還有這麽多魔像。”


    “不行。”諾因斷然否定,“羅蘭·福斯不是傻瓜,也和魔像打過了,不可能沒有對策。要出奇製勝,還是隻有靠這些大家夥。”


    “那誰來操縱……昭霆,你給我閉嘴。”


    “駕駛高達是我的夢想啊!”盡管被表姐嗬斥,棕發少女還是寸步不讓,手指一座人機魔偶,“我要開著那輛紅的踏扁席恩!”耶拉姆提醒:“你和他之間隔了一條大海。”


    “席恩不是已經被封印了。”貝姆特自動過濾魔王,“現在關鍵是魔晶石。”肖恩猶豫了一下,道:“魔晶石裏麵的倉庫有,雖然魔力都有不同程度的流失,但基本都沒壞。”


    “太棒了!”諾因打了個響指,楊陽等人也為意外的曙光而開懷。


    ******


    銀月升上中空,投下如夢的淡淡清影。


    寬敞的露台被照得霜雪般潔白,踏過滿地月光,棕發青年來到石欄前,將手裏的酒壇隨意一擱,支著臉頰發呆。一座水井映入眼簾,他曾在那裏和東城的密探楓打過一架,後來又在紡織之都德蘭和他的後代椿邂逅,不知他們如今怎麽樣了。


    回想起來,那次冒險就像做夢一般。不,失去記憶的一千年,他都在一場不願醒來的夢裏。


    終於清醒後,他再次失去了重要的人們,他的養女,他的弟子。


    他醒得太晚了。


    抬起頭,深黑的夜空在如水的月色中靜靜流淌,像極了那雙偶爾睜開的黑眸,溫軟、沉重、蒼寂,那晚的情景清清楚楚地浮現:卸下所有包袱的他躺在地上大笑,毫不拘束地打鬧,一起喝酒訴說心事,第二天起來傷風感冒……


    心裏像有把火在燒,不能深想,仔細追究會恨不得把那個人拆碎,可是又怎麽下得了手。那麽漫長的陪伴,那些欲言又止的神情。[請原諒我]——他知道他想說什麽。


    索性恨到底,還輕鬆些。不期然的,想起兄長冷淡的話語:


    [我不需要你的原諒,肖恩,我也不會原諒你。]


    是嗎?那又為什麽不殺我?不是“不原諒”,而是“不能原諒”吧。


    啵!清凜的酒香順風散開,肖恩灌了一大口,熱氣直衝頭腦,卻嚐不出是什麽味道。第一次發現,一個人喝酒是這般無味。


    “辛苦了,肖恩。”溫潤的女聲從身後傳來,走在雪白地麵上的少女,讓他想起那日走下飄雪山丘的青年,和暖的笑意在唇角綻放,宛如初春的和風,同樣輕柔慰藉的嗓音也在腦中重疊:


    [我回來了。]


    “今天忙了一整天……肖恩?”


    “啊,沒什麽。”回過神,肖恩不覺抱以微笑。楊陽目露擔憂:“在喝悶酒嗎?”


    “嗯。”


    “這可不好,酒入愁腸愁更愁,喝酒就相當於飲鴆止渴。”


    “哈哈哈,你和維烈真像。”


    “耶,他也說過類似的話?”楊陽一愣。肖恩微微一笑:“是啊。”和他一樣靠著欄杆,楊陽注視宿命的另一半俊朗的側麵,年輕朝氣的臉龐有著她不熟悉的抑鬱,不禁感傷。


    他們都變了。


    “肖恩,我提到他,你會不會不高興?”


    “嗯?不會,總不見得一輩子不提他吧。”


    “也是。”頓了頓,楊陽低聲道,“你恨他嗎?”


