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的陽光透過微微敞開的玻璃窗,在大理石地板上烙下斑駁的光點。藍色的絲綢窗簾隨風輕揚,猶如一隻剛剛脫蛹的蝴蝶,正欲展翅而飛。


    窗外蟬聲鳴叫,綠蔭濃密。被染成淡藍的光線淺淺照射在厚實的棉被上,一隻大灰兔懶洋洋地動了動長耳,合上眼,繼續享受主人溫柔的撫摸。


    那隻手,宛如白玉雕刻而成。修長,優雅,細膩的動作帶著音樂般的韻律。


    沿著露出襯衫的手腕往上,首先入目的是一片清澈的藍。比水流略深的顏色,光影微蕩中如波瀲灩,在柔軟的靠墊和被褥上蜿蜒開來。淡金的頭飾下,玉石般光潔的俊容泛著透明的蒼白,頰上卻透出病態的紅暈。眉目清遠,秀雅如青竹。低垂的眼裏,有專注,有思量,隱匿著一絲莫名的悵然,淡似壓抑。


    布置精巧雅致的房間裏,飄浮著花朵的馨香和濃濃的藥味。


    年輕女性優美的嗓音輕柔地回蕩:“魔導書·第九節,時空洪流的初步理論。首先,[時空洪流]是由魔導曆前期一位偉大的操法者[紅夜法師]提出的假想,目前尚未證實。他將每個[時軸]比喻成一幢無至盡高的[樓];而每一層就是某個時間裏的一個[空間];時空洪流則是串起各層樓的樓梯,連接各高樓的空橋。形狀都是彎曲,所以看起來是∞的型態。其次,移動的功用。一般將時間和空間定義為相互依存的關係,但[紅夜法師]認為也可以實現錯位操作。用坐標形式表達,就是(x,y,z,t)。例如,在不消耗時間的前提下,從(1,1,1,1)移動到(2,1,1,1);也可以在不改變當前位置的狀態下,從(1,1,1,1)跳躍到(1,1,1,2)。甚至,用小幅度的空間扭曲幹涉時間,類似於傳說中的[暫停術]。第三,穿越的方法。實際上,生物做時空旅行一定要粒子化。雖然時空洪流裏已不存在[時間]的概念,但生物的生理時鍾依然會向前走,對水和食物的需求也不變。又因為大腦接收不到外界的訊息,會釋放出一種神奇的物質,導致近乎永不老化的情形。第四……”


    “咳咳咳!”


    “迪斯卡爾殿下!”女法師慌忙擱下古老的手抄卷軸,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水杯。藍發精靈彎腰劇烈咳嗽,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浮起虛脫的微笑:“麻煩你了。”


    “沒這回事,您要不要休息一會兒?”繞過他的肩,熟練地喂水,臂彎裏的身軀異常高熱,汗濕的長發又冰涼如水,截然相反的觸感令芳心情不自禁地悸動,“我扶您躺下吧。”


    “不,繼續念,我想聽完。”


    無奈,隻好扶他靠回軟墊,放下水杯,重拾陳舊的抄卷。


    海精靈王子靜靜聆聽,不時喂寵物一片新鮮的菜葉,臉上的神情平靜而滿足。留著一頭紅褐色直發的俏美女郎一口氣念完,蹙起柳葉眉:“唉,完全不懂呢,您明白嗎?”


    “明白啊。”這麽簡單。


    “那、那、幫我解釋一下,比如這個粒子化。”纖指戳著其中一段。迪斯卡爾不放心地盯著,生怕她用力過度洞穿紙麵,隨口道:“簡而言之,就是將人打散成無數小顆粒,同時附以[標記魔法]以免搞亂原來的排列,再用結界包起來防止散失。”


    “標記魔法?”


    “舉個例子,就像你把一幅已經完成的拚圖抖散,按照每一片的位置在背麵寫上記號,最後把所有的拚圖裝進一個包包。”


    “哦,這樣說我就懂了。”紅發女郎恍然大悟。藍發青年豎起食指補充:“還有,精神體/思想是額外打包傳送,安全起見。外包結界要附有收縮的力量,觸發後自動排回原狀。”


    “可是可是,人拆散後再拚回,還是原來的人嗎?”心有戚戚焉。


    “……”無言了一陣,迪斯卡爾用教導學生的耐心口吻道:“當然是,隻要沒丟失就是原來的人。這不同於分屍,是保有生命形態的分散和重組。”


    “我明白了,不過我絕對不要做這種嚐試。”


    “確實還有深入研究的必要。”迪斯卡爾理解到另一個層麵。


    一抓抓了個空,他舉起竹籃:“霍娜,再給我一點新鮮的菜葉子。”兔子配合地豎起耳朵。


    “不能喂了啦!你看哈羅西恩被你喂得有多肥!”霍娜警告地瞪了眼那隻貪嘴的灰兔。


    “有嗎?”毫無自覺的主人低頭:胖嘟嘟的多可愛。


    “有!”斬釘截鐵地斷言,霍娜抱起肥得可以直接下鍋的哈羅西恩,險些岔了氣,“我懷疑再這麽下去,它連路都走不動了!”


    “走不動路……”低低重複,原本淡然的藍眸一沉,像是矢車菊的花瓣,也像是森冷的冰海,“那,它就不能離開我了。”


    霍娜心下發涼,差點脫手讓懷裏的哈羅西恩掉下去。


    有時候,她會從這個溫煦隨和的精靈身上感覺到某些不像生物的冰冷部分。


    “但、但是,這樣它會哪兒也沒辦法去,隻能待在這兒,很寂寞啊。”


    迪斯卡爾線條優美的唇微抿,勾起一個接近自嘲的弧度:“你說的沒錯。”霍娜頓時心軟,柔聲道:“您的病會好的,殿下。”


    沒有討論這個話題,迪斯卡爾搖了搖籃子,執著地道:“菜葉。”


    “好啦好啦。”


    “最好再拿幾根紅蘿卜,洗幹淨。”


    “那你也要喝一杯我特製的水果汁,寵物不可以比主人吃得好。”霍娜叉著腰下通牒。迪斯卡爾怔了怔:“呃,好。”


    霍娜一走,迪斯卡爾就細心地卷起魔導書,用綢帶紮好。說來奇怪,他應該恨那個把他害得重病纏身的人類,但不知為何,就是提不起絲毫恨意。


    而且,這種虛弱無力的狀態,他好象經曆過,又沒有對應的記憶。


    水果汁清甜可口,海精靈王子卻喝得很不自在,總覺得漏了某個環節,非常重要的。


    歎息地看著他一臉寵愛地填鴨,霍娜戳戳那隻有無底洞胃袋的肥兔子:“我一直想問,‘哈羅西恩’是什麽意思?精靈語嗎?”


    “嗯,灰色的意思。”灰兔嘛。


    霍娜回以長長的省略號:還是老樣子,完全根據特征取名。


    等等!她瞪大眼,迪斯卡爾的性格應該和那個占據他身體的人不同才對,怎麽會——


    對了,埃娃曾說,那人模仿得極像,那……我沒有愛錯人?


    “霍娜?”察覺她的失神,迪斯卡爾目露困惑。霍娜紅著臉擺手:“沒事。”對她的心思一目了然,迪斯卡爾別過頭,問起看似無關的問題:“埃娃跑哪兒去了?今天都沒見到人。”


    “她去向光複王陛下道歉了。”


    “這樣啊。”迪斯卡爾也挑了根胡蘿卜細嚼慢咽,“其實應該我……”


    砰!房門被粗魯地推開,大步走進的銀發青年身穿單衣,肩披月白色的外袍,秀麗的臉龐看不出喜怒,碧眸卻流淌著懷疑和深不見底的仇恨,緊繃的聲線更透出風雨欲來的氣息:“迪斯卡爾殿下?”


    “我是。”朝不安地跟在後麵的妹妹點點頭,礙於手裏的蘿卜不能行禮,迪斯卡爾欠了欠身,“您就是帕西爾提斯·費爾南迪先生吧,初次見麵。”


    “初次見麵?”好笑地反問,帕西斯撥了撥散發,姿態閑雅動人,隨即用一種像是獵豹狩獵的步伐徐徐走向他,“或許吧,不過我沒有探究的閑情。”


    冷不防抓住他的衣領,接近到鼻息相融的距離,帕西斯笑得無比和氣:“既然讓你活著,羅蘭等於剔除你的嫌疑了,我卻不這麽認為,即使隻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杜絕!”


    “不要啊——”意識到他想幹什麽,埃娃和霍娜齊聲驚呼。


    危機本能全開,迪斯卡爾在瞬間用默咒給自己加了兩道防禦,上身後仰,但還是被淩厲的氣劍貫穿腹部。幸好第二層結界有效地偏移了劍頭,哈羅西恩也當了他的緩衝。


    “咳咳!”痛得蜷成一團,嘴角流下一道殷紅的液體,迪斯卡爾顧不得傷口直往外冒的血泉,慌忙檢視寵物,“哈羅西恩……”


    帕西斯不由得一愣,他眼光銳利,對方的神態完全不似作偽。這個把兔子當寶貝的家夥,真是那個陰毒邪惡的男人?


    “住手啊!”埃娃搶上前抱住他的胳膊,“他是我哥哥,不是那個叫席恩的壞蛋!”


    哼,管他是不是,做都做了,當然做得徹底。左手劍蓄勢待發,就在這時,一聲清冽的大喝震懾全場:“師父!”


    “……羅蘭。”帕西斯的氣勢登時矮了一截。接到通報的東城城主急急趕來,俊美的麵容沉肅威嚴:“還不把劍收起來。”


    “可是——”


    “你們還愣著幹什麽,快叫醫師和白魔法師。”直接揪著他的後領拖回,羅蘭喚醒周圍人的神智,然後轉向埃娃,“對不起,埃娃殿下,他不要緊吧?”


    “沒關係,沒傷到要害。”埃娃噙著眼淚救治,百忙中回應。適時表現出如釋重負的模樣,羅蘭又道歉了幾句,等迪斯卡爾轉危為安,拖著鹵莽的師父告辭離去。


    切,明明也想除掉這隻燙手山芋,還裝腔作勢。看出徒弟的真實心意,帕西斯在心裏碎碎念。


    用腳關門,羅蘭將師父扔上床,生氣地數落:“病還沒好,就跑出去亂砍人。”帕西斯反駁:“聽到仇人就在隔壁,我哪還能安心休養。”


    “迪斯卡爾應該不是席恩。雖然以防萬一,是解決比較好,但一來席恩不會沒有後招,這麽做並無意義;二來讓他離開我們的視線,隻有更危險。從私心角度,我也不想殺了馬爾亞姆未來的大舅子。”羅蘭快速而清晰地分析。


    “你被美人衝昏頭了!”


    “你才是!這些天是誰被椿侍侯得活象三歲小兒,連衣服也要人家穿?”羅蘭沒漏看一旁端著藥碗手足無措的雪露特。


    “那…那不一樣。”帕西斯心虛地申辯。羅蘭投以冷洌的目光:“你繼續享受美女的服侍吧,我要走了,不許再給我惹麻煩!我可是蹺了軍議會來阻止你!”


    “呐,羅蘭。”被徒弟的無心之言刺傷,帕西斯沮喪地問,“我真的給你添麻煩了嗎?”羅蘭的眼神柔和下來,伸手在他頭頂一按:“笨蛋。”


    走出兩步,他意味深長地拋下一句:“你若隻是荼毒我倒也罷了。”


    “大人!”長廊上,雪露特追上被侍衛簇擁的主君,囁嚅道,“請問,我現在算是在索萊…費爾南迪先生身邊任職嗎?”羅蘭深深瞥了她一眼,頷首認同:“嗯,幫我照顧師父。”


    “是!”雪露特喜出望外,行了個密探的禮節。


    ******


    創世曆1038年星之月14日,使節團回到米亞古要塞,還沒進門,就受到熱烈的歡迎。


    “諾因哥哥!”


    露蒂絲如乳燕投林撲進心上人懷裏,親熱地蹭個不停。因為小丫頭的哥哥就在後麵,諾因不好把她丟出去,隻能虎著臉和雷瑟克交換例行對話。另一頭,肖恩也一把抱住**:“希莉絲,我好想你!”


    “哼,這麽晚才回來。”形式上的嬌嗔滿含甜蜜和喜悅,希莉絲摟住**的頸項,上演限製級鏡頭。雖然還比不上宮廷術士長陣容龐大,熱火朝天。


    維烈看得麵紅耳赤,眼睛不知該往哪兒放。一個護士打扮的秀美女郎迎上前,關懷地問道:“聽說您生病了,沒事吧?”


    “呃,你是——”維烈冒出個大大的問號。另一個容貌嬌豔的女傭兵大步走近,滿臉喜色:“維烈?真是維烈?太好了!終於見到你了!還認得我嗎?”


    再次一頭霧水:“這個……那個……”


    “哈哈,你一定認不出我了。”血玫瑰傭兵團長爽朗地化解了他的尷尬,拿出一隻懷表模樣的指南針,笑靨如花,“不過你一定認得這個羅盤。十五年前,就是你在遺跡救了我和父親,還帶我們出去,大恩大德莫齒難忘。對了,我叫葉爾瑪。沒想到吧,當年的小女孩長成大美人咯。”


    “遺跡?羅盤?”維烈更加困惑。楊陽不得不插口:“抱歉,兩位,我父親失憶了。但他其他地方一切如常,心智年齡也倒退回二十一歲——明白我的意思,就盡管出手。”


    愣了一秒後,葉爾瑪和妃梨眼中同時迸出火花,登登登圍住目標,各自展開不同的攻勢。嚇得菜鳥宰相舌頭打結,手足僵硬。


    無視父親求助的目光,楊陽閑閑納涼,心裏幸災樂禍:這就是你的**債,好好享受吧。


    “你果然和黑之導師有關係。”


    似曾相識的男聲吸引了她的注意,隻見一個淡藍色長發的精靈對著她溫和而笑,靛青色的雙眸沉澱著圓融通達的智慧,明明年輕的俊顏卻給人一種看不出年紀的深邃感。身後還跟著一男一女兩個精靈。女性有著深色肌膚銀白卷發,散發出野性魅力;男性一頭精靈中少見的短發,矯健的身軀也完美地結合了力與美。


    “埃洛爾長老!”楊陽一眼就認出那空靈包容的氣質。昭霆和耶拉姆失聲大叫:“什麽!”他們居然是那三個巨魔!?


    “太好了!你們變回來了!”正強製性擁抱副官的肖恩飛奔過來,比當事人還高興,拉著埃洛爾轉圈圈,“太好了!太好了!”眾人丟臉地掩麵,裝作不認識他。


    埃洛爾也怪不自在,卻沒有掙脫,綻開發自心底的笑容:“你就是原先寄宿在楊陽小姐體內,天杖的誓約者肖恩先生吧,我代表全體幸存的精靈感謝你。”兩名後輩應聲行禮,態度充滿感激。


    “別客氣啦,我沒做什麽,是歐爾幫我跑腿——啊!”肖恩突然放開,一手撫胸,俊朗的臉龐稚氣盡消,換上嚴肅之情,“我知道,你們一定很想把維烈大卸八塊,但你們剛剛也聽到了,他喪失了記憶,連向你們道歉也做不到,所以我懇請你們,暫時將他的帳記在我身上。我說不出恩怨抵消這種話,事實上我也很想揍他一頓,可他是我的朋友,有什麽辦法!我殺不了他,也不能坐視別人殺了他!對不起,求求你們!”


    一時間,喧嘩的聲音都靜了下去,無論知情不知情,人人都感染了那份沉重的氣氛,屏息以待。


    肖恩……楊陽暗暗歎氣,略含責怪地瞥了父親一眼:維烈,你逃避了自己的罪,卻把別人的心往油裏煎。


    “千年,對精靈也是很長的時光。”埃洛爾淡淡一笑,不帶陰影的清澈,“那麽久以前的是是非非,再追究也沒意義。我並非毫無芥蒂,但我更不想圖一時快意,造成更多的悲哀和仇恨。至於這些孩子,他們連黑之導師的麵都沒見過,隻是繼承了我和潔兒的怨氣罷了,更談不上有什麽複仇的權利。”


    肖恩臉上交織著歉意、欣喜和感謝,深深鞠躬:“謝謝你!謝謝你們!”


