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楊陽躺在客房的床上發呆,怎麽也睡不著,突然想起一件事,在心裏喚道:(肖恩!肖恩!你睡著了沒?)


    《不行的。》


    (啊?)


    《你是要我解除他們身上的咒術對吧?不行的,我解不開。》


    (為什麽?)楊陽不解,(維烈不是說你有和他匹敵的力量?)


    《就算我真的和他勢鈞力敵,也解不開,一定要比他強才行。而且受你的身體條件所限,我頂多隻能發揮四成的力量。》


    (這樣啊……)楊陽黯然,(那隻能等碰到維烈再跟他說了。)


    肖恩沉默片刻,道:《如果暫時凍結他們體內的咒力,我倒可以做到,隻是——》楊陽立刻會意,笑道:(沒關係,做吧!反正也是你受苦。)


    《喂……》


    (肖恩,你可以讀我的心嗎?)


    《呃?不知道,我沒做過,也不想做,剛剛我之所以知道你的想法,是你的意識過於強烈的緣故,不是偷看。》


    (原來如此。)楊陽鬆了口氣。肖恩側過頸子:《你討厭被我知道想法?》


    (那當然!我是女孩子耶,總會有些女孩的小秘密。)


    《是嗎?》


    (你真不懂女人。)楊陽翻了個身,(好了,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哦。》


    過了一會兒。


    《楊陽。》


    “嗯?”楊陽已有七分睡意了,迷迷糊糊地應了聲。肖恩呐呐道:(那個,如果我已經知道了,你會不會生氣啊?)


    (什麽!)楊陽立刻清醒,差點喊出聲,(你知道了!?你知道什麽?)


    《你的月經時間啊。》


    “我殺了你!!!”


    楊陽終於喊出來。


    ******


    第三天清晨,一行人告別了精靈村。和離開提拉時一樣,棕發青年是躺著走的。


    “為什麽你每到一個地方,就變成病貓一隻?”


    耶拉姆皺著眉問哼哼唧唧爬上車的同伴,後者回他一個死魚眼:“你以為我想啊!”


    希莉絲倒是很同情肖恩的慘狀:“唉,如果你的另一半是我就好了,我的身體比陽強壯。”


    “我更希望我的另一半是男的。”


    楊陽捶了寄宿者一記:《我也希望是女的搭檔!》昭霆也踢了青年一腳:“有陽這個搭檔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還不知珍惜,欠扁!”精神和肉體都遭到巨創的肖恩無力再辯,一頭栽倒在車廂裏。


    目送漸漸遠去的精靈村,五人心底都湧起複雜的情潮,有悲傷,有同情,有愧疚,有迷茫。昭霆歎道:“聽了那老頭的故事後,我覺得維烈是做得過份了點。”希莉絲神情一黯:“嗯。”


    《但是,換作我處在他的立場,也許我也會做出相同的事。》楊陽低聲道,當然,隻有肖恩聽見。


    (楊陽,你有喜歡的人嗎?)


    這個答案,青年等了約摸兩分鍾。


    《……有。》


    ******


    兩個小時後,他們回到來時經過的瀑布,起灶吃飯。精靈們有挽留他們用餐,但四個少年少女實在是不習慣水果和半生的肉類料理,拿車裏的食物出來吃又不好意思。肖恩倒是吃得很開心,一副來者不拒的模樣。


    “我們接下來要去哪兒?”


    昭霆叼著烤魚問道。希莉絲笑道:“原計劃是樹鎮,但我們已經有了一大堆補給品,就跳過直接去沼澤都市吧。”


    “沼澤都市?不要!”肖恩強烈抗議,惹來四道詫異的視線:“為什麽不要?”


    “因為、很惡心啊!沼澤都市,聽名字就知道是建在沼澤上麵的都市……”


    “你誤會了啦。”希莉絲擺擺手,“沼澤上麵哪能建都市,是建在旁邊的啦。”


    “那還不是一樣!”


    昭霆奇道:“你為什麽這麽討厭沼澤?曾經淹過?”