    “恨……我不知道,在錫維拉,那個幽靈說所謂的恨是死一萬次也要手刃仇人的執念;萬劫不複永遠孤單也要達成的願望;付出一切舍棄所有也不後悔的決心;是即使殺死對方,殺光和他有關係的人也無法停止的行為;是消失才能解脫的咒縛——我沒到這個程度,大概不算恨吧。”肖恩苦笑了一下。


    “……他那是偏執。”楊陽擦汗。肖恩轉向她:“是嗎?你恨羅蘭時,是什麽感覺?”


    楊陽沉默,這就是最明確的答複。


    “我恨自己多些,還有氣他們都逼我恨他們。”肖恩一口氣喝了大半壇酒。他說得不清不楚,楊陽卻聽懂了,目光轉柔:“肖恩,你其實是想原諒維烈和席恩的,對不對?”


    肖恩沒有馬上回答,半晌,仿佛自言自語地道:“可以原諒嗎?帕爾死了,莉之所以支撐世界,也是因為維烈那家夥。”


    “這個嘛,我師父曾說過一句話:‘從心之路即是正路’。”楊陽兩手在背後交叉,盯著自己的足尖,輕聲低語,“我也不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輕易原諒的話,好像很沒尊嚴,很沒原則,對不起死去的人。可是那時侯,我還是選擇放棄,因為我想保住活著的人。我很不甘心,但更輕鬆,我想我選對了,你也聽從心裏最大的聲音吧。”


    “最大的聲音嗎……”肖恩喃喃。楊陽不好意思地拍拍後腦勺:“不過肖恩非常堅持原則,可能不會讚同。”


    “因為不豎立原則的話,會迷失,也沒法以身作則教育那些孩子。其實我這人很沒原則,輕信、易忘、心軟,席恩也最討厭我這一點。”


    “他才不正常呢,狠成那樣。”楊陽抖抖肩膀,習慣性地發顫。肖恩笑了笑,語調變得明晰而堅定:“席恩過去做的事,我原諒,因為他受罰了一千年,維烈也是。但是他包庇下麵,這點我絕不原諒。”


    “那個…肖恩,我正想和你說。”楊陽遲疑道,“維烈不罰其他魔族,應該是出於愧疚。他曾經想死,拋棄他的職責,所以他連魔界也不敢回,更別說責怪下麵了。”肖恩眼望前方,久久不語。


    “呃——”楊陽反而不自在了,感覺像在維護父親。


    “席恩對我的心情,我總算理解了。”肖恩合上眼,勾起一個接近扭曲的冷笑,“真的讓人好想痛扁。”楊陽不知所措:“咦?”肖恩直直看進她的眼:“你想說什麽?因為這樣,所以他沒錯?”


    “不…不是。”楊陽心一涼,不覺退了幾步。肖恩別過頭:“抱歉。”


    “是我不對。”


    “如果情有可原,他千年前也沒錯了,為瑪格蕾特公主報仇。”


    “肖恩……”楊陽無言以對地長歎。棕發青年克製自己的情感,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算了,不說他,我很擔心莉會做傻事。”


    “咦?”楊陽一時不適應話題的突變,回憶道,“耶拉姆說菲莉西亞的目的可能和席恩一致,所以席恩才屢次饒過維烈。”肖恩臉色泛白:“這個我沒想到,我是怕她跑去始源之海。”


    “始源之海?”


    “莉肯定恨席恩,帕爾可以說是席恩害死的。而要殺了席恩,要麽摧毀他的真身,要麽毀滅始源之海。她多半會選第二種,因為她不知道席恩和其他神明不同,不是通過神之泉重生。而且…莉很討厭眾神,這樣就一舉兩得了。可是神之泉、能源湖和瀛海這三者是缺一不可、息息相關的,如果少了一個,或者平衡被擾亂,整個三界循環會崩潰。”


    “會怎麽樣?”楊陽被他說得心驚膽戰。肖恩不太有把握地道:“死人複活,活人喪命,能量枯竭或過量——法則紊亂的結果誰也說不清,但一定會影響到這片宙域。”


    那不是連地球也包括在內!?楊陽這一驚非同小可:“必須阻止她!”


