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因很生氣。


    米亞古要塞的居民都有這個共識,隻要一瞄見他們敬愛的統治者烏雲罩頂,周圍盤旋著大量電荷的身影,就一溜煙閃到遠處,生怕被台風尾掃到,而不負責任的小道消息也在街頭巷尾流傳:


    “聽說是吉西安大人移情別戀,愛上了西城的維烈宰相,殿下才這麽傷心欲絕。”


    “那是傷心的樣子嗎?分明是恨不得吃了某人的表情。”


    “當然了!殿下、吉西安大人和雷瑟克大人,是多麽完美的鐵三角,怎麽可以讓一個第三者插足!”


    “不過,如果殿下真的‘吃了’維烈宰相,給**再添新成員,我們也是能勉為其難地接受。”


    “沒錯沒錯,那位也是美男子,正好打擊那個強盜頭子,讓他吃醋吃到嘔死!”……


    嘰裏呱啦,嘰裏呱啦,為諾因已經夠鬱悶的心境更添憤懣。


    抄著從倉庫摸來的巨型狼牙棒,長相清秀可愛的中城城主殺氣騰騰地直奔城外的獵場,放聲大喊:“隨便哪頭龍,出來決鬥!”


    他決定親自出馬揪回樂不思蜀的下屬和心上人,首先就得有坐騎。


    以強迫手段塞給西城三頭紅龍,還剩兩條,其中他比較看好薩姆,因為薩姆載過楊陽。


    可是要騎龍,條件是打贏他們。


    諾因對自己的武藝有信心,選用的武器卻不稱手,狼牙棒發出的劍氣形同風炮,根本不能撕裂堅硬的龍鱗。而薩姆卻可以悠閑地在上空遊戈,不時一個俯衝或噴吐讓對手疲於奔命。雖然諾因想用浮空術,但他爆爛的魔控力控製不住這種精密的魔法,狂風將大地鏟得坑洞滿布,托起一根根石柱,就是不理他。最後火起,隨手釋放火係高階魔法[烈焰斬]。長及十米的弧形火焰還纏著電絲,聲威駭人,準頭卻奇差無比,繞了個彎從敵人眼前晃過,轉向施法者背後的要塞,連續削平數幢高層建築,炸開一朵朵火之花。


    幸好訓練有素的法師們及時搶救,才沒造成人員傷亡,否則善良的軍務長會紅著眼痛毆主君,剝奪他的閱覽權,勒令閉門思過。


    慘敗的諾因被雷瑟克拎回去,拜聽財務部副部長海德希爾笑吟吟的帳目單。其後遺症是他第二天看什麽都變成數字,金幣化為小星星在他身邊飛舞,背麵亞拉裏特肥大的笑臉閃著刺眼的光……


    “該死!該死!”


    氣急敗壞的黑發青年瘋狂地翻找,試圖找出一把屠龍槍,再接再勵地挑戰。這時,一個清脆的女聲在門口響起:“你還真是不安分耶。”


    “莎莉耶。”嘖,她的金發幹嘛那麽晃眼,害死老頭的大餅臉又出現了!


    “你沒事吧?好象看不清似的。”身穿小號官員服的女孩關心地問。諾因揉眼,罵道:“海德希爾那個市儈的女人用金幣催眠了我一整晚,害我現在看你也像看金幣!”


    “本小姐哪有金幣那麽俗氣!”莎莉耶氣呼呼地叉腰,“理查德長官要我轉告你,別亂跑。最近西城很詭異,不時出現惡性傷人事件,還有奇怪的傳染病流行。”


    “所以我才更要去!他不是說沒法和吉西安聯係麽!”


    “嗯,我也這麽認為。”莎莉耶的態度幡然改變,綻開狡黠的笑,“如何,我們一起偷溜?”諾因不掩鄙夷地揮手:“去去,小孩子乖乖看家。”其實以他的娃娃臉,沒資格貶低對方。


    “哼,沒有本小姐幫助,你想戰勝薩姆,做夢吧!”


    “你有什麽本事?下毒?中傷?放冷箭?”


    “送你上天。”莎莉耶豎起食指。


    搞清楚這句話是字麵意思而非挑釁後,兩人展開特訓。繼承了禦風使的血統和蕾亞的神力,加上私下刻苦的練習,莎莉耶的風係魔法水平在無人察覺的情形下有了長足的進步。盡管威力方麵礙於年齡還不夠強,細膩程度卻超過諾因n倍。


    有了風翼助陣,中城城主得以壓製有翅膀的對手,紅龍龐大的身軀反而成了最好的靶子。雖然龍族天生擁有一定的抗魔力,普通的武器也難以對他們造成傷害,但鬥氣級數的戰士能賦予凡劍強大的殺傷力。擔心使節團的安危,諾因采取速戰速決的作戰方式,翻翻滾滾打了十幾回合後,一個零距離的[急速冰凍]讓薩姆從天上摔下來,砸得碎冰紛飛,還省了解凍的麻煩。


    “耶——成功了!”莎莉耶撤消護身的結界,蹦蹦跳跳地奔出樹蔭。諾因還劍入鞘,嘉許地點頭:“嗯,還有點用處,特別允許你同行。”


    “切,得了便宜還賣乖。”踢他一腳,辦事周到的情報官肅容道,“直接走吧,我在西南邊的小樹林藏了兩人份的行李。”


    於是,在部下怒吼的送別聲中,諾因偕同莎莉耶踏上遠行之旅。張開的龍翼帶起透明的氣流,形成一道劃過天空的夏日信風。


    ※※※


    “殿下真是太不像話了!”


    被迫收拾爛攤子的軍務長雷瑟克·尤耶在房裏切齒。一旁,情報部副部長理查德捏著部下的請假單苦笑。


    “我不該叫莎莉耶去勸殿下。”她隻會火上澆油,將諾因的偷跑行動轉為地下,使事態更加惡化。


    “現在追究這些也沒意義。”雷瑟克鎮定心緒,卸過部下的請罪,從窗前轉過身,歎著氣坐在堆滿文件的辦公桌後,“如今內憂外患,必須趕緊找回殿下,由他主持大局。”


    “恕我直言,閣下,軍隊方麵有您處理就行了。我們也的確需要了解西城的情況。”


    “讓殿下深入虎穴!?”


    “這個按常理是不行,但殿下不能以常理度之。”


    雷瑟克以沉默表示讚同。理查德利落地翻著過去的資料:“殿下那強勢的運氣、超絕的破壞力和可媲美蟑螂的體質為我們解決了很多麻煩事,這次也能一舉掃平未知的敵人吧。”


    “……或許你說的沒錯。”雷瑟克不得不承認,疲憊地擠壓太陽穴,“可每次善後都是我們來啊。”


    “這不就是我們的任務嗎?”理查德再次讓上司無言以對,啪地合上記錄,舉手投足洋溢著精英官僚的洗練作風,“隻是這次沒人管著他,還多了兩個危險份子,後遺症可能會比較嚴重。”雷瑟克露出艱辛的笑:“我擔心的正是這一點,那畢竟不是我們的地盤,也許該慶幸吉西安還在那兒。”


    “部長好象和貝姆特城主成為了情敵。”理查德說出令對方張大嘴的話。


    “亂七八糟!他平常找女人也罷了,在這種時候……這種時候……”雷瑟克氣得發抖。理查德也為上司的不知檢點搖頭:“不僅如此,從截取到的片斷圖象看,聖域的異常現象也和他們有關,之後又為搜尋維烈宰相耽擱——部長最近有點感情用事。”


    “這是他本人的進步,我們的災難。”


    “感性的時機太不湊巧。”理查德評價,毫不顧忌那是他主子,“另外,法師們初步推斷,發生在西城的怪事都是深淵領主搞的鬼。”雷瑟克的瞳仁劇烈收縮,一貫沉穩的語氣也失去了平靜:“深淵領主!?那不是負位麵的高階惡魔嗎!怎麽會跑出這種角色?”


    “確實很令人難以置信,我聽報告時還嚇得連咖啡也潑了,但是低階惡魔不可能攔截部長的報信鳥,能夠撕出空間裂縫來到現世的也隻有領主級的惡魔。但通常隻能滯留短短數秒,除非他們齊心協力,而惡魔沒有團結合作的美德——是什麽吸引他們攜手?是否有人在背後操縱?是否有人惡意召喚?這些都急需查清。”


    “你還堅持讓殿下去查?”雷瑟克感到自己的背脊流下冷汗,“惡魔可不是劍能殺死的對手,魔法也未必有用。”理查德斬釘截鐵地道:“怪物就由怪物去對付,我們平凡人隻負責正常的工作。”說著,遞上完善通訊所需的預算和一疊厚厚的最新情報。


    “……”雷瑟克認命地開始辦公,幫主君和僚友擦屁股,一如他無數次為他們做的。


    “我感覺進入了一個床邊故事的世界,原本以為是傳說的妖魔鬼怪統統冒出來。”


    “那您真幸福,從來沒人講過床邊故事給我聽。”理查德浮起憧憬之色,“倒是聽說古代惑亂君王的傾國美女有些就是高階惡魔的化身,好想見識看看。”


    “你瘋了!你想和惡魔打交道?”雷瑟克隻差沒擺出驅魔的架勢。理查德歎息:“一般的女性也很像惡魔啊。”


    靜了片刻,雷瑟克用一種微妙的口吻道:“還是有好女人的。”這話說得底氣不足,米亞古就是同人女的天下。


    “那太稀少了!一輩子也未必能碰上!”單身漢怨念。


    “別放棄希望,春天會來臨。”雷瑟克發出共鳴的慰勉,“我明白孤枕難眠的心情,但即使如此,也不能把靈魂出賣給惡魔。”


    “閣下,您放心,我隻是站在男人的角度,單純的好奇而已。不過仔細想想,真的見到那種傳說級別的美女,會被立刻勾了魂吧。”年輕的官員將視線投向窗外,清澈的藍天頓時倒映在他眼底,“殿下就沒這顧慮,他是個書呆子。”


    ※※※


    迎麵吹來的風帶著草木的清香,在眼前鋪展開的大地不若書裏描寫的蒼涼貧瘠,反而充滿了蓬勃的朝氣。綠意盎然的平原一望無際,夾雜著藍綢帶般的河流和星羅棋布的湖泊。更遠處,山脈與蔚藍的晴空交融,共同描繪出模糊而飄渺的地平線。


    第一次騎龍,享受到如此絕佳的視野,莎莉耶興奮得小臉通紅,雙眼燦燦放光;坐在她身後的諾因卻警惕地觀察四周,皺起線條姣好的眉:“我們被奇怪的東西盯上了。”


    “咦?”莎莉耶轉過頭,眉間透出與年齡不符的慎重,“是什麽?”


    “不知道,氣息隱藏得很好,我是感覺被窺視才發現。”諾因不快地抿唇。


    莎莉耶沒有問那怎麽辦,道:“別管它,我們一口氣飛到赫拉特。”諾因搖搖頭,對身下的坐騎道:“薩姆,隨便找塊空地降落,我要打探一下。”


    “……難得你會這麽好心。”


    “切!要不是簽定了盟約,西城的人全死光了也不關我的事!”


    “要小心。以我的權限,不能過問確切的情況,但從上麵的保密態度看,這件事絕對非同小可。”


    “嗯。”


    說話間,紅龍已降低高度,保持隱身的狀態緩緩落地,隻引起一陣輕微的地震。


    盧加,位於平原交界線,中南部交通運輸的中轉站,旅行者和冒險家的必經之地,是一座龍蛇混雜、熱鬧非凡的都市。街道上林立著各式商鋪、旅館和酒吧;往來的人群中,可見以鬥篷隱藏形跡的亡命之徒,麵目猥瑣的情報販子,身材高大的傭兵,頭戴高帽的法師,甚至矮人和半獸人。空氣裏濃厚的酒香,酒館裏傳出的喧鬧,能把假貨偽造得天衣無縫的地攤,和衣著暴露的**冷不防攬過來的雪白胳膊是這座都市的魅力所在。


    “好大啊。”莎莉耶背著自己的行囊跳進同伴懷裏,越過他的肩膀瀏覽大致的市貌,翹起唇角,“諾因,陪我去冒險家公會,我順便把證件辦了。”


    “你想當冒險家?”諾因有點意外。莎莉耶滑下地,朝他抬起尖尖的小下巴,“對!”


    “我去解決晚飯,明天早上和你們在這裏匯合。”薩姆幻化成人形,插口道。有意慰勞他的諾因一愣:“不進去喝一杯嗎?”


    “不了,盯上你們的家夥不是人類,我在她不會露出尾巴。”


    “哼,果然是邪魔歪道。”諾因嗤了一聲,揮手作別,“那明早見。”


    [蛇蠍美人]是一家頗受顧客歡迎的酒館,不止招牌酒有名,最吸引人的是每晚的豔舞表演和身材豐滿的女招待。這天,夕陽斜下,透明的金紅色灑遍盧加城,正是酒館生意最忙的時段,兩塊齊腰的木板門推開,走進兩個引人注目的客人。


    青年與女孩的組合本就奇特,當先一人五官精致,氣質高貴,顯然是貴族子弟。及肩的烏發在腦後綁成一束,耳畔垂了幾縷,更襯得肌膚細膩瑩潤;右耳跳蕩的紅寶石耳墜閃著豔麗的流光;束發的紫色絹紗,筆挺的騎士裝,昂貴的秘銀鏈甲和做工精細的猩紅色披風在在昭示了他的身份不凡。最顯眼的是他背上一把長長的重劍,鐫刻著魔紋的深紫劍鞘流轉著若有若無的電花。這麽沉重的武器,連老練的戰士也未必使得動,卻出現在這個纖細的女子身上——包括閱人無數的老板在內,所有人都在第一時間認定來人是兩位女性。


    而“她”身後的女孩相對就樸素得多,明亮的金發編成兩根麻花辮,娃娃般的麗顏,寶石藍的眸子精靈俏皮,紅潤的小嘴笑彎彎,身穿繡綠紋的淡青短袍,尖頭的小牛皮靴使她活力四射,手持一根鑲嵌魔晶石的檀木法杖,儼然魔法師的打扮,與稚嫩的臉蛋非常不搭調。


    “點菜!”伴隨著拍桌聲,清朗悅耳卻明顯屬於男性的嗓音駭呆了一室的人。


    塗了蜂蜜的奶酥麵包,甜甜圈,拌羊奶烤的野鴿肉,特色的酒釀熏魚,切成薄片用香料醃製的火腿,營養的蔬菜湯,配上果汁和薄荷杜鬆子酒,構成豐盛的一餐。


    “哇——諾因,你好慷慨!”莎莉耶合掌歡呼。諾因以前輩的口氣道:“冒險第一要訣,吃得好!”