    “沒有,總之,我絕不去那個沼澤都市,除非我死。”


    《由不得你。》楊陽一字一字道,《那邊有個古戰場遺跡,我是一定要去的。》


    肖恩的氣勢軟下去:(那,到時你出來。)


    《廢話!》


    耶拉姆道:“到沼澤都市還要三四天,那時你也恢複得差不多了,叫楊陽替你就行了。”


    “我們已經商量好了。”


    肖恩邊說邊將昭霆麵前的烤魚偷偷塞進自己碗裏,卻沒發現對方也在做相同的事。將這一幕看在眼裏的耶拉姆和希莉絲歎了口氣,心道:這兩個家夥可能真的是前世今生的關係。


    吃完飯,一行人繼續趕路。迎麵吹來的風帶來麥穀的清香,說不出的舒爽怡人。希莉絲翻翻日曆,拍膝道:“原來再過三天就是收獲祭了,我們快點走,盡量趕在祭典前到沼澤都市錫維拉。”


    耶拉姆卻持不同意見:“反正我們也沒時間參加祭典,幹脆晚到吧,不然會找不到旅館。”


    “對哦。”


    昭霆嚷道:“討厭!這麽急幹嘛!趕著投胎啊!我和陽旅行本來就是為了觀光,為什麽要錯過祭典!去啦!”肖恩附和:“我也想看看一千年後的祭典是什麽樣子。”


    “一票。”希莉絲舉手。耶拉姆無視昭霆和肖恩,咬牙道:“你們倆不用舉了,猜也知道是四對一,好吧好吧,就去樹鎮。”


    “為什麽去樹鎮?不是去沼澤都市麽?”昭霆不解。


    “因為隻有去那兒還可能找得到旅館。你想露宿街頭,我可不想。”


    ******


    樹鎮,是個擁有兩百多年曆史的老鎮,居民以林業為生,所以鎮子理所當然建在樹林裏,而且不是普通規模的樹林,是艾斯嘉大陸最大的原始森林洛傑姆林,南北綿延數百裏,一路上,農地逐漸被從稀疏到茂密的各類樹木所取代,小路也變得難走起來,耶拉姆不得不放慢車速,給了一個人可趁之機。


    “老是待在車子裏,悶都悶死了,還要受到希莉絲的管製,連東西也沒法吃。”


    肖恩覷準紅發少女和褐發少年換班的空檔,偷偷溜下車,在林子裏轉悠,想找些樹果喂飽饞蟲。楊陽提醒:《你摘果子我不反對,別走太遠,免得迷路。》她倒是不擔心會和同伴分開,一發現青年不見,昭霆三人立刻就會停下來。


    (安啦,我的方向感比帕比獸還準確。)


    《帕比獸是什麽?》


    (一種方向感無比準確的獸類,跑得也快,我們那時經常用它代替馬來傳迅。)


    《原來你是和野獸同等級的。)


    肖恩沒有回嘴,一陣異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轉過身,看見一團黑影迎麵撲來。


    換作他本來的身體,避開這種攻擊是綽綽有餘,但楊陽的反射神經就跟不上了,於是被黑影撲個正著。


    “肖恩那家夥,到底在搞什麽!要是趕不上祭典,我就扁死他!”


    昭霆站在路中央噴火,急得來回踱步。希莉絲自我反省:“看來我真的管得他太緊了。”耶拉姆搖頭:“那種任性的家夥,不管得他緊,他還要無法無天!”


    “咦,聽耶拉姆小哥的口氣,似乎對這種類型的人很了解嘛。”


    “嗯,神官大人也是這種人。”


    就在這時,三人聽見急促接近的腳步聲,剛轉過頭,一個人奔出樹叢,滿臉撿到寶的興奮:“喂!我可以養它嗎?”


    “養……”三人一愣,定睛一看,才發現青年懷裏抱著一個乳白色的東西。


    “嗯!”肖恩將懷裏的東西舉到他們麵前,“看!很可愛吧!”


    “比咕。”小家夥很可愛地叫了聲。


    “史萊姆!!!”


    昭霆的喊聲驚天動地,她至今記得差點被一幫史萊姆悶死的痛苦經曆。


    “哇!你要幹嘛!”千鈞一發之刻,肖恩及時縮回手,沒讓新寵物被少女開膛破肚。


    “當然是把它挫骨揚灰了!”


    “小胖哪裏得罪你了,你要這麽對它?”


    “我們仇大著了……小胖?”