    “對。”


    “真是的……我本來還想她報複魔族和協調神的話,倒是好事情。”楊陽煩惱地撥撥頭發。肖恩琥珀色的眼眸流溢過冷光:“莉可以殺魔族嗎?維烈又會發瘋吧。”


    ……唉,這件事他恐怕永遠不會釋懷了。楊陽無地自容地垂首。


    “也不能殺賀加斯,代表根本法則之一的他若死了,宇宙會還原,蘇醒的沙凡西頓會讓一切歸於混沌。”


    “啊,史列蘭說過。”楊陽突發奇想,“肖恩,如果席恩和混沌神打起來,誰會贏?”肖恩想了想:“應該是席恩吧,混沌也是誕生自始源之海。”


    天哪……


    楊陽的下巴差點脫臼:“那他怎麽會被索貝克和史列蘭封印?”聽到徒弟的化名,肖恩神色一黯:“對手真的是混沌,倒好辦了。在這個秩序的世界裏,席恩也必須遵循創世神定下的法則。”


    “原來如此。”


    “喲,你們倆在這兒喝酒?”一個粗豪的大嗓門響起。肖恩和楊陽轉過頭:“佛利特。”


    矮人推著兩大桶酒走上陽台,樂嗬嗬地道:“你那一小壇怎麽過癮,來,我們不醉不休!”肖恩擺手:“明天宿醉,會被諾因罵。”


    “那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你睬他幹嘛。”


    “我也加入吧。”楊陽幫友人解圍。於是三人席地而坐,開始品茗香醇的美酒。這個情景讓楊陽想起那夜靈魂出竅,回西芙利村對神官表明心跡,之後和肖恩徹夜聊天的往事,心底泛起濃濃的酸楚。


    “怎麽了,丫頭?”佛利特粗大的眉毛動了動,直接搶過她的碗往桶裏一舀,“這酒可不酸。”楊陽勉強牽了牽嘴角:“嗯,很香。”


    “知道你在想那酒鬼,他沒你以為的那麽慘,看你喝酒的樣子就像他,都看不出這麽能喝。誰死了也都會消失,早幾年、晚幾年的差別而已。”


    “嗯。”楊陽這才展顏,淒然的心情略感安慰。肖恩默默放下碗,看著酒中搖曳的月影。


    佛利特連幹三碗,瞅著對麵的酒友,不住打量,流露出納悶的神氣:“有件怪事,肖恩,你和你哥是孿生兄弟吧?”


    “對啊。”肖恩一怔,臨時想起一件事,“不對,席恩毀容了。”楊陽噴出嘴裏的酒:“他毀容了!?難怪!”


    “不是,他的靈魂是藍頭發,精靈的模樣,跟你一點也不像。”矮人天生能看穿表象和善惡。


    “怎麽會,那是迪斯卡爾殿下的長相啊。”楊陽不解。肖恩卻不奇怪:“他升華時,是連同海精靈王子的肉體一起,所以……”


    所以,席恩從外表,到心靈,都是另一個人了。


    突然的認識使肖恩怔忡,難以形容的巨大失落浮上心頭,喝進口中的酒比任何時候都苦,帶著一股腥血般的澀味:“我和他……不再是兄弟了吧。”


    “單指血緣的話——”楊陽會意,輕拍他的肩,“這樣也好。”


    不過,人和人的羈絆,能這麽簡單就斷得一幹二淨嗎?


    ******


    暖暖的金色晨輝穿過樸素的木棱窗,在潔白的被褥上鋪展開來,也為披散的黑發鍍上亮麗的光澤,輕顫的睫毛在黃金般的光線下閃爍發亮,緩緩睜開,露出一雙冰銀色的眼眸,又被抬起的左手遮住。


    窗外小鳥的歌聲滲入法師困頓昏沉的腦海,逐漸喚醒沉睡的神智,迅速摸到枕邊的法杖,熟悉的觸感落實了心,他撐著床坐起,環視房裏的擺設,微微愕然。


    鋪著毛毯的木製地板,古樸的簡單桌椅,整齊擺放的卷軸和厚書,靠牆的大壁爐,都無比眼熟,隻是,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


    李歐蒙小屋。他的腦中立刻反映出這個法術的名稱,卻想不起自己為何在這裏。


    等等,比這更緊要的……他低下頭,呆呆看著自己的手。


    我是…我是誰?