    維烈怔怔注視這一幕,內心波濤洶湧,有某樣東西呼之欲出,卻被來自底部的呼聲拉回。


    再休息一會兒……再休息一會兒……


    我會贖罪,我會償還,我任由你們處置,隻是……再讓我休息一會兒。


    點點微光從夜空色的瞳眸裏褪去。靈魂的最深處,一滴眼淚無聲落下,苦得麻木。


    “陽。”一隻小手從埃洛爾背後探出。楊陽一訝:“哦,小玲,你也來接我啊。”埃特拉滿願師背著手笑得燦爛:“嘿嘿,歡迎回來。”見她似乎和精靈相處得很好,楊陽由衷為她歡喜,朝藍龍騎士點頭打了個招呼。


    “你是西路法吧?”轉向短發精靈,她語帶促狹,“久違了。”想起自己曾把人家的衣服撕破,西路法困窘得連耳根也紅了:“對、對不起,非常抱歉。”諾因眯眼,敏銳地看出裏麵有關節。


    “我代我的傻哥哥向你道歉。”女精靈吐出清脆悅耳的嗓音。楊陽一見美女就心情好:“你是——”


    “我叫凱米爾·德·卡莫·桑迪拉斯·艾威尼……你叫我凱米爾就好。”


    楊陽暈乎乎地還禮,餘人也被冗長的姓氏轟炸得頭昏眼花。諾因最先恢複,揚聲道:“別杵在這裏了,進去再說。”


    “我來。”露蒂絲雙手平舉,接過他反射性遞出的重劍,不露絲毫因重量而生的吃力之色,利落地轉交給一旁的掌劍官;再將一件華麗的王室鬥篷替換了原來的披風;打了個響指,迎賓紅毯展開,牽馬上鞍;然後自己也騎上侍衛專用的坐騎,一掃之前撒嬌癡纏的小女生樣,威風凜凜一如資深的女騎士。


    一連串步驟熟練優雅,可見她為了適應首席近侍的身份,下了多大的苦功。


    雷瑟克對妹妹的執著無可奈何,隻有默默祝福。


    諾因微微蹙眉,小丫頭對他的心意他早就知道,在對楊陽動心以前,他也打算一等她成年就迎娶她為妃,生一堆後代子孫給史列蘭做伴。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還是早點說清楚為妙,免得她越陷越深。


    十四歲,應該能理解。


    ******


    “諾因哥哥,要喝茶嗎?我會莉莉安娜姐姐的泡法哦,特地寫信去問的。還有我做的薄荷涼糕和椰子凍,你嚐嚐。”


    “隨便弄點吧。”


    一進房間,露蒂絲就變回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幸福地為心上人張羅。諾因反而為一係列交際應酬和必要的接風洗塵感到疲倦,癱坐在椅子上,拉鬆領口。


    聽出他語氣有異,露蒂絲立刻關切地轉過頭:“很累嗎?我幫你捶捶。”擺擺手,諾因決定早攤牌早解決:“露蒂絲,我有話跟你說。”


    “……什麽?”女性直覺已捕捉到不祥的波長,露蒂絲不自覺地繃緊身體。


    “我另有喜歡的人了,你……”


    “誰?”露蒂絲激動地打斷,猜測直中靶心,“滿願師小姐?”諾因遲疑不答。見狀,露蒂絲更加氣結:“為什麽不承認?難道你以為我是會偷偷打擊情敵的齷齪小人?”


    “是她沒錯。”諾因坦承,“但我不是懷疑你,是不想讓她知道。”


    “為了方便追求?”再一次命中。卡薩蘭城主頭一回在氣勢上被人壓倒,張口結舌地看著眼前宛如人形火焰的少女。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明明是我先喜歡上你的啊!”


    “這種事又不講先來後到……”小小聲的辯護。


    “那我們的約定呢?”湛藍的大眼開始有淚花浮現,溢滿傷心和氣憤,“你明明答應過會娶我!你毀約!說話不算數!”諾因又一次被刺中罩門。大丈夫一諾千金,這方麵他確實有抵觸。但他更不要因為愚蠢的麵子和一個不算承諾的承諾賠上下半生,硬娶個不愛的女人,何況這麽做的下場是誰也不快活。


    “喂,你搞清楚。”諾因以指尖點點桌子,放棄成熟而平等的對談,改成高壓口吻,“當初我是說你通過考驗就讓你當我的貼身侍衛,但我並沒有明說娶你為妻,我們也沒有締結婚約,哪能指責我背信。”芳心被殘忍的話語撕成片片,淚水頓時絕堤:“好過分,諾因哥哥好過分,可惡、狡猾、混蛋……”


    良心有微小的刺痛,諾因煩躁地道:“我本來就是這種人,我才奇怪你為什麽會喜歡上我。”


    “就是喜歡啊。”


    “……”


    “那天,你牽著我的手回家,不知不覺就喜歡上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露蒂絲胡亂抹淚,哽咽著訴說。諾因一愣:“那天?你說哪天?我可不記得什麽時候帶你回家過。”


    “果然忘記了。”露蒂絲毫不意外地苦笑,猶帶稚氣的俏顏仿佛一刹那長大了數歲,“你從來就是這樣,隨心所欲,也不管別人怎麽想。”


    為什麽連無心之舉也怪在我頭上?諾因百思不得其解:那我以後不助人為樂了!


    “前年的至冬節,你不是回來過嗎?吃完飯,和哥哥、吉西安哥哥一起上街狂歡,我偷偷跟在你們後麵。被人群衝散時,隻有你聽到我的叫聲,回頭來找我,凶巴巴地罵我臭丫頭,用拳頭敲我,一點也不體貼、不溫柔、不像別的大人抱孩子一樣,但是你緊緊地牽著我,緊緊地……從那天起,我就喜歡上你了。”


    “可是,那是我聽力比較好。”諾因毫不留情地指出。露蒂絲大吼:“羅嗦!不要破壞少女美好的幻想!”諾因被她吼得一縮,暗自嘟囔片刻,還是忍不住出聲確認:“就因為這點小事?”


    “就因為這點小事。”露蒂絲含淚重複,眼神堅定無悔。


    感情可以來得莫名其妙,某個瞬間的對視,某個回首的嫣然一笑。就像少女的兄長,在某個雲淡風清的午後,一顆掉入禁地的球,一雙縫著紅梅的白緞鞋,一個帶著羞澀的溫柔淺笑……


    就此**。


    “但我不喜歡你。”諾因耐著性子苦勸,“你再堅持下去有什麽意義?”露蒂絲怒瞪回去:“楊陽也不喜歡你,你放棄了嗎?”黑發青年再次無言以對。


    “總之,路是自己選的,你沒權利管!”甩下狠話,露蒂絲轉身往外衝。


    “呀!”正好開門的楊陽差點摔跤,被史列蘭及時扶住。露蒂絲也踉蹌後退了一步,一言不發地瞪了她半晌,又掉頭奔出去。


    “怎…怎麽了?”楊陽一頭霧水,看向桌後的人,“是不是你罵她了?”真是,對小女孩也不會委婉點。


    “沒事,別管她。”示意半身關門,諾因手指酒櫃——談話沒結果,氣跑好友的妹妹,茶和點心也泡湯,使他的心情極度惡劣,“我們來喝一杯!”


    ******


    一打點完軍團裏的事務,肖恩就拉著友人上街閑逛。


    “我們去采蘋果!”


    “可以采嗎?”維烈雙目一亮,進城的時候他就注意到滿街的蘋果樹,暗自垂涎,全是因為良好的品德才強忍,打算一會兒偷溜出去買兩顆。


    “可以的啦,這幾天是采蘋果日——快點!去晚了就沒了!”大胃王青年加快腳步。運動白癡險些跟不上。


    用鷹眼鎖定一棵果實累累的大樹,肖恩以萬夫莫擋的氣勢衝過去,咻咻咻爬上枝椏,插上代表“占領”的旗幟,這才發現一件重要的事:“啊~~~忘了帶籃子~~~”


    “我正想說。”維烈歎氣,所以他才不明白友人急匆匆拉他出來幹什麽。


    “沒關係,你把衣服脫下來。”肖恩立刻想出辦法。生性靦腆的維烈很是猶豫,又舍不得美味的大蘋果,隻好脫下外衣,慶幸裏麵還有襯衫。


    “好,接住!”


    熱鬧的廣場一角,幾名跟蹤者遠遠看著一接一拋的兩人。


    “真是的,居然還這麽悠哉。”黑發祭司心下不悅。血龍王扯著罩頭鬥篷抱怨:“月,為什麽我們要像小偷一樣偷偷跟著他們?”


    “當然是為了監視。雖然針對惡魔的防範部署已經開始了,但前期隻有我們來。”月慎重地道,“東城的探子一定會大做文章,不能讓他們抓到小辮子。”


    “可是我們頂多隻能罩住這裏。”


    “罩住這裏夠了,西城是因為豐饒之風的影響,通道範圍才廣。”


    “哦。”紮姆卡特鬆了口氣。這時,另一頭的葉爾瑪和妃梨也在進行嚴肅的探討:“出現了實力強大的情敵,我們必須努力。”


    “肖恩團長是男的啊,他是我們的情敵嗎?”


    “沒看到維烈衝他笑得有多歡嗎?他對我們就束手束腳,紅得像個蝦子!”葉爾瑪斬釘截鐵。與她斜對麵的角落,也有一群同人女在竊竊私語:“維烈宰相和肖恩團長,多麽相配的一對啊!”


    “終於有新的獵物了,不過維烈宰相是殿下的預定**人選,給肖恩團長好嗎?”


    “殿下已經有雷瑟克大人和吉西安大人,分他一個又不為過!”


    “沒錯沒錯,要開發新資源。”其中一人掃描到紮姆卡特和月,驚喜地大叫,“哎呀,還有兩個很親密的帥哥!”


    “在哪裏在哪裏?”同人女們像嗅到花蜜的蜂群似地湧過去。以為形跡敗露的真正同性戀情侶趕緊轉移陣地,被眼尖的肖恩瞄見:“紮姆卡特?月?來得正好,快來幫忙。”


    “拿不動的話,用減重魔法不就行了。”月實在不想分擔體力活。


    “不是啦,包不夠了,借下外套。”話說回來,這麽熱的天,為什麽還穿著厚實的鬥篷?肖恩納悶。深有公德心的維烈勸道:“我們不要采太多,留點給別人。”


    “要送很多人,你那包還不夠紮姆卡特一個人吃。”


    “我比較喜歡蘋果幹。”酷愛甜食的龍申明。棕發青年對他的挑剔不滿:“那你別吃,我叫楊陽加蜂蜜和牛奶作派。”


    “休想!”紮姆卡特惡霸地搶過維烈辛苦收集的成果,“全歸我了!”


    “呃,你……”


    “算了,給他吧,但下一包不許搶。”肖恩大方地出讓,繼續采摘,采完卻不見另兩位苦力,“紮姆卡特和月呢?”


    “被一群小姐帶走了。”維烈一臉心有餘悸,“她們以非比尋常的氣勢和令人驚歎的執著要求那兩位走一趟,說要問一些與人民精神生活切身相關的重要問題,不容拒絕,還說回頭要來問我們——啊,她們說她們是《花園周刊》的編輯。”


    “花園周刊!?”肖恩臉色大變,抱著滿懷蘋果跳下樹,急得直跺腳,“快走快走,被她們逮住就完了!”維烈不明所以地跟著他跑,直奔出兩條街,才氣喘籲籲地停下。


    “楊陽說,那裏是魔女的巢穴。”迅速把蘋果包起來甩在肩上,肖恩一手掩嘴,悄聲道,“我是不知道有多可怕,也沒看過那份報紙寫什麽,但提起它,大家都一副膽戰心驚的表情。據說是把長相好看的男人胡亂配對,寫一般男女之間才會發生的戀愛。”維烈大驚失色:“怎、怎麽會這樣?這不是造謠嗎!”


    “是造謠啊,可是一開始就注明是‘此故事純屬虛構’,大家也拿它沒辦法。”


    “……女性,真是一種充滿謎團的生物。”魔界宰相深深歎息,“父親說的果然沒錯。”肖恩白他:“你總是把你爸爸的話當聖旨。”


    “父親的話就是聖旨,不,真理。”


    搖搖頭,肖恩不跟他辯,用大拇指比比城主府的方向:“回去嗎?正好吃中飯時間。”


    “嗯…我想到處逛逛。”維烈用商量的口吻道,“可以嗎?”肖恩失笑:“當然可以,難得你有逛街的閑情。”旅行期間應該早看膩了。


    “我經常上街了解民情,雖然通過網路就能知道。”維烈興致勃勃地觀察四周,雙眸晶燦閃亮,“有個參觀對象,當然要好好考察。”


    “哎,魔界的技術不是超過我們?”


    “是先進得多,不過摩耶是戰鬥用的要塞,各項設施都以軍事為主,規劃一點也不舒適——你能想象嗎,唯一的森林浴場還有礙眼的能源倉,觀景湖裏灌的居然是液態氫!”維烈越說越氣。肖恩聽得霧沙沙,隻能空泛地哦個不停。


    “資料庫隻有遠景圖和光維攝像,幸好父親對建築也有涉獵,製作了很多工程圖和以前在網上瀏覽過的圖片,但麵積和材料都有限,如何合理地計劃是目前的瓶頸。”


    “哦……”


    維烈綻開憧憬的笑靨:“來的路上我看到了,這裏的自然景色實在太棒了!總有一天,我也要把摩耶建設成一個美麗的世界,讓大家都能安心快樂地生活。”肖恩終於回過神,由衷歎服:“維烈,你真是個好宰相。”


    “哪…哪有。”黑發青年漲紅臉,窘迫地別開眼,“我是想為大家做一番大事業,可惜我太笨了,至今還沒什麽成就。”肖恩鼓勵:“萬事開頭難,慢慢來,你一定能成功的。”維烈展顏:“嗯。”


    “肖恩呢?你想做什麽?”


    “我啊——”肖恩煩惱地撓撓頭,“老實說,我沒想過,大概是找個更適合我的工作,和希莉絲成家,再把帕爾他們接過來。”


    “這樣不行哦,我父親說過,年輕人一定要定下遠大的目標,才能不懈前進。像我就有很多理想:建築師、醫生、作家、音樂家——聽說我祖父就是個非常出名的藝術家,祖母是造景園藝師和點心大師,我覺得我的才能比較接近他們兩位。雖然不能像父親一樣成為偉大的科學家,但是有一技之長的話,父親回來也會為我驕傲的。”描繪著未來藍圖,維烈的神情期待而欣然。怔怔注視友人從未呈現過的麵貌,肖恩腦中浮現過去的場景。


    [維烈,我要當海盜!]


    [海盜?]


    [對!就像縱橫極東海的海盜王紅胡子一樣,帥呆了!]年幼的男孩擺了個打家劫舍的專用架勢。冒充少年的黑發宰相彎腰瞅著他:[可是紅胡子是壞人,專門殺人搶劫——你要當壞蛋?]


    頓時泄氣,不到半秒又振作起來:[沒…沒關係,我還有很多願望,比如當探險家、屠龍勇士、劫富濟貧的俠盜,為民除害的賞金獵人。]


    [這些都不錯哦。]溫和的友人微笑嘉許。小手抓住他的衣擺:[維烈呢?維烈想當什麽?]


    [我?]漆黑的瞳眸微微一動,瞬息間又恢複原先的平靜如水,笑容也是不變的柔和包容,[我沒什麽特別想做的。]


    漫長的時光磨滅了一切激情與夢想,隻剩下一個溫柔卻蒼白的靈魂。


    “維烈。”肖恩驀然停步,直視友人帶著詫異的眸子,認真地道,“我在想,你不用回憶了。”


    “咦?”


    “忘了就忘了吧,這種想忘記的心情我明白,而且你不像我,有必須想起來的理由。”拍拍他的肩,肖恩笑得有一絲寂寥,“雖然你不認識我們很難過,但還可以重新開始嘛。像現在,我們就算朋友了;再跟楊陽相處一段時間,你也會把她當女兒疼愛——別勉強自己,如果那讓你痛苦。”


    維烈愣愣地聽著,內心深處再次蕩起波瀾,話語衝口而出:“肖恩,我真的喪失記憶了嗎?”


    “嗯…唔,是不記得我們了。”不擅長撒謊,肖恩含糊過去,左右張望片刻,指著一個攤頭,“那裏有賣可莉餅,我們去買兩個吃。”維烈失神地跟在後麵,直到接過精巧的小吃,神智才回籠。


    “好燙!”急忙換手,他先打量了一會兒,再怯怯咬了一口,“蘋果味的。”


    “對啊,你喜歡吃蘋果不是——大嬸,我拿草莓的。”肖恩對和麵的攤主道。維烈一邊吃一邊記憶那熟練的動作,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民間手工食品,新鮮不已,卻見身旁的人眼中浮起懷念和傷感的神色。


    “我們認識就是在市集呢,那個時候我和姐姐也在買可莉餅。”


    姐姐?維烈心一突,想起友人曾搖著他的領子說他是殺死他姐姐的真凶。


    不可能吧……如果我殺了他姐姐,他哪能這麽心平氣和地和我說話。


    “喏,肖恩團長是大胃口,這個特大號的給你。”胖大嬸氣勢十足地起鍋。肖恩開心地接過熱氣騰騰的烘餅:“哇哈~~謝謝你!”維烈瞠目結舌:“好大!你吃得下?”


    “吃得下吃得下,你呢?要不要再拿一個?大嬸的手藝是本地一絕。”


    “嗯,很好吃,我也再拿一個好了。”


    一路走走看看,來到城門附近時,肖恩突然慢下來,目光也有些飄忽不定。


    “肖恩?”維烈沒看漏他的變化,“你想出去?”遲疑片刻,肖恩附耳道:“維烈,拜托你一件事。”


    “好啊,你說。”某人義不容辭。


    “你大概知道吧,我有個哥哥,他做了很多壞事。”肖恩斟酌著起頭。維烈回憶道:“啊,就是那個詛咒諾因的男人,還有那個病菌攜帶體的上司?”


    “對,他是惡魔之首[亞美尼斯],魔域的王。他現在正在始源之海進行一項陰謀,我沒法去那裏阻止他,但是我想調查一下他有沒有在這裏搞鬼。”


    “我聽不太懂……你想漫無目的地查嗎?”