    肖恩點頭,親了史萊姆一記:“嗯,它叫小胖,很棒的名字吧?”


    是讓人無力的名字才對……三人垮下肩,不過仔細看,那隻史萊姆的確挺肥的,可謂名符其實。


    “你從哪兒撿來的?”希莉絲戳戳史萊姆,嗯,觸感不錯。


    “不是撿來的,是它自己撲進我懷裏的。”肖恩抱緊寵物,可憐兮兮地央求道,“拜托~~~讓我養它吧!我可以把我的食物分一半給它。”三人麵麵相覷,這個貪吃鬼竟然舍得把最愛的食物分人,看來他真的鐵了心了。


    昭霆的態度稍稍軟化下來:“喂,這家夥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哦,別看它外表長得可愛,它可是糧食大敵。”


    “我知道,可是……”肖恩臉露困惑,其實他本來並不喜歡史萊姆,但是在這個小家夥撲進他懷裏的刹那,有一股近乎傷感的懷念襲上心頭,疼惜之情如泉湧出,怎麽也抑製不住。


    耶拉姆擺擺手:“你要養就養吧,快上車,行程都被你耽誤了。”肖恩喜出望外,立刻爬上車。


    馬車重新上路,在參天古木間穿行,深綠的樹冠遮天蔽日,空氣有點黴濕,但是很清新,聞著這樣的氣息,心情也幡然變好。因此,昭霆打消了淩虐小胖的主意,坐到了車前座上,不時用彈弓打野鳥玩。


    《原來你喜歡史萊姆。》


    (我也是頭一次發現。)肖恩興衝衝地喂小家夥吃牛奶。但史萊姆似乎對這個食物不太滿意的樣子,隻喝了一口就叫起來,在車廂裏跳來跳去,不肯喝了。


    “奇怪,史萊姆應該是什麽都吃的啊。”好不容易揪住寵物,肖恩不信邪地再灌,製止他這暴行的是希莉絲:“住手!這是珂諾比史萊姆,隻吃樹膠。”


    “樹膠?”肖恩和楊陽大奇。


    “嗯,這是洛傑姆森林的特產,以珂諾比樹的樹脂為食,其他東西都不吃。樹鎮的人經常用它們來找珂諾比樹,因為珂諾比樹全身都是寶,果子可以吃,葉子能榨油,樹幹做家具,根和莖是藥。”


    “原來如此。”兩人聽得咋舌不已。雖然楊陽博覽群書,對各地的風俗卻不及希莉絲所知的那麽詳細。


    希莉絲拍拍小胖:“你要做好心理準備,珂諾比樹隻有這裏有,所以,我們一走出洛傑姆森林,你就要和這小家夥分別了。”肖恩大驚:“什麽!!”


    “別難過,史萊姆遍地都有,你再撿一隻就是。”


    “可是!它們都不是小胖啊!”肖恩抱緊寵物,露出下定決心的表情,“不行!我要想個辦法……對了!在那之前,讓小胖習慣其他的食物就行。”說著,撈起牛奶瓶就往寵物嘴裏倒。


    “比咕~~~”


    “喂!住手啊!”


    《肖恩!你這是謀殺!》


    裏麵在鬧什麽?耶拉姆和昭霆轉頭看了眼激烈搖晃的車身,困惑地想。


    ******


    鬧了一個白天,小胖終於接受了牛奶,代價是車頂破了一個大洞(小胖撞的);所有的食物成了殘渣;輪胎滾了一個;人累塌兩個。


    “果然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肖恩感動地看著寵物癱在懷裏,“津津有味”地喝著牛乳,絲毫沒查覺三個同伴殺氣騰騰的視線,直到兩個少女把他暴扁一頓。


    “肖恩,我警告你,明天再這樣胡鬧,我就把你的寵物丟進鍋裏熬湯喝。”


    耶拉姆咬牙切齒地下達最後通諜,被扁得隻剩一口氣的青年隻好苦著臉答應。


    《肖恩,你今天是鬧得太過份了,不管怎麽說,你都是三十多歲的大人了,應該有點大人的樣子。》


    當晚,黑發少女也教訓不像話的宿主,口氣十分嚴厲。


    (對不起。)


    肖恩沮喪地道,他也很為白天的行為後悔,尤其是看到寵物沒精打采的樣子時。


    楊陽放柔了語調:《你這麽舍不得小胖嗎?》


    (嗯。)肖恩抱緊寵物,(楊陽,我們帶著它,好不好?)