    ******


    清澈的溪水映出一張俊秀而蒼白的容顏,神態毫無失憶之人應有的慌亂,冷漠如冰。夜色的長發從瘦削的肩膀滑落,垂蕩在岸邊的草地上。他摸摸空蕩蕩的耳垂,再撩起前發,光潔雪白。


    這是我?疑惑地蹙眉,他怔了怔,一是為心中升起的排斥感,二是為自己人性化的表情。


    不對,至少可以肯定這不是我的臉。施法解除幻術,聚合的元素一到指尖就崩散,連試幾次都是如此。並非沉默或禁製引起的現象,而是魔法逃出他的掌控。


    為什麽?動搖的瞬間,一股強烈的睡意籠罩住他,不由自主地倒下,昏睡過去。


    再次醒來時,天已近黃昏,歸巢的鳥叫在耳邊此起彼伏。他按著隱隱脹痛的額角爬起,看到水中的倒影,這次沒有任何觸動。他凝神回想,努力了三分鍾後果斷地放棄,決定先回小屋看看能否找到線索。


    徐徐打開的門碰到什麽,他瞥了一眼,是隻小孩玩的陀螺。還有其他零碎的玩具散落在地板上,做工都非常精巧細致。他很確定自己不會玩這些,那是誰的?


    手下意識的伸向腰際,摸了個空,他感到難以言喻的空虛,似乎這裏原本掛著一樣東西,軟軟的,很小……


    腦子裏像盤旋著濃霧,他甩甩頭,視線落在袖扣上,停頓了半秒移開,不明白一隻平平無奇的黑水晶扣有什麽好看。


    一一撿起玩具,習慣性地走到櫥櫃前,拉開,放進竹籃。


    等等!他一震,拿出籃子端詳,觸摸到重要的記憶:這不是裝玩具用的,是……是……


    一個名字呼之欲出,在化為聲音的前一刻,雜亂的影像噴湧而出:他在心裏呼喚什麽人,一次次求救,但是應該有感應的對方卻沒有回音。


    不會來!他沒有來!


    徒勞地試圖從滅頂的情緒中掙脫,比之前更濃重的困意卻壓倒了一切,墊著絨布的竹籃從纖長的手指滑落,滾倒在地。


    一圈圈漣漪模糊了黑衣男子的影象,協調神收回手,對身後的弟弟道:“最難的一關已經跨過,接下來會越來越順利。”


    “這樣他就會死嗎?”暗黑神有點不放心,畢竟太容易了。


    “嗯,當他徹底忘光的時候,自我就會消失。”賀加斯點了點水鏡,繼續下一波精神攻擊。史列蘭拍拍胸,轉憂為喜:“太好了。”


    “這個給你的神女。”賀加斯伸出手,一枚鐫刻著優美神語的精金戒指浮現在他的掌心上方,戒台鑲嵌的珍珠石散發出溫潤的光芒,“叫她收拾席恩的部下,不能讓負位麵的惡魔猖獗。”


    “楊陽一個人怎麽行,再給諾因他們一些。”


    “不行,那個魔族女孩你可以直接給,但其他人你就必須降臨,幻境術會破解。”


    “哦。”史列蘭很失望,接過戒指。


    ******


    往年的歲末,人們會用舊穀和麥秸裝飾門麵,請當地的神官挨家挨戶潑灑祝福聖水,裁剪新衣,清除積雪,拿出儲藏室的存糧做豐盛的佳肴,給晚輩零食和紅包。今年,戰爭的陰雲卻籠罩了整個艾斯嘉大陸。