    “嗯嗯。”莎莉耶抓起鴿腿大口咬落,和昭霆肖恩相處久了,她早就不在乎什麽用餐規矩,含糊不清地讚美,“好好吃。”諾因的吃相也不比她好看,左右開弓,一派豪邁。


    唉,還以為是哪家的小姐。大失所望的客人們別過頭,把注意力調回舞台上香汗淋漓的美豔女郎。


    一片粗俗的叫好、口哨、下流的調笑聲中,隻有諾因和莎莉耶置身事外,忘我地爭搶食物,讓賣力演出的舞女們怪沒麵子。突然,所有的聲響瞬間靜止,一道身披薄紗的窈窕倩影款款上台。


    察覺氣氛有異,兩人總算施舍了一眼,這一看,連諾因也瞪大眼。


    她是個性感到恐怖,妖豔到清純的女性,泛著奇妙綠光的墨色鬈發直披散到腳踝,勾勒出令人噴鼻血的完美曲線;水蛇腰圍著一串細長的星型腰鏈,水晶耳釘閃閃發亮;瀲灩的水眸蕩漾著柔媚到極處的風情,美得讓人無法呼吸,既有少女的青春亮麗,又有成**子的風韻嫵媚,兩者融合,形成男性夢寐以求的美貌。


    沒人追究這個絕世美女從哪來,一雙雙暴凸的眼隻死死盯著她每個細微的動作。當薄紗蕩起,細腰擺動的刹那,抽氣聲一齊響起。


    諾因卻在此時回首,滿臉嫌惡地繼續吃飯。莎莉耶笑得露出潔白的貝齒,斜著眼嘲笑同伴:“你剛剛也看她那兩顆大蜜瓜看呆了喲。”


    “我討厭大胸部的女人。”諾因作嘔吐狀。他擁有正常的審美觀,心底承認那女子確實漂亮,但她的身材勾起他的慘痛回憶,令他雞皮疙瘩直掉。


    死老頭——前任國王亞拉裏特·裏菲曼·德修普的**無一不擁有宏偉的“山峰”,表達友好的方式都是佯裝慈母,把幼年的他按在胸口揉啊揉,不止一次害他差點窒息。就連老妖婆也是大胸部。


    所以他看到豐胸就深惡痛絕。


    而且那女人,給他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我跳得不好嗎?你都不看我。”香風拂麵,諾因警覺地閃避,卻還是被如魚滑溜的女郎坐個正著,青蔥玉指撫上他的眼瞼,“好美的眼睛。”


    磁性而沙啞的聲音,帶起令人背脊發冷的甘美戰栗。


    諾因一凜,為了避免麻煩,他掩飾了紫眸,這雙顏色普通的藍眼珠,不該引起對方的興趣,那麽答案是——她看透了他的幻術!


    還有她利落的身手,全身隱隱散發出的魔性氣息,巧合的出現時機,都指向他正在調查的事件核心。


    右手飛快地一握一帶,諾因旋身繞到桌子的另一頭,拉過同伴,“莎莉耶,走!”


    直覺告訴他此女是非人的存在,瞄了眼狹窄的環境,判斷不宜大動幹戈。


    莎莉耶也伶俐地躲到他背後,握緊法杖。


    “真粗魯。”女郎踉蹌了兩步,一手掩嘴,浮起讓其他男客發瘋的受傷之情,“人家隻是想請你喝一杯,用得著這樣嗎?還是怕那位小妹妹吃醋?你的品位也真奇怪,居然喜歡那種沒胸沒臀的小丫頭。”


    什、什麽嘛!莎莉耶氣得漲紅臉:人家隻是還沒發育,將來也會********!


    “肥婆。”


    護短的脾氣發作,諾因回敬。隻見一室人形冰雕,寒風呼嘯。手指凍得最硬邦邦的**美人,卡薩蘭城主再次吐出衝擊性的暴言:“醜八怪。”


    ※※※


    禿頭,肥豬,醜女乃三大禁句。


    諾因連犯兩個,對象還是位容貌身材都無可挑剔的美女。


    下場可想而知。


    落荒而逃的兩人穿過大半個城,才好不容易擺脫殺氣騰騰的追兵。這群瘋狂的擁護者還包括丟下店麵的老板,手持菜刀的廚師和扛著木桶的釀酒師傅,端的是全民起義,一往無前。


    “可惡,他們都瘋了嗎?”抱著人小腿短的同伴狂奔一段長路,諾因多少有點喘。


    “笨蛋!那些人肚裏裝滿了烈性酒,腦子也早被女人迷暈了,你再說那種過分的話,當然發酒瘋。”莎莉耶敲他的腦袋瓜,惋惜還剩一半的晚飯。她的父親拉繆雖然在外麵財大氣粗,因為早年的貧苦,內裏卻頗為精打細算、省吃儉用,連帶莎莉耶也染上這種習氣。


    “我怎麽了我?”諾因毫無悔意,振振有辭,“我說的是事實!”莎莉耶一臉無力:“肥婆還可以說是誇大了的事實,醜八怪分明是誹謗。”


    “總之我看她不順眼!”


    換句話說你看不順眼的人都是醜八怪。莎莉耶拿這個任性自我的家夥沒辦法,但諾因是為她出氣,窩心之餘也沒再責怪:“我們去找旅館吧。”


    “不,做好戰鬥準備,那女人不是人類,一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諾因換上鄭重的態度。話音剛落,劈啪一聲,一圈藍白的火焰將他們團團包圍。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裏,有某種未知的東西正蠢蠢欲動,無視物體的阻隔,從四麵八方源源不斷地湧過來。


    “魘魔!”看清出現在視野裏的異形,剛剛架起風牆的莎莉耶失聲驚呼。她曾經在溫泉村見過這種怪物。


    “哦,小妹妹,你很有眼光嘛。”嬌媚慵懶的嗓音幽幽灑落。兩人抬起頭,隻見無數綠光飛快地凝聚,固化成一個風姿萬千的女郎,正是害兩人被追殺的禍水。姿態優雅地懸坐,墨綠的發絲像活物般舒展,依然是惹火的魔鬼身材,裹著翠綠的薄紗,腰鏈反射著星光,雪白的瓜子臉被月色塗上妖豔的光澤,和那欠缺遮掩的弧線一樣,散發出致命的**。


    “老套的出場。”諾因毫不留情地批評,難得有冒險的機會,他本來萬分期待,結果碰上的就是這樣沒創意的女人,“還有,你的上麵和下麵全被看到了,賣肉也不是這麽個賣法。”莎莉耶鼓起腮幫,竭力忍笑。


    深淵領主的額角有可疑的青筋跳動:“沒眼光的小子,我要讓你親身體會侮辱我的下場。”


    “切,惹怒我的代價肯定比你大。”諾因反唇相譏,“帶著一群泥巴似的怪物就趾高氣揚,長眼睛的沒看過比你更自大的蠢豬。”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再三被惡言打擊的領主怒發衝冠,“我要撕爛你的嘴,挖出你的眼珠子!”諾因也很不高興,他最討厭被人當成小毛孩:“就算挖出我的眼珠,也不能代替你那雙死魚眼。”


    拜托~~~饒了人家吧~~~她可是個美美的大姑娘!莎莉耶快要忍不住噴笑出聲。


    陰冷的氣流盤旋匯聚,仿佛無聲咆哮的黑色巨獸。


    “好,很好。”顫抖的聲線透出抓狂的前兆,“你是第一個膽敢這麽對我說話的人類。”諾因還是一副欠扁的神氣:“口氣很大嘛,你是哪條道上混的?深淵領主?”高階惡魔一愣。莎莉耶尖叫:“深淵領主!?”


    “擁有操縱夢境的能力,又把魘魔當小弟使喚,你是夢魘之王,深淵七領主之一·奇蜜拉吧。”諾因早就注意到周圍靜得不同尋常,想來是全城的人都被對方製造的噩夢困住了,而抽離出來的情緒就形成魘魔。


    不過西城發生的事件主要是惡性傷人和疫病傳染,那麽搗鬼的應該還有兩位領主。


    奇蜜拉挑眉笑了:“喲,你還有點眼光。”想起故事書裏的描繪,莎莉耶全身發抖。盡管惡魔在曆史上沒有大規模作亂的例子,但它們飄忽不定的害人方式比魔族更可怕。神殿也宣揚它們以靈魂為餌食,引誘人墮落,無惡不作。


    “穩住,莎莉耶!”青年的大喝如電鞭抽過她的身子,“惡魔以人的負麵感情壯大自己,你越怕她氣焰越囂張!”


    “是…是。”莎莉耶咬緊牙關,竭力平息內心的恐懼。見狀,美豔的領主噗嗤笑出聲,眉間怒意消散:“果然是小鬼,蠻橫無禮。也許你能控製住自己,但你要一個小女娃在我麵前保持鎮定?簡直強人所難。”諾因微微皺眉。


    “我沒事!”莎莉耶高喊,緊緊握住風魔晶法杖,背靠他站穩,“我能照顧好自己!不會給你添麻煩!”


    她決不要再成為累贅!


    “別緊張,一會兒跟那個肥婆打還需要你的幫助。”諾因緩和語氣,拔出背上的重劍。莎莉耶稍稍鬆了口氣,重重點頭:“嗯!”


    “真是感人的同伴情,能否用這情誼戰勝我呢?我拭目以待。”奇蜜拉以歌唱般的語調道。諾因唾棄:“你吃感情是你的事,我才不拿這玩意兒當武器——話說回來,把那種難消化的東西當食物,難怪這麽肥。”


    “……”這回不氣得暴走也難了,歇斯底裏的怒吼響徹夜空,“給我殺了這混蛋!”


    “她真的是惡魔?”莎莉耶目瞪口呆,“惡魔不是很狡猾、很殘忍嗎?”


    “這是民間謠傳,真正的惡魔和神一樣是能量體,邪惡卻單純,力量主義者,對計謀什麽一竅不通。”諾因用專家的口吻糾正,隨即露出孩子般快活的表情:“所以我稍微捅她兩句,她就爆啦。”言下頗有成就感。


    “你這笨蛋!誰不好惹去惹惡魔!我已經預見到你被她抽筋剝皮的情景!”


    “不會,惡魔沒這嗜好,頂多拿走喜歡的器官,比如眼睛、頭發之類。”


    “啊啊——我要被你氣死!”分神下差點被一頭魘魔突破,莎莉耶趕緊加強結界,“你這書呆子!沒聽說女人是不能招惹的?換作我遇見你這種欠修理的家夥,早就拔掉舌頭、切成碎片、扔進油鍋裏煮!”


    “……原來真正的惡魔是人類的女人。”諾因算是拜見到了。


    在上空看兩人吵架的深淵領主打了個飽嗝,她打嗝的模樣非常可愛,像個饜足的小女生,“小妹妹的怒氣很好吃,繼續罵。”諾因和莎莉耶遷怒地瞪她。


    “諾因,揍她!”竟敢把她當糧倉。


    中城城主義不容辭地踏前一步,揮劍劈砍,巨大的電弧從紫金色的刃麵激射而出,發出淒厲的嘯聲直衝空中的敵人。隨著一陣爆音,猛烈的攻勢被無形的力牆解離成最初的瑪那元素,化為狂風碎散消失。


    負能量禦壁?諾因眯了下眼。


    “隻有這種程度嗎?”奇蜜拉解氣一笑,“如果你們才這點本事,我可是會提前結束這場遊戲。”說著,拍拍手,原本無序湧來的魘魔互相融合,膨脹成十來頭體積龐大,形狀像史萊姆的怪物,衝撞著結界。莎莉耶隻覺壓力陡增,拚盡全力才抵擋住。


    嗯,這就好辦了。諾因橫劍一掃,布下一個半球型的電網,然後將劍深深插進地麵固定:“莎莉耶,撐半分鍾!”


    他天生魔控力奇差,除非獨自身處敵陣,不然為了避免誤傷同伴,再強的魔法也不能使用,所以他下苦功學會魔陣運用和法器操作。通過這些媒介,就能有效地控製法術的威力、方向和範圍。


    這把附有雷元素的長劍是他從寶庫摸來的臨時武器,還沒認主,隻能釋放小規模的結界或粗糙的電刃,無法廣域攻擊四處亂竄的魘魔。單用劍的話,對這些純精神體沒用,那就隻有用強力的魔法。可是那樣,盧加的人們會遭殃。諾因不是善心人士,是考慮到事後的**影響,以及這座都市具有的後勤價值。所以他一再挑釁敵人,讓她放棄慢慢折磨他們的初衷,從而縮小目標,減少傷害。


    至於奇蜜拉本人,她是更純粹的負能源集合體,一般的魔法反而會被她中和掉,像剛才那樣,倒是武器還能湊效。趁她托大,先解決她的小弟,就能無後顧之憂地出手。


    一吩咐完同伴,諾因開始專心冥想,纖細修長的手指流暢地構繪出繁複美麗的圖案,指尖劃過的痕跡發出淡淡的磷光。隨著咒文的吟唱,他的腳下浮現一圈對應的魔法陣。


    莎莉耶苦苦支撐,雖然有電網分擔,但無固定形態的敵人從縫隙鑽入,打擊她的風壁,反衝力使她的身體像散架般痛苦。其實以她的實力,壓根擋不了這麽久,是來自蕾亞的神力讓魘魔們本能地畏懼。饒是如此,也漸漸逼近底線。


    雙膝跪地,她虛脫地喘氣,整個人掛在法杖上,用盡最後一分意誌才沒向前仆倒。不為別的,隻為諾因對她的信任!


    從前在隊伍裏,她是大家眼中的壞小孩,需要照顧的小妹妹,沒人拿她當真正的同伴看。如今她好不容易擁有保護自己和他人的力量,不想倒退回老位置。


    腥甜漫上喉嚨,化為血絲流出嘴角。這時,一個懷念的清越男聲在她耳邊響起:“真是的,竟然讓女孩子負責這種體力活,一點不懂得憐香惜玉的臭小子。”


    “索貝克!”


    嘶啞的呼喚逸出唇的瞬間,白光爆射,凝固成碗型的光罩,將兩人包在裏麵。與此同時,諾因的法術也完成了。


    大片烏雲遮蔽了滿天星子,層層疊疊的雲層間流轉著金黃的雷光,青色的線條縱橫鋪展,與地上的紫色法陣遙相呼應。突然,九道巨大的雷霆打下,一擊消滅半數的敵人;接著狂風大作,迅速旋轉繚繞,成型的龍卷風再次肆虐,掃平了剩餘的魘魔。攻擊不是到此為止,雷擊落點倒竄出九條巨龍,匯入龍卷中心,形成爆散的炸雷和小股風卷,衝撞著立體法陣的內部。


    “好…好厲害。”莎莉耶為聲勢浩大的複合魔法瞠目結舌。帕西斯不以為然:“小題大做,浪費魔力。”


    “索貝克!”莎莉耶欣喜地轉過頭,一看卻傻眼了,“你、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在她麵前的是一隻眼睛像綠寶石的大烏鴉,扇著漆黑的羽翼,吐出光複王清晰的笑語:


    “嗬嗬,小公主,這隻是讓我和你通話的媒介罷了——見到我開不開心?”


    “嗯!”解除了疑惑,莎莉耶一把抱住他。


    “呼……累死了。”諾因抹了把汗,索性任能量發散毀滅盧加他還沒什麽,眼角瞥見同伴正和一隻烏鴉相親相愛,大吃一驚,“莎莉耶,你在幹嘛!?”他不會疲勞過度幻視了吧?


    “諾因,快來和爸爸打聲招呼。”莎莉耶熱心地介紹。帕西斯也表現出為人父的親和力:“喲,臭小子,好久不見。”


    “帕西爾提斯·費爾南迪!!!”諾因撲過去扣住他的頸項直搖,“你這強吻自己兒子的老不死**狂,竟然還敢出現!”


    強吻……莎莉耶張大嘴。


    “那件事我也很不愉快啊。還有,你捏斷這隻鳥的脖子也沒用,我不在這兒。”


    “難怪我感覺還有個人監視,偷窺狂!回頭我就把西境的烏鴉全殺了!”


    “這是遷怒行為,是殘忍的殺生……”


    “羅嗦!”