    《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今天一天,小胖就被你折騰掉半條命了,再過幾天,它不被你玩死才有鬼!》


    (可是…可是……)


    《接受現實,肖恩。》


    棕發青年長長歎息:(也對,潔兒花了那麽長的時間也無法教會小巨魔語言,也許世上真的有無法扭轉的事吧。)楊陽問道:《肖恩,你相信人定勝天嗎?》


    (人定勝天?我還沒那麽有自信,我隻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也差不多啦!》


    (是嗎?)


    楊陽笑道:《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喜歡有自信的人。》肖恩漾開一臉燦爛的歡愉:(真的?)楊陽點點頭:《但是,我討厭不分輕重的人。》


    (是是。)肖恩聽出她的暗示,歎了口氣。楊陽揮揮手:《你明白就好,晚安。》


    (晚安。)


    不分輕重嗎?可是,當一個人照自己的心意而活時,經常會這樣啊。肖恩眼神一黯,他不知道為何突然有這個感悟,隻覺得心情非常沉重。


    皎潔的月光從窗外灑進來,宛如水波般溫柔透明,卻帶來絲絲寒夜的氣息,滲入他體內,涼了四肢,卻無法寒透他的心,而溫暖的泉源,似乎是他懷裏的小生物。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過這樣的經曆。隻有這小小的身體,支撐他度過漫漫長夜,支撐他貫徹守護的決心,支撐他對抗整個世界。


    可是無論他怎麽回想,也想不起那溫暖身體的名字,隻有揮之不去的悲傷,隨著遺憾沉澱下來。


    ******


    次日,四人換班,由肖恩和希莉絲趕車,昭霆和耶拉姆在車廂裏休息。


    當然,昭霆是閑不了多久的,不一會兒,她就探出頭,興致勃勃地聽希莉絲介紹收獲祭。


    “因為魔導國是一神教國家,收獲祭的主流程是固定的,但各地都有點微小的不同,尤其是埃特拉,這裏是個民族大融爐,風俗就特別雜,就拿樹鎮來說吧。在收獲祭上,他們除了祭拜至高神賀加斯、豐收之神尼爾,還要祭拜一個特殊的神——樹神坎菲斯,感謝他一年來的照應。樹神的象征物是神木,是一棵長在樹鎮東北方的大樹,聽說樹齡有一萬多年了,足足有二十人合抱那麽粗。它不結果,但會分泌出一種味道很像酒的金色液體,樹鎮人稱之為[神酒]。這酒平時是不能喝的,一定要等到收獲祭,還要樹神允許後,才能喝,因為它能夠延年益壽,消除百病。”


    “那要怎麽確定樹神允許了呢?”肖恩奇道,“而且我從沒聽過有樹神這個神啊。”


    “這是民間神啦,民間什麽怪神都有的,南邊還有信企鵝神的呢!而且,其實說樹精比較妥當,樹鎮人認為神木有魂,也就是俗稱的樹靈,為表尊敬,才稱之為[樹神]。祭典那天,他們會讓村裏最美的女孩穿上舞衣,圍著神木跳祈福舞,如果樹神應允了,神木就會唱歌。”


    “唱歌?樹也會唱歌?”昭霆將信將疑。


    希莉絲笑道:“其實我也沒看過,去年我來這裏的時候是冬天,這次正好去看看。”肖恩悠然神往:“聽起來好有趣,好想快去看看。”昭霆問道:“你們那時的收獲祭是怎樣的?”