    “不,我有目標。”肖恩神情凝重,“維烈,很多事你不明白,我長話短說。席恩…我哥哥他和我一樣是靈魂,能附體操縱宿主,他曾經控製了海精靈一族的王子,重傷我的徒弟,和我們打了一場。雖然月認為迪斯卡爾——那位王子殿下不過是他用過即丟的棋子,我還是很不放心,我懷疑其他海精靈也出事了。還有,至今為止我們一直被動,敵人來了才應付,這樣很危險,弄得不好就會有人犧牲。對於負位麵,那些領主,我們也幾乎不了解,這些都需要調查清楚。”


    “那你想怎麽查?去海裏嗎?沒有潛水艇…相關的工具怎麽下去?”維烈聽得忐忑不安。


    “用魔法啦!你不要老說我聽不懂的名詞!”肖恩忍不住抗議,然後鬼鬼祟祟地將友人拉進小巷,布下隔音屏障,“總之,那兩個地方都在海底。[紅夜法師]瑞維恩,他是古往今來對負位麵研究得最透徹的法師,留下了大量的文獻,保存在他戀人的別墅[水之宮]裏,那也是唯一保留下來的記錄。後來因為[魔導之亂],一場人為的大災難,當代的文明都失落了。之後法師背上罪人的刻印,被歧視打壓,由教壇掌控了大陸,所有研究惡魔和負位麵的行為都被視為異端,所以去查圖書館也沒用,隻能把希望寄托在[水之宮]上了。”


    “你想一個人去?”維烈蹙起的眉滿是擔心,“太危險了,而且你不是軍團長嗎?隨便蹺職可以?”肖恩擺擺手:“我是掛名的軍團長,事情都有亞法,我的副官處理,走了也不要緊。”


    “可是……”維烈還要勸說,被一把勾住肩膀:“兄弟,跟我一起去吧。”


    肖恩打著如意算盤:身為通道的維烈留在這裏,難保不波及無辜釀成慘劇,而在海底,鬧得再大也沒關係。如果找到負位麵的資料,也許能堵上他體內的裂口,那就不用勉強他想起來了。


    “我也可以去?”維烈轉憂為喜,“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不會不會,你不是很強嗎,那天我被疫病之王打傷,就是你幫我出氣。”肖恩說出遲來的感謝。維烈不好意思地摳摳臉頰:“其實我很少用異能,不太有把握。”肖恩寬慰:“你隻要盡量顧好自己就行了,真的發生什麽事,我會保護你。”


    保護我?維烈全身一震,驟然清晰的童音在腦海裏放大再放大,化為雷霆轟然作響:


    [總之,我一定會變強,變得很強很強,然後保護維烈、姐姐和義父!]


    回避的真相**裸地攤開,滄桑疲憊的心也在溫暖的撫慰下逐漸痊愈,但還有一根線緊緊牽著,使維烈無法踏出最後一步。


    ******


    當晚,月明星稀,兩個身影偷偷摸摸地在中庭匯合。


    噴水池中央的女神像被月光勾勒出流暢優美的線條,如玉潤澤,在水珠的映襯下更為逼真。隨著充滿節奏感的咒語,池水漸漸泛出藍熒熒的光,仿佛一大塊融化的藍水晶。


    “成功了!”肖恩打了個響指。維烈稀奇地戳了戳,有一股奇異的吸力:“用這個就能直達海底?”


    “對啊,水域連接。”肖恩露出“我是天才”的表情,“雖然限製人數少了點,但來回都行。”


    “可是,最好再計劃一下。”幹糧、手電筒、探照燈、防水服……什麽都沒有。維烈實在有點毛毛的,深切擔憂是否太輕率。肖恩一腳踏上水池邊緣,振奮地道:“還計劃什麽,早去早回。”


    “你想去哪兒?”


    “哇哇!”


    肖恩差點一頭栽進去,幸好被維烈抱住。轉過頭,隻見月寒著臉走出建築物的陰影,接著是哈欠連連的紮姆卡特。肖恩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當然是看守某個通道了。好了,我解釋完了,你是不是也該說明一下?”月溫溫地道,一派爾雅。


    這算哪門子解釋?肖恩咕噥,簡要道出自己的想法。月垂眸沉吟:“出發點很好,但達成的可能性是零。大海茫茫,你要找到何年何月?還帶著這個隨時隨地會變成惡魔客廳的家夥。就算讓你好運蒙到,那裏也隻會成為你的墓穴。水之宮倒是有大概的地址,但那裏是紅夜法師,吾輩最偉大的先人和他的戀人水之聖女艾蜜莉合力建造的夢幻宮殿,什麽準備也沒有,你就想闖進去找書?如果你成功,那真是太對不起無數葬生海底的尋寶者了——兩個不可能任務,還是做夢比較快。”


    肖恩被一連串毒針刺得無還手之力,好不容易架起盾牌:“我…我拿了希莉絲和昭霆的頭發,可以作為媒介,她們被海精靈救過。”


    “那隻不過是專門收留遇難者的地方,你能擔保海精靈就住在附近?她們掉了頭發在那裏?”


    “……”正當肖恩要铩羽而歸時,意外的援軍加入進來:“尋寶者?那個什麽宮有財寶?”


    “對對!那裏有財寶!很多很多財寶!”肖恩點頭如搗蒜,昧著良心說謊:原諒我,書也是財寶。紮姆卡特當場被貪欲衝昏頭腦:“沒想到還有這麽個寶窟藏在海裏——好!我要把它攻克!管他紅夜還是黑夜,有我世界第一盜寶專家出馬,統統隻有閃邊的份!”


    月揉著太陽穴,有股衝動將**做成龍肉包吃。


    “我說你們……”


    “怎麽回事?”一個溫雅的女聲插進談話,“吵吵嚷嚷的。”


    “楊陽!”男士們都嚇了一跳。中城滿願師懷抱七弦琴站在連接臥室的陽台上,身後是黑發飄逸的絕美神祗。


    “就算要討論地下活動,也該把音量放小點,或者設個結界。”含笑的嗓音透過風魔法傳來,肖恩等人多少有點尷尬。


    用羽落術跳下,楊陽大步走近,收起調侃之情,換上淡淡的憂慮:“我大致聽到了——肖恩,你真的太冒失了。”肖恩大聲道:“可是,萬一席恩再搞小動作,我怕有人會和帕爾一樣遭殃啊!不是所有人都有你和諾因的不死之身!就連諾因,也隻能趕跑那些領主,要是他們七個齊上,我們擋得住?必須找出克敵之法!”


    “嗯…說的也沒錯。”歎了口氣,楊陽看向最可靠的人,“月,你有什麽辦法嗎?”月還沒回答,跟著走來的史列蘭道:“我能感覺到那個男人的氣息,也能問水元素海精靈和那座水之宮在哪裏。”眾人大喜。楊陽順理成章地道:“那你跟他們一起去吧。”


    “你不去?”史列蘭皺起眉,敏銳地聽出弦外之音。楊陽微微苦笑,她是很想去,可惜本領低微,去了隻怕又成為負累。


    “你不能去。”說話的是維烈,語氣十分嚴肅,隱隱夾雜著一縷苦澀,“此行有危險,我們當中得有一個留下。”


    這是什麽歪理?楊陽愕然。維烈不再看她,詢問友人:“走嗎?”肖恩大力點頭:“嗯,時間緊湊。”


    去寶庫搜刮了一番,堪稱精英小隊的一行人整裝待發。


    “小心啊!”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躍入水池,楊陽的心提到嗓子眼。走在最後的史列蘭一彈指,一隻宛如純銀打造的精致臂環套上楊陽的左臂。這是他的神力凝聚,可以代替他保護重視的少女。


    五個人,和上次挑戰席恩時相同,隻是這次維烈代替了她的位置。


    巧合的數字令楊陽感到一絲不祥。


    ******


    滿月為層層疊疊的海麵鍍上金邊,一隻透明的氣泡冉冉浮起,折射出瑰麗的光芒。


    “耶——到了!”肖恩做了個勝利的手勢。月潑冷水:“這是海麵不是海底。”


    “月,別老是挑刺嘛。”肖恩嘟囔,轉向另一個同伴,“史列蘭,麻煩你咯。”暗黑神點點頭,吟唱了幾個特殊的音節,模糊卻又異常優美。瑩藍的光屑從四周湧出,圍繞著水球旋轉,仿佛一道道細線,最後形成光的漩渦,一些背生雙翅的美麗小人兒也在眾人眼前若隱若現地露出身形。


    維烈看得目不轉睛,伸手想觸摸這夢幻般的一幕,卻隻碰到冰冷的球麵。月感歎的是另一件事:“神語!果然是充滿力量的語言,幾個字就能賦予水元素形體,可惜人類無法使用。”


    “龍可以。”史列蘭指指正朝水精做鬼臉的紮姆卡特,“龍語魔法就是神語的變形。”


    “但是龍語魔法人類能使用。”肖恩提出質疑。史列蘭扼要解釋:“因為那畢竟已經是另一種語言,隻是取了神語瞬發的技巧而已。”紮姆卡特不爽地轉過頭:“那種含含糊糊,像稀泥似的語言,龍族才不屑學!”史列蘭微惱:“我們是眾生之父,你好歹放尊重點。”


    “哈!眾生之父?就憑你這德性?”血龍王故意戳他腦袋,戳得乖寶寶神祗越來越生氣,眼看就要進入破壞狀態,魔界宰相及時打圓場:“別鬧了,不是要辦正事嗎?”


    “哼!”史列蘭擺出“不和你一般見識”的架勢,躲到他背後。維烈身上有一種和楊陽相似的寧靜氣質,平息了他內心的躁動。


    “離不開媽媽的小鬼。”紮姆卡特刮臉嘲笑他。史列蘭反唇相譏:“那你就是欺負小孩的壞人。”


    “沒錯,薩克,太沒有龍王的風度了。”月深感家教不夠。他一開口,紮姆卡特就威風全無,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令史列蘭大為解氣。這時,嬉鬧了一陣的水精推出領導人,直接和他在腦中對話。


    “她說她認識水之宮和海精靈的住處,問我們先去哪兒。”史列蘭翻譯。眾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投向月,默認了他領隊的地位。


    “水之宮,萬一海精靈真的出事,我們也好有個準備。”


    由水精帶路,球型結界漸漸下沉,海水順著平滑的弧麵滑向兩邊,一絲涼意滲透進來,這才有了幾分在水中的真實感。隨著水漫過頭頂,幽深的海底世界展現在眾人麵前。


    “我討厭這種全是水的環境。”紮姆卡特皺起眉頭。維烈卻整個人趴在球麵上,睜大眼驚歎不已。夜晚的海洋意外的明亮,一串串氣泡從腳底升起,不時有曲線漂亮的小魚成群結隊地遊過。


    “太不可思議了!這就是海中膠囊電梯間嗎?啊——有此一行,縱死無悔!”


    “……他在說什麽?”肖恩詢問月。博學的法師也搖頭表示不懂,不過他曾經陪**去魔界接受分離手術,拜見過那裏的高新技術,聽著不是很別扭。


    隻是,連說話方式也變了,記憶未免斷得太徹底。這樣將來整合,搞不好會人格分裂。


    不管他,自作自受。沒興趣做心理輔導,月徑自閉目養神。那邊興致一過,消極的性格又冒出頭:“會不會碰到鯊魚、鯨魚之類?還有,超過幾百米,水壓會把我們壓扁。”


    “不會的啦,這就是水的結界,會自動調節。”肖恩是他和相反的樂天,“要是碰到比較凶的魚,讓史列蘭跟它們勾通勾通,行個方便。”紮姆卡特嗤之以鼻:“它們根本不會靠近,除非它們不想活了。”


    “啊,我剛剛忘了說,能夠使用神語的,還有精靈。”由勾通一詞想起擁有相同能力的種族,史列蘭補充道。平地驚雷,月猛然睜開眼。肖恩也變了臉色:“難不成——”


    “糟了。”月神情凝重,他鮮少如此表現出內心的動搖,“如果還有這樣的價值,海精靈一族就真的危險了。也許像迪斯卡爾一樣,成為備用身體。”


    “太過分了!”肖恩又氣又急,“我一定要阻止席恩,不能讓他再這麽為非作歹!”月敲了他一杖:“計劃不變,沒聽到我用過去式嗎?要是席恩知道此事,在去始源之海以前八成就預備好了。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冒冒失失去闖敵人的老巢,而是盡可能多地了解。海精靈也是個神秘的種族,聽說水之聖女和他們有來往,也許她的宮殿有相關的資料。”肖恩沉著臉不吭聲,顯然對兄長的累累罪行憤怒到了極點。維烈體貼地轉移話題:“那座水之宮,是什麽樣的地方?”


    “據典籍記載,是可以與神域媲美,最頂尖的魔法建築。連紅夜法師也花了三年才完成,凝聚了他對水之聖女的愛,幾乎隻存在於想象中的奇跡。”


    “才比不上神域呢。”史列蘭積極捍衛自己的家園,“我在神域種滿了天堂,很多很多,那個水之宮哪裏比得上。”肖恩奇道:“天堂?那種白色的花嗎?可是很單調啊。”史列蘭一訝:“你去過?”


    “嗯,還看到一個和你很像的人。”


    “那是我的真身。”


    維烈已經學會不對種種匪夷所思的事驚奇,比如真身假身之類,但獨自搭房子這種事還是超過了他的承受範圍:“你說水之宮是那位法師一個人建造的?”


    “這沒什麽稀奇,以前我也能輕而易舉造出一座塔。”瞥見**神色有異,月拍拍他示意自己並不是緬懷,“超古時代的魔法文明遠比我的年代更輝煌。法師們可以自由往來海陸空三界,甚至探索神的領域和外層宇宙,建造了大量的浮空城和水底宮殿,合成獸[奇麥拉]和機械結晶[魔力人偶]。再然後就是眾所周知的[魔導之亂],起因是流派之爭,一群狂妄的法師試圖用各自的方法揭開神之封印,打開負位麵。結果一個簡單的計算錯誤,不但葬送了他們,還造成世界性的大災難。除了水之宮,所有的水底宮殿都被摧毀了,浮空城也解體墜落。法師的地位一落千丈,還是因為魔族侵略,才重新得到重視。”


    眾人聽得津津有味。維烈後知後覺地指著自己:“魔族……是說我們?”


    “廢話!不過別指望我把你當恩人。”月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不知為何,魔界宰相心跳加速。血龍王立刻注意到,狠狠掐住他的脖子:“為什麽喪失記憶了還覬覦我的月?”肖恩慌忙阻攔:“還不都是你害的!”


    “狗屁!我就沒想他的女人!”


    當事人倒沒什麽觸動:“對我還有反應?那說不定有救。”紮姆卡特怨念地瞪他:“月,你應該給他一杖,而不是在這裏理智地分析。”維烈臉紅地爭辯:“我、我對男人才沒興趣!”


    “那最好不過。”同性戀情侶異口同聲。心髒還在狂跳的魔界宰相卻無法說服自己。看出他的懼意,肖恩寬慰:“別怕,這是一個法術的後遺症,不是你真的愛上月。”


    “是…是嗎?”維烈這才鬆了口長氣。


    “你們說的愛,是什麽?”史列蘭突然插口。月露出淡淡的諷笑:“對了,神擁有的是大愛,這種偉大的感情不同於人類口中的愛情。”


    “所以我問你啊。”


    略帶複雜地凝視他黑水晶般純淨的眼眸,月收起舊恨,以平靜的語調道:“你也不用好奇。能夠公正平等地去愛,是一種巨大的幸福。人類的愛並不美麗,隻是**的團塊。說的確切點,愛是占有,愛是自私,愛是貪求,愛是監守。”


    “這…這似乎極端了點。”維烈不讚同。月堅持己見:“無論用多少形容詞去美化,這就是愛的本質。就算最清高的聖人,一旦陷入愛河,也無法做到全然的無私。”維烈默然。


    “我喜歡諾因,喜歡楊陽,很喜歡很喜歡,這是愛嗎?”


    “……喜歡兩個人?還一男一女?這肯定不是愛,除非你是雙性戀。”


    “月,這一點我不同意。”肖恩摸摸受到打擊的暗黑神,“愛又不局限於戀人之間,朋友師生、兄弟姐妹、父母子女之間也有愛啊。”史列蘭連連點頭:“嗯嗯,我就覺得楊陽是媽媽,諾因是爸爸,都好喜歡好喜歡。”月無力地瞅著他們:“這種愛一開始就不要拿出來相提並論,我說的就是戀人間的愛情。拿[紅夜法師]舉例吧,他本來是個酒鬼的兒子,最低下的貧民少年,一天被巡禮的水之聖女救下,看中他的資質收為徒。他無法自拔地愛他的老師,拚命努力想成為配得上她的男人,他也成功了,成為吾輩人人景仰的大法師。可是那個女人,是不允許破身的神眷之女。這還沒什麽,諷刺的是,她是個極為虔誠的信徒,性格也簡直達到女神的境界。溫柔、慈悲、平等地愛人世萬物。是的,她愛她的弟子,但她也同樣愛一隻受傷的小貓,一隻骨折的兔子,始終無法理解學生所說的‘隻看著他一個人,隻愛他一個人’是什麽意思。絕望的紅夜法師在某天獨闖負位麵,想找一種能讓他博愛的老師收斂花心的神奇植物,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他好可憐。”心軟的肖恩眼淚汪汪。維烈沉吟道:“我倒不認為水之聖女如此無情,她是紅夜法師的老師,那年紀一定比他大,也許她是自卑,才不接受他的感情。”沒想到這種可能,月眨了眨眼:“這倒沒有記載,傳聞都是說水之聖女太高潔,不願沾染世間****。奇怪的是,她後來也失蹤了,他們倆就成為了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悲劇戀人。”紮姆卡特不以為然:“哪有植物能操縱人的感情,那個法師應該直接睡了他的老師,就像你當初對我做的。”月罕見的滿麵飛紅,維烈更是羞得連腳底板也紅了。


    “咳嗯。”用幹咳掩飾窘迫,月勉強平順地說下去,“大概紅夜法師對水之聖女的愛更接近精神上的愛戀,何況他們是師徒,這道障礙也不是那麽容易跨越。不過他還是做了[記號]。”


    “記號?”