    “你們——”被徹底無視的深淵領主提高嗓門,提醒自己的存在,“那隻鳥,你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既是不死怪物,又能使出白魔法?”


    “透過現象看本質,美人大姐。”啄了兒子一下讓他放開手,亡靈烏鴉飛到莎莉耶肩上,傳達某人的自吹自擂,“另一頭的我是絕世美男子。”諾因吐槽:“是個早該化成灰的老僵屍!”


    “不孝子,你皮癢了?說起來我還沒打過你屁股。”


    “哈!就憑你?我現在就拔光你全身的毛!”


    “我說了這不是我,你耳背嗎?”


    奇蜜拉不得不打斷他們的鬥嘴,以免他們吵得沒完沒了:“既然是父子,就更好了,我要把你們倆做成標本,放進我的收藏室裏。”諾因誠懇地道:“我真切建議你直接把他烤來吃,保證美味可口。”帕西斯不甘示弱:“乖兒子,我哪有你肉質鮮嫩,看上去就白白淨淨,連洗都不必了。”


    這算是落井下石嗎?奇蜜拉有些迷惑,她的確感到名為“嫌惡”的情感,卻沒有恐懼和憎恨。


    “人類,真是有趣的生物。”想起那個降服群魔的男子,奇蜜拉雙手劃了個圈,交疊於胸前,“你們是非常棒的祭品,吾主會滿意的。”


    “果然是席恩的部下!”身在東城的帕西斯握緊被子,臉上劃過仇恨的火光。


    下一秒,無數閃耀著銀光的蝴蝶飛出白皙的掌心,籠罩了夜空。


    ※※※


    當莎莉耶回過神時,身邊空無一人。


    “諾因!?索貝克!”


    驚慌地環顧,不止那黑發紫眸的青年不見蹤影,連停在她左肩的烏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景致:一叢叢尖頭的柱形晶體無規則地散布,延伸到遠方的地平線,像是林立的樹幹,也像是晶瑩的鑽石花。縹緲的霧氣縈繞住這片看不到盡頭的水晶森林,流動著詭譎的氣氛。


    克製著不安,她舉起法杖,試圖給自己設個防護罩,回應她的卻不是溫柔的風元素,而是個似曾相識的聲音:“莎莉耶。”


    “誰…是誰!?”女孩緊張地大喊。


    “連我也不認識了嗎?”歎息聲回蕩在林間,一道身影緩緩浮現,是個華服的中年男子。莎莉耶瞪大眼,不假思索地扔下法杖,撲了過去:“爸爸!”


    “可憐的孩子。”拉繆愛憐地撫摸她蓬亂的金色發辮,“吃了很多苦吧?”


    “嗯嗯。”莎莉耶泣不成聲,死死抱住他,“我好想你,我好想你……”一個激靈,她推開對方,寒氣滲入胸口,情不自禁地顫抖:“你…你還活著?”


    “不,我死了。”拉繆拉住她的手,依舊慈和地笑,“莎莉耶,我在那邊很寂寞,你跟我一起走吧。”


    “……跟爸爸一起走?”莎莉耶怔怔反問。


    “對,你也想和爸爸在一起對不對?”


    “你不是爸爸。”莎莉耶狂喜的眼神沉寂下來,淚水再次泉湧而出,“爸爸不會說這種話……那個時候,他要肖恩帶我走。”


    拉繆猛然變色,脖頸出現一條紅線,從中噴出大量的鮮血。


    “啊啊啊——”莎莉耶嚇得跌坐在地,不斷向後爬。


    “所以你就走了?不孝女!枉我那麽疼你!讓你吃好的穿好的!”


    “不要!不要過來!”莎莉耶抱住頭,緊緊閉上眼,傷心地哭喊,“我也想你啊!可是……可是……”


    “那就在這兒陪我。”一隻血手抓住她的袍角,往前拖行。就在驚懼達到頂點的一刻,急切的呼喊撕開迷霧:“莎莉耶,振作點!”


    “索貝克!”莎莉耶喜出望外,睜開眼卻沒看到人影,隻有父親猙獰的麵孔,再次放聲大哭,“救救我!救救我!”


    “我不能幫你,必須你自己打破幻境。”


    “怎麽打破?”


    “殺了他!”銀發青年的語氣透出嚴厲,“他怎麽死,你就再殺他一次!”


    “不!!”莎莉耶驚呼,張開手,向看不見的友人哭訴,“我做不到!做不到啊!我知道他是假的,可是要我殺了他,我做不到!”


    ……唉。帕西斯沉聲歎氣,也沒怪她,這本來就是極端不人道的殘酷行為,當下捏了個訣,準備幫她破除幻術。


    因為是偵察用的死靈,承受不住過多的力量,他這一出手,就無法再幹涉那邊。


    “臭小子,你要好好保護她啊!”


    ※※※


    諾因身處的景色正常得多,是一座熱帶雨林。


    艾斯嘉主要是溫帶植被,連最靠南的梅迪也是亞熱帶氣候,因此,他被前所未見的自然景觀眩花了眼,看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幻覺,沒有亂跑。現實中他還在莎莉耶附近,一旦距離拉遠,後果不堪設想。


    “諾因。”


    溫潤的女聲傳進他耳中,徐徐步入視野的少女清雅而蒼白,柔順的長發直垂至腰,泛著綢緞般的光澤,黑曜石似的眸子倒映著他晶紫的瞳,唇畔是柔柔的笑意:“你來找我了?”


    “老套。”諾因無趣地道,以挑剔的眼光打量,“假貨至少也裝得像點,陽的胸部沒這麽大,更不會笑得這麽花癡。”


    出乎他意料,被揭穿後,幻象還是站在原地,蓋住眼,輕聲啜泣。


    這模樣,像極了那天她在被窩裏,為她死去的心上人落淚的神情。


    拚命壓抑,又哀痛難忍。


    這……難道是非得戰勝內心軟弱的幻境?青年的手微微發抖,一貫冷定的眸也浮起動搖。


    “諾因!”黑發少女垂下手,朝他奔來,中途被一柄紫金色的劍刃貫穿了左胸。


    “你……!”失血的唇噴出殷紅的液體,大睜的黑眸溢滿震驚不信。


    一聲不吭地收劍,傷口逐漸擴大、碎裂……猶如一麵鏡子爆開大小不一的裂痕,驟然碎成齏粉迸散。


    擴展開來的是茫茫黃沙,和混沌不明的灰暗天空,深淵領主凹凸有致的身軀從這幕荒涼異態的背景走出來。


    “你可真冷酷。”她玩味地笑了,“一般人即使看透那是幻象,也無法對重要的人下手。”


    諾因麵無表情地擺出進攻的起手勢,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軟了,不然他刺的就不是心髒而是魔核。真正的戰士在戰鬥時會自動擯除一切幹擾的情緒,正如此刻。


    原本預計他會發火的奇蜜拉怔了怔,綻開不同於之前的笑容:“你和吾主很像。”


    “別說讓我吐的話。”諾因眯起的眼射出殺氣,“光是生為那老**的兒子,就夠讓我惡心了。”沒有讓女士優先的風範,他閃身撲上。


    奇蜜拉也右手一抄,幻化出一把墨綠色的長劍,如電竄出。


    兩個人影密切偶合,揮劍斬擊,步調驚人的一致,絲毫沒有拖泥帶水。激烈碰撞產生的暴風將兩人吹得向後倒飛,諾因暗駭在這裏體重比現實世界輕得多,一時掌握不了平衡。奇蜜拉卻輕盈地一躍,瞬間欺近他的麵門!


    她的動作沒有章法,顯然不會劍術,卻有種野獸般靈敏的直覺和本能,速度也快得不像話。銀光交錯的劍鋒完全看不清來路,諾因雖及時閃避,披風還是沒能幸免,被劃掉大半,秘銀鏈甲也出現幾個裂口,神色一整,緊急思考對策。


    看來和剛才的幻覺一樣,要離開這個鬼地方,隻有打敗敵人。


    毫無預兆的,諾因一直閑置的左手舉起,飛快劃了個符文。十來枚青色的風刃撕裂空氣,引起尖利的呼嘯,沿著不同的軌跡激射而出。奇蜜拉一驚,雖然輕鬆擋下卻被對手趁機拉開距離,再次襲來時速度明顯提升了一個檔次,前進後退也靈巧了數倍。


    怎麽會!奇蜜拉越發不解。這裏是她的空間,無論比武藝還是魔法,她都是無敵的,所以才好整以暇地和對方玩玩劍法。可是諾因不但在短時間內調適過來,還能違反她設定的[法則]從外麵召喚元素施法。


    他不是人類!


    眼光一瞥,注意到黑發青年腳下踏著一個七芒星法陣,她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那是戰鬥光環,高階法師發明的完美加持術,能夠全方位地提高受術者的能力。


    “天雷降臨!”在這兒不用顧慮無辜,諾因盡情放手大幹。結果出師不利,洶湧澎湃的閃電瀑布固然將地麵破壞得千瘡百孔、塵沙飛揚,其中一道也不分敵我地朝他頭頂劈落。幸好反應快,著地一滾,但也被餘波電得渾身軟麻,還吃了一嘴沙子。


    “呸!呸!”


    “你是白癡嗎?”毫發無傷的奇蜜拉用怪異的目光看著他。


    “羅嗦!”諾因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惱羞成怒地狂發魔法,無論排斥還是相克,總之想到就扔。隻見奔雷和狂火一同落下,水龍和著風卷肆揚,暗光與土刺交錯迸現……整個異空間天地色變,宛如實體化的怒氣。


    奇蜜拉沒有理會,她的負能量禦壁能中和一切魔法攻擊,寒光爍爍的劍頭隻瞄準那個狼狽的身影——掉頭回返的法術遠比襲向敵人的多。


    然而,諾因的魔力仿佛無窮無盡,當她發現不妙時,力量的消耗已相當可觀。


    這小子簡直是怪物!奇蜜拉暗暗心驚。惡魔自身不受法術規則的限製,但基本常識還是有的。隻用啟動語發動高段魔法已經很不可思議,還連相互衝突的屬性也能操縱自如,這根本不符合創世神定下的規矩。哪怕異族也突破不了這個瓶頸,除非他和她一樣,是異位麵的生物!


    這樣就棘手了……艾斯嘉是眾神的領域,惡魔能待的時限很短,實力也會打個折扣,越高階所受的影響越大,再任對方狂轟爛炸下去,也許她真的會敗!


    不再輕敵,奇蜜拉眼神一凝,張開的左手迸出一顆赤紅的小球,如火焰般吞吐不定。驀地,白亮的光塊炸開,熱浪與閃光席卷了大範圍的土地。這種無差別的區域性攻擊使高速移動的諾因也不得不停下來防禦,[烈焰護盾]上下展開。盡管失控的能量拉得過長,好歹沒有橫向噴射,反噬其主。


    火元素吸收了火元素,中間卻被一道渦卷破開,讓奇蜜拉連人帶劍地通過。


    轟!雙劍相交,爆發的劍氣令雙方都是呼吸一窒。奇蜜拉眼角瞥見對方腳下的法陣轉到她下麵,由原來的正旋七芒星變成了反旋的五芒星,瞠目結舌。


    他竟然能在瞬間改變魔法陣的對象和性質!


    幾乎在同時,她感到雙肩一沉,四肢遲滯難動,像被透明的繩子綁住似的。


    魔陣·地縛,加持效果遲緩。


    反手一撞,劍柄重重打在小腹,奇蜜拉倒飛出去,激起一片淡黃的沙塵。


    果然是怪物……


    一手揉著連淤青也沒有的傷處,同樣是怪物的深淵領主以劍為杖勉強站起,隻覺身體依然沉重。剛剛被擊飛時,她瞄見圖案再次由五芒變成了九芒,對應效果麻痹。


    法陣不同於魔法,是一係列符號和線條組成的固定形態,不改變載體,隻用心念逆轉,這連惡魔也辦不到。


    “為什麽不下殺手?”解除法術,奇蜜拉堪堪擋住接踵而來的攻勢。


    “你有生擒的價值。”諾因打著如意算盤——負位麵,多好的旅行景點啊,“我要你帶路,帶我去負位麵。”


    增強自己的力量嗎?奇蜜拉不意外,揮劍下劈:“這可沒那麽容易。”


    諾因敏捷地回避,卻錯估了對方的意圖——奇蜜拉的目標不是他,而是戰鬥光環。


    法陣立刻破碎,諾因眉頭一皺,一邊後躍一邊抬起左臂,土色的護盾頓時豎立,被奇蜜拉撞碎,餘勢將他掀飛。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提劍格擋,劍上傳來的反震力使他整條手臂發麻。


    看來隻有重傷了……失去了法陣輔助,一時還不適應這個空間的他在武藝上贏不了,當下釋放大霧混淆對方的視覺,再用回聲魔法吟唱咒語。


    奇蜜拉警惕地停步,直覺告訴她敵人接下來的攻擊非同小可,然而躍入眼簾的景象卻讓她困惑。


    巨大的轟鳴接連響起,一根根石筍刺破鬆軟的沙地直插天際,很快就多達幾百個,或高或低地將她圍在中間。


    怎麽回事?這種障礙根本困不住我。


    異變陡生,所有石筍的尖端亮起黃光,形成粗長的光線互相連接貫通,由點成線由線成麵構架成金黃色的光罩,牢牢包裹住她。


    不好!又是魔法陣!


    和之前的[九雷風華襲]類似,這是舍棄了[平麵],以空間技巧取得平衡的[立體複合型]法陣。


    諾因在學院裏就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怪胎,總是粗暴地把各種元素混合實驗最大效果,或另辟蹊徑改良創造。這個[地障燎原]就是他獨創的攻擊性魔法,能度很低,外圈是地係的[聚集],內裏是炎係的[發散],兩者疊加產生的破壞力驚人,絕對不亞於禁咒。


    狂暴的火元素震動著大氣,堅固的石筍一一粉碎,飛濺的塵土石塊仿佛一大團煙雲,劇烈翻滾,猶如一頭困獸在做最後的掙紮。突然發出一陣轟然巨響,無形的囚籠破裂,重獲自由的能量四下散逸,帶著刺耳的風聲和足以絞碎一切的力量再度肆虐這片異界的大地。


    張起的防壁擋住了元素激流,諾因不禁佩服敵人敏銳的眼光,看破了唯一的破綻。因為是兩個基礎法陣的簡單重疊,威力大結構卻鬆散,奇蜜拉在千鈞一發之刻破壞了作為載體的石筍,使聚集效果無法持續下去。


    塵煙消散後,深淵領主半跪的姿態清清楚楚地顯現出來:泛著綠光的漆黑羽翼將她整個人包住,看似柔弱的翅膀上卻沒有一絲傷痕。若非她長發淩亂、臉色慘白,諾因會把“耐打”的美名拱手相讓。


    鏘啷!蒙昧的霧狀天空破開一個小口,裂縫向四麵八方迸散,裸露出群星閃耀的夜空,顯然奇蜜拉已無力維持異空間。沒有放過這個大好機會,諾因迅速逼近她。


    一道墨藍的身影憑空出現,舉起一枚石質物體,不偏不倚地擋在他的劍前。


    砰!相撞的刹那,片斷的畫麵流入諾因的腦海:前所未見的浮空城,陌生的人們,還有——和黑發少女神似,清俊溫雅的容顏和柔和的淺笑……


    諾因驚疑不定地後退,仗劍護住自己,細細端詳突然殺出來的新敵人,厲聲道:“那是什麽?”