    “沒有收獲祭。”


    “啊?”昭霆和希莉絲都是一呆。


    “確切的說,是沒有固定的祭典和節日,隻要魔族沒來犯的日子都是節日,到那時,全城的人就像瘋了一樣,又叫又跳,一直狂歡到魔族又來打為止。”(注:肖恩33年的生涯裏,正好是大陸各族與魔族矛盾激突的時段,才有這樣誇張的情形出現,更早以前,還是有些固定的節日的)


    “……”那時候的人真可憐。


    肖恩露出回憶的眸光:“隻除了一天,那一天,就算魔族來了,大家也不取消慶祝活動,在一起歡呼擁抱,慶賀生還;或者加油鼓勁,祈禱戰運。”楊陽猜道:《是國慶日嗎?》


    “不,是東方學舍的校慶。”


    三人大奇,希莉絲問道:“校慶隻不過是學校的慶典,連地方節日也算不上,怎麽會成為全民普及的慶祝活動呢?”肖恩不無自豪地道:“因為東方學舍是當時所有人的精神象征啊。”


    “原來如此。”


    昭霆拉拉青年的袖管:“肖恩,你說你想起了一點以前的事,到底是多少?講給我們聽聽!”


    “嗯…就想起了自己是誰,哪裏畢業,還有……我好像有個姐姐!”


    “耶!”三人大吃一驚,耶拉姆也從車裏探出腦袋:“姐姐?記得叫什麽嗎?”


    “不記得。”肖恩垮下肩膀,自己也覺得自己很不孝。楊陽安慰道:《沒關係,慢慢想,總會想起來的。》


    “但願如此……啊!”


    前麵的樹叢突然竄出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女,看見疾馳而來的馬車,驚叫起來。肖恩估量了一下距離,判斷刹車來不及後,扔下小胖,飛縱而出,將她抱起躍到路邊。回過神的希莉絲和耶拉姆合力拉扯韁繩,將馬車停下。昭霆則吹了聲口哨:“喲~~~英雄救美!”她剛說完,肖恩就捂著腰部哀哀叫:“哎呀,閃到腰了!”


    什麽英雄救美,是狗雄救美才對。楊陽心道。


    “你…你沒事吧?”那少女關懷地問道,一臉愧疚。


    “沒事個鬼!痛死了!你是誰啊?幹嘛突然跳到路中間?”肖恩邊說邊揉,被楊陽捶了一拳:《你看不出她是個美女嗎?》


    (那又怎樣?)


    《笨蛋!憐香惜玉你懂不懂啊!》


    那少女似乎也是第一次受到這樣的應對,愣在當地。這時,昭霆三人走過來。希莉絲扶起肖恩:“怎麽樣?沒事吧?要不要我施法?”肖恩齜牙咧嘴地道:“不用了,還不是無法忍受。”


    耶拉姆問道:“你是樹鎮的人嗎?”少女一顫,搖頭道:“不!我不是!”剛說完,她一聲痛呼,捏住左足踝,細細的血絲從指縫裏滲出來。希莉絲瞥眼間,蹲下來:“啊,你受傷了,快放開,我來治療。”


    淡淡的白光從紅發少女掌間射出,傷口迅速縮短,最後完全看不見。少女驚佩不已:“好棒!你是白魔法師嗎?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外界的治療術呢!”


    “外界?”


    “啊,沒有,謝謝你。”少女連忙站起,鞠了一躬,“我走了,謝謝你們。”


    “等等!”肖恩抓住她手臂,“你一個人嗎?單身在樹林裏轉悠可是很危險的,還是跟我們一道走吧,我們送你回去,你住哪兒?”少女結結巴巴地道:“不…不用了,不用麻煩,我家很近,一會兒就到了。”


    “哦。”肖恩剛鬆手,遠處就傳來一聲大喝:“抓住她!抓住那女孩!”


    “咦!”眾人反射性地轉過頭,隻見一幫上身****,像印第安人一樣頭戴羽毛,臉頰和身體畫著綠色圖騰的男子狂奔而來,一人還彎弓搭箭,射向轉身逃跑的少女。


    啪!箭矢結結實實撞在棕發青年設的結界上,掉落在地。看到這詭異的一幕,那幫男子情不自禁地停下來。肖恩拍胸道:“呼,差點就直接用手去抓了,幸好變招得快。”以他現在的反射神經,要去抓箭,除了被洞穿手掌,別無其他下場。


    “呀!”少女轉頭一看,登時腳軟。


    昭霆義憤填膺:“你們是什麽人!怎麽一句話也不說就射人家!”男子們回過神,一個頭領模樣的人道:“你們是旅行者嗎?不要管閑事,這女孩是我們村裏的人,她犯了死罪,我們有權對她進行處決。”


    “你們是樹鎮的人?”希莉絲認出他們的打扮。


    “沒錯!”