    “靈魂的刻印。神子神女死後一般會回歸眷顧者身旁,這麽做就可以避免神明搶人。他可能想這一世不行的話,下一世還可以重來。”


    “真是用心良苦。”紮姆卡特頗為佩服,他當初要是早做準備,也不會有後來的遺憾。說話間,由奇形怪狀的魚、珊瑚礁、水草、高山和裂穀組成的風景躍入視野。維烈驚訝地道:“我們應該來到很深的海底了,為什麽還這麽亮?”


    “哦,我問賀加斯借了點光。”史列蘭手指上方。月托著線條優雅的下頜:“對了,這幾天是金輪月的全盛期,亡靈的力量最弱。如果水之宮和海精靈那兒有這些玩意,倒是個大好機會。”肖恩提醒:“可是我們都不會鎮魂魔法。”


    “隻要敵人不能發揮出應有的實力就行。”


    帶路的水精一個輕盈的轉身,比劃出無聲的旋律。即使史列蘭不翻譯,餘人也猜得出:目的地到了。


    黑發神祗讓光擴大範圍,逐漸浮現的景象震撼了每個人,令他們徹底失去描述的語言。


    一幢幢淺藍色的巨型圓頂建築錯落有致地構成環形,在傾斜的土地上描繪出花朵般的圖案。中央是一座高聳的山峰,無數台階呈八角形向下延伸,長廊連起風格迥異的空中庭園,噴泉的閃光與繁花的燦爛清晰可見。最上方,這座夢幻都市的頂點,是一棟玉白透藍的華美宮殿,十六座精雕細琢的尖塔拱衛著嬌小玲瓏的主堡,猶如一條巧奪天工的項鏈,和底下的基座一起烘托出位於鏈墜的珍貴存在。


    感應到協調神的力量,防禦係統自動啟動。澄藍的光芒仿佛清冷的瀑布,從塔頂傾瀉而下,漸漸變得七彩繽紛,將整座都市籠進極光的帷幕。泉水歌唱,花叢蕩漾,更使人感覺眼前的奇景是夢中的投影,朦朧飄渺的海市蜃樓。


    “太驚人了……”好半晌,維烈才打破靜默,深深吐氣,“竟然真的有這樣一個地方!它…它是建在火山上?”


    “因為要種花。”史列蘭喃喃道,“我感到花的氣息。”月也久久不能平靜:“果然,‘俗世榮耀和天上榮光的完美結合’——和史書評價的一樣。”


    “咦?”眾人不解地看向他。


    “瑞維恩是法師,艾蜜莉是聖職者,魔力是廣泛伸展而支配,神力是高高升起而歸依。你們不覺得這座水之宮很好地體現了兩者嗎?不過紅夜法師還是個情種,把神性特別突出了,就為了討好**。”月語帶尖刻。維烈說公道話:“這本來就是他送給他老師的別墅嘛。”


    肖恩因為是俗人,沒啥深刻的感動。紮姆卡特更大刺刺地批評:“全是海貝和珊瑚做的,一點也不值錢。”月用力敲他:“你這不識貨的家夥!那都是頂級的玉髓貝和藍珊瑚,一顆就足以買一堆金幣!隻喜歡閃閃發光,連玻璃片和琉璃瓦也區分不出的你,竟敢對那麽傑出的成就指指點點!”越說越氣,咚咚咚敲得起勁。


    “嗚~~~知道了啦,別敲了。”紮姆卡特哀哀討饒。


    看著這一對,維烈腦中冒出一首打油詩,言簡意賅地概括了他對愛情的領悟:


    問世間情為何物,教人受氣也相許。


    問世間情為何物,乃是一物降一物。


    我將來絕對不要談戀愛。驚嚇地撫胸,魔界宰相鄭重告誡自己。於公於私,他都不能被人壓在頭頂、頤指氣使。當他把感想和決定偷偷告訴友人,棕發青年的神情極為古怪,似哭似笑,好象想掐死他,又像是要擁抱他,宣泄某種情緒。


    “你有這種決心再好不過。”低下頭,讓劉海遮住眉眼,肖恩握著拳頭背對他,“月,我們從哪裏進去?”


    “等等,先觀察一下,不可能沒有守衛。”月收回變成凶器的法杖,又恢複冷靜的態度,“你把結界分開,行動的餘裕會大得多。”肖恩巴不得如此,捏了個手訣,將水球五等分。


    “露妮,到我這邊來,那裏的魔法結界很強,你不能靠近。”史列蘭伸出手。水精恭敬地親吻他的指尖,飛到他的肩膀上。


    維烈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麽話,使得友人發這麽大的火,幾次想問,對方都不正眼看他。


    隨著距離的拉近,敏感的風元素體首先感到刺痛肌膚的魔力波動:“有東西從地下出來了!薩克,肖恩,你們打頭陣!”語畢,向史列蘭使了個眼色,默契地後退,雙雙護住最需要照顧的維烈。


    其實以魔界宰相的能力,破壞整個水之宮也在一念之間,隻不過他不可靠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


    剛排好隊列,泥土如洪澇般噴湧而出,慘白的骨架構築出陰森森的巨大身影,尖銳的爪子焦躁地撕扯坑洞的邊緣,渾身散發出刺骨的寒意,空洞的眼窩燃燒著綠色的火苗,張開的巨口生滿利牙——是一頭骨龍。


    “小心!”肖恩喚出暗鐮,擋在同伴麵前,“這是海底,你不好發揮,我上。”紮姆卡特的回應是輕蔑的嗤鼻,同時一道青藍的火柱衝出地麵,瞬間蒸發了亡靈巨龍,熱浪連隔著冰冷的海水也能感覺到。


    雖然因為結界,不能使用噴吐和自身的力量,但地勢反而有利於血龍王,隻要召喚岩漿就行了。


    “別大意!還有!”月話音未落,有質無形的攻擊悄然發動。大片水刃深深吃進厚實的球麵,盡管被反彈,卻將眾人衝撞得東倒西歪。趁此機會,又有六副巨型骨架在煙塵中裸露出來。


    “我把法術主體轉交了,自己控製!”肖恩百忙中丟下一句,揮動驟長的鐮刀砍下其中一頭的顱骨,不忘設下水幕的屏障給予同伴們緩衝,但是他忘了友人的狀態——換作原來的維烈,當然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他現在是菜鳥科學家兼魔法盲,隻能試著用異能取得平衡,水的浮力和重力卻抵消了他的努力,被混亂的水流推得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倒,甚至沒察覺從天而降的死神。


    “維烈!”眼角瞥見友人的危機,肖恩顧不得和骨龍纏鬥,金黃的鬥氣波如怒放的花瓣綻開,交纏著湧向欲咬下的大口,轟碎了堅固的下顎骨。


    這漂亮的一擊足以讓真正的龍族重傷,卻殺不死已死的亡靈。少了下巴的巨龍發出憤怒的咆哮,凍白的寒氣跟著噴出。肖恩將計就計地一閃,幾乎平貼著凍波遊戈而下。若非他是幽靈,即使不被擊中也會凍僵。


    “水龍顯臨·破!”禮尚往來,凝聚的水元素化為透明的長龍,咬碎骨龍的脊椎。餘勢所及,附近的兩頭巨龍也被拍碎。


    維烈隻覺一陣天旋地轉,背後軟軟的像觸到了實地,張開眼時,看到友人壓在自己身上,琥珀色的雙眸流下清澈的液體。


    “!”黑眸瞪到最大,溢滿震驚和不知所措。眼淚被水膜吸收,沒有落在他臉上。


    肖恩咬了咬牙,剛才一刹那,他有股強烈的衝動,想眼睜睜看著這個一臉迷糊的家夥就那麽被撕咬、吞噬——原來他心裏的恨,比他想象的還深嗎?


    驀地,他眼中迸出冰冷的殺氣,環顧周圍,一群水傀儡包圍住他們。


    眼見同伴被困,月等人卻無暇下去救援。繼化成灰燼的骨龍之後,是一道迅捷的紅影。拖曳出耀眼的軌跡,在水中自由翻轉,每個銳角都爆開一朵火花。一眨眼功夫,結界就削弱了一半!


    “火鳳凰!?”龍的視力捕捉到敵人的殘影,紮姆卡特浮起驚喜之色,急切地喊道,“喂,是我啊,你們的王!快停止!”


    “薩克,那不是火鳳凰!”月用傳訊術糾正他,“是火元素的凝結體,紅夜法師的使役獸!”


    “……是嗎,那就沒什麽好客氣的了。”掩飾失落,血龍王操縱火焰之蛇直追掉頭的敵人,耳邊卻響起幼鳥的哀鳴,下仆菲尼克斯失望至極的眼神清清楚楚地浮現。


    不!我不能殺死他!緊急間偏移攻勢。火鳳凰得理不饒人,振翅衝下。月大驚失色:“薩克!”


    十米高的風渦卷起波浪,形成致命的水龍卷撕碎火鳳凰,光屑般的羽毛紛飛。紮姆卡特呆呆看著這一幕,好一會兒才轉向**。隻見淩亂的黑發披散在大了一號的白袍上,稚氣的俊逸臉蛋卸下冷靜的麵具,隻能用切齒形容。


    “混蛋……”以法杖撐著幼嫩的身軀,月氣喘籲籲地咒罵,“開小差也要看看時間,在這個鬼地方,我隻能用自己的能量!”


    “……抱歉。”紮姆卡特勉強牽了牽嘴角,紅瞳是不同於平日的柔和,“不過,月,你這個樣子,讓我想起我們初次見麵的時候呢。”


    “哼!”


    “沒事吧?”解決了水傀儡的肖恩帶著已掌握了訣竅的維烈浮上來,瞧見縮水的同伴都愣了愣。不及互相慰問幾句,每個人都感到一股無來由的情感激流:喜悅、悲傷、憤恨、嫉妒、渴望……劇烈衝擊心房,意識漸漸模糊。


    “穩住!是精神攻擊!”身為神的史列蘭隻失神了一瞬就清醒,大聲喚醒同伴,抬手擋下趁隙而來的雷矢雨。碎散的電弧沿著冰牆遊走,連同爆裂的冰粒碎片一齊四散飛舞,與拔地而起的屏障敲打出雜亂的樂章。


    “那是——”月瞪大眼,“石巨人!這關可不好過。”看那泛著青光的表麵,應該是最堅硬的石材青晶石,周身繚繞的水氣也能有效地抵禦熔岩的威力。


    “我來。”不想成為累贅,難得有表現機會,維烈雙手推出。以他為中心,弧形的波動如同浪潮重重拍擊那沉重的軀體,空間扭曲震蕩,像一張紙被折疊彎曲。石粉簌簌滾落,恐怖的裂痕縱橫曼延,高大的石巨人猶如崩塌的土偶,無聲無息地解體潰散。


    對應前所未有的威脅,最後兩道防禦接連發動。無形的力場消融了餘波,十六座尖塔張開紫金色的半球型光罩,表麵密密麻麻繪滿了優美的精靈語。史列蘭雙手交抱,宛如金屬蜂鳴的清脆聲響震動了整個海底。


    神罰之劍·出鞘。


    熾烈至極的光柱從掌心中央激射而出,墨黑透亮,圍繞著絲絲鮮紅如血的細線,燒盡一切擋路的事物,直直插向目標。劍鋒與防護罩的撞擊處,白光刺眼得令人無法逼視。巍峨的建築群開始顫抖,從頂部到尖端,在數萬年後的今天終於經曆痛苦的洗禮,顯出崩潰之貌。


    隻短短幾秒,光罩就變得忽隱忽現。在魔法塔的力量耗盡之前,神劍及時提起——他們的目的是進入而非摧毀,也必須留下支撐的底子。


    “幹的好!”月誇獎。紮姆卡特哼了聲:“不過爾爾。”


    “是我們才能這麽輕鬆!換成其他人早死了!”


    誠然,頂尖的魔法戰士,異能超群的魔界宰相,博聞強記的法師,破壞力十足的龍王,還有強大無匹的主神,這樣一支隊伍堪稱無敵組合,輸在他們手上,紅夜法師一點也不丟臉。


    縮短的巨劍匯聚成一顆黑色小球,沒入黑袍下的身軀。


    離得近了,才發現山頂也是座空中花園。粉紫、鵝黃、雪白的小花開滿了整片廣場,這種花卉由於枯萎時花瓣依然緊連著花心,有個動聽的名字叫[永恒]。夾雜著大叢大叢的金**,毛茸茸的像兔子尾巴,看起來非常可愛。四周均勻地散布著十六座高塔,筆直伸展的模樣仿佛信徒們祈禱時伸出的手臂。而花海的中心,精巧的主殿映著從塔頂灑落的光輝,瑰麗閃耀如七彩寶石。


    用滲透的方式穿過已無力阻擋入侵者的結界,眾人遵循自由落體定律降落。史列蘭蹲下來研究花朵,很想找點種子回去種,被肖恩強行拉走,因為紮姆卡特已經遙遙衝到前麵去撬磚頭。“充氣”完畢的月把**揪回來,推開精金製的大門。


    一行人經過恢弘寬敞的黑曜石廳堂,走進漢白玉鋪成的長廊,兩側擺放著貝殼形的小花壇,朵朵盛開的珍珠花散發出明亮溫潤的光澤;極光透過繪著釉彩的玻璃窗,星星點點地篩落;紫水晶牆壁和落地窗簾相映而輝,充滿神秘高貴的氣息。如此幻美的布景,隻怕連王宮也遠遠遜色。


    “真是漂亮的地方,那位水之聖女真幸福。”維烈感慨。月頭也不回地道:“她沒住進來過。”


    “咦?”眾人都吃了一驚。


    “紅夜法師不是好大喜功的人,水之宮建這麽大,有避難所的性質。水之聖女接到神諭,預見到會有一場大災難,他才造了這樣一座海底都市。但是後來他們倆鬧翻,相繼失蹤,沒人知道怎麽進來,這地方等於廢棄了。”


    辛苦建造的宮殿,卻沒有迎來主人嗎?魔界宰相不禁有幾分感傷,另外三個卻沒他這麽纖細。史列蘭對著珍珠花道:“假花,不喜歡。”紮姆卡特一路往空間袋裏丟財寶。肖恩東摸摸西碰碰,不小心拉下一塊簾布,驚呼:“你們看!”


    “哦。”看見露出來的油畫,男人們不約而同地讚歎了一聲。畫中的女郎身穿淡藍色的絲袍,坐在樹下撫動琴弦,身畔圍滿了小動物,眼波溫柔如夢,無盡的柔美又透出端莊和高雅。這眼神是如此靈動,甚至令人忽略了她精致的五官。畫家以深情的筆觸勾勒出她嫋娜的倩影和神韻氣質,望之如真人。


    “這就是水之聖女?紅夜法師眼光不錯。”月首先評論。肖恩點頭讚同:“很有母親的感覺。”史列蘭一指點唇:“有點像楊陽。”紮姆卡特斷然否決:“楊陽才沒這麽弱不禁風!她的身材倒挺像軒風那個瘋女人。”維烈凝神回憶:“我覺得她的眼神像誰來著……一時想不起來。”


    評頭論足了一番,眾人才繼續上路。根據月對建築格局的推測,很快找到位於東北角的書室。


    和整棟宮殿的風格一樣,高大沉重的精金書櫃也是呈環型分布,形狀又是扇麵,俯瞰猶如一朵盛開的向日葵。然而肖恩定睛一看,叫道:“這、這些不是書啊!”


    實心的櫃麵上沒有半本書籍,而是一個個凹槽,露出藍色的尖頭。


    “是不是書。”月走上前,抽出一條晶體,那是六棱形,兩端削尖,材質像藍水晶的奇異柱體,裏麵隱隱流動著液態的物質,“超古時代的法師都是用這種特殊晶礦記錄。密存性好,又堅固耐用。還有圓形水晶[塔布]和有名的奧古諾石碑群。”


    “那超古文明怎麽會毀滅的?”維烈心細,聽出一個疑點。


    “因為那場魔法風暴打亂了所有晶礦的內部序列,沒碎的也變成了廢品。倒是不少書的殘本還幸存,這就是所謂的有利必有弊。”


    “那我們怎麽看?總不見得敲碎。”紮姆卡特又問了個實際的問題。月先揮動法杖,在空中拚出光的文字,再示範給大家看。


    隨著角度的調整,一道藍光打下,漆黑的地麵浮現出淺藍的古語:“這是目錄。你們不認識當代的語言,我把一些關鍵語羅列出來了,待會兒就對照著找;然後放在一起,完事後我再教你們怎麽看內容。”


    “好麻煩。”懶散的暗黑神很不情願。肖恩勸慰:“已經比查書容易多了。”


    “沒錯,給我去幹活!”月指了個方向,“你負責東麵。”紮姆卡特自發跑向北麵。維烈正要邁步,拉過友人,輕聲道:“肖恩,剛剛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麽話?是的話,我向你道歉。”


    “嗯?”棕發青年一愣,神情略略停滯,隨即綻開不帶笑意的笑容,拍拍他的肩,“沒事,你找你的吧,別漏看了。”


    盯著他的背影好半晌,維烈才不釋然地轉過身。


    ******


    少了大型抱枕,楊陽一夜輾轉難眠,最後熱了杯牛奶,才勉強睡了兩個小時。


    打著嗬欠走進餐廳,不意外地看到卡薩蘭城主,和平常一樣麵無表情地喝著冰咖啡。


    窗外,細碎的陽光穿過葉縫,沾染了清新的露水氣息,灑滿整個庭院。天空擦洗過似的明朗,蔚藍色的背景上,幾朵潔白的雲彩懶洋洋地飄浮,一派悠閑氣象。


    “那個,諾因……”點餐完,楊陽在友人對麵坐下,不知如何啟齒。


    “我知道了。”瞥了她一眼,諾因放下咖啡杯撕麵包。他這個城主可不是當假的,何況某人把請假單交到守衛手上。他也樂見這次行動,雖然有不少案例,但有關深淵魔域和七領主的詳細資料他確實不清楚,隻是——“你不該讓史列蘭跟去,那幫人除了月,沒個可靠。”


    “可是史列蘭非去不可啊,隻有他能向水元素問路。”楊陽試著辯解,“紮姆卡特也挺可靠的,肖恩遇到大事還把持得住,維烈嘛……忽略不計。”


    “他別扯後腿就很好了。”損歸損,站在城主的立場,諾因倒是希望未來嶽父閃得越遠越好。反正他是不死之身,不怕有個三長兩短。


    一盤香氣四溢的咖喱蛋包飯放在滿願師麵前,她歡呼著開動。


    諾因靜靜凝視她,目光卻有點漫不經心。楊陽敏銳地注意到,麵露關懷:“諾因,怎麽了?你有心事?”