    “哎呀,差點壞了。”檢視手中的七彩寶石,墨藍長發的妖豔女郎漾開獻寶的笑靨,“喜歡嗎?我新收藏的頂級獵物。”


    “格蕾茵絲!”奇蜜拉喊出來人的名字。諾因從而得知對方是另一位深淵領主:吞噬記憶、散播爭鬥的饜魔之王·格蕾茵絲。


    那麽那塊石頭莫非是……


    該死!那個不可靠的笨蛋為什麽老出狀況?


    “居然輸給這種小毛孩,奇蜜拉,太難看了。”揚手設下晶體狀的護罩,格蕾茵絲毫不留情地嘲笑僚友。奇蜜拉屈辱地咬緊下唇。但下一刻,格蕾茵絲就笑不出來了——無視負能量禦壁,諾因直接一手按地,用[地脈衝擊]炸飛兩人。


    “這、這個小鬼……!”格蕾茵絲張口結舌。奇蜜拉幸災樂禍:“現在見識了吧,他不是好對付的對手。”


    “把那個東西留下!”繞過護壁,諾因劈手奪取維烈的記憶石,竟是全然不顧自身的打法。氣勢之酷烈,連兩位高階惡魔也膽寒——俗話說好女不與惡男鬥。


    “你偷拿了他什麽東西?”奇蜜拉悄聲問,“他老媽的骸骨嗎?”


    “不是!是個男人的記憶!哦,好象那男人的女兒是他的相好。”


    “什麽!!!”竟然有女人受得了這個嘴壞的男人?!聖人嗎?


    不擅長肉搏,搶了一會兒搶不下,諾因大怒,連續施放束縛的魔法:“蛛網術!蛛網術!蛛網術!……”


    一時間,盧加的東北角被粘稠的白色大網覆蓋,為日後的清理帶來極大不便。


    “卑鄙!”兩魔異口同聲。


    “惡魔還敢罵人類卑鄙!”努力掙脫困住自己的蛛絲,諾因用拔河的勢頭和格蕾茵絲較勁。眼看心愛的收藏品就要落入敵手,饜魔之王急得哇哇大叫:“土匪!強盜!”


    “這話該罵你自己吧!小偷!”諾因毫不顧風度地拉扯對方的頭發,再一口咬在那白嫩的藕臂上,終於讓頑強的敵人鬆手,“成功!”


    “嗚嗚嗚,還我!”格蕾茵絲傷心欲絕。諾因置若罔聞。


    “此……此仇不報非君子。”看呆了的奇蜜拉這才回過神,結結巴巴地撂下場麵話。諾因小心地把記憶石放進附有結界的腰包,嗤之以鼻:“誰怕你啊!七個一起上我也不放在眼裏!”


    “你的名字。”從痛失寶物的打擊中回複過來,格蕾茵絲恨恨地道,“不許用假名蒙混我。”


    “誰理你!我又不是白癡,告訴你名字讓你詛咒,有種上門討打!”


    “啊啊啊——我要殺了你!!!”


    “冷靜,格蕾茵絲。”在同仇敵愾的情緒催化下,奇蜜拉安撫地抱住素來不睦的同伴,眼中也射出仇恨的火光,“不用急,反正我們記住他的臉了。吾主說過,複仇的時間越長果實越甜美,我們先回去,想個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格蕾茵絲轉怒為喜,大力點頭:“對!大不了叫吾主教訓他!”


    切,看你們倆就知道你們的主子什麽樣。諾因心下鄙夷,朝兩位憤憤離去的領主做了個挑釁的鬼臉。


    “諾因!”


    莎莉耶遠遠奔近,見他無恙,放下心頭的大石,“你沒事就好。”


    “哦,莎莉耶。”諾因也如釋重負,沒漏看她空蕩蕩的肩膀,“那老混蛋呢?”


    “不知道,他沒來找你嗎?我一出幻境就找不到他了。”說著,莎莉耶一臉擔憂。


    “哼,一定又躲起來偷窺了。”諾因下了個純粹偏見的結論。莎莉耶暗暗鬆了口長氣,左顧右盼:“那個深淵領主被你打跑了?”諾因得意洋洋:“對,我還趕跑一個肥婆。”因為身材同樣豐滿,格蕾茵絲也被他歸類到肥胖的圈子裏。


    “兩個!?諾因好厲害!”莎莉耶鼓掌拜服,接著,小臉浮起疑惑之色,“可是我一路走來,大家還在睡,沒有醒啊。”


    “應該是磷粉的關係。”


    “磷粉?”


    “那種讓我們陷入幻覺的蝴蝶,你忘了嗎?那是夢魘之王的使者,它們灑落的磷粉有致幻效果。”語畢,諾因雙手高舉,念出簡短的咒文。一股股透明的氣流在他掌心上方匯聚,旋轉著擴散,化為清新的大風席卷全城,夾雜著紛紛揚揚的銀色粉末,猶如綺麗的星屑。


    “哇——”莎莉耶著迷地凝視這幕奇景,意外發現東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


    “大致清除一下,運氣不好的就不管了,反正三天後也會失效。”諾因打了個嗬欠:“呼啊~~~困死了,盡是做白工。”遺傳了帕西斯的低血壓,他也熬不得夜,這會兒神經一鬆懈,就昏昏欲睡。


    “快天亮了,我們去和薩姆會合吧。”莎莉耶沒忽略那些蛛網,明白走為上策,“在龍背上你也可以打瞌睡。”


    “唔。”


    牽著同伴的小手,解救了盧加和魔界宰相的大英雄哈欠連連地重新上路。


    ※※※


    宮廷術士長神色凝重地打開門,走進陽光充足的沙龍。


    “還是不行嗎?”楊陽察言觀色,失望地問。吉西安搖頭:“不,聯係上了,但是……”


    “但是?”好幾個聲音一齊重複。


    “殿下失蹤了。”


    “什麽!”愛倫第一個跳起來,驚慌之情溢於言表。楊陽也心下不安:“他不會來找我們了吧?”


    “沒錯,理查德說他昨天上午就出發了,那最遲晚上也能到,可是到現在還不見人。”吉西安咬緊牙關,泄露出一絲壓抑的擔憂,“我懷疑他被惡魔抓走了。”


    一陣窒息的沉默。耶拉姆提出不同意見:“未必,也許他腳程沒這麽快。”


    “不!他應該急著將我大卸八塊才對!而且他是騎龍!”


    愛倫撲向維烈,抓住他的衣襟,惶急地道:“求求你,趕快想起來!殿下不能有萬一!”


    “就算你這麽說……”維烈苦笑,他才剛剛接受來到一個外星球的事實,要他相信自己已經活了那麽大把歲數,還有身兼什麽西城宰相的職務,實在太困難。


    雖然他心底知道的確有蹊蹺:他會說這裏的語言,那些叫做“魔法”的神奇現象也不是戲法。


    “維烈,拜托你。”楊陽也沉不住氣了,“我明白你的心情,可一旦發生不可挽回的事,你一定會後悔的。”麵對她,維烈的語氣有點焦躁:“我說過了,我沒有喪失記憶,至少這二十一年來的經曆我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廢話,你又不是隻活了二十一歲。”紮姆卡特啐舌。月沉吟道:“嗯…看他的樣子,可能不是自我封印,是真的被饜魔吃掉了。”基西莉亞激烈反駁:“不會!真吃了不塞爆才怪!”


    一聽見她的聲音,維烈就浮起異樣的神情,遲疑了片刻,道:“你真的是姑姑嗎?”


    “我是基西莉亞,基西莉亞·賽普路斯。”


    “那父親會很高興的。”維烈綻開靦腆中帶著歡欣的笑,“真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楊陽摸摸鼻子:“他會相信世上有靈魂嗎?”一滴冷汗滑落魔界宰相的額角:“父親會認為是電腦做出來的模擬效果。”


    “這就是了。”


    “別管那個科學狂人!”基西莉亞氣勢十足地大喝,“現在問題是你!維烈,我是支持你忘記,既然你不快樂,但影響到別人,就非想起來不可了。你先忍一忍過去,事後再擦掉。”


    哪有這樣的……知道“擦掉”是什麽意思,楊陽、昭霆和軒風翻白眼。維烈臉色劇變:“我不是機器人!”


    基西莉亞嚇了一大跳,這還是第一次,向來溫柔的侄子對她疾言厲色。


    “不是的,我隻是打個比方。”母獅子變回小貓咪,怯怯澄清。


    “抱歉。”維烈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笑容,“我不該對您無禮。”楊陽看出苗頭,連忙鼓勵:“維烈,你心裏有什麽事,都說出來。”紮姆卡特幫腔:“擺什麽假惺惺的笑臉,你發火的樣子挺帥啊,繼續發。”


    “我沒生氣。”維烈別過頭。眾人瞪他:你騙鬼啊!


    被他們盯得怪不自在,維烈打退堂鼓:“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哪裏沒事!殿下還下落不明!”芙米也記掛主君的安危,那可是她未婚夫救回來的寶貴生命,還是重要的同人炒作素材。維烈不快地抿了抿唇:“我根本不認識他,你要我怎麽樣?什麽惡魔,什麽通道,即使你們說的是事實,我也不認為我的記憶和這兩者之間有什麽關聯,簡直一派胡言。”


    “讓我敲他一斧子,直接把他打醒吧?”佛利特的建議引起多數人的共鳴。肖恩首先響應,拎起友人的領子。


    “喂喂,住手啊!”楊陽慌忙抱住,“就算你把他扁成豬頭,他也不會清醒!”


    “我不管他醒不醒,我隻是要揍他一頓。”


    “為…為什麽?”


    “因為他太狡猾了!”肖恩加重手勁,用力搖晃不知所措的友人,“你這混蛋,每次都來這一招!告訴我是你殺死姐姐時一臉懺悔,後來又躲在被子裏偷哭,現在還來給我玩失憶!這不是存心要人恨不下去!折騰自己又折騰別人,你說你是人不是?”


    “呃……”維烈被他搖得七葷八素,哪還聽得清他嚷什麽。肖恩又敲了幾拳,才稍微解氣,按住他的頭側。


    維烈隻覺一股暖流滲入,微微刺痛。


    “疼麽?”


    “有…有點。”維烈沒有掙紮,也許是感覺出對方沒惡意,也許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也許……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眸過於悲傷的緣故。


    “果然有封印。”歎了口氣,肖恩肅容正色,“呐,這次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我不該說那些重話,是我沒調整好心情,又把氣撒到你頭上。老實說,我心裏還有些恨當初那個你,也無法完全原諒你的所作所為,但我更不想恨你、討厭你!所以你給我點時間,也別一個人悶著頭煩惱,有什麽心事攤開來大家商量。”


    眾人屏息靜氣,卻見維烈依舊愣愣地坐著,既沒有熱淚盈眶,也沒有給友人一個激動的擁抱。


    “還是不行啊。”月得出結論。昭霆在原地跺腳:“為什麽!他不就是因為這件事賭氣嗎?”


    “好象還有別的心結。”楊陽結合之前的零碎信息推測,“比如,在摩耶受了什麽挫折。”


    “這個天曉得!”昭霆氣得揮舞小拳頭,“總不見得我們送他回去!”維烈喜道:“你們可以送我回摩耶?拜托,送我回去,艾爾他們一定很擔心我!”


    艾爾拉斯已經死了。楊陽暗暗歎息。


    “你自己都回不去了,還指望我們!”


    “我聯係不上他們啊,身上連通訊器也沒有。”維烈埋怨“綁匪們”的敬業。大家默契地隱瞞他空間袋的事,那隻包說不定能直達魔界的廚房。


    “我記得維烈說過,他父親的助手對他很不友善。”肖恩敲著腦袋回憶,試圖找出症結。基西莉亞憤憤地道:“肯定的!哥哥的助手和他一個德性!”


    “因為被欺負所以鬧自閉?”月慨然搖首,“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連自我排解也不會嗎?”


    大齡兒童!楊陽哀歎,煩惱地抓抓頭發:“維烈的性格就是什麽事都往心裏兜,也不能怪他。”


    “這家夥一點自信也沒有。”紮姆卡特指著曾經的宿主,“他是為別人活著的人,但也可以說是為自己活著的人。”楊陽等人一頭霧水。月聽出言下之意:“對了,薩克,你和他分享記憶和感情,知道原因嗎?”


    “我是龍,不可能理解人類的想法,怎麽找得出原因。”


    “結果還是繞回原點。”昭霆十分氣餒。軒風振奮地道:“幹脆找個女人夜襲他,他一受刺激就什麽都想起來了。”沒人理會她的餿主意。楊陽無奈地注視父親:“隻有一點點問,用心理治療了……我實在不想這麽做。”


    “我說,你們要搞什麽療程,至少要征詢本人的意見吧。”維烈一字一字道。


    兄弟,你的動搖全寫在臉上了。眾人一致斜睨他:真是超級老實,讓人看著就想欺負。


    “別緊張。”軒風勾起維烈的下頜,笑靨如花,“有我們這些美女護士噓寒問暖,你還推三阻四?乖乖脫光了讓我們檢查吧。”昭霆起哄:“好耶——”


    “不許**我父親!”楊陽拉開輕佻的友人,嚴詞告誡,“我可不想你做我的繼母。”吉西安嘴角抽搐。他的情敵正為宰相的蹺職忙得天昏地暗,伊莉娜也被抓去做苦工。


    “我…我要離開。”維烈漲紅臉,窘得舌頭打結。楊陽好言安撫:“你別生氣,她們是鬧著玩的。”


    “摸一下就臉紅,你也太害羞了。”月不著痕跡地挖掘。維烈剛剛褪下的血色又漫上來:“因…因為沒有人敢這麽對我。”


    “咦?”眾人一愣:其他魔族這麽敬畏他嗎?


    “我的臉,和父親一樣。”


    啊!楊陽恍然大悟:這個時期正好是他真正意識到自己是複製人的重要時刻,莫非……


    終於摸到突破口了。


    “大家的態度都變了,本來對我很好,可是現在——”頓了頓,維烈無法自抑地說下去,“他們看我的眼神總是很複雜,發覺我是外強中幹後,又哭笑不得。我想塑造出我自己的形象,讓他們重新喜歡上我,但父親和優叔叔他們已經離開六年了,大家都很不安,我再弄出明顯的區別,好象在說他們不會回來,以後就是我做主。所以我努力學習父親的樣子,但是我學不像!父親的神韻、父親的魄力……”


    “你學他幹嘛!”基西莉亞生氣地打斷,“哥哥也學不來你的樣子!他笑起來要麽冷笑,要麽像設定好的一樣精確,隻有對我還會真心笑。”


    “那…那怎麽辦?”維烈六神無主。肖恩笑道:“我認為你想太多了,不安就安慰嘛,搞得不倫不類,隻會讓大家跟著不知如何是好。你的氣質就讓人安心,多談談多笑笑,自然會好的。”維烈喜出望外:“是嗎?”