    聖賢者預言會有異界人在世界危難時挺身而出,一來卻來了五個。每城分一個也罷了,之後一係列變故又令人無所適從:矛盾激化;戰亂迭起;王權更替;魔武大會上,傳說中的光複王和魔界宰相接連出現;然後是東帝國和西聯盟的崛起;惡魔肆虐與四方結界的建立;王都攻城戰一役,已變成魔王的聖賢者和眾神紛紛亮相,衝擊達到最**,在“血海現象”發生後醞釀成無法遏止的恐慌。


    官方通告是:一切都是魔族的陰謀,無論是王家的血統,聖賢者的改變,還是協調神附體帕西斯的死亡。當然,中西兩城也有自己的說法,但由於統治者的身份,西城一貫的惡名和諾因兩敗俱傷的戰術,輿論一直處於弱勢,士氣也大受影響。


    雪之月初,亡靈騎士團撤出西境的南部,進入西城境內,一路摧枯拉朽地突破幾道防線。繼血徽和逆十字傭兵團之後,一向在平原上戰無不勝的西城騎兵再次嚐到敗績,不得已退入和米亞古要塞相對的東部邊防塞維堡。禁受不住報仇的巨大**,南城的部隊斷然跟襲,占領了幾座都市,卻造成了與西境相連的北部關卡人手不足。幸而有老成的東城將領威司特鎮守,接替蒼穹軍團的火鳥軍團幾次猛攻都被擊退。


    戰勢陷入僵局後,火鳥軍團指揮希莉絲·佛羅倫茲采取誘敵之計,繞過堅固的防禦工事,奇襲其他據點。東城方並未上當,隻是派兵攔截,不讓敵人溜到身後。雙方你來我往,都沒占到什麽便宜。


    到月底,主戰情緒的高漲使老將無法再維持不敗的守勢。另一邊,為了轉移人民的恐懼,羅蘭也主動發起攻勢。


    地下兵工廠尚未暴露,但礦山的異動依然沒能瞞過合作期間就潛伏於工地的東城密探,羅蘭推測敵人是在秘密製造魔像大軍,因為西境的工廠已經在東城三將之一的馬爾亞姆·麥斯韋恩的率部進逼下緊急搗毀。


    預料到自己的死亡,已故的光複王不僅為徒弟煉製了好些防身道具,還灌注協調神的神力製作了神器[貝奧裏亞水晶鏈],能夠讓任何貧瘠的土地變成沃野,一舉解決了凡爾加平原的饑荒。因此,羅蘭本可以有充分的餘裕打這場仗,尤其兩個敵城的補給困境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但是考慮到魔王的殘餘勢力,魔界的不明動向,還是速戰速決,及早統一全國為妙。拖得越久,戰爭的後遺症也越大。


    希莉絲的戰略是故意分散,讓敵人分不清那個佯攻,那個是主力。如果敵軍索性進攻空虛的本陣,正好進行包圍作戰。這個方案危險性雖大,但隻要掌握好時機,勝算還是很大。最主要的原因,己方的補給確實吃緊,金色死神生前對南部林地的破壞非常徹底,富饒的東部平原又被她不計後果的師兄放水淹了,一旦陷入消耗戰,會被拖死。


    然而她的計策好,威司特也不是省油的燈,將計就計派遣一支偽裝部隊襲擊敵軍的本陣,自己的主力部隊則繞到較弱的援軍背後,等戰爭開始後發動突襲。於是兩場“跨年之戰”就在中城的西境率先打響。


    冰的結晶在冬風中狂舞,沉厚的鉛雲遮蓋了太陽暗淡的光芒,世界變得蒼白而寒冷,唯一的顏色就是士兵們揮舞的刀劍反射的血光。


    在這樣的天氣裏,空軍幾乎無用武之地,這對卡薩蘭軍是有利的,局勢卻不樂觀。遭到伏擊的部隊根本不及反應,一開始就兵敗如山倒。在這一刻,士兵的素質差異清清楚楚地體現出來:威司特麾下的戰士是原屬伊芙的邊防軍,早就習慣了酷寒。相反,連雪地行軍都不曾經曆過的中城士兵戰鬥力大減。雖然希莉絲留了一手,同樣偽裝弱旅,意為絆住東城軍,但照目前的戰局發展下去,在援軍趕來之前這支誘餌就會被殲滅了。