    “沒有。”不想讓她知道遠方的戰局,諾因飛快地解決自己的早點,起身丟下一句,“吃完飯,多出去走走,別一個人發傻。”


    “呃?”楊陽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直到他走出餐廳,周圍一下子冷清下來,才明白他的意思。


    一空閑,她就無法自抑地思念那個人。


    往常身邊總是熱熱鬧鬧的,史列蘭大聲讀故事書,優美的嗓音宛如天籟;肖恩早上都來指導她魔法,和紮姆卡特爭搶食物;變年輕的維烈在旁邊咋舌,逃得不快就被逮住強塞;月斯斯文文地進食,和**呈現鮮明對比。而這會兒,他們全去了海底,不知是否安好。


    希莉絲住在宿舍,上班就直接去軍營;昭霆和耶拉姆也要早起鍛煉;莎莉耶同樣住官舍。當那五個吵吵嚷嚷的家夥走了以後,她竟然形單影隻,沒了陪伴的人。


    食欲盡失地放下餐具,楊陽拍打雙頰迫使自己振作,免得學悲情女主角無病**,準備用最快的速度吃完飯,照諾因說的,出去走走。


    這時,一個充滿元氣的女聲傳進她耳中:“早啊,陽。”


    “哦,小玲,早上好。”楊陽雙目一亮,朝她身後的人也打了聲招呼,“露琦雅團長,早。”


    “您好,楊陽小姐。”藍龍騎士回了個軍禮。北城滿願師奔向廚房,端了一盆新鮮水果出來,解釋道:“我去給埃洛爾送飯,別看他穩重,可喜歡賴床。”


    “好。”楊陽微笑著目送她離去。露琦雅的神情卻有些複雜:“邱玲小姐最近很少吵著要回去了。”楊陽困惑地道:“這是好事啊,說明她已經適應這裏的生活。”


    “是,但我本來以為她喜歡**大人。”以流暢的動作脫下軍用手套,露琦雅迅速而不失優雅地進餐,“現在我要修正這個看法。”楊陽不知道這層關係,消化了一會兒。


    “你是說,她並不喜歡賽因先生?”


    “不,那也是喜歡吧,隻不過,她還是個孩子,無法理解真正的愛是怎樣深刻的感情。”


    深有同感的楊陽苦笑。露琦雅沒有挖掘,溫和地道:“楊陽小姐,一會兒我要參加軍議會,麻煩您照看邱玲小姐了。”


    “呃…好。”想起剛才友人來去匆匆的樣子,又結合對方透露的訊息,楊陽的心頭蒙上不安的陰雲。


    露琦雅走後沒多久,邱玲蹦蹦跳跳地進來:“咦,露琦雅不在啊?”


    “嗯,她要開會——小玲,吃完飯我們一起上街逛逛怎麽樣?”


    “好啊好啊,聽說三天後是終夏祭,外麵一定很熱鬧。”邱玲興奮不已。


    “終夏祭啊……”楊陽將視線投向窗外,由衷希望父親他們能在節日前趕回來。


    ******


    朱蒂罵罵咧咧地刷洗鍋子,這口鐵鍋前天借給羅克做祖傳的跌打藥膏,留下一股子怪味。盡管分到一盒,她也很不高興;而且難刷到她都想拿去鐵匠那兒打成刀算了。這些天打鐵鋪的生意熱火得讓人眼紅,如今兵荒馬亂,誰不想買把刀防身?就算上頭看得嚴,小動作還是免不了。


    但是家裏隻有這口鍋子,她隻得認命地使勁刷。


    好容易聞不出味道,用幹布擦淨放好,朱蒂憂慮地瞄了眼田地。當家的上禮拜征兵去了,這時節打仗實在不好,她一個人忙不過來,兩個小的還照顧不好自己,到了秋收可怎麽辦才好?


    話雖如此,送別的那天她還是強撐著笑臉叫那死鬼別擔心,朝隔壁的懦夫吐了口口水——東城打過來誰有好果子吃?魔族魔族,她這輩子沒見過半個血盆大口吃人的魔族,她隻知道諾因殿下來了以後,討厭的稅務官全不見了;他還從外大陸引進了一種豆子,非常好種。吃起來是不怎麽樣,但至少荒年裏,家家都餓不著肚子。


    舀了碗小米,她風風火火地衝出後門,想趕快喂好雞去田裏,冷不防撞見籬笆外站著一抹黑影。


    “你、你是什麽人!?”順手抄起門邊的掃帚,朱蒂擺出威脅的架勢。最近有很多高頭大馬的傭兵經過,嚇壞他們這些淳樸的村民。雖然城裏的守衛很盡責,三不五時來巡邏,老約克家還是被摸走一隻雞,她可不想自家能下蛋的老母雞也給賊偷了。


    那人轉過頭,眼對眼的瞬間,朱蒂突然臉紅了。她已經不年輕,孩子也生了兩個,可是被這個男子注視,卻有種倒退回雙十年華,被愛人嗬護寵愛的錯覺。


    他三十上下年紀,暗紅色的短發下,是一張端正的麵容。不算出眾卻非常特別,英挺的眉宇透出桀驁之氣;臉型輪廓又很文雅;眼中蘊涵深邃的滄桑,隱隱流露出憂鬱的茫然,三種截然不同的氣質融合得無比協和。一身黑布長袍,因為風塵而變成了灰白色,法師的打扮,卻沒有佩帶任何相關的物品。


    “打擾了,女士。”略帶沙啞的醇厚嗓音也符合外貌給人的印象,“請問,你家裏有年輕的女孩嗎?”


    “啥!?”本來醺醺然的朱蒂立刻回過神,橫眉怒目,舉起掃帚做趕人狀,“去去,我家不賣女兒!看你好手好腳,居然幹起人販子!再不滾,當心我打你!”


    “不是的。”青年失笑,令對方再次羞紅臉,“我不是人販子,是想找一位故人,她身上有一個星形胎記,所以——”說著,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緊。朱蒂緩和顏色,心想他大概是找失散的親人之類:“我家的丫頭是我親生的,也沒有胎記,魯尼家的琳娜小臂上倒有塊疤,但不是星形的。”


    “沒有別人了嗎?”


    “沒啦沒啦,你上別村問問,至高神會保佑你。”


    至高神?淡淡一哂,黑衣法師欠了欠身:“謝謝您,冒昧之處請見諒——啊,請問你家有沒有多餘的幹糧?”語畢,從腰包裏掏出一枚銀幣,遲疑著遞出:“我不確定可不可以用……”


    “銀幣!”朱蒂瞪大眼,衝上前一把搶過,放在嘴裏咬了咬,“真的!你等等!”興衝衝往回跑。


    “隨便包點就好。”擔心那枚錢不能用,法師在後頭叮嚀。但是一刻鍾後,婦女還是拎了隻沉重的食籃給他。


    “非常感謝。這是驅魔香,小小薄禮,請務必收下。”


    “哈哈,你真是個好小夥子,路上小心啊,祝你早日找到那個女孩。”


    對紅發青年而言,這句話比什麽都寶貴,頷首道謝,再次踏上旅途。


    走出村子,他掀開遮蓋的布巾,裏麵是幹酪、幾塊麵餅、一瓶麥酒、一包炒豆子和一些馬鈴薯幹。在農家看來,已經是豐盛的饗宴。麵餅上還灑了肉沫,香噴噴的,可見女主人很用心地準備。


    咬了口幹酪,久違的滋味擴散開來,法師深深吐了口氣。


    好久沒吃人類的食物了。


    心情好,腳步也輕快,走了不到半天,一座宏偉的都市出現在他的視野彼方,城牆上三個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米亞古要塞啊……希望在那裏能找到她。


    ******


    同一時刻·負位麵——


    “格蕾茵絲,你有沒有看到拉菲格?”


    “那個瘋子?大概又拉著哪個倒黴鬼炫耀他的夢中**了。”


    “可是現在是他的冥想時間,我去找他沒看到啊。”這也是嗜血之王被同僚認為腦筋有問題的原因之一:又不是法師,冥想個啥?


    魘魔之王奇道:“那倒真的怪了,可能學歐塞,玩失蹤吧。說起來克魯一回來就到處找他,不知道為什麽。”夢魘之王咧了咧嘴:“叫他去水晶湖撈,我在那兒碰見那頭睡豬,不過不保證漂流到別的地方去了。”


    “……還是別白忙一場了,何況梅傑安在養傷,不能打擾。”格蕾茵絲低下頭,繼續沒完沒了地雕她的寶石花,“話說回來,你找他什麽事?”奇蜜拉雙手合十,滿眼憧憬的小星星:“找他幫我造一座新的宮殿啊,原來的我都住膩了。”格蕾茵絲心一動:“這倒是,他別的本事沒有就這個特別強,我也叫他幫我設計一套首飾好了。”


    堂堂實力派領主就這麽被她們定義成建築工和珠寶匠。


    “克魯和艾斯托爾真應該學學他的紳士風度。”奇蜜拉深切唾棄另兩位同胞。格蕾茵絲和她同仇敵愾:“就是!一個娘娘腔,一個粗暴橫蠻!”


    “如果他是人類男性,追他的女人會多到數不清吧。要長相有長相,要本領有本領,要房子有房子,要財產有財產。”


    “但他是惡魔。”格蕾茵絲意味深長地道,浮起妖媚的冷笑。


    ******


    “站住!通行證!”


    “通行證?”沒料到會被拒之門外,身穿黑袍的紅發男子怔了怔,好脾氣地問道,“我沒有,請問到哪裏辦?”守衛上下打量他:“你是冒險家嗎?有沒有魔法師公會的徽章和證件?不是東城籍就可以過。”


    “法師徽章啊,請等一下。”翻找了一陣,一卷文書和一枚附有火紅綬帶的精金徽章遞了過來。看清背麵的魔導師印記,守衛駭了一大跳,再看證書,卻是陌生的文字。


    “哦,這是法師專用的克米特文,我幫你翻譯。”


    “不用,蓋章沒錯。”用專門的小法器確定無誤後,守衛鄭重遞回兩樣古老的物品,恭敬一禮,“祝您在米亞古玩得愉快。”


    “謝謝。”彬彬有禮地回應,深淵領主順利走進敵方的大本營。守衛們對著他的背影交頭接耳:“誰說法師都陰沉古怪,這位態度多好。”


    “是啊,希望他是去投靠殿下。”


    沿途一片喜慶氣象,家家戶戶的門口窗戶都擺著鮮花,穿著也光鮮亮麗,整座城洋溢著歡騰的氣氛。街上車水馬龍,來自外地的雇傭兵坐在酒館裏喧鬧,碰到熟人就勾肩搭背,一起敘舊幹杯;風塵仆仆的商人趕著騾子或各色篷車湧入預定好的攤位,或拿著單子尋找買主;工業區叮叮當當的聲響不絕於耳,市場的叫賣聲也一浪高過一浪。在這樣擁擠的人群裏,拉菲格有點無所適從,本能地朝寬敞的地方走,不知不覺來到市中心。


    四個菱形噴水池組成一個大菱形,栩栩如生的雕像高高聳立,各個戲班子和美食攤已初具規模。孩童尖叫著嬉玩,主婦們三三兩兩地聊家常,年輕的情侶親密細語,和平安樂的景象完全不像要塞。看來傳聞果然沒錯,這裏的居民和他們的統治者一樣神經粗大。


    突然,幾隻小手抓住他的長袍下擺,一張張仰起的臉蛋透出希翼:“叔叔,你是流浪法師嗎?給我們表演一下好不好?”


    換作別的法師,早就勃然大怒,教訓這群無知小鬼了——魔法又不是戲法。但拉菲格隻是微微一笑,揮手劃出一道虹彩,寬大的袍袖接著飛出一群白鴿。


    “哇啊~~~”不止孩子們蹦蹦跳跳,其他人的視線也被吸引過來,包括遠處玩拋接球的兩隊人。


    那個人是?淡黃衣裙的少女好奇地打量,冷不防後腦勺挨了一下:“中!”


    “可惡,陽,你太狡猾了!”順手抄住彈起的球,她用力扔回去。中性打扮的黑發少女大笑:“哈哈哈,誰叫你自己開小差。”和她同隊的小孩也歡呼叫好。


    這邊不甘示弱,立刻戰成一團,驚呼和笑聲此起彼伏。


    包著水膜的空氣球又輕又有彈性,冰涼滑溜的觸感也很好,反射著陽光,格外絢麗。不少孩子跑過來吵著要,楊陽隻得又做了幾個給他們,無形中就形成了兩個陣營。喜歡新鮮和漂亮物事的小孩都圍著拉菲格,看他表演幻術,不時變出一些野花野草和小動物;而好動的就分成幾塊打球。


    “累死了。”終歸沒小鬼精力旺盛,不到半小時,兩位前輩就相繼退場。滿頭大汗的楊陽用手掌扇風,無意間一瞥:“咦,小玲,你後腰有個胎記。好可愛,像五角星。”


    “哦,這個,出生就有了啦。”邱玲下意識地拉低上衣,露出懷念之情,“所以姑媽她們都叫我小薇,本來是想取名叫紫薇的,伯父他們又說北鬥帥氣,可是‘邱北鬥’怎麽聽怎麽奇怪,兩邊吵來吵去。最後爺爺說:平凡才是福氣,玲又有美玉的意思,幫我正式定名。”


    “嗬嗬,是嗎。”楊陽聽得好笑又羨慕。她家不但親子關係冷漠,親戚之間也交惡,隻有小叔叔楊唯對她疼愛有加。沒看出她的異樣,邱玲續道:“我家是大家庭,大家都很疼我,我媽還生了三個。”


    “嗯,我知道,我見過你哥哥。”除了邱慎行,楊陽還想起冰宿的表兄淩心宇,隻覺那天發生的一切好象是上輩子的事了。邱玲鬱鬱歎了口氣,顯然思鄉情切。楊陽安慰地拍拍她:“我去買果子凍,你要什麽口味?”


    “橙子!”


    百無聊賴地晃了會兒,邱玲驀地瞪大眼,邊跑邊喊:“喂喂,快回來!”


    抓回想跳下水撈球的小不點,她看看自己穿的皮靴,試著跨進去,搖搖晃晃地站穩。她膽子小又沒學過武,走得萬分小心。


    “嗚~~都濕了。”感覺靴子進水,她咕噥著彎下腰,這時,身後響起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


    轉過頭,隻見那個變魔術的男子呆呆站在水池前,腳邊躺著一隻傾倒的竹籃,用一種非常奇異的目光死死盯著她的腰。


    被看到了!邱玲麵紅耳赤地遮住,正不知所措,對方踏前一步,顫聲道:“艾蜜莉……”


    “哎?”


    “艾蜜莉!終於找到你了!”輕盈地跳上噴水池,紅發青年伸手似乎想抓她,又害怕似地停住。邱玲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那眼光說猥褻一點也不猥褻,澄淨清明,又火熱異常,糾結著狂喜、不安、哀傷、痛苦……深刻得令人不忍卒睹,燒得她臉發燙。


    腳不由得往後退,一個打滑,邱玲驚叫著摔倒,跌入一雙臂膀,被硬生生轉了個彎。


    做了墊背的拉菲格沒有淋濕,衝出去的瞬間,他設了個防水術,但少女的羊角辮還是在糾纏中鬆脫,嚇白的小臉也濺了幾滴水花。


    “第一次看到你這麽狼狽的樣子呢。”大手撫上她的臉頰,如捧至寶的珍重,一如那帶著歎息的語調,“我的老師。”


    “呃!?”邱玲眨眨眼,這才真正回過神,急切地解釋,“不是啦,你認錯人了,我不叫艾蜜莉,我叫邱玲。”


    “我知道,那是你前世的名字。”


    “前…前世?”邱玲啞然,幾乎以為自己闖進哪個舞台。拉菲格微笑,準確地點在她的後腰:“這裏,是我留下的記號。”


    “記號?可那是胎記啊!”轉念一想,劇本和許多言情書是有這種橋段,邱玲不禁怦然,說話也混亂起來,“那…那你怎麽確認?不會搞錯嗎?”


    “不會,那是我親手做的刻印,你身上也有契約的氣息。”


    聽他說得篤定,邱玲更加慌亂。私心裏,她一直希望談這樣一場唯美的戀愛,眼前的男子條件也很優秀,隻是,搞錯的話……而且萬一是騙局……


    “小玲!”拿著兩杯果子凍的楊陽遠遠奔近。正六神無主的邱玲宛如看見救星,火速爬起,躲到她背後。


    拉菲格微微蹙眉,慢條斯理地起身,足尖輕點躍出水池,穩穩落地。看他的架勢像是法師,楊陽暗暗警惕,祭出友好的笑:“這位先生,您找我的朋友有什麽事?”