    “對啊,要是那些人適應不了,你可以把年齡變小嘛。”想起魔族能隨意改變外貌的傳聞,芙米也親切地建議。維烈卻露出尷尬之色:“呃,這不行。”


    眾人不解其意,楊陽卻心知肚明:這個有戀父情結的家夥,大概每天都對著鏡子緬懷爺爺吧。


    哦,爺爺可能還活著,那他是思念。


    頭痛地揉揉太陽穴,她溫言道:“你看,事情一攤開來,馬上就解決了,這就是人多力量大,你自己一個人不知道要考慮到什麽時候。”維烈神情一黯,半晌,悶悶地道:“謝謝你們,我想休息了。”


    “你過河拆橋啊!”昭霆怒吼。楊陽也忍無可忍地扣住父親的肩膀直搖:“維烈,快從你的龜殼裏出來!我們沒你那麽多時間好磨!”紮姆卡特轉向**:“他的性子就和你一樣別扭。”


    “我才沒他這麽自虐。”月不以為然。


    原本靠牆而立的吉西安站直身子,眉間是掩不住的焦慮:“你們照顧他,我去找殿下。”眾人一愕,愛倫大聲反對:“不行!太危險了!”月皺眉道:“你也想被惡魔抓走?通知貝姆特城主,讓他派人去找。”


    “普通人哪是惡魔的對手!我也不是亂來,是想找個高點空曠點的地方,好感應風的流向,方便用搜尋術。”


    “這還不是亂來?現在落單等於對惡魔說:‘快來吃我吧’。先搞定這位,再找你主子。”


    “我等不下去!也許在我們磨蹭的時候,殿下已經被%*¥#@$……”吉西安越說越不像話。眾人聽得抹汗。楊陽用無力的口吻道:“請別把惡魔降到和你一樣的水準。”吉西安氣結:“你不覺得殿下的臉非常引人犯罪嗎?”


    “……”眾人無聲讚同。軒風捧著臉頰喃喃道:“對哦,無論男人、女人、戀童癖、喜歡**小羊羔的性**、酷愛**烈馬的暴力狂,都會被他吸引。”


    涼風吹過。


    “啊啊啊——殿下!”愛倫抓狂了,揮淚往外衝,“我這就來救您!”楊陽趕緊攔住她:“等等,先找到人再說。”


    “諾因來了。”一直靜靜坐在窗邊的史列蘭開口道。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隻見院子裏塵土飛揚,花瓣草葉都被吹得四下亂飄,接著地麵晃動,一頭長著金色長角的紅龍收攏翅膀降落。


    “喲,我來逮人了。”看來生龍活虎毫發無傷的中城城主宣布。魔法師打扮的金發女孩揮舞手臂:“楊陽,肖恩,大家。”


    “莎莉耶!”昭霆當先衝出去,餘人也高興地迎上前。


    基西莉亞深深凝視那雙活力閃耀的紫眸,腦中浮現故人的容顏,心潮澎湃。良久,她逸出一聲輕不可聞的長歎,悄然回到鏡子裏。


    薩姆化成人形,向主君行禮:“王。”紮姆卡特揮揮手算是回應。


    “太好了,你沒事。”楊陽由衷鬆了口氣。諾因怔了怔:“什麽,我哪會被幾個肥婆困住,來多少都一並踢回老巢。”


    幾個?肥婆?楊陽會意:“你碰上他們了!?”諾因還沒回答,愛倫注意到他破碎的披風和鏈甲,失聲驚呼:“殿下,你受傷了!?”


    “沒事。”瞥了她一眼,諾因環顧眾人,一把揪出維烈,“你這家夥,是不是失憶了?”


    “呃?”維烈錯愕地回望他。餘人大奇:“你怎麽知道他失憶了?”諾因咬牙切齒:“因為我搶回了他的記憶,從一個妖裏妖氣的女人手裏——笨蛋!白癡!連自己的記憶也搞丟!是不是晚上睡覺著了人家的道?先旨聲明,我不小心砍了一劍,不保證沒打壞。”說著,掏出一顆光彩流轉的寶石。


    “哇——這就是維烈的記憶啊?”眾人好奇地圍觀。當事人一臉疑惑地往後退,大有和瘋子撇清關係的意味。楊陽真誠地道:“謝謝你,諾因,多虧了你。”


    “咳嗯,沒什麽啦,小事一樁。”難得受到心上人的誇獎,黑發青年有點不好意思。護衛隊長勉強露出笑容,招呼道:“殿下遠來辛苦,進去休息一下吧。”


    “不,先讓他恢複記憶,免得夜長夢多。”月用法杖擋住維烈的退路,柔和的嗓音卻透出不容反駁的堅定,“快,逃避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為。”


    “你說那塊石頭是我的記憶?”維烈還是不動,臉上隱隱浮起怒色,“這種無稽之談,叫人怎麽相信?”看出他的抗拒,諾因蹙眉:“怎麽,他不想想起來?”楊陽苦笑:“嗯。”


    “嘖,我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總之這是我辛辛苦苦搶回來的東西,你就得給我接受!”


    “諾因,別這樣啦。”佳人的溫言軟語安撫了火暴獅子,卻漏了噴火龍——紮姆卡特身體力行地握住維烈的手,朝記憶石按下:“你不信,就用實際證明。”


    “!”維烈下意識地掙紮,哪裏掙得過龍的力氣,觸及那冰涼表麵的瞬間,他緊緊閉上眼。


    沒有閃光,沒有巨響,人還是那個人,石頭還是那塊石頭。


    “沒…沒反應?”昭霆呆呆地道,“這算成功了嗎?”月笑得猙獰:“失敗了,因為他本人不想要。”語畢,他搶過記憶石,高高舉起:“既然你把自己的過去當垃圾,我幫你砸了它。”


    “啊啊,住手!”眾人一擁而上,製止暴走的黑發祭司。魔界宰相大口喘息,神色有緊張過後的放鬆,有迷惘,也有驚恐的了悟。


    自己的排斥,就是最好的證據。


    看到他的表情,楊陽不禁心軟。


    “呐,大家聽我說。”她擺手發言,“即使強迫他想起來,問題也沒解決,他的心結還在,未來有可能發生相同的情況。”


    “這倒是。”月稍稍消氣,將記憶石遞還給諾因,“你保管吧,饜魔你見過,再來搶你比較有辦法對付。”


    “哦。”諾因也不推辭,他們倆之前在米亞古要塞碰過頭,省了互相介紹,不過在場還是有他不認識的成員,“這、這是矮人!?”他驚訝地瞪著佛利特。


    “怎麽,小娃娃,沒見過矮人?”


    “我不是小娃娃,以前也沒見過矮人。”諾因不悅地抿嘴,孩子氣的神情襯著清秀的臉蛋,可愛得令人發噱。吉西安不由得擔心:“殿下,你的童貞真的沒問題吧?”他會不會像維烈一樣,糊裏糊塗被人吃了?


    餘人也有相同的憂慮。


    “啥!你說什麽鬼話!蹺班的帳我還沒同你算,還敢質疑我的貞操!”諾因撲向他開扁,楊陽等人急忙勸架。


    ※※※


    悠閑的午後,最適合坐在通光良好的室內喝杯午茶,讓心情沉澱。


    匯合的一群人就坐在鑲嵌彩色玻璃窗的餐廳裏,休息閑聊,不過談話的內容一點也不輕鬆。


    插滿玫瑰的青瓷花瓶散發出溫潤的光澤,陣陣涼風拂動嬌嫩的花瓣。橡木長桌上擺放著豐盛的茶點:小麵包、烤鬆餅、奶油酥卷、巧克力蛋糕、給胃口大的男士吃的厚實餡餅和涼拌炒麵。淡綠如玉的茶色,嫋嫋茶香中還帶有天然果味,醇厚甜美,光聞味道就讓人陶醉——西城城主對待部下絕對沒話說,即使這個部下目前不事生產。


    “原來席恩又出現了。”聽完心腹簡要的匯報,諾因眉頭打結。昭霆差點噎住:“別在這時候提他啦!”會害她消化**。


    “維烈也是被他害成這樣。”自動過濾表妹的抗議,楊陽看向上座的父親,卻瞥見臉色陰沉的棕發青年,慌忙勸慰,“肖恩,不是你的錯。”


    “怎麽不是他的錯。”諾因毫不留情地道,“那家夥不就是為了折騰他才折騰我們,先是史列蘭被搶走力量,再是維烈被搶去記憶。”


    肖恩沒有辯解,隻是咬著餅,不停地啃同一塊地方。楊陽踩了友人一腳:“席恩現在的目標不是折磨他了,是去始源之海,取代神明!”


    “哼,成神麽?”諾因冷笑,眼中射出犀利的嘲諷,“愚蠢的家夥,他以為那樣做他就超越人類了?力量的增強不代表精神的提升。你們看著好了,他回來還會故態重盟。因為他連真實的願望、對這個傻瓜的真實情感也無法承認,那就不可能得到心靈的平靜。”多數人聽得似懂非懂。月搖了搖頭:“你把人類想得太簡單,事情想得太容易了。有的時候不是不承認,是不能承認。我倒是能理解席恩的心情。雖然他選錯了方向,卻沒有背棄自己。他走到這步一定很艱難,又沒愛他的傻瓜弟弟超過對他的恨,當然不能放棄過去的努力,那麽出色的成就。”


    “問題是本來就很簡單啊,為什麽要想複雜?就為了麵子、爭一口氣、所謂摻水的恨?那樣他就快活了?”


    “這個……”


    “我同意。”價值觀和某人相似的血龍王舉手,“人類總是自尋煩惱,就像月你。”黑發祭司用法杖重重敲了他一記。


    “席恩確實罪無可恕。”肖恩終於打破沉默,目光定定望著窗外,“但我決不會舍棄他。”眾人表情各異,有的同情有的歎息。諾因就事論事:“這也好。再怎麽鑽牛角尖,那也是個棘手的敵人,腦筋是不差的。你能稍微牽製他,我們也會少點麻煩。”


    唉,你說話能不能婉轉點?楊陽白他。維烈也聽不入耳:“那個,我是不清楚來龍去脈,隻是…朋友的話,應該相互體諒、共同分擔。”


    “哦,失憶了都幫他說話。”諾因微微睜大眼,“這算是不變的友情嗎?”維烈窘迫地低頭,麵紅耳赤,囁嚅道:“我…我不認識……”


    “他不認識我,是純粹老好人脾氣發作。”肖恩幫友人解圍。軒風的笑語適時緩和席間僵凝的氣氛:“維烈,你自打巴掌哦,你可從來沒和我們‘共同分擔’過。”楊陽瞪目:“對!”維烈在她的瞪視下瑟縮。


    昭霆用叉子敲盤沿,引來耶拉姆心疼的注目。


    “諾因,你和惡魔打過?說給我們聽聽。”


    有誇耀冒險經曆的機會,諾因當下眉飛色舞,興奮地講述;莎莉耶不時補充。得知徒弟無恙,肖恩總算放下連日來的掛念。


    聽罷,眾人議論紛紛:“好象滿強的,將來對上要小心。”


    “不過是兩個臭女人罷了,我一口氣吹飛她們!”


    “對女人發威還這麽囂張。”


    “矮冬瓜你說什麽!”


    “死小鬼,你可不許看人家的身材看傻眼!”


    “無聊。”……


    “咳嗯。”楊陽打斷同伴們逐漸跑題的討論,掰著手指頭回憶,“深淵七領主,分別是夢魘之王奇蜜拉,饜魔之王格蕾茵絲,疫病之王梅傑安,嗜血之王拉菲格,暗影之王艾斯托爾,詛咒之王克魯和無麵之王歐斯佩尼奧。其中無麵之王最神秘,諾因你碰到的是夢魘之王和饜魔之王。”


    “還有一個,疫病之王·梅傑安,應該也在這裏。”


    “聽起來都好悚。”昭霆發表感想。肖恩、軒風、愛倫和芙米點頭讚同。完全在狀況之外的維烈索性專心喝茶吃蛋糕。楊陽向封印負位麵的其中一位神祇詢問敵情:“史列蘭,你知道其他領主的相貌和本領嗎?”


    “不知道,那是前代的我的記憶。”


    “這樣啊……”不知為何有股不祥的預感,楊陽心神不寧地端起茶杯。


    ※※※


    門口,站崗的守衛伸了個懶腰,突然維持僵硬的姿勢愣住。


    遠遠的,一道飄逸的纖影穿過同樣如泥塑木雕的人群筆直走來,反射著碎金般的陽光,散發出香氣的蜂蜜色秀發,翠綠欲滴的雙眸幽深而靜謐,宛如沾染了露水的綠葉,單薄的身影卻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仿佛隨時會化為花瓣,融入風中。


    直到她來到麵前,兩名守衛才相繼回過神,長長吐出一口氣。


    “聽說,這裏招侍女?”


    纖細如水晶絲線的柔弱嗓音撥動心弦,周圍的人們又是一陣驚豔。


    “侍…侍女?”好不容易消化了她的話,兩人難以置信地上下打量:她哪是當侍女的人物,公主還差不多!


    “嗯,我今天是第一次出來工作,以前都生病待在家裏。”綠眼少女露出羞澀的微笑,細聲細氣地解釋。看她嬌怯怯的模樣,守衛毫不懷疑,撓撓頭:“這個,照規矩要問清楚你的來曆,你先跟我去見執事吧。”另一人嫉妒地瞪他,暗怨自己動作不夠快。


    “好,麻煩你了。”


    走了一會兒,守衛轉過頭,順理成章地搭訕:“你叫什麽名字?”


    “梅傑安。”風姿楚楚的少女禮貌地笑應,“我叫梅傑安。”


    ******


    負位麵,也就是俗稱深淵魔域的惡魔之鄉並不像常人以為的有著骷髏頭裝飾的城堡,折磨靈魂的血池和明顯的階級分野。在這裏,隨時隨地都有新的惡魔誕生,撕扯、吞噬同類,本能地壯大自己。當它強到一定程度,就能糾結一群仆從自立為王,誰也不會來管你,隻要你能擊退侵略者。因此,地位的更換非常快。隻有七位領主始終固定不變,因為他們已經有了創造自己空間的能力。


    這個世界沒有上下左右的區別,也沒有白天和黑夜,無數的魔法粒子構成虛空的[場],定時循環流動,這就是唯一的[時鍾]。初生的惡魔隻是雜亂的情感集合體,狂暴而蒙昧,隨著進化慢慢擁有自我認識,也有了智力和形態。種類繁多,難以歸類。但是所有的惡魔,無一例外的,都保留著對現世的印象,那也是他們長久向往的回歸之地。


    魘魔之領·星辰海。


    整個廣袤的空間被群星般的光芒占據,線條華麗的柔莖托起凝固的白色冠冕,每一片葉子都纖毫畢現,精致宛如藝術品,弧麵柔和的花瓣晶瑩剔透,竟然是由寶石雕琢而成。


    一望無際的鑽石海,極致盛大的美麗。


    數不清多少次看到這樣的景象,緩緩降落的夢魘之王還是忍不住讚歎。但是比起這些固態的璀璨寶石,她更喜歡虛幻的瑰麗結晶——各式各樣的夢境編織而成的七彩泡沫。就像水上的草燈,搖曳出希望的火苗。


    “喂,寶石狂。”她呼喚同僚的綽號。


    格蕾茵絲手一滑,刻刀在含苞的花蕾上劃出細微的痕跡,頓時抓狂:“啊啊啊,愛做夢的,我要殺了你!”


    “冷靜,冷靜。”奇蜜拉雖然閃躲卻不怎麽緊張,對方把這座花苑當心肝寶貝看待,決不會動真格,“自從回來後,你的脾氣好象變暴躁了。”


    “還不是因為那個咬了我一口的小賊。”格蕾茵絲心疼地端詳手中的半成品,琢磨如何化腐朽為神奇,“我已經想好了,我要把他的頭裝飾在我的寶座上。他的頭蓋骨非常優美,是做王冠的好材料。”


    所以說,女人是不能招惹的。


    “你的品位還是這麽怪異啊。”奇蜜拉不敢恭維。


    “哪裏怪異!這叫藝術!不懂就別亂形容!”