    接到消息的希莉絲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計謀被識破,揮軍前去援救,並派人通知另兩支部隊回頭。援軍的趕到隻是延遲了戰敗的時間,但是此刻,東城後方卻受到意外的攻擊。


    留守的軍官一聲令下,南城的槍兵舉起長達五米的拒馬槍;重裝步兵在後麵持盾防禦;祭司們齊聲詠唱禱文,為戰士們加持各種神術。伴隨著衝鋒號角嘹亮的聲音,來襲的中城騎兵整齊劃一地拉起弓弩。


    “弓騎兵!”


    守方大吃一驚,來的竟然不是火鳥軍團的主力槍騎兵,而是西境另一支聞名遐邇的強大戰力,那麽——這支部隊是來自米亞古要塞的衛戍軍團!


    遠程武器收到一定的成效,但加高的拒馬陣也無法阻擋加諸了戰馬奔馳動力的箭雨,沒等騎兵跑到,東城前方的陣線就崩潰,接下來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屠殺。羽箭、長槍和刀劍渴飲著人血,倒地的步兵被馬蹄來回踐踏,暗紅色的液體泥濘了雪地,屍體堆積如山,戰況空前慘烈。


    得知友軍告危的威司特判斷火鳥軍團的所有行動都是一個陷阱,再追擊會落入圈套,果斷地放棄成果後退。事後證明這是個誤判,希莉絲自己也被蒙在鼓裏,所以威司特若幹脆前進,反而能消滅火鳥軍團,占領其後方陣地璃陽城。但是一念之差,使東城軍從最初的優勢淪為被動。


    “好家夥,連我也騙了。”


    收編軍隊,和師兄在原敵人的營地會合,紅發少女沒有卸甲就來表達謝意。軍務長露出略帶沉重的寬和笑容:“你沒事就好。”


    “怎麽了?你好像有心事。”希莉絲脫下厚重的騎士用手套,溫差令她的盔甲流下一條條小溪,剪短的卷發也因汗濕貼著臉頰,“收拾席恩的行動失敗了?”


    “不,他被封印了。”


    “那太好了!啊,是有人死了嗎?肖恩他…肖恩他沒事吧?”希莉絲的神情轉為急切憂懼。雷瑟克搖搖頭:“普多爾卡雷先生平安無恙,但薩姆先生的兩位同伴犧牲了。”


    希莉絲鬆了口長氣,她和紅龍們不熟,當然沒什麽感觸:“那是前線局勢不利?”


    “雖然東城軍來勢洶洶,但是我想殿下能夠應付。”雷瑟克歎了口氣,沒有說出心上人被附身並離去的事,“我準備稍微休整就追上去,這裏交給你了。”希莉絲默然,此地距離南城首府隻有一城之隔,一瞬間她被一股強烈的衝動主宰,想立即出兵攻打。


    察覺師妹的異常,雷瑟克愣了愣:“希莉絲,這是乘勝追擊的大好機會,被這幫敵軍逃掉殿下那邊也會有壓力,你可以先吞並附近的小領地,等西城的援軍到了以後再進攻拉魯。”


    “我明白。”克製難言的焦躁,希莉絲點點頭。理智告訴她師兄的建議是正確的,但不知何時起,她內心深處的野心日漸擴大,越來越壓抑不住。


    下意識地,她摸了摸**贈送的胸針,奇異的熱量從那裏緩緩流入心口。


    戰果傳開後,萎靡不振的民心大受鼓舞,加上亡靈騎士團的消失,死亡傭兵團的敗退,每個中西兩城的百姓都感到自開戰以來從未有過的希望。


    ******


    熱火朝天的地下兵工廠裏,楊陽受不了表妹的聒噪,上到地麵透氣。


    地上的情景一樣熱鬧,工坊裏傳出叮叮當當的打鐵聲,魔像的零件以結實的帆布覆蓋、繩索捆紮放在大車上。她在親兵的護衛下自在閑逛,天氣很晴朗,有些刺眼的藍,像是結冰的顏色。


    軒風和一群西城少女來送飯,遠遠望見她,揮手喊道:“小陽!”