    “抱歉,是我嚇著她了。”拉菲格也回以禮貌的態度,行了個令楊陽為之一愣的古代禮節,“她是我的一位故人,我沒有惡意。”


    “故人?”楊陽愕然,轉向身後的人,“小玲,你認識他?”邱玲咬耳朵:“不認識,他說我是他前世的老師。”


    “前世!?”楊陽瞠目結舌,她可不信這玩意兒,不過老師這個詞讓她稍稍安心了點,雖然那男人的眼光怎麽看也不像是看老師……抹了把汗,她試著用說理的方式和對方勾通,那眼神灼熱得連她都快起火了:“請問,你有什麽證據嗎?”


    “她腰上的胎記就是證據。”拉菲格目光熠熠,一霎不霎地凝視邱玲。後者被他看得直往友人背後縮,又忍不住偷瞄他。楊陽哭笑不得:“有胎記的人成千上萬,不能斷定就是她啊,我一個男性朋友腰後麵也有。”


    “那個記號是特別的,是我定下的契約。”


    “可是……”


    無心再和她周旋下去,拉菲格彈指設下隔音結界,朗聲道:“我來猜,她來自異世界,對不對?”楊陽和邱玲目瞪口呆。


    “當初我就是為此才期待她轉世,艾蜜莉…我的老師她是神眷之女,我不想她再被神明搶走,所以施法讓她死後會轉生到眾神管轄不到的異界。”


    “……”


    “還有!我希望你來世平平凡凡!別再高高在上!比我年紀小,有個幸福的大家庭,不要美得讓男人覬覦,普通、可愛就好——你完全照著我的希望出生長大,不是嗎!”


    邱玲已經說不出話,楊陽汗如雨下:這……美少女養成嗎?還真給他說中了,不會有這種事吧?老天!


    注意到兩人的局促,拉菲格按捺激動,溫和而懇切地道:“前世的種種,我不想多談,也無意打擾她現在的生活,隻是想重新開始…重新認識,可以給我這個機會嗎?”老實說,這是個合理的請求,邱玲鬆了口長氣,楊陽也緩和顏色:“好的,那個,請問尊姓大名?我叫楊陽,她叫邱玲。”


    “你們叫我拉菲就好。”深淵領主溫柔地瞥了邱玲一眼。


    拉菲?多加個“爾”字就和風天使長同名了,氣質也挺像的。楊陽對自己看人的眼光頗有自信,除去那令人冒冷汗的前世今生,眼前的男子眉目瀟灑,毫無陰沉狡獪之氣;相貌儒雅中透出英朗,端嚴又神采飛揚;舉手投足,充滿良好的教養,偏偏還自然不做作。總之,是個矛盾而富有魅力的男性。


    小玲,你要把持住啊。楊陽在心裏祈禱,不管多麽不像壞人,畢竟也是個來曆不明的家夥,焉知不是演技,當初她就被羅蘭騙得團團轉。


    拉菲格紳士地建議:“這裏不方便談話,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如何?你們決定。”楊陽硬著頭皮答應。聞言,拉菲格頓時綻放出奪目的喜色,彎腰撿拾翻倒的竹籃和食物。邱玲蹲下幫忙:“這個是?”


    “是一個大嬸送我的,雖然不能吃了,終究是她的心意,丟在這兒也妨礙行走。”


    嗚!又多了個不像壞人的理由。跟著撿的楊陽開始搖擺,涉世不深的邱玲已經奉上好感。


    用浮空術將籃子送進垃圾箱,拉菲格搖晃完好無損的麥酒瓶,颯然一笑:“我也變得挑剔了,以前會毫不在乎地擦一擦就吃。”楊陽和邱玲愣愣瞧著他。


    “麻煩再等一下。”做了個抱歉的手勢,他揚手放出一串魔法煙火,吸引了全場的注目,“先生們,女士們,初到貴地,請捧個場!”兩個少女啞口無言,直到他表演完一係列精彩的節目,荷包滿滿地轉過頭,才神智回籠。


    “嘿嘿,不能讓女士請客啊。”笑著拋擲銅幣,拉菲格手指楊陽手中的木杯,“那個,快化了。”


    “啊…哦。”遞給友人一份,楊陽邊吃邊整理思緒,對方的性子意外的豪放不拘,她也情不自禁地放開胸懷,“其實你不用客氣的。”拉菲格笑而不答,忽然傾近正舀橙子汁的邱玲,前額的劉海幾乎碰到她的發:“艾蜜莉,雖然我現在是個窮光蛋,但你放心,不出三天,我就會攢到不亞於王公貴侯的財富。”


    “呃……”邱玲滿臉通紅,隻能呆呆看著他深情的眸。


    “當然,你從來不屑這些東西,但我還是想像普通男人那樣養活你。為你建造最舒適的家園,用最美麗的珠寶妝點你,讓你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請接受好嗎,我親愛的老師?”


    邱玲羞得快爆炸,叫道:“我不是你老師!不是艾蜜莉啦!”什麽絕世美女?把他迷得這麽神魂顛倒!


    拉菲格一怔,臉上浮起茫然無助的神情,隨即斂去,執起她的手,鄭重一吻:“我明白了,你現在是邱玲,我剛認識的新朋友。沒關係,我們可以重來,一切都會和當初一樣——小玲,我可以叫你小玲嗎?”


    “……”邱玲的回答是通紅的臉蛋和僵直的身軀。


    啊啊啊~~~~小玲~~~~楊陽在旁邊哀號,清楚看見友人一隻腳已然踏進柔情的陷阱。


    也難怪,拉菲風采翩然又溫情款款,換成她被那雙熾烈的眸子注視,也會心跳加速,何況沒什麽經驗的邱玲。


    “那…那個,我們去吃東西吧。”她隻能使出緩兵計。


    三人前腳走,後腳探子將完整的報告傳達給卡薩蘭城主。


    “陽她們被陌生男人搭訕,還一起去吃飯?”他惡狠狠地眯眼,咧開猙獰的笑,“你居然就那麽放他們走,不把那男人分屍,零零碎碎丟到我麵前!”早熟悉他脾氣的探子紋絲不動,將請示的目光投向直屬上司。情報部長扔回主子一個白眼:“你冷靜點,能通過城門就代表他至少不是東城的法師,不被我的人拿下就表示他行跡不算可疑。”


    “我不管!”


    “你不管也得管!這時候由不得你任性!”吉西安的嗓門更大。諾因抿嘴積蓄和他對吼的力量。雷瑟克及時調解:“現在的問題是那男人是誰。”


    “屬下已經派人去查了,不過他有點奇怪,管邱玲小姐叫艾蜜莉,還說她是他前世的老師。”


    “艾蜜莉?我好象在哪兒看過這個名字。”諾因皺起眉頭。吉西安和雷瑟克麵麵相覷:“前世?不會是瘋子吧?”某書癡擊了下掌:“對了,和水之聖女同名。”


    “紅夜法師的老師!?不可能,這名字也很常見。”吉西安斷然否定,對部下道,“那人一定是瘋子,把他抓起來。”雷瑟克持不同意見:“瘋子能當法師?”吉西安不甘心地承認:“有句話叫最容易成為精神病患的職業就是法師。”雷瑟克斜睨他:“那你要小心別變成那樣。”諾因一扯鬥篷站起來:“別煩了,我去確認就水落石出。”


    “混蛋!給我回來!別想趁機蹺班!”吉西安的咆哮沒能拉回溜得比兔子還快的主君。


    ******


    如同萬籟俱靜中落下一滴水珠,悄然蕩開微小的漣漪,卻令沉睡的靈魂警覺地蘇醒。被黑衣包裹的軀體自動浮起,水花漫天散開,寬大的袍角無風而動。


    “它,要醒了嗎?”


    模糊的聲線隱含憂慮,同時一個歡喜的聲音響起:“大人,終於找到你了!呃…你是清醒的?”


    無麵之王低下頭,認出忠心耿耿的下仆:“薩菲?”


    “是。”最強領主手下的第一強將行了一禮,一頭紫紅長發滑到胸前。歐斯佩尼奧緩緩降落:“我問你,最近有沒有人去過深淵之井?”


    “深淵之井……”聽到這個名詞,薩菲艾爾微微蹙眉,那是在環境險惡的負位麵也被劃為禁地的神秘之境,仿佛會吞噬一切的無底深淵,“席恩主子去過一趟。”


    “席恩主子?誰?深淵魔域什麽時候又多出這號人物?”因為長久睡眠而與時代脫節的歐斯佩尼奧訝道。


    “他是我們公認的王,一位人類法師,不過實力確實強。”


    “哦,無所謂,他想當就當好了,但是深淵之井……”


    “歐塞!”隨著暴跳如雷的吼聲,詛咒之王氣勢洶洶地踏水而來,“總算找到你了!**的給我解釋清楚!”說著,他抓住僚友的鬥篷,用力一扯。


    如瀑的黑發飛揚,絲絲縷縷地落下,覆蓋住修長優雅的肢體,直垂過腳踝;一張皎潔晶瑩的臉如世間最精致絕美的傑作,卻在他明銳的雙目裏失色,七色之光匯成透明,單純而絢爛,幽深璀璨的黑眸斂盡萬千光芒,流轉間懾人心魄。


    克魯呆了好一會兒,呢喃道:“果然……”


    淡櫻色的唇微抿,歐斯佩尼奧一揚手,又把自己遮得密不透風,不同於平日的剔透嗓音卻再次聽傻了兩魔:“怎麽對我的長相好奇起來,上次還沒把你看呆嗎?都不體諒我為大家正常戀愛的苦心。”


    “你你你…我對你才沒興趣!”克魯回過神,粗聲粗氣地喊道,“除非你哪天變出胸部來!”可惡,這麽美的臉竟然有兩張,神明的惡作劇嗎?


    “這個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我的心態比較接近男性,變出豐胸****也沒意義。”


    “夠了!別岔開話題!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回答,為什麽還有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記掛兜在心頭的疑問,克魯不耐煩地大喝。歐斯佩尼奧整個人僵住:“和我…一模一樣?”


    “對!連根頭發絲也不差!”


    “怎麽可能……他還活著?”


    “誰還活著?”克魯和薩菲齊聲追問。歐斯佩尼奧沒說話,白皙纖長的手指在衣襟上拽出深深的褶皺,半晌,他放聲大笑:“哈哈哈哈……”


    “……喂喂,歐塞?”


    “大人?”


    “太有意思了,太愉快了。”掀開兜帽,無麵之王笑得像找到新玩具的孩子,狹長的鳳目閃現點點惡念的光芒,“差點就睡過這麽熱鬧的聚會,要去謝謝它。”語畢,騰身而起,衝不罷休追上來的僚友笑了笑,令他骨頭酥軟地跌回去:“不用急,克魯,謎到最後揭開才有趣。”


    頓了頓,他丟下一句:“薩菲,那個席恩回來後,叫他和我見個麵。如果他投我胃口,我就助他一臂之力,再給這個世界添點亂。”


    ******


    雲霧之海突然變得稀薄,黑袍旅者停下腳步,冷靜地觀察。流動的白霧漸漸散開,上一刻還白茫茫的視野,在下一秒變成綠意蔥翠的庭園,微風拂過,帶來泥土和草葉的清香。就像在眨眼間,隔開了兩個世界。


    席恩不驚不咋,在這片界元,隻要他想,也能彈指造出一座宮殿來,不過沒這閑情罷了。


    銀練也似的瀑布湧入小水池,淡淡的煙氣籠罩住小巧精美的庭榭,擺著茶點的石桌旁,靜坐著一個年輕男子。給人的第一感覺是淡,第二感覺是冷,第三感覺是虛。袍色素雅,淺灰滾淡黃細紋;清茶似的眸和發色一樣,清澈透明,又帶著漩渦般的深邃感;秀雅的麵容平和淡逸,唇畔的笑意舒緩而悠遠。


    “午安。”他和氣地招呼,比了個請用的手勢,“休息一下,喝杯茶吧。”


    對這個氣質像三流算命師,又一副招攬生意架勢的陌生人,席恩表麵不動聲色,心下暗暗提防。他可不認為隨便哪隻阿貓阿狗能進來始源之海,而且對方顯然來意不善。


    略一思忖,他猜出端倪:“命運之神?”


    “哦,眼光不錯。”貝裏卡斯興味地笑了。席恩冷淡地注視他:“你該慶幸我現在是這種狀態。”不然他早就轟他一個滅世禁咒,再把殘渣送給所有的部下分食。


    “冤枉啊!”某神一臉無辜,像極了說包準的江湖術士,“我知道你為什麽恨我,但你真的恨錯人了。”


    “又一個說我恨錯人的家夥。”聳了聳肩,棕發青年無動於衷地在他對麵坐下,右手造型奇巧,刻滿密密麻麻符文的金屬杖隨著他的動作發出一陣悅耳的輕響,靠在他的肩頭。貝裏卡斯眼神一動:“支配之權杖……連這件秘器你也拿到了?”


    “秘器?它就插在深淵之井邊上,要我裝作沒看到也不行吧。”


    “那…那個是牢門鑰匙啊,裏麵關著很可怕的……”命運之神試圖讓眼前的人類明白“拾金不昧”和“三思而後行”的道理。魔域之王噗嗤一聲,爆笑出來:“哈哈哈,你還哄小孩啊。”


    “……”


    “受不了,神也好魔也好,都是這種家夥。”甩甩頭,他把玩長辮,神情恢複偽裝的淡漠,“別廢話了,你是命運之神,就告訴我何謂命運吧。”和這幫無厘頭的單純能量體,還是速戰速決的好。


    貝裏卡斯深深一笑:“命運?你就在命運裏啊。”席恩微一挑眉:“意思是,你隻是掛名的神,想做什麽想走什麽路都取決於我們自己?”


    “對~~~”即使承認自己是吃閑飯的,命運之神也沒有絲毫不好意思的表現。


    “那你又幹些什麽?”


    “嗯…給予眾生對抗命運的小小恩惠就是我的職責。”


    “敢情你其實是運氣之神?”席恩笑得非常明淨爽朗。貝裏卡斯不覺也回以開懷的笑:“是啊是啊,我是掌管空間和時間、秩序與法理的神祗,後來蘭修斯用星辰之力創造了命盤,委托我管理,我就被誤傳成星神、命運之神。”


    原來一切的肇始是混亂神?席恩的瞳仁微微收縮,隨即沉澱下來,如鏡子般平板無波:“罷了,正因為有不同的命運,才有這樣一個千變萬化的世界,要求公平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事。從出生起,名為不平等的東西就融入我們的血液,人人都沒選擇權,也就沒什麽好計較,何況這些可以用後天的努力彌補——不過,你還真是個黴星。”


    “為什麽叫我黴星!?”貝裏卡斯大受打擊。


    “不是嗎?多半是被你的黴手摸過,我的命運之線才會亂七八糟。”


    “這是不折不扣的汙蔑。”好脾氣的星神難得有點氣惱,“席恩,你和多數人類一樣不知足。能爬到今天這步,生來就是薩桑之子,你不認為你實在好運得不得了嗎?”棕發青年冷冷一笑,不為所動:“如果沒有無形之手翻弄,那所謂的機遇就是純粹的機率結果,看不看得出,能不能抓住,全取決於本人,何來恩惠可言?再說出生,薩桑之子的身份隻為我們兄弟倆帶來不幸。如果生為普通人,如果不是雙子,我們的父母就不會死,就會平平安安地長大。”


    搖搖頭,命運之神端起茶杯,適才的情緒波動消失得一幹二淨:“這是價值取向的問題。換作重利的人,就會選擇得天獨厚的資質。何況,即使如你所願,你也會衍生出新的不滿,提出相反的假設——人就是這種生物。”


    “好吧。”席恩也不跟他辯,他來這裏本就不是為了和一個高高在上的神明唇槍舌戰,更沒興趣打動對方,“但我還是堅持黴星的看法,至少對我而言。”貝裏卡斯手裏的杯子晃了一下,咬牙道:“我怎麽把黴氣給你了?”


    “我做過實驗。”席恩很認真地回答。


    “實驗?”


    “賭博。如果出老千,我能夠戰無不勝。但是老老實實地下注,我回回抽到爛牌、押到小、擲到一,十次十輸——這根本不符合機率學。你說,這是什麽原因?”