    是你個人的扭曲藝術。奇蜜拉腹誹,沒有嚐試糾正。她這個僚友早已無藥可救,因為她的願望是死後化為一朵最最漂亮的寶石花,供萬人瞻仰。


    “難道你就不生氣?沒看中他身上的什麽東西?”格蕾茵絲斜著眼打量同僚。奇蜜拉誠實地回答:“我覺得他的眼睛最美,不過挖出來一定就不好看了。”格蕾茵絲歎氣:“你啊,我真不明白你。”


    “啊,差點忘了,我是來問你有沒有看到梅傑安?”


    “梅傑安?她不是跟我們一起去了,難道她……還沒回來?”


    “不知道!克魯找她找得快瘋了!”奇蜜拉言下有些焦躁。格蕾茵絲的神色也變得難看:“在想什麽啊,這小妮子,該不會傻兮兮地去幫我們報仇了吧?”


    “很有可能!”奇蜜拉加重語氣,煩惱地撥亂頭發,“如果是這樣,事後我們就得和克魯打一架了,那傻妮子可是他的命根子。”


    “她為什麽總是這麽呆啊?”格蕾茵絲抱頭大喊。奇蜜拉一臉無力地攤手:“可能是[殘念]作祟,就像拉菲格。我在來的路上看到他拉著一個倒黴的低階惡魔,絮絮叨叨地講述他的妻子多麽溫柔可愛,總有一天要去月亮上把她找回來。”


    “……不要提那個瘋子。”


    幾乎所有的惡魔都由負麵感情構成,所以它們會本能地尋找“父母”——情感的來源。但通常在漫長的成形過程中,那些生命就亡故了,這追尋就變成了一種悲哀的尋覓。不過一旦長成強大的成熟體,就基本不受影響,有了自己的意識和感情。而拉菲格,是個特例。當初賦予他生命的是[愛情],最濃烈的情緒,那份帶有毀滅因子的瘋狂執念至今還折磨著他,甚至左右了人格。


    “他是個可憐的家夥。”奇蜜拉由衷同情僚友。平常的嗜血之王是個略帶憂鬱的溫和男子,完全不好殺。他三次去人界,都是為了尋找他的愛人,腰上有星形胎記的少女。在被人當****頻頻趕出門後,怒極失控,造成滅城的慘劇,被冠上那種名諱……


    格蕾茵絲繼續一刀一刀刻著寶石花,漫不經心地應道:“也許吧,但我不喜歡他,平常癡癡傻傻,暴走就瘋瘋癲癲——那幫男的我沒個看得順眼。克魯長相差;艾斯托爾那個陰陽怪氣的家夥更不用提,成天躲在實驗室搞奇奇怪怪的研究。還是席恩主子好,穩定又堅強,就是太沒情趣。”


    “唔……”奇蜜拉不得不承認她的評價,突然蹙起眉,“喂,你是不是漏了一個?”


    “誰啊?等等,好象是——”


    無麵之王,歐斯佩尼奧。


    這位據說和負位麵一樣古老的領主,也是群魔公認的頭號懶鬼。一百年裏有九十九年在睡覺,從來不管事。若非他忠心的部下薩菲不辭辛勞地一次次找到夢遊的主君,搬回寢宮舒舒服服地安放好,大家都快忘了有這號人物。


    話雖如此,也沒有惡魔敢挑戰他的權威,歐斯佩尼奧的實力是當之無愧的no.1。


    “不管他,他大概又躺在哪裏睡死了。”格蕾茵絲再次為男性領主的“質量”唏噓不已。奇蜜拉彈了個響指:“我去水晶湖看看,找不到她的話,我們就一起去現世救她回來。”


    “嗯。”


    穿過廣闊的幽域,夢魘之王收起羽翼,遵循慣性下墜。躍入視野的是一泓清澈澄淨的湖水,仿佛一整塊完美的水晶,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


    遊目四顧,沒找到以往都會在湖上泛舟的身影,奇蜜拉歎了口氣:要和克魯杠上了。


    不是打不過,她和格蕾茵絲都不好戰,和那個猙獰凶暴的男人拚得灰頭土臉,事後要多花時間美容。


    正要走,瞥見某個異樣的物體。那是具像浮屍的人形軀體,順流而下,波紋狀的水痕在他身邊蕩漾,宛如水的光環。


    幾乎在同時,奇蜜拉就猜出他是誰。水晶湖看似純淨,其實劇毒無比,隻要一滴就足以毒死一個中階惡魔,連高階惡魔也不敢輕易涉水。能這麽悠哉遊哉漂流的,也隻有那位怪胎了。


    把睡得不知今昔是何昔的無麵之王弄上岸,夢魘之王在他耳邊大喊:“喂,歐塞,醒醒!”


    “唔……”歐斯佩尼奧很快坐起,“奇蜜拉啊。”


    和模糊的聲音一樣,兜帽下是深沉的黑暗,看不出五官,難分性別,浸飽了水的鬥篷卻勾勒出一副極為優雅的男性身軀,奇蜜拉不禁對這個同僚的真實長相起了幾分好奇。


    左右張望片刻,歐斯佩尼奧一怔:“這是哪兒?深淵魔域什麽時候多出這塊地方了?”奇蜜拉比他更驚訝:梅傑安雖然是最小的領主,任職也超過兩萬年了,而這位還不認識她的領地……


    “親愛的歐塞。”夢魘之王好柔和地問,“請問你上次清醒是多久以前?”


    “嗯…我算算,大約兩萬八千年前吧。”


    毫不猶豫地抬腿,隻見最強領主劃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一頭栽進湖,繼續漂啊漂地遠去。


    “真是的。”滿肚子火地收回腳,一邊祈禱再也不要碰見這頭懶豬,奇蜜拉一邊離開了疫病之領。


    ※※※


    啪嗒!豎立在桌上的羽毛筆停頓了半秒後,頹然倒下。


    “嗚~~~又失敗了。”楊陽沮喪地拿起夠輕的目標物,“連一隻筆也舉不起來,我將來怎麽和席恩打?不,連他的手下也打不過。”


    “別氣餒,楊陽一定能成功的。”換上寬鬆睡衣的史列蘭鼓勵,小狗圖案與絕美的容顏極度反差,卻和天真的神情相映成趣。楊陽歎了口氣:“我倒不是怕失敗,是有種摸不著頭緒的感覺,又不能去問維烈。”


    “為什麽?現在的他也可以問啊。”


    “那個…我總覺得,維烈不喜歡見到我。”


    能感知情緒的暗黑神默認,頓了一會兒,道:“他不是討厭你,是一種很奇怪很微妙的感情,我也說不清楚。”楊陽內心的陰雲散了些,展顏一笑:“嗯,我會找機會問他的。”


    “還有,楊陽是不是在氣我?”


    “啊?”黑發少女一怔。澄澈如冰的瞳眸深深凝視她:“那個時候,我讓席恩殺你,你生氣了,是嗎?”


    無法在這雙眼睛麵前扯謊粉飾,楊陽尷尬地摳了摳臉頰,為難半晌,斷斷續續地倒出心裏話:“我承認,我是有點不舒服,但我並沒有生你的氣。你有你的職責,也同樣重視我,你已經做了最正確的選擇,我還氣個啥?要是史列蘭沒原則,大多數人就遭殃了,我沒這麽自私。隻是,我畢竟是個小家子氣的女生,所以有一滴滴不滿。不過不過,這點不滿很快就會消失了,你別介意。”


    史列蘭如釋重負地笑了,差點眩花楊陽的眼。


    “太好了,你沒生氣。”


    “誰對著你都氣不起來。”摸摸他的頭,提醒自己這不是大美男而是乖寶寶,楊陽突然想起一件事,“啊,史列蘭,你能感覺到他人的情緒和想法,會不會很累啊?”已邁入成長期,被她摸得很不快的史列蘭順勢搖頭:“不會,我能分得開。不相關的人,我也不會去感覺。”


    “這就好。”楊陽鬆了口氣,撩起他濕漉漉的長發,“慢點躺下去,我幫你吹幹。”


    幫混亂神吹頭發是項艱巨的工程,正好練習風魔法。吹得差不多時,傳來大力的敲門聲,一聽就知道是誰,楊陽趕緊跑去開門。果然,卡薩蘭城主站在外麵。


    似乎也是剛洗好澡,諾因散著發,絹紗係在手臂上,本就瑩潤的肌膚更加粉嫩,紅唇嬌豔欲滴,有些濕的騎士裝緊貼著纖細的身板。楊陽吞了口口水,深切惋惜此人沒生成女兒身。


    “史列蘭睡了嗎?”諾因開門見山。楊陽收斂心猿意馬,回以和煦的笑:“還沒呢,你找他有什麽事?”


    “嘖,本來想他睡著的話,我們倆就可以一起去書室了。”


    “這麽晚!?”


    “明天要出發了啊。算了,我自己去,你陪著他吧。”揮揮手,諾因幹脆地放棄。看著他自然流暢的動作,楊陽一時著迷,衝口道:“諾因,我一直想說,你的腰好細啊。”


    “……”立誌成為肌肉男的娃娃臉青年當場爆炸,“這叫勁瘦!勁瘦!懂不懂?”


    “是是。”被美色所迷的少女壓根沒聽進去,仰頭殷切地道,“讓我抱抱,好不好?”


    諾因啞口無語。


    不等他答應,楊陽踏前一步,將他抱了個滿懷,感動地驚歎:“哇——真的好細!”過足癮,她開心地鬆手:“謝謝,祝你淘到好書,別看得太晚哦,晚安~~”語畢,關上門,留下僵成石膏像的諾因杵在原地發愣,為陌生的生理反應不知所措。


    “可…可惡!”調息片刻,他匆匆忙忙跑出去吹冷風。而吃人豆腐不自覺的楊陽在房裏快樂地哼歌。


    好不容易降溫,諾因急急往回趕,想找經驗豐富的心腹谘詢。繞過小湖泊時,瞄見一抹白影,猛然駐足。


    那是個身穿純白連衣裙的少女,抬頭仰望天空,夜風揉亂了她烏亮的秀發,清冷的月光描繪出婀娜的曲線,遠看恍若遊戈於湖麵的天鵝。


    聽到腳步聲,基西莉亞反射性地轉過頭,對上一雙閃爍著好奇和警戒的紫眸:“你是什麽人?”


    諾因本以為是哪個上門報仇的領主,但對方的氣質是不同於惡魔的空幻,眉目也有些眼熟,依稀透出楊陽的影子。


    “你、你看得見我!?”基西莉亞嚇了一跳。她是相當異質的存在,盡管碰得到物體,常人卻看不見她。除非佩帶靈視道具,或肖恩那種靈體。


    “嗯?幽靈嗎?我倒不知道我還能看見這種東西。”


    “我叫基西莉亞,是維烈的姑姑。”


    “耶!!”諾因這一驚非同小可,“那老妖怪還有姑姑!?你幾歲了?”沒有介意他對女性而言過於失禮的問題,基西莉亞掩嘴輕笑,足尖一點,躍到他麵前:“你和維烈說的一樣。”


    “哼,他誹謗我什麽了?”


    “他說你果斷強悍,有男子氣概——不對嗎?”


    “咳嗯,這還差不多。”諾因受用地咳了咳。基西莉亞強忍笑意,在心裏補充:可惜和優叔叔一樣男身女相,因此笑料不斷,還有孩子氣、橫蠻、旁若無人、心直口快。


    看到心上人和別的女人所生的後代,基西莉亞的心情多少有點複雜,卻沒有傷心和怨懟。再深的感情,經過時間的衝刷也淡了,現在她隻想再看那兩個人一眼,確認他們過得好不好。


    “我叫諾因,你是從魔界來探望維烈的?那裏怎麽樣?”諾因總是不放過任何一個旅行景點。


    “我沒去過摩耶,之前都是待在維烈的鏡子裏。”


    “哦。”諾因很失望。基西莉亞微微一笑,側身平舉雙手。原本平靜的湖水翻騰起來,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起,形成層層疊疊的波濤。水流瀑布般逶迤而下,裸露出漸漸成型的水色物體,通體透明,像是兩個交疊的碗。中央栩栩如生的建築群在月下如同流動的晶體,折射出瑰麗的藍光。


    水泡裏的世界,美得就像一個最逼真的夢。


    “大致就這樣了,維烈給我看過圖片。”纖指小心地揮動,讓水之幻象更加清晰。雖然已經失去生前的能力,但基西莉亞體內有賀加斯的神力,還是能使用一些類似法術的技巧。比如用水藻困住帕西斯,懲罰**侄子的女人。


    諾因看得興奮不已:“這就是魔界?果然與眾不同!”


    “嗬嗬,我也沒進去過,隻能給你看看外麵。”


    “沒關係沒關係,這就夠了。”


    看著歡欣鼓舞的青年,黑發少女的眼神十分柔和:“諾因,你想回摩耶嗎?”


    “呃…啊?”諾因回過神,“我是想去看看,會不會定居,看心情了。”


    “你一個人待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是不是很不安?”


    “我從小就在這兒長大,怎麽會不安,何況還有我妹妹陪我。”一說起莉莉安娜,諾因就滿臉自豪。基西莉亞為自己的失言羞紅臉:“這樣啊。”


    “不過我很小就知道自己是異類,受了傷馬上會好,那時侯挺怕的。多虧了莉莉安娜,她和我長得一模一樣,我要懷疑自己是哪裏撿回來的野小孩也不可能,所以我從來沒真正把身世問題放在心上。反正我媽媽是人類,我就是人類。”


    “你媽媽是人類?可我聽維烈說……”


    “我不承認啦!她又沒給過我半枚零用錢!”唾棄完生母,諾因又品評起人家的侄子,“維烈那家夥雖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好歹做了一件值得誇獎的事——幫我和莉莉安娜找了個好養母。”基西莉亞笑了笑:“那你是決定當人類,留在這裏了?”


    “這個嘛,其實我一直有種沒有根的感覺。不管自我認識如何,血統的影響還是存在。我有魔族的不死之身,像精靈一樣傲慢冷漠,像翼人一樣渴望自由——總之,我是個混血的怪胎,到哪兒都格格不入。”


    “那你——”基西莉亞聽得擔憂。諾因甩甩頭:“不用擔心,困擾的都是我身邊的人。”


    “……”


    “和周圍人不同總會有違合感,沒什麽大不了,獨一無二也是特色。”說著說著,諾因就變成了自我吹噓,“而且我對環境的適應力一流,隻要我自己過得好,管別人頭痛還是怎麽著。”


    “撲哧。”基西莉亞忍俊不禁,“你還真是坦率呢。”被她提醒,諾因才發現自己竟然對一個陌生女性傾訴衷腸,不愧是維烈的姑姑,楊陽的姑奶奶,也有那種讓人自然卸下戒心的溫和氣度。


    “不公平!你也要講講你的事!”


    “你願意聽一個老人嘮叨?”基西莉亞促狹地反問。諾因立刻退縮:“呃…算了。”他的大好青春,不能浪費在老掉牙的故事上。基西莉亞笑意加深,溫柔地凝視他:“你真的好像優。”


    “優是誰?”


    “你的祖先。”基西莉亞的口吻懷念中帶著惆悵,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道,“啊,你也繼承了他的能力吧?”