    “據我所知,祭典的一個月裏,你們鎮子是不執行死刑的,可是你剛才那箭,明明是射這女孩的心窩,這是怎麽回事?”希莉絲本來不想多管閑事,但一行人的目的地就是樹鎮,有必要問清楚那裏的情況,萬一有問題,就改道不去。


    男子們露出稀奇之色,上下打量她。那頭領道:“你對我們村裏的規矩倒是挺了解的,不過我們沒有違反規定,這女孩犯了滔天大罪,連****也救不了她,村長特別許了格殺令。”


    “不!”少女突然叫起來,“我沒有犯罪!就算犯罪,村長也和我同罪!是他叫我偷神酒的!”男子們臉色大變,齊聲喝道:“混帳丫頭!竟敢汙賴村長!你眼裏還有沒有坎菲斯神!”


    “我是背叛了坎菲斯神,但我沒有說謊,是村長叫我做的!”


    “他們到底在說什麽?”昭霆看得莫名其妙。希莉絲解說:“據說坎菲斯神是最討厭說謊的,所以那幫男的才罵這女孩,至於背叛,指的大概是偷神酒吧。”


    “比咕!”被肖恩扔在車裏的小胖好容易翻轉身子,一溜煙跑過來,跳進青年懷裏。


    “神獸大人!”


    男子們大驚失色,齊唰唰跪下,少女愣了一秒後,也跟著拜伏在地。


    “啊咧?”肖恩抱著寵物呆在當地,餘人也瞠目結舌。


    “啊啊,神獸大人,終於找到您了,我們找您找得好苦。”頭領盯著史萊姆,感動得熱淚盈眶,“請跟我們回去吧,給我們一分鍾時間,我們馬上做好神轎。”語畢,他們立刻衝向小徑旁邊的樹林,劈裏啪啦地砍起樹來。


    “他…他們瘋了不成?”昭霆看得兩顆眼珠子差點彈出來,楊陽、肖恩和耶拉姆也是相同的表情。希莉絲拍拍頭:“對了!樹鎮的人是把珂諾比史萊姆視為神獸。”昭霆叫道:“他們有毛病啊!把一隻史萊姆當神獸!”


    “大膽!竟然汙辱神獸!”那幫男子放下手邊的活,怒氣衝天地拔出武器,朝她殺來。


    “比咕!”小胖跳到昭霆麵前。


    “神獸大人!?”男子們緊急刹車,慌忙收回武器,再次跪倒,“對不起!我們竟然冒犯神獸大人!”棕發少女幾時有這樣被人叩拜的經曆,徹底傻了。頭領瞄了她一眼,道:“神獸大人,請問這位是——”


    他還當真問史萊姆?耶拉姆和希莉絲啞然。肖恩眼珠一轉,抱起寵物,笑容可掬地道:“我們是神獸大人的朋友,請多多指教。我叫肖恩普多爾卡雷,請問各位大哥高姓大名?”


    他的友善態度令男子們好感大增,頭領溫和地道:“我們這些人的賤名,說出來隻會有辱尊聽,您既是神獸大人的朋友,就是我們的上賓,請到我們村裏一坐,讓我們好好款待您,村長也會很高興的。”


    “可是,我還有同伴……”肖恩假裝為難地看了看昭霆三人。


    “啊,當然是諸位一同去了,您們都是神獸大人的朋友不是嗎?”


    “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肖恩眼中閃過詭計得逞的光芒,轉向那少女,笑咪咪地道,“好了,我們走吧。”


    “呃!?”餘人都愣住了,半晌,頭領叫道:“等等!肖恩先生,這女孩,是囚犯啊!她怎麽有資格……”


    “可是,我們剛才已經成為好朋友了啊,她是我們的朋友,當然就是神獸大人的朋友,對吧?”肖恩問懷裏的小胖,後者回他一個搞不清楚情況的笑容。


    “但、但是……”


    “好了好了,就這麽說定,男人就幹脆一點。”肖恩擺擺手,拍了那少女一下,笑道,“上車吧。”


    “肖恩,你太多管閑事了。”


    在肖恩的軟硬兼施下,那幫男子不甘不願地領著他們朝樹鎮走去。途中,紅發少女忍不住出口抱怨,眉間隱隱有一絲妒意。棕發青年壓根沒注意到,隻聽出她話裏的譴責,搔了搔頭:“呃,我承認我是太多管閑事,可是,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但那女孩犯了罪啊!你救她,於理不合!”希莉絲說完才發覺泄漏了情緒,不禁捂住嘴,臉漲得通紅。


    “她真的犯了罪嗎?”