    “要我幫忙嗎?”楊陽自覺地走過去。女孩們好奇地盯著她瞧個不停。


    “你肯幫最好啦。”軒風笑嘻嘻地道,“送好飯一起洗衣服。”楊陽笑了笑,接下這兩個臨時差事。


    “小陽,你怎麽沒跟諾因上戰場?”


    “我又不是軍師,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魔法師,去了能幹嘛。”忍受溪水刺骨的寒冷,楊陽掄起洗衣棒用力捶打,凍得嘴唇發白,“再說昭霆沒我看著,天曉得會鬧出什麽事來,光耶拉姆一個不夠。”軒風哈哈一笑,意有所指:“諾因沒你看著也不行啊。”


    “他有吉西安看著就夠了。”


    眼尖地瞄見友人食指上的精金戒指,軒風大驚小怪地叫道:“小陽,你訂婚了!?”楊陽臉一紅:“別胡說,這是史列蘭送我的。”


    “小史送的!?更不可原諒了!”軒風一把扔下手裏的活,勒住友人的脖子搖晃。楊陽被她的手冷得直打哆嗦,一邊咳嗽一邊討饒。別的少女也唧唧喳喳地質問,臉有憤慨之色。


    知道自己犯了眾怒,暗黑神的神女急忙聲明:“這不是結婚戒指,是神器!史列蘭給我的道具!”


    “這還差不多。”軒風哼了一聲,鬆開手,“小史可是大家的。”楊陽苦笑著撫摸頸項:“是,是。”


    “那個戒指有什麽用?”一個圓臉的西城少女問。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應該威力滿大,他叫我消滅席恩的部下。”楊陽猶豫道,“確切的說是他的哥哥——協調神給我的神器,賀加斯也決定和席恩為敵了。”軒風咋舌:“那位大酷哥不是都變成睡美人了嗎。”


    “嗯,但是他遲早會醒,隻要哈瑪蓋斯他們活著。”


    “你一個人去能幹什麽,我可不讚同。”軒風堅決反對,“小史也不會答應的,不是說是協調神的意思。”


    西城信仰薄弱,所以其他人聽著聖賢者和神祇的名字,隻當是聽一個和自己無關的故事。


    “我也不想去,更去不了,隻有維烈能用空間魔法。”


    “就是。”


    “不,肖恩大概會用。他要是肯去,我倒想試試。”楊陽臨時改變主意。軒風嚇了一大跳:“就你跟他!?不行!”先前發問的少女插口:“提拉的英雄不是很強,一定能打倒魔王。”


    “哎呀,你不懂啦!席恩超強的!他那些養子女兒也個個厲害得不得了!”參加過戰鬥的原南城滿願師回想起來就不寒而栗,浮起死裏逃生的感覺。


    “沒錯,不能讓他再有機會搗亂。維烈已經失誤過一次,惹出這麽多事來,這次席恩再脫困,恐怕就是我們的末日了。”有神器在手,楊陽的膽氣壯了不少,舉起左手,“看。”


    “這是什麽?”軒風奇怪地瞅著她腕上的淡淡花紋,“好像刺青。”


    “是封印,席恩對我下的,我發現它淡了很多,異能也能用了,雖然沒完全解開,但這樣反而好,讓我可以慢慢適應。”楊陽自信地笑道。軒風湊近打量:“為什麽會解開?是席恩被封印的關係?”


    “肯定是咯,嘿嘿,這就是所謂的因禍得福。”楊陽滿懷欣喜地洗起衣服,“最好他在睡夢裏被捅一刀,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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