    “什麽能力?”諾因越發一頭霧水。基西莉亞訝道:“你不知道?所有的摩蘇,也就是你們口中的魔族都有與生俱來的能力,我們叫做異能。”


    “不知道,陽有異能我是知道的。”諾因興致勃勃地追問,“我也有嗎?怎麽用?”基西莉亞回憶道:“嗯……我的異能是感應力,優同時具有感應力和念動力,原理應該大同小異,先試試最簡單的衝擊波。”語畢,她一手按住對方後腦的某個位置:“這裏,推一下,想象地推,輕輕的,千萬不要用力,就像…打開一個盒子,大約一條縫……”


    話音未落,潑天的水柱從她身側掠過,直延伸到對岸,留下久久不息的銀色軌跡。


    “好……好厲害。”基西莉亞目瞪口呆,“第一次就成功了。”


    “嗯!我把握到要決了!”諾因握緊拳頭,神情猶如挖到寶礦的孩子,“比魔法好控製,太棒了!謝謝你,基西莉亞!”


    “沒…沒什麽啦。”黑發少女還有點呆滯:她是不是釋放出了一個怪物?


    “再教我!再教我!”


    “好好。”


    又教了幾招,基西莉亞看看天色,道:“我要回去了。”


    “為什麽?才一會兒時間。”諾因不滿。基西莉亞歉然笑道:“賀加斯規定我每天隻能出來半小時,算上白天,已經差不多了。”


    “你睬他!”


    “不能不睬啊,如果違背約定,影響了法則,他一定會殺了我,到時苦的又會是他自己。”漾開隱含心疼的淺笑,隨即斂去,基西莉亞揮手告別,“明天我會再來,你先練習吧。”


    “唔。”諾因目送老師身形變淡,化為一顆煙藍色的光球,飛向維烈的房間。水上的模型也隨之崩塌,潰散成絲絲縷縷的液體,重歸微波蕩漾的湖麵,宛如一座覆滅的沙堡。


    懊惱沒定型,諾因惋惜了一番,剛轉過身,突覺全身一涼,像有什麽冰冷的東西鑽進體內,打了個哆嗦。


    “?”好冷。搓了搓臂膀,他用跑的前往書室,準備快點拿幾本回去看。


    ※※※


    有著黑絲絨質感的夜空籠罩大地,銀白的新月散發出皎潔的光輝,照得窗旁的人仿佛蒼白的剪影,清俊的側麵光暈隱柔,平和而寧靜,又隱隱透出一絲彷徨。


    魔界宰相抱膝坐在床上,想著自己的心事。


    他已經不知道該相信誰,懷疑誰。那些人說的話是這般匪夷所思,叫人難以置信,可是種種跡象又明白指向了一個他不願深想的事實。


    歎了口氣,身畔穿來的體溫有效地撫平了他的慌亂。轉過頭,棕發青年無憂無慮的睡容映入眼簾。


    借拚酒的名義,肖恩硬是拉著他痛飲,還喧賓奪主地和他擠一張床。看似蠻不講理,但維烈知道:他是擔心他一個人會不安,為目前的處境輾轉難眠。


    外表粗枝大葉,卻是個意外心思細膩的人。


    感覺壓到什麽,抽出來一看,是根麻花辮。順手幫他解開,深棕的發絲掠過指間的刹那,一股久遠的情感從靈魂深處湧出。


    好象有什麽非常重要的心情,被他忘掉了。


    很重要很重要,第一次……第一次什麽?維烈凝神回憶,卻隻能聽見模糊的童音,激蕩起名為“感動”的漣漪,令沉眠的自我無法抑製地顫動。但具體的內容,卻聽不真切。


    怔怔鬆手,任那感觸連同長發一起滑落,他轉向窗外,映在玻璃上的倒影讓他想起另一個人。


    那個叫楊陽的少女。


    她是怎麽想的?為什麽能夠若無其事地麵對我?不覺得嫌惡嗎?對我,對她自己。


    還有父親……


    正情緒低落,維烈隻覺頭皮一痛,發尾被某人抓住拉扯:“又在胡思亂想,趕快睡覺!”


    “肖恩。”無比自然的呼喚逸出口,維烈低下頭,“明天,我真的要和你們一起走嗎?”


    “幹嘛?你想一個人留在這兒?”


    “也不是,反正……到哪兒都一樣。”維烈又沮喪起來。肖恩大叫出聲:“啊——真受不了你!老是這麽悲觀!米亞古可比赫拉特好玩多了!還是你討厭我們?”


    “不。”這是很明確的答案。雖然以正常眼光看,楊陽等人的言行與瘋子無異,他還是無法討厭、害怕他們。


    “這就行了!”一手抱住他的腰,強迫他躺下,肖恩帶著睡意咕噥,“放心,我們不會把你賣了。”


    “嗯。”好冷的笑話……


    合上眼,令人安心的溫暖使他昏昏欲睡,很快進入夢鄉。


    ※※※


    次日,整裝待發的人們早早聚在餐廳,享用在西城首府的最後一頓飯。


    和美女共度完良宵的宮廷術士長神清氣爽地開門走進,環顧了一圈,皺起眉:“殿下呢?”


    “還沒來,大概在賴床。”回答的是楊陽,“昨晚他跟我說要去書室,肯定看到很晚。”


    “真是的,出發的日子還——”吉西安氣惱地轉過身,這時,一道人影推開虛掩的門,癱掛在他身上。


    “殿下!”感覺懷裏的軀體像火爐一樣滾燙,吉西安驚呼。諾因麵色潮紅,氣喘籲籲地抓住他的衣領,用沙啞的聲音道:“趕快…解開……”


    “諾因,你沒事吧?”餘人紛紛上前,關懷地問。


    “哪裏沒事!這家夥…報複我昨天揍他……偷偷對我用詛咒魔法……害我頭重腳輕……”


    “什麽魔法!你發燒了!”吉西安氣急敗壞地大吼,按住主君的前額,吃驚灼手的溫度,一把抄起他,“快!快叫醫師!”護衛們頓時忙亂起來;楊陽等人也慌忙看顧,問長問短。


    諾因虛弱地掙紮:“自己做的事還不承認,我從來不生病。”


    “從來不生病不代表永遠不會生!”楊陽也光火了,掏出手帕幫他擦汗,手下傳來的高熱令她心驚。肖恩連續用了兩個降溫的水魔法,都不見效果。


    當醫師趕來時,諾因已陷入半昏迷狀態。


    “快出去。”檢查完,醫師的神情極為凝重,“諾因殿下是染上了熱病,有傳染性。”


    “熱病?”眾人驚訝至極,尤其是楊陽。她還以為友人是剛洗好澡就外出,著了涼。


    “就是現在外麵流行的瘟疫。”


    莎莉耶叫道:“不可能!我和諾因一起來,我就沒染上!”醫師瞄了她一眼:“那你也檢查一下,這病有潛伏期,每個人發作的時間都不相同。”


    “莎莉耶……”昭霆擔憂地看向友人。月沉吟道:“奇怪,從體質看,如果他們倆同時感染,應該是莎莉耶先發病。”紮姆卡特投讚成票:“對,我看是惡魔搞的鬼——他不是教訓了兩個領主。”


    “那怎麽辦?”楊陽急得提高嗓門。要是諾因有個萬一,維烈恢複清醒後一定會自責到發瘋。


    “我先提取他的血液看看。”維烈試圖幫忙,走上兩步又呆住,“呃,沒有相關的設備。”楊陽沉重地歎氣,把降溫布放在友人額上,祈禱他自然痊愈。


    感到冰涼的觸感,諾因震了震,微微睜開眼,努力辨認床邊的人,最後定在醫師臉上:“這病會死嗎?”


    “會…會,一般三到五天就……”


    “出去。”


    “諾因?”眾人吃了一驚。中城城主厲聲道:“我叫你們滾出去!”


    “……”不由自主地退出房間,楊陽等人等在門外,擔心地守望。


    愛倫雙目含淚,強打精神安撫和她同樣慌亂的隊員。芙米擔起聖職者的責任,為每個人施展祝福術。耶拉姆問道:“你不能治好他嗎?”


    “不行,這個法術隻能有限預防,對已經發作的疾病無能為力。”芙米神色黯然,“何況,那是惡魔的邪惡力量。”


    “我進去照顧他。”史列蘭開口道,“我不怕疫病。”眾人大喜。紮姆卡特也自告奮勇:“我和月也沒關係,你們就待在外頭吧。”佛利特不甘示弱地摸了摸胡子:“咳嗯,勇敢的矮人一族也不怕那些負位麵的小蟲。”


    然而,他們才進門,就被醫師的助手攔住。


    “很抱歉,殿下特別叮囑,決不能放你們任何一位進來。”年輕的學徒苦笑,“請別為難我,不然事後殿下會砍了我的腦袋。”


    “笨!你別告訴他嘛!”紮姆卡特嗤之以鼻。


    “可是你們被感染了呢?”


    “我們不會被感染。”月沉穩地道,“這是事實,無論你信不信。請退開,或者被我們打暈。”權衡了一下,學徒還是決定向眼前的惡勢力低頭,畢竟身後的劊子手已經昏迷了。


    其他人則退回對麵的餐廳,焦急地等候,誰也沒心吃飯。肖恩不經意地瞥見滿桌佳肴,隻覺一股劇烈的惡心直衝咽喉。


    “阿嚏!阿嚏!”與此同時,維烈打起噴嚏,好一會兒也停不下來。眾人手忙腳亂,不知他是怎麽回事。楊陽一邊拍背一邊指示表妹:“昭霆,快開窗!”好幾人爭先恐後地衝向窗戶。


    隨著兩扇落地窗被用力拉開,混合著花香的清新氣流灌入室內,眾人頓覺無比舒爽,維烈的噴嚏卻打得更厲害,幾乎喘不過氣來。


    花粉過敏!楊陽腦中靈光一閃,刹時雪亮,捏了個手訣:“狂風術!”


    驟然刮起的大風將桌上的花瓶和碗碟全部卷了出去,連同那撲鼻的香味。楊陽不敢放鬆,喊道:“肖恩,想個辦法讓他聞不到氣味!……肖恩?”發現宿命的另一半也臉色難看地捂住嘴,她更加緊張:“你怎麽了?也生病了?”


    “沒事,隻是有點反胃。”肖恩好不容易擠出聲音,“早飯吃太…嘔——”單單說到“飯”字,他就猛然轉身幹嘔。


    厭食症!


    正目瞪口呆,護衛們相繼倒地,看樣子不像中招,而像自然昏睡。吉西安反射性地抽出法杖,卻緊緊按住額角。楊陽一瞄就猜出他得了偏頭痛。


    啊啊啊——接下來是誰!?


    “好疼!”咒語念到一半的芙米捂著臉頰,楊陽歎息:這位是牙痛。另一頭,拿著斬矛的愛倫呼吸急促地撫著喉嚨,楊陽哀號:哮喘……


    “廁所!廁所!”昭霆突然跳起來,急吼吼地朝外狂奔。楊陽無言地目送她:這小妮子不會得了急性腹瀉吧?那未免太慘了。


    “咳咳咳……”


    “耶拉姆!”


    “不要緊,隻是胸口有點痛。”褐發少年依然一臉鎮定,一手按住肺葉的部位。楊陽終於忍不住抱頭呼喊:“你是肺病!我是——”頓了頓,她苦笑:“胃痛。”還算好。


    短短數秒,在場隻剩下莎莉耶平安無恙。


    每個人都意識到來了強敵,繃緊神經,問題是:他們連敵人的影子也沒摸著,就差不多全軍覆沒。強忍激烈的頭痛,吉西安使用魔法偵測,放出一枚風刃:“這裏!”


    “呀——”無形的風弧沒入中庭的一棵大樹,隻聽得一聲尖叫,一個侍女打扮的少女跌了下來。蜂蜜色的秀發,翠綠的瞳眸,美麗而纖弱。楊陽瞪大眼:這就是疫病之王!?一個嬌怯怯的女孩子!


    聽到友人再次響起的噴嚏聲,肖恩一指點在他的鼻梁上,暫時封印他的嗅覺,然後喚出光劍,準備往外衝,被楊陽攔住:“等等,別殺她!雖然她害我們生病,但沒有置我們於死地!”仔細想想,那些小毛小病還是惡作劇的成分居多,不然以敵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恐怖能力,早就可以一次放倒他們。


    “因為你們隻是那個男人的同黨,罪不致死。”


    梅傑安嘟著嘴,揉著臀部起身,端莊地拍拍裙子,拂了拂散發,義正詞嚴地道,“快把格蕾茵絲的寶貝還給她,我就饒你們不死;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


    “很感謝你手下留情,但你說的寶貝,是維烈的記憶吧。那本來就是他的東西,怎麽能說還。”


    “哼,我們看中的就是我們的。”梅傑安振振有辭。楊陽無語:此女的邏輯倒是和諾因有夠像。


    啊!諾因!


    “快解除我朋友身上的熱病,不然也別怪我們不客氣!”焦急之下,她口氣嚴厲起來。梅傑安一挺腰板:“不行,他打傷奇蜜拉,又搶走格蕾茵絲的獵物,活該受罰。不過他趕緊把寶石還來,再賠禮道歉,我還是能饒他一命。”


    “別跟她廢話了!拖得越久,諾因就越危險!”莎莉耶舉起法杖,頂端的魔晶石飛出一串青色的鎖鏈,環住梅傑安。但還沒碰到她的身體,就被無形的力場還原。


    “敬酒不吃吃罰酒!”


    疫病之王雙手一送,圍繞她的負能量禦壁化為漫天箭雨,聲勢浩大地落下。肖恩、耶拉姆和吉西安緊急間布下的結界被輕易穿透,千鈞一發之刻,楊陽張開[混沌晶壁],護住了自己和身後的維烈。


    中招的人們沒有受傷,而是全身被一層膜狀的物質包裹。剛剛治好牙痛的芙米試圖召喚光元素反擊,卻毫無回應;耶拉姆、吉西安和莎莉耶也在同時發現自己與瑪那精靈的感應完全切斷了!


    仗著身手敏捷,肖恩及時躲過負能源彈。愛倫雖然不是法師,但在疾病的影響下,也失去了戰鬥的能力。


    這時,宰相府的守衛已經驚動,列隊趕來。看見對峙的雙方,好幾人驚呼:“梅傑安!”


    竟然讓敵人混進府!吉西安暗暗咋舌。梅傑安禮貌地致歉:“對不起啦,各位,我是為了報仇。”


    “放箭!”守衛隊長鎮壓下混亂,大聲命令。稀稀落落的羽箭射了出去,準頭之差令人歎為觀止。梅傑安卻變了臉色,閃避的她反而差點中箭。


    “你們…你們好壞。”她發出讓所有人汗顏的控訴,“枉我還做點心給你們吃。”


    “小心!”看出敵人的殺意,肖恩出聲示警。梅傑安右手一抄,似乎撕下什麽透明的幕布。下一秒,肉眼看不見的病菌曼延開來,守衛們紛紛倒下,四肢痙攣,口吐白沫。芙米大喊:“糟了!如果擴散出去——”


    “淨化之幕!”


    肖恩飛快劃了個符文,水藍色的光芒如波蕩漾,罩住整座府邸,暫時遏止了疾病的發散。


    梅傑安露出得意的笑容:“沒用的,你頂多隻能擋一會兒時間,不到半天,外麵的人就會和這裏一樣,統統得病死掉。”聞言,肖恩緊張地看向同伴。不知為何,楊陽和維烈安然無恙;餘人有負能量膜保護,倒因禍得福。


    必須將她遣返,不然赫拉特會變成一座死城!肖恩神色一整,呼喚誓約者:“天杖!”