    “咳嗯、咳。”貝裏卡斯連連嗆咳,尷尬地別開眼,“那個,你的情況比較特殊。你和肖恩的命運軌跡本來很正常,因為人為因素產生分歧後,就扭曲了。他的運氣越來越好,你的越來越差。”肖恩其實很適合去當賭徒,保證一夜致富。


    “我想也是。”席恩輕哼,無意識地摩挲法杖上的美麗刻紋,蜜色的肌膚與淡金的杖身無比貼合,“所以我幸福的弟弟,那個多管閑事的魔界宰相,你們這些隻會講大道理風涼話的神都是我的眼中釘、肉中刺。嫉妒也好,無理取鬧也罷,總之我不痛快,你們也別想痛快。”


    “喂喂,席恩,你太武斷了。”


    “我必須武斷。”席恩淡然道。行為的意義?那對一個定型的人渣來說太奢侈了。除了快意恩仇,他的心荒蕪得再也感受不到其他所謂的溫情,也無福享受。尖銳的恐懼就像繃緊身體的獸,時時警惕著。因為無數個日日夜夜,他就是這樣活下來。被囚禁在水晶球裏的千年,痛苦也無時無刻咬齧著他,逼迫恨意瘋長,占據心靈,緊緊纏住靈魂。


    要活著,要複仇。反複反複,這麽鼓勵自己。


    體諒?以德報怨?啐,這些美德留給你們自個兒享用吧。


    貝裏卡斯神色一整:“你就篤定你會成功?難道你沒猜出我坐在這裏的目的?”席恩嗤笑:“無非是打擊我罷了。始源之海是誕生之地,拒絕外來的傷害行為,在這裏你不能殺我,連念頭也不會有。”貝裏卡斯一愕,這才注意到一些之前忽略的蛛絲馬跡:為何席恩對三界如此了解?為何生前年紀輕輕就有那麽高深的魔法造詣?就算是薩桑之子,就算有明師指導,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你怎麽會知道?”配合問話,他釋放出神威。席恩一動不動地抵禦,常年的困苦鍛煉了他的心誌,雖然精神力還沒達到神的層次,單單承受威勢還辦得到。不過,他並沒有隱瞞的意思。


    “我是奧古諾的傳人。”


    “奧古諾!?”命運之神失聲大喊,平淡灑脫的風度全無,“你是奧古諾的弟子?”席恩點點頭:“對,他是我唯一承認的老師,盡管我沒見過他。”也因此,不存在利用和猜忌。


    “那當然,他的自我意識早就不存在了,留下的隻有殘缺的記憶和知識庫而已。”


    解開了長久以來的疑惑,席恩繼續追問:“他是誰?我隻知道他是你們當中的一員。”貝裏卡斯頷首承認:“他是第一代神,用人類的語言,算是我的哥哥吧。比我、賀加斯和蘭修斯都古老的神祗,父神第一個分裂體,也是第一個失敗品。性格非常不安定,結果導致自我毀滅,墓被我放在紅海一帶——哎,你還說我是黴星,看你運氣多好!居然闖進奧古諾的墓,繼承他的知識,別人投胎一百次也未必有這樣的好運!”


    席恩不置可否,內心撇了撇嘴。按照貝裏卡斯的邏輯,這的確是“好運”沒錯,包括他被那些陰險**,打算把他培養成力量容器或吸收或控製或喂魔寵或煮來吃的法師看中收為弟子——常人一輩子也未必能碰上一個呢。


    那天,他被深愛的女人背叛,被暗月法師公會追殺,狼狽萬狀地逃進那個公會研究了一半的古跡。走投無路,萬念俱灰。孤注一擲地解封,賭上一切,不管前麵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麽。


    神語,他解讀過神語,但認識的寥寥無幾,隻能用生命力向真知之戒換。時間有限,他的生命力也有限,還得用猜的。拚著最後一口氣,和殘酷的命運競賽。


    因為出老千,他賭贏了。


    血快吐完時,封印終於解開,接踵而來的龐大知識幾乎壓垮他。若非他帶著無限記載的卷軸[死海遺卷],當場就會成為一具空空的軀體。


    然後,他挺過這關,從墳墓裏爬出來。


    什麽際遇運氣,都見鬼去吧!他從來是獨自掙紮求存。


    無心再談下去,既然疑問得到解答,席恩法杖一立,就要動身。貝裏卡斯叫住他:“等等,你真的決定了嗎?哪怕你成功了,等待你的也隻會是無盡的空虛。沒有所愛,也不被愛,看不到未來,看不到希望,永遠跋涉在迷茫之中,隻有虛無陪伴你左右。”


    “真是美好的前景。”席恩不帶一絲嘲諷,“和我從前過的日子比起來。”


    “你……過得這麽糟?”貝裏卡斯有點吃驚。席恩起身睥睨他,笑容飽含譏刺:“嗬,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神明,留在那個吃人的人間,下場就比較好?也許有人會視為精彩,不過我是受夠了。是,我是有了瀟灑度日的本錢,但我那奇差無比的運道,實在讓我放心不下。不,就算過得太平美滿,我那顆肮髒的心也會像豎刺的刺蝟一樣,紮得我自己和身邊的人滿身是血——希望忘卻仇恨放下一切去愛的是我;用仇恨支撐我到今天,助我度過無數危難的那個更是我,無論舍棄哪一麵,都是對我自己的否定,那當然聽聲音大的一邊,我可不是半途而廢的人。”


    漠然的陳述久久回響,滲入廣袤的始源之海,在不久的未來掀起滔天巨浪。


    “那麽——”貝裏卡斯輕歎了口氣,歎息自己的失敗和對方的執著,“請不要利用負位麵那些可憐的存在,雖然人類管他們叫惡魔,但你我都清楚,他們不過是一群沒有道德觀卻無害人之心的生物。”


    “撲哧!”


    噴笑聲遠遠傳來,“哈哈哈……貝裏卡斯,你真是擅長說笑話!”


    ……我沒有說笑。命運之神用眼神傳達自己的憤怒。瀆神者毫不在乎地和他對視,臉上的笑意依然濃厚:“愚蠢的神明。沒錯,他們是跟你們一樣單純,但這世上決沒有善良的惡魔,正如同沒有吃素的狼。”


    ******


    手工烘烤的果餡餅和冰鎮飲料擺放在主客麵前,潔白的餐巾和**桌布一樣雅致,這是一家頗受年輕女孩與情侶歡迎的小餐館,最適合度過美妙閑適的午茶時光。


    趁友人點餐,楊陽再次偷瞄對座的男子。三十出頭年紀,端正的五官不俊也不帥,更談不上酷,卻有一種非常特別的男性味道。層次分明的暗紅發絲略長,形成濃密的劉海;輕點的十指纖長優美,一看就知道是法師的手;黑袍下的身軀不纖弱也不魁梧,勁瘦結實;整個人散發出獨特的魅力,說性格又透著幾分爾雅的書卷氣,說豪邁又顯得溫文含蓄。


    就像他的眼神,熱情如火,又溫柔似水。


    楊陽不禁想起被席恩附身的海精靈王子,那雙眼,像冰封的火焰,隻是那火是冷的,搖曳著蒼色的焰苗,仿佛有著流質內核的冰淚石。


    那個人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楊陽無法詛咒好友的哥哥去死,但也由衷希望別再見到他。光是他的手下,就攪得他們雞犬不寧。


    尊敬的魔王陛下,請您在始源之海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吧,我會日日三柱香為您祈禱的。


    “嗯…我再追加一塊蛋糕。”躲在菜單後麵,邱玲小小聲道。楊陽深切同情,她也為拉菲格熾熱專注的視線坐如針氈。


    可是小玲,你就算把肚子吃爆,也逃不開他的注視啊。


    似乎察覺自己的孟浪,拉菲格略略別開眼,不再那麽刺人,卻多了一份壓抑的煎熬:“橙子還是檸檬?”邱玲情不自禁地張大嘴,過了一會兒才道:“橙子。”


    服務生匆匆記下離去,楊陽主動打破沉默:“拉菲先生是流浪法師嗎?”


    “算是吧,我本來是打算環遊世界。”言下之意,因為找到心上人,他改變初衷了。楊陽幹咳一聲。邱玲接過話頭:“你一個人?家人呢?”


    “我的親人很久以前就死了。”拉菲格並沒有差別待遇,但對她就是有種說不出的珍視感,“小玲怎麽樣?和家人相處得好嗎?”


    “好!我有兩個哥哥,很多堂兄堂弟,表兄表弟,還有叔叔伯伯姑姑嬸嬸……”邱玲雙目一亮,滔滔不絕地說起家庭經。拉菲格也捧場地聆聽。楊陽微微蹙眉,總覺得很久以前這個用詞有點怪。


    一隻白皙優雅的大手抓住她身邊的椅子,拉了出來。


    “諾因!”楊陽睜大眼,驚喜地道,“你怎麽有空來找我?下班了?”諾因一邊打量拉菲格,一邊隨口答道:“沒,我扔給吉西安和雷瑟克了。”


    “你哦。”說歸說,楊陽暗暗鬆了口氣,隨即為自己的心情怔忡:不知何時起,她竟然變得依賴友人,無論情緒低落,還是遇到難題。拉菲格行了個點頭禮,忽而露出疑惑之色:“你…是先生吧?”


    諾因立刻給他打了個90分。


    這年頭眼睛不脫窗的男人太少了!何況一照麵,他就看出對方中意的是邱玲那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雖然對他的眼光不敢恭維,但隻要不覬覦楊陽,一切好說。


    “對,我是男的。”諾因加重語氣,直截了當地道,“我是諾因·史列蘭·德修普,你呢?”不意外他的高壓口吻,拉菲格微微一笑:“拉菲,法師。”對方的服飾氣質一目了然是上位者,能這麽快趕來也是證據。但是他過於平靜的態度引起了楊陽和諾因的懷疑:中城城主的外貌特征和姓名人盡皆知,以拉菲之前表現出的禮儀,至少應該說聲“久仰”之類的客套話。


    他是從哪個深山裏跑出來的?


    “拉菲,你的冰激淩咖啡要化了。”邱玲無心的話語驅散了疑雲,楊陽轉向友人:“你想吃什麽?”


    “隨便來幾個招牌點心。”諾因對吃的向來不在意,隻覺有一股淡淡的不適,並非情感上的好惡,而是生理反應。服務生很快端來茶點,一一擺上桌,放第三盤時,食指一動,數道細小的銀光射向他。


    卡薩蘭****一生經曆的大風大浪何其多,立即會意是刺客,抄起餐盤擋住,同時伸手一抓。然而對方的速度快極,閃過他的擒拿幾個後空翻,又是一排戒針打出。顧慮後麵坐著楊陽,來勢又分散,這回諾因吃了個紮實,頓覺心口像被毒蛇咬住,全身劇烈抽痛,饒是他剛強,也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諾因!”楊陽臉色大變,急忙扶住他。邱玲嚇得小臉慘白,和其他客人一樣慌亂地站起來。拉菲格下意識地護住她,看清恢複真麵目的“服務生”,大吃一驚:“艾斯托爾!”


    艾斯托爾?暗影之王!楊陽一手攪住友人,另一隻手抽出法杖布下防壁,嚴陣以待。梳理了一下光澤的淡黃卷發,相貌陰柔的美青年綻開無害的笑容,吐出纖細的嗓音:“哎呀呀,拉菲格,你找到你朝思暮想的戀人啦?恭喜恭喜。”


    拉菲格!?嗜血之王!楊陽瞪視新朋友。邱玲沒聽過七領主的大名,更不曉得負位麵,還朝保護自己的男人靠了靠。


    “快出去!”強忍越發猛烈的痛楚,諾因拋出三枚菱形晶石困住敵人,滿臉冷汗地喊道,“離得越遠越好!”客人和店員反射性地往外跑,有幾人囁嚅著想說什麽,被主君凶狠的目光瞪得不敢多言。


    剛才還客滿的店裏轉眼隻剩對峙的雙方。


    “真是個好城主。”艾斯托爾釋放出一團灰霧,融解了紅線構成的三角法陣,玩味地掃視諾因,“你居然還能保持清醒?有意思,以前那些人早就痛得滿地打滾,撕扯自己的皮肉了——好,我要把你帶回去,做我的試驗品。”


    “說什麽鬼話!”楊陽怒極,法杖頂端的紅寶石呼應著光芒大盛,“你們這些惡魔,搶了我父親的記憶不夠,還想綁架我的朋友,做夢!”


    “哈哈哈,那你又能把我怎麽樣?沒有混亂神在身邊,你什麽事也做不了。”


    這句話刺中了楊陽的罩門,她的實力在人類中算不錯的,但和深淵領主比,簡直不堪一擊。諾因冷笑:“哼,堂堂暗影之王穿裙子,傳出去笑死人。”他是在拖延時間,隻要吉西安帶領的術士團趕到,就能布置大規模的結界,不然現在衝突,別說勝算有多低,外頭的民眾也會遭殃。


    因為走得急,他沒帶武器,勉強凝氣成劍,已疼得汗濕重衣,臉上毫無血色。


    楊陽清楚地感到他的顫抖,急得心如火焚。


    啊啊——史列蘭,紮姆卡特、月,要是你們在的話!


    肖恩和維烈被她自動忽略了。


    “裙子?你說這個輕飄飄的布?”艾斯托爾毫不羞恥地拎起裙角,他五官秀氣,做這種動作一點也沒有不自然,“不過是短點的袍子罷了,有什麽不對?”楊陽啞然。邱玲對她咬耳朵:“他是男的?”


    艾斯托爾眼中殺氣一閃:“竟敢質疑我的性別,找死。”手腕一抖,九條黑蛇如張開的大傘,籠罩住她。


    “住手!”血紅的波動化解了攻擊,拉菲格閃身擋在三人麵前,“席恩陛下沒有指示我們殺害人類,別做多餘的事。”


    “你這家夥,真的被愛情弄傻了嗎?”生滿倒勾,形狀可怖的九頭鞭重重擊打地麵,整條街為之震動,屋頂和四壁相繼崩裂坍塌,幸好拉菲格和楊陽的防禦罩頂著,沒造成人員傷亡。這下不放心而圍觀的人們看了個一清二楚,紛紛驚呼。


    該死!眼角瞥見這幫不聽命令的笨蛋,諾因又是三張符打出,聲嘶力竭地怒吼:“還不給我滾遠點!後麵的家夥,趕走他們!”


    “殿下!”匆忙抵達的警備隊成員委屈地大喊:他們是來救駕的啊。


    “滾!”


    這麽一耽擱,艾斯托爾也冷靜下來,用鞭梢指著僚友:“別傻了,拉菲格,這是多好的機會,席恩主子會帶領我們君臨正位麵!此時不立功何時立功?這群人是他的仇敵,我為他出氣理所應當,奇蜜拉她們也栽在那小子手上。你要保護那丫頭,可以,我不幹涉,但這一男一女,你也別管!”這要求合情合理,拉菲格不禁遲疑,邱玲大聲道:“原來你和他是同夥,走開!我不會讓你們碰陽和諾因!”


    你能幹嘛?諾因唾棄。拉菲格為難地咬緊下唇。不等他想好,艾斯托爾展開攻勢,靈動如蛇的黑鞭仿佛巨大的花苞,尖頭直取諾因和楊陽,半途被一道厚實的岩壁擋住。


    “拉菲格!”


    “抱歉。”嗜血之王苦笑,盡管隻要帶邱玲走就能遠離這場是非,但這樣她以後也不會給他好臉色了。暗影之王憤怒地揮鞭:“你這叛徒!我要把你帶回去集體處決!”


    就在這時,他感到身子一沉,周圍的空氣變得異常凝滯——宮廷術士團的救援終於到了。


    機會!諾因一個箭步上前,舉劍下劈,切開斜斜的血線。艾斯托爾的臉卻在這一刹那變成一張青澀可愛的少女麵容。


    不好!!!


    “你上當了。”陰惻惻的聲音從他腳底響起,實質化的虛影纏繞住他,拖往深淵魔域,“乖乖來我的實驗室作客吧。”


    “諾因!”楊陽驚駭欲絕,不假思索地衝上來,反而害得諾因無法用鬥氣震散粘在身上的敵人。艾斯托爾兩手的臂環插出利刺,直直紮進他的後背,瞬間粉碎了他的意識。


    “殿下!”遠遠看到這一幕,吉西安不顧一切地使出異能,風刃飛速射出,刨出一個大坑,切斷了艾斯托爾的身體。楊陽順勢抓住他,不知從哪兒湧出力氣,硬生生扯開,抱著諾因著地一滾,利用飛濺的土石掩護,宮廷術士們也拚命對他們加持各種法術。


    “……可惡。”功敗垂成,眼看時限已到,艾斯托爾拚回下身,不甘心地啐了一聲,沒入自己的影子。


    臨走前,他投給拉菲格冰冷的一眼。


    ******


    一場惡戰,換來一名傷員和一個死者,死的是餐館的服務生,被艾斯托爾附身的宿主。


    “據醫師檢查,她在被你砍到以前就死了,好像是因為承受不住惡魔的力量。”


    諾因懷疑地掃描心腹,他不會逃避罪責,是他殺的就他殺的,但吉西安的神態也不似作偽。


    “我騙您幹嘛。”術士長啐舌,“殺個把人對你不過是小菜一碟。”諾因默然:閑雜人等他當然無所謂,但自己的城民……


    “不說這個,你好點沒?”吉西安關懷地問。


    “沒好也沒壞。”諾因麵無表情,寧可痛死也不表現出來,但是他慘白的臉色和發抖的身子怎麽瞞得了人。吉西安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祭司長:“芙米,你有辦法嗎?”


    經過偵測,艾斯托爾的戒針是一種奇特的生物,隨著血液流動,無法分離,也無法消滅,持續分泌出致痛的毒素,直到寄生對象活活痛死為止。


    搖搖頭,芙米神色之焦慮不亞於他,混雜著自責和無奈:“不行,那東西太小了,如果是屍蟲之類,倒可以用聖光術驅逐或淨化。”其實不能怪她,魔導曆以後,掌握政權的教壇完全摒棄了對負位麵的研究,隻針對不死怪物和冥界生物,因此對突然殺出來的惡魔們,幾乎一籌莫展。


    吉西安正要說什麽,響起敲門聲,楊陽探頭進來:“諾因怎麽樣?”


    “沒事,你出去。”諾因已經快忍耐不住,連忙趕人。


    “都疼得嘴唇發青了,還逞強!”一眼看穿他的偽裝,楊陽又氣又急,大步衝向他,將手上一隻精致的銀環套上他的小臂,“試試這個。”


    話音剛落,一圈圈漣漪狀的淺淺銀芒蕩漾開來,環繞住諾因的全身上下,他驚訝地睜大眼:“不痛了!”


    “真的!?”楊陽喜出望外。吉西安和芙米也驚喜交加,齊聲問道:“那是什麽?”