    回應他的決心,神聖器幻化成一把巨大的十字劍。通體晶瑩,像一束璀璨而清澈的光。劍柄與劍身相交的位置鑲嵌著一枚金黃色的寶石,吞吐著明亮的光澤。


    禮尚往來,梅傑安手腕一翻,一柄形狀極其優美的長刀延伸出掌心。彎月形的刀身異常優雅,深淺不一又自然勻稱的綠色淺淺地透射,呈現出一種無法形容的美麗。


    妖刀·翡翠。


    雪白的柔荑一扯,有**邊的侍女裙自動落地,在她腳邊形成一圈拱衛,裸露出緊身的戰鬥服。杏黃的底色和明黃色的長腰帶,將她不豐滿卻玲瓏凸浮的嬌軀勾勒得無比性感,整個人刹時從纖弱可愛的小淑女轉變成英姿颯爽的女戰士。


    哇!美人!楊陽看得驚歎。


    “喝——”梅傑安橫刀一揮,如綠寶石溶液的光輝呈放射狀綻開。肖恩則豎起長劍,無數熾白的光線以十字劍為中心向四麵八方擴展,中和了疫病、中和了負能量禦壁、中和了翡翠色的劍光……形成純白的力場。


    深淵領主臨危不懼,腳尖一點,輕盈地浮起,盛大繽紛的花雨伴隨旋風席卷開來。


    千萬片水晶花瓣構成看似嬌弱卻危機四伏的殺域,斷裂的白色細線在空中糾纏繚繞,光芒頓時大弱。肖恩光翼一振,閃耀的劍尖直指半空的敵人。


    當!妖刀翡翠穩穩地架住神聖器的化身。


    超過聽覺的爆音瞬間炸開,兩人的衣服割開數條口子。回刀後撤,黑羽流暢的揮動迅速拉開距離,借助加速度的水平斬擊淩厲逼人;肖恩靈活地閃過,長劍以銳利的角度斜削;梅傑安一個後空翻脫離他的攻擊圈,再次逼近對方。


    飛躍、衝刺、閃避、再分開……兩人重複著高難度的空中對壘,一黑一白兩條光帶不時擦撞出灼目的火花。碎瓣飛舞,光粒迸散,銀芒環繞住棕發青年,撕裂了豪雨般的水晶花雨。


    同樣華麗的魔武技令地上的觀眾眼花繚亂,歎服不已。


    難得碰上對手,肖恩本想好好較量一番,但敵人是疫病之王,再打下去焉知不會引發大規模的瘟疫,那樣贏了也沒意義。當下蓄勢前衝,準備一擊解決。


    對方刀法不錯,卻過於花俏,隻要他動真格的,勝利是探囊取物。


    感應到敵人驟然高漲的戰意,妖刀自動射出眩目的翠綠色流光,包裹住梅傑安,以下墜之勢形成鋒利的箭矢。


    澎湃的鬥氣波轟碎了花雨的回防,與劍光的屏障正麵硬撼。隨著一聲轟然巨響,凶猛的狂風四下亂刮,連十餘丈遠的高樓也遭到強烈的撞擊,裏麵的物件朝另一頭的窗戶噴湧而出。楊陽等人不得不伏倒,屏息掩麵,抵擋這股狂亂的氣流。


    爆風散去後,隻見棕發青年衣衫破爛,一副狼狽的模樣;而他的對手更是不著片縷,臉色青白地喘息,周身被黑霧籠罩,構成蔽體的鎧甲,眼中珠淚盈然,活象受了委屈的小女生。


    “討厭,你…你欺負人!”


    “哎?”肖恩一愣,本要遞出的長劍定住。就在這時,一道灰色的能量射線貫穿他的右肩。


    “肖恩!!!”


    楊陽等人駭然變色,顧不得敵人就在頭頂,急忙奔向墜落的同伴。脫手的十字劍還原成項墜,作為緩衝的光翼碎散,紛紛揚揚的羽毛在青年身下鋪了一地。


    “你上當了。”浮起狡獪之色,梅傑安雙手高舉,扔下一顆青黑色的光團,意圖將敵人一網打盡。


    維烈漆黑的瞳眸迸出冰冷的火花,異能全開,倒轉的慣性推回光球,環形的重力場把梅傑安壓進自身的力量。外圍,炸雷鳴響,刺眼的電弧沿著球麵四處遊走,一邊連接一邊向內推擠。


    空間壓縮。


    恐怖的無形之力在瞬息間逼近球心的梅傑安,眼看就要將她壓成肉泥,楊陽等人嚇得大氣也不敢喘,隻能呆呆看著。


    “啊——”慘叫逸出無血色的唇,黑色的縫隙在魔界宰相胸前裂開,湧出陣陣腥風和紊亂的魔法粒子,一道灰影撲向從空間球裏解放的疫病之王,不偏不倚地攬住她。


    “維烈!”楊陽扶起頹然倒地的父親,卻見他胸口完好無損,這才深刻意識到他是[通道]的事實。


    黑發青年已失去意識,之前兩位領主都是用他定位,在附近另外打洞。而這位臨時幫手是硬生生撕開他體內的[場],造成的衝擊不可同日而語。


    此刻,負責接應的兩魔——


    “克魯這個笨蛋!要是那個宰相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以後就沒得玩了!”格蕾茵絲咒罵。奇蜜拉感歎:“這就是英雄救美啊。”


    “克…克魯大人。”梅傑安驚魂未定地吐了口氣,一把抱住愛人的頸項大哭,“嗚哇哇哇!”


    “乖。”粗厚的男聲卻透出無邊的愛憐與心疼。


    克魯?詛咒之王!眾人緊張地繃緊身體,各自擺出備戰態勢。懸浮在上空的男子棱角堅硬,體格魁梧,全身散發出混合著怒氣的威壓感:“你們這些該死的小蟲!竟敢傷害我的寶貝!”


    “哼,惡人先告狀。”


    不屑的冷哼從半毀的餐廳方向傳來,聽出這盛氣淩人的聲音屬於誰,楊陽等人驚喜地轉過頭。卡薩蘭城主一手捏著一隻不斷掙紮的怪蟲大步走近,汗濕的騎士裝領口敞開,臉色還有些蒼白,不過精神看起來恢複了。


    “你怎麽現在才來!”莎莉耶埋怨,隨即納悶地問道,“其他人呢?”


    “圍毆一個陰森森的女人——惡心死了!到處放蟲!害我們跟在她屁股後麵亂轉,大掃除!”


    艾斯托爾也來了?克魯和梅傑安一怔:應該是來實驗他的新發明吧。


    將怪蟲一丟,用力踩扁,諾因手指克魯:“你的對手是我!”詛咒之王蔑笑:“再來一個小丫頭,我也不放在眼裏。”


    “……”楊陽等人不安地偷瞄清秀美青年,果然,他額角浮現明顯的青筋,紫眸射出獰惡的凶光。


    “******你眼瞎了?老子是男人!”諾因吼聲如雷,不掩內心的嫉妒,“有兩塊肌肉了不起啊!看我把你打趴下!”


    出鞘的重劍呼嘯著撕裂空氣,劃出亮藍色的閃電,直奔兩個敵人。


    “不自量力。”嗤了一聲,克魯看也不看,負能量禦壁輕鬆擋下。不料對方的攻勢連綿不絕,強大的法術通過劍風釋放,寬達數十米的火焰之刃從鋒麵激射而出,一波接著一波,搖撼著堅固的防禦。


    看你能接到幾時!諾因自信地揚唇:我能連續揮劍五百下!


    “臭丫頭。”克魯咬牙,四重反擊瞬息連發,“我倒要看看你還揮不揮得動劍!”


    虛弱,麻痹,遲緩,沉默。


    詛咒之王的詛咒何其有效,遠非一般的死靈法師能比。楊陽等人頓時癱了一地;諾因也雙腿發軟,支著劍才沒有向前仆倒。克魯挑了挑眉:“中了詛咒竟然還能站著,了不起。雖然是女流之輩,也值得讚賞。”看來之前的澄清他全沒聽進去。


    “你這……瞎子……”在洶湧的怒火下,詛咒的力量降到了最低,諾因抬起頭,眼裏泛起一圈圈漣漪,四周的大氣也呼應著產生奇妙的律動。


    “克魯大人!”本能地感覺到危機,梅傑安緊緊摟住愛人,六發衝擊波接連打在她的背部,碎散的氣流化為風之牙,刺進她的軀體。


    “梅傑安!”眼睜睜看著懷裏的愛人淡化消失,克魯驚駭欲絕,緊接著會意梅傑安隻是受了不得不回去療養的重傷,但這口氣無論如何咽不下去,“群體咒殺!”


    “詛咒無效!”


    清冷悅耳的男性嗓音消融了從天而降的灰霧,及時趕到的暗黑神從另一頭匆匆奔來,身後緊跟著血龍王、月祭司和矮人。死死瞪著那張絕俗的俊容,克魯一臉震驚:“你……!”


    “諾因,大家,沒事吧?”史列蘭扶住搖搖欲墜的半身,嚴陣以待地注視敵人。


    “呼……這次就放過你們。”壓抑滿心的疑惑,克魯轉向諾因,吐出充滿仇恨的低語,“我以一半生命詛咒你:不得好死!被朋友背叛,被愛人拋棄,受盡萬蟻啃齧之苦,受盡烈火灼燒之痛,無人知曉,無人拯救,獨自死在最黑暗的無底深淵!”


    寒氣滲透五髒六腑,人人都為如此惡毒殘忍的詛咒戰栗。


    “切,破爛的預言。”當事人卻絲毫不為所動,眼神依舊大膽無畏,“詛咒也詛咒得象樣點。”


    啊啊啊——你還這麽輕鬆!沒看出人家是玩真的嗎!?楊陽等人在心裏哀號。


    “我們走著瞧吧。”快意一笑,詛咒之王返回了深淵魔域。


    ※※※


    一場硬仗,換來兩名傷員和一堆病人。


    出發隻好延期,身為祭司長的芙米擔起治療的責任;諾因和姍姍來遲的夙敵互相挖苦攻防。以前會調解的維烈這會兒隻能不著邊際地旁聽,還沒擺脫強烈的暈眩感。肖恩一言不發地坐在角落,沉默異常。眾人隻當他受了打擊,沒有起疑。


    楊陽坐立難安,克魯的那番話像荊棘一樣纏住她的心。如果詛咒生效,別說維烈事後會多麽自責,她也無法原諒他。


    “史列蘭,你不能解開嗎?”拉拉黑發神祇,她悄聲問。


    “不行,那是用生命所下的詛咒。”史列蘭也很擔心,目光如影隨形地盯著快和貝姆特打起來的諾因,“即使殺了克魯,也解除不了。”楊陽煩惱得幾乎要尖叫。


    注意到她的表情,諾因奇道:“幹嘛,你還相信那個破詛咒?”


    “怎麽能不信!他可是詛咒之王!”


    “詛咒之王了不起啊!我當他是屁!”


    “諾因!”楊陽快被他氣死,轉念一想,雙目放光,“你有愛人嗎?”如果缺了一環,詛咒說不定就不會發動了。


    別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諾因轉過頭,淡淡地道:“沒有。”楊陽大喜:“太好了!一輩子不要有愛人!這樣就沒事了!”


    無言了一陣,諾因徑自走開,留下楊陽紅著臉自我反省:居然要人家打光棍。


    不顧心腹的反對,中城城主堅持最遲下午動身。西城方麵也傳來好消息:停航千年的空浮舟終於能使用了,盡管還沒和米亞古要塞取得聯係,但直達離塞維堡最近的市鎮沒有問題。從那兒過境頂多需要一天,節省了許多時間。


    對西城而言,等於送走一個瘟神——[通道]維烈走了。諾因等人也清楚,不過藝高人膽大,都不放在心上。


    “喂,可別嫌麻煩就隨便把他丟路上啊,那樣幹脆留在這兒。”送別時,貝姆特叮囑。


    “你消受得起嗎?”


    “你又消受得起?”


    “別吵了!”在他們從動口發展成動手之前,楊陽高聲打斷,拉著友人的新披風強行拖走。


    空浮舟的速度很快,才過午他們就來到目的地瑞威爾郡。稍事休息後,騎馬繼續上路。


    晴空萬裏,沒有一絲陰霾。熾熱的夏陽照耀著遠處的山巔和近處有著[祈雨城]別名的都市,白色的城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如同神明遺失在這片藍天綠地之間的一塊玉石。一種名叫[琥珀]的暖黃色小花開滿了原野,景致極為怡人。


    深吸一口芬芳的空氣,諾因興致大起,指著前方:“陽,我們來比賽!”


    “咦?”楊陽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策馬衝出隊伍,轉眼跑得隻剩一個小黑點。史列蘭一甩韁繩,追向賴皮的半身。


    “哇啊!你們兩個……”


    “真是的。”吉西安無奈歎息,指揮眾人趕快把撒野的主君、跟著他胡鬧的暗黑神和慘遭池魚之殃的滿願師逮回來。


    兩旁的景物飛快後掠,史列蘭展現出精湛的騎術,卻總是和半身差了一步之遙。諾因突然勒馬,轉頭咧開大大的笑臉:“我·贏·了。”


    “你作弊!”兩人異口同聲,頗不服氣。


    “誰叫你們那麽遲鈍。”毫無愧意地攤攤手,諾因左右張望片刻,掩嘴說悄悄話,“趁他們沒追上來,我們再開溜一段路。”楊陽皺眉道:“不太好吧,他們會擔心的。”


    “這是最後的假期了!我一回去,又要被老妖婆奴役,做牛做馬!”


    “……”楊陽不禁心動,默許地點點頭。


    翻過一座小山坡,諾因和史列蘭不約而同地拉扯坐騎,一邊賞景一邊慢慢前進。


    看著身旁的人不若平常冷厲,帶笑的柔和神情,楊陽感到苦惱了幾天的心境漸漸開朗,卻有一股更深的憂慮漫上來:“諾因,你真的不怕嗎?”


    “什麽?”諾因已經忘了詛咒的事。見狀,楊陽差點氣得腦中風:她到底為誰急啊!


    “哦,你說那個肌肉男的恐嚇。”對上她冒火的雙眼,諾因才想起來,失笑道,“不會成真的啦。”


    “是嗎?”聽他說得信心十足,楊陽這才稍稍安心。諾因回了個“肯定”的手勢:他所愛的就是眼前的少女,以楊陽的性格,真的發生危難,絕對不會見死不救、獨自逃生。


    即使她不愛他。


    朋友當中也沒有可疑人選。而且,那個眼睛被蛤蜊肉糊住的詛咒之王八成是把他當女人詛咒,效果如何實在有待商榷。


    撥了撥被風吹亂的發絲,諾因不爽地抱怨:“難得來西城一趟,連走走看看的空閑也沒有,就要回去了。”楊陽回以理解的笑容:“以後會有機會的。”


    “你也來哦。”諾因認真地凝視她,“你答應過,我旅行,你記錄,我們一起搭檔冒險。”


    “好。”楊陽綻開發自心底的憧憬笑靨。史列蘭手指自己,不滿地道:“我呢?你們忘了我?”


    “你當然跟去了!”諾因白了他一眼,滿臉“你說什麽廢話”的表情。


    史列蘭展顏。


    吹過三人身畔的風帶著花草的甜潤氣息,也隱含遠方戰場躁動的訊息。


    混雜的氣流,一如隱藏在平靜表象下的暗流,意味不同的約定,和美好卻脆弱的夢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滿願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紮姆卡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紮姆卡特並收藏滿願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