    “是史列蘭給我的,我也不知道有什麽用途,幸好有用。”


    “他啊,難怪。”吉西安殷切地道,“楊陽,把它借我幾天行不行?我們急需對策,可目前隻能摸索,好不容易有了克製它們的法器。”楊陽剛想點頭,詢問地看向友人。諾因脫下臂環,眉毛微秒地一動:“……又痛了。”


    啊啊啊~~~不會隻是壓製吧!?眾人哀號,楊陽手忙腳亂地幫他戴上。這時,芙米一震,原本澄明的雙眸刹時迷離,周身湧現出火焰般的明亮光芒,又異樣的聖潔,溫暖的薄金色。


    神啟!看過幾次她這種狀態的諾因和吉西安一愣,不禁有些期待。然而這次那紅潤的唇瓣沒有吐出任何指示或祝福,取而代之的,前額中央逐漸浮現出鮮紅的印記,簡潔利落的線條,猶如一把倒懸的長劍,兩邊各有一串細紋烘托。


    金色的光輝暗淡下來,汗流浹背的祭司長跪倒,大口喘息。在蒼白肌膚的映襯下,那個印記越發明顯。楊陽蹲下攙扶,不明所以地問道:“剛才怎麽回事?”


    “是神印!”吉西安掩不住喜色,“她被火神選為神女了,太好了!大家一定會受到鼓舞的!”諾因輕哼:“沒事湊什麽熱鬧。”芙米瞪目:“不許說火神的壞話!他可是特地來幫你的!”語畢,雙手在胸前結印,純金色的聖焰再次燃起,包裹住黑發青年,熔解他體內的異位麵存在。右臂的銀環呼應著共振出震懾人心的清鳴,短短數秒的時間,環身多了一圈金紋。


    “好了。”第一次使用神力,還不適應的芙米累得差點昏厥,但滿心的歡喜和成就感使她忘了疲倦,“應該沒事了。”諾因試著脫下臂環,果然毫無異樣。


    “謝謝你,芙米。”


    “哼,你該謝的是火神。”


    吉西安接過神器,翻來覆去檢視:“這算是多出淨化功能了嗎?”芙米不確定地道:“大概吧,你們研究看看,期間就由我保護殿下和滿願師小姐。”


    “你先休息一下,陽,扶她下去。”頓了頓,諾因改變主意,“不,先把邱玲那小丫頭叫進來。”楊陽擺手:“她不認識拉菲,我來說吧。”


    艾斯托爾一走,拉菲格也不見蹤影,當下楊陽詳細地將和他結識的經過道出。


    “這算什麽?一個癡情的惡魔?”吉西安摸著下巴,修改原先的認識,堂堂深淵領主應該不是瘋子。芙米持不同意見:“會不會是演戲,想混進我們當中?”諾因否定:“惡魔沒有人類詭計多端,雖然有點小聰明,但這種高難度的計策他們不會,又情緒化,稍微一試探就露餡了。”


    “可是我覺得,拉菲很像人類。”楊陽說出自己的感想,“我們之前碰到的,疫病之王梅傑安、詛咒之王克魯、還有這次的艾斯托爾,都很隨心所欲,有種‘非人’的感覺。就他,言行舉止像個再正常不過的法師。”


    “嗯,那家夥是很古怪。”諾因沉吟道,“我沒從他身上感到惡魔的氣息,可能藏住了,可是那個放蟲的娘娘腔就沒瞞過我。”吉西安露出一種怪異的神情:“不會…真的是紅夜法師吧?”


    “啊?”一室驚愕。


    “傳聞,紅夜法師為了讓他的老師愛上自己而去了負位麵,再也沒回來——假設他沒死,變成了惡魔……”


    “至高神在上!”芙米驚呼,劃了個代表驅邪的符號,“吉西安,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楊陽附和:“我覺得很有可能啊。”芙米依然不相信:“就算嗜血之王是紅夜法師,邱玲小姐也不是水之聖女,我瞻仰過她畫上的容姿,說句不客氣的話,比邱玲小姐美一千倍!”


    “那個,是拉菲讓她轉生成這樣的。”


    “這——”


    “姑且不論他是真是假。”諾因插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如果能拉攏他,會是一大臂助。”吉西安大力支持:“沒錯!光是他在法術上的造詣,就足以讓我們受益不盡!”


    “不過,若他真是紅夜法師,我們也要提防。”


    “為什麽?”眾人不解。諾因責怪地蹙眉:“你們仔細想想,他現在是什麽存在?到底是用魔法保持長壽,還是惡魔吞食了他,繼承了他的記憶和感情?還有,在那種地方待了那麽多年,哪怕本來再善良,也多少會有改變吧。”


    一盆冷水澆下,人人打了個寒戰。


    ******


    邱玲神思不屬地坐在床上,想著白天的事。


    她經曆過的變故不多,在楊陽和諾因看來小case的突發事件對她而言卻是驚心動魄,因此久久無法入睡,拉菲格的音容笑貌不斷在腦中回蕩。


    他去哪兒了?還會再來嗎?才感到一絲失落,她聽到敲窗聲,轉過頭,一身黑袍的法師朝她綻放出燦爛如風信子的笑靨,暗紅的短發與身後的酒色絲綢窗簾異常相襯,散發出不同於白日的氣質。


    那是戰栗與**交錯的矛盾感。


    “晚安,我的小神女。”


    如絲的嗓音也傳遞出相同的效果。邱玲隻覺口幹舌躁,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從梳妝台抄起一把梳子舉在麵前,結結巴巴地威脅:“你…你別過來,我會叫人哦。”拉菲格一怔,眉間的驚訝和好笑衝淡了魔性的蠱惑:“我決不會傷害你,別怕。”換作其他人,一定會掂量掂量,畢竟口說無憑,然而單純的邱玲立刻放鬆了戒備。


    “你找我有什麽事?”她好奇地問道,“對了,你是誰?陽叫你什麽…什麽嗜血之王。”


    “那是人類給我取的稱號。”拉菲格微微苦笑,“我也曾經是人類的一員。”邱玲眨了眨眼:“意思是,你現在不是嗎?”


    “嗯,我現在是…惡魔。”拉菲格輕柔而緩慢地道,唯恐嚇壞了她。


    說不驚嚇是假的,但邱玲沒有像兔子一樣逃掉,反而悄悄湧出一股接近興奮的情緒,因為她過去演的戲劇,比如《歌劇魅影》、《美女與野獸》,很多都是這類題材。


    淒美而動人。


    以為愛情即使滲入藍色泡泡也會以粉色收場,向往轟轟烈烈熾情和童話式甜蜜的她,隻是個不解世事的孩子。


    而身為過來人的拉菲格,清楚愛情並不如書上描寫的那般甜美,更多的是嫉妒、挫折、苦澀,和無法割舍欲罷不能。


    那抹脫俗的藍,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滲透他的靈魂,再也分不開。


    看到他眼中再度迸射出烈焰,邱玲不禁咽了口口水,戰戰兢兢地道:“拉菲,我的前世,你的老師是怎麽樣的人?和我像嗎?”拉菲格怔忡了一下,漾開迷惘而飄忽的笑:“不像,你們一點也不像,你純真可愛,有點嬌氣,像一般的千金小姐。而她是一朵錯墜凡間的雲,永遠聖潔、嫻靜,慈悲溫柔地微笑。連我對她表白時,她也沒有動搖,捧著我的臉說我是思春期到了,對一直在我身邊的她產生了錯覺。後來也是,不管我怎麽表示,取得怎樣的成就,送給她多少奇珍異寶,甚至整個王國,她都不為所動,隻是很困擾的樣子,想拒絕又不忍心傷害我——在她眼裏,我永遠是個弟子!”


    邱玲很同情他,又微感不悅:“那你是不是弄錯了?我一點也不像她嘛。”哼,那麽完美的女人,她哪裏比得上。


    “不,你的確是她。”拉菲格自信地道,“那個法術不會失敗。不像也沒關係,我也不是過去的我,我們可以重新開始。”邱玲的心情頓時舒坦:“那…你確定愛的是我,不是艾蜜莉?”拉菲格呆了呆:“這……老實說,我也搞不清楚,我摯愛、誓言忠誠的是我的老師,水之聖女艾蜜莉·薇安。雖然你是她的轉世,但你已經是另一個人。”


    “那……”


    “小玲,你不懂,站在這裏的,是紅夜法師瑞維恩的[執念]。”


    “執念?”邱玲困惑地歪著小腦袋。拉菲格一手按胸,用一種幽遠的語氣道:“你不是艾蜜莉,我也不是瑞維恩,但是和你不同,我繼承了他的執著,他的愛戀,這是束縛我身心的詛咒。即使終於找到你,也必須持續下去,因為艾蜜莉這個名字本身,就是一個魔咒。”邱玲有些不明白,又情不自禁地被他深情的語調打動。


    “對不起,都是我問你,我還沒向你道歉。”


    “道歉?”拉菲格反問。邱玲訥訥道:“白天那個人,是你的朋友吧,其實你幫他是應該的,我還要謝謝你救了我們。”拉菲格由衷地笑了:“你真善良,小玲。嗯…我是無意背叛我的同伴,但我不會讓他們傷到你一根小指。”邱玲不由得臉紅,為了掩飾局促,慌忙放下梳子,找出一盒餅幹:“要…要吃嗎?”


    “好。”風信子般的笑容再次綻開。


    “拉菲,你幾歲?”


    “呃,姑且算是三十二歲吧。”後麵幾個零得去掉,免得嚇怕小姑娘。


    “那你老師幾歲?”邱玲邊吃餅幹邊搖擺小腿,開始女人最愛的八卦——打破沙鍋問到底。拉菲格浮起懷念之情:“她比我大十六歲。”邱玲瞠目結舌:“這、這麽大了!?”四十八歲的老女人,他居然還愛得要死要活!


    癡情!真正癡情!!


    “不大,她是水神的神女,比常人老得慢,外表隻有二十多歲。”拉菲格自嘲一笑,“後來反而是我看上去比她大,偏偏她還是不肯愛我。”未免他陷入陰鬱,邱玲急忙擺出笑臉:“那那,她喜歡什麽?橙子嗎?跟我一樣呢。”


    “對,她還喜歡彈奏豎琴,自己作曲、編織……”


    窗外的大樹上,一道凹凸有致的嬌軀靜靜地懸坐,紅豔的唇瓣噙著妖媚的冷笑。


    癡情的拉菲啊,你哪裏知道,你那個聖潔高貴的老師並不如你以為的那麽美好。


    她也愛你。


    但是她不說,掙紮於信仰和感情之間,又為年齡自卑。她嫉妒包圍著年輕有為的你的女人們,私下藏起她們的情書,用欲拒還迎的**態度拴住你。而可憐的瑞維恩,他想占有他的老師,又不敢褻瀆她,還保持單身,不與其他女子來往。這對一個血氣方剛,又求愛不得的男性而言,是足以逼瘋他的折磨。


    所以她乘虛而入,用[墮愛之果]誘騙他進負位麵,得到了他。


    這是她最得意的獵物,她可愛的拉菲。


    饜魔之王優雅地拂了拂發,好整以暇地觀望接下來的發展,期待僚友像當年她**他一般,也引誘這個純潔的小女孩墮落。


    心血來潮地掏出遠視水晶球,她驚噫出聲:“耶!席恩主子的春天也到了!?有趣有趣,就看他能不能逃過愛情的**。”


    ******


    豔麗的晚霞照進室內,投射在白色床單上,形成淺淺的玫瑰紅。床畔,女郎披散的長發與霞光交相輝映,泛出牽動心神的色澤。


    溫暖的洋紅色。


    微微睜開的霧藍眸子蒙上迷離的幽光,不受控製的呼喚逸出唇:“法娜……”


    “迪斯卡爾?”身體一沉,隨著迫切的詢問,一具女性身軀壓了上來,額前的發占滿他的視野,攪亂了神智,“你怎麽樣?你醒了?”


    抬起沉重的手,他的呼吸渾濁而灼熱,撥開她垂麵的發,然後,定住。


    “霍娜!”


    女法師滿臉通紅,隻覺他的手燒灼心靈的滾燙,卻見他突然捂住嘴,掩上一長串劇烈的咳嗽。


    當那隻手終於無力地滑落,一條血絲從嘴角流下。


    “迪斯卡爾殿下!”霍娜看得心疼至極,幫他輕輕擦掉,柔聲問道,“要不要喝水?”迪斯卡爾虛弱頷首,讓她扶抱著坐起,流入體內的涼水降低了熱度,重獲清明的雙眼恢複了冷硬的本質,卻在環顧了一圈後,湧起慌亂:“哈羅…哈羅西恩呢?”


    “它……”霍娜難以啟齒地咬緊下唇。當時迪斯卡爾被帕西斯捅了一劍,大家忙著搶救都來不及,誰有空管一隻兔子?等想到時,早已死透。


    從她的反應看出答案,藍發精靈的表情黯淡下來,垂首不語。霍娜也不安慰,扶他躺下後,彎腰抱起一團毛茸茸的東西,高高舉起:“看~~”


    “這是!?”迪斯卡爾睜大眼,透出一絲稚氣。霍娜獻寶地笑道:“像吧?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你就把它當成哈羅西恩,繼續養吧。”盡管心裏高興,迪斯卡爾還是為舊寵物說話:“哈羅西恩比它胖。”


    “廢話!它是被你喂胖的!本來和這隻一樣嬌小可愛!”


    “是嗎?”迪斯卡爾已經忘了寵物當初的模樣,隻記得後來的手感實在好。霍娜斬釘截鐵地大喝:“是!”迪斯卡爾露出痛苦之色:“霍娜,別叫這麽大聲。”他的耳朵快震聾了。


    “啊,抱歉,忘了你聽力很好。”霍娜將小灰兔放在他左首邊,歉意地撫摸他的右耳。細膩潤滑,白裏透紅的膚質宛如最頂級的玉雕,形狀和觸感都令人愛不釋手。


    清雋斯文的俊容浮現淡淡的緋紅,迪斯卡爾意外發現耳朵是精靈的敏感帶。


    “停…停下,霍娜。”


    “咦?”不知道自己在玩火,紅發女郎又摸了兩下,才依依不舍地鬆手,改按他的額頭,“熱度又上去了呢,好好休息。肚子餓不餓?我煮了素粥。”迪斯卡爾暗暗調息,隔了半晌才道:“嗯,麻煩你了。”


    “不麻煩。”霍娜嫣然一笑,襯著鮮豔的紅發,分外耀眼。迪斯卡爾又一次怔住,心底湧出海潮般的悲涼、憤怒和酸苦。


    奇怪,霍娜好像一個人……像誰呢?


    耙梳額前的濕發,他陷入自我的迷宮,直到疑問的源頭端著托盤進來,久遠深沉的波動在自製的壓抑下沉澱,猶如潮水退去。


    “真好吃。”嚐了口清甜的什錦粥,迪斯卡爾脫口讚道。霍娜當仁不讓地笑了:“嘿嘿,當然,我的手藝可不是蓋的。”停頓片刻,她用一種深邃的目光凝視對方,一字一字道:“迪斯卡爾,我喜歡你。”


    醫師診斷,經過元素失調和劍傷的接連打擊,他頂多隻能再活幾十年。這對原本擁有數千年生命的精靈而言,是大大的縮短,卻是她的機會。自私也好,狡猾也罷,她想和他相攜到老。


    “!”海精靈王子差點嗆住,抬眼,鎮定地回望她,“霍娜,我們才認識了幾天。”她根本不了解他。


    “不,我們認識了快三個月,足夠了。”霍娜堅定地糾正。迪斯卡爾愕然:“但,那個並不是我啊。”


    “是你。冷靜、博學、表麵高傲,其實連一般的交往也不會,好脾氣、骨子裏很冷、待人有耐心又有距離,不會取名字、沒藝術品位——這是你,不對嗎?他是在演你,但他演得真是像極了你!”


    聽著她流暢的歸納,迪斯卡爾心亂如麻,腦海深處像盤踞著一團迷霧,攪得他焦躁不安。


    “霍娜,我沒多久好活了。”他隻能徒勞地抓住不成理由的理由搪塞,想一個人靜一會兒,整理混亂的思緒。霍娜放下粥碗,扣住他的肩膀,認真地直視他:“對我這個壽命短暫的人類而言,是太夠了。請給我追求的機會,好嗎?我感覺得出,你不討厭我。”


    “我……”下意識的回絕消失在貼合的四唇間。


    ******


    感到唇上傳來的溫熱觸感,棕發青年停下腳步,微微蹙眉。


    “真麻煩。”


    所以他當初反複考慮要不要把身體造得太美,不想引來一群貪花的蝴蝶,無奈精靈沒有醜的。


    算了,才這麽點時間,不至於產生什麽深刻的感情,到時調適好就行。


    熟練地輕揮支配之權杖,他閉目感知周圍的瑪那濃度,一如預計,快到了。


    騰身而起,護具純色之風在他背後張開輝亮的光翼,虛空之樞紐交織出不受幹擾的力場,濃霧被如劍的身影剖開,漸漸稀薄,裸露出隱藏的麵貌:展現開來的是沒有地平線的灰色,純淨而蒼茫。這片接近二維的世界裏,唯一的標示隻有一條條通向某個特定方向的大河。


    仿佛無數藍色的絲帶,匯聚於一點,融合成一座旋轉著驚人能量的湖泊。


    能源湖。


    俯視那湛藍的巨大漩渦,席恩翅膀一斂,毫不猶豫地投入那通往目的地的深淵。


    瑩藍的水光浸透視野,飛花碎玉似的藍火迸射,如冰雪晶瑩,水晶剔透,吞噬呼吸、湮滅靈魂……他牢牢把持住自己,一霎不霎地注視下方。


    明亮的橘光滲入冰藍,驚愕第一次染上琥珀色的雙眸。


    “這就是……神之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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