    “咦?”


    肖恩朝身後的車廂瞥了一眼,低聲道:“那女孩的眼睛裏一點邪氣也沒有,我不相信,她是小偷。”希莉絲窒了窒,歎氣道:“好吧好吧,反正有小胖在,諒那些人也不敢拿我們怎麽樣。”


    “對!小胖真的好厲害!竟然是神獸耶!”肖恩給了寵物一個嘉獎的吻。


    “傻瓜,它隻有在這裏是神獸,拿到外麵,倒貼人家也不要。”希莉絲說著苛薄的話,其實是嫉妒區區一隻史萊姆得到了心上人的吻她卻得不到。


    “我可不這麽認為。”肖恩眼中浮起銳光,“它是珂諾比史萊姆,能找到珂諾比樹的史萊姆,珂諾比樹是樹中之寶,想要的人一定不在少數,而神木,就更不用說了。”


    ******


    路上,車廂裏的昭霆和耶拉姆從少女口中得知了她的故事。


    “我叫巴巴拉,是樹鎮人,今年當選為祈舞女……”


    “祈舞女是什麽玩意兒?”昭霆打斷。


    “就是圍著神木跳祈福舞的人,也隻有祈舞女被允許靠近神樹。”巴巴拉抱緊雙膝:“其實,讓我當選為祈舞女的是村長,因為他要我幫他偷神酒,他說那可以治我弟弟的病。我本來不答應,但是看媽媽那麽傷心的模樣,我……”


    “你偷了?”


    巴巴拉點點頭,眼淚撲蔌蔌落下,哽咽道:“是我不好,我沒有自信,我…我並不是村裏最美的女孩,舞也不是跳得最好,我沒有自信……坎菲斯神會接受我的舞蹈,允許我們取用神酒,而且醫師說,弟弟的病撐不過今年了,所以我才……可是我沒想到村長叫我偷了一次不夠,還叫我偷第二、第三次,我問他理由,他又不說,隻叫我乖乖聽話,不然就揭發我偷神酒的事,我實在無法忍受,就逃了出來。”


    “那個村長真可惡!”昭霆罵道。耶拉姆冷靜地分析:“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村裏的人不會相信是村長叫你偷神酒,看那幫男人的樣子就知道,你回去,隻有死路一條,我們保不了你一輩子,所以你要逃,就趁現在,我們可以幫你掩護。”


    “我…我不知道。”巴巴拉猶豫不定地道,“我知道回去一定會被打死,可是…可是我想再見媽媽和弟弟一麵。”


    “你想讓他們親眼看著你受刑嗎?別婆媽了,你逃走,才是最好的辦法。”


    “可是……天大地大,要我去哪裏容身啊?”巴巴拉又哭起來。昭霆看得不忍,斥責少年:“喂,死小鬼,你幹嘛盡趕她走,咱們幫她把這件事解決,不就行了!”


    耶拉姆慢吞吞地道:“怎麽解決?”


    “這還不好辦!把那個村長綁起來痛毆一頓,逼他向村人吐露實情,不就得了!”


    “的確是你想出來的辦法……”耶拉姆長長歎息,他已經懶得去指責少女的淺慮了,“如果他不吐露實情,在大庭廣眾告發我們,你怎麽辦?把全村的人都殺了?”


    “那——那——”昭霆囁嚅半天,靈機一動,“就叫陽催眠他!”


    這回耶拉姆稍微想了想,但還是搖頭否決:“不行,楊陽的催眠術還沒練到這火侯,要是神官大人在,倒可以——”昭霆叫道:“那就讓肖恩做嘛!他一定行的!”


    “說到那家夥我就來氣!”耶拉姆火道,“老是多管閑事!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來一通!把自己和周圍人都攪得焦頭爛額!”昭霆不以為然:“既然看到了,哪能裝作沒看見,肖恩做的對!”


    耶拉姆睨了她一眼,轉過頭。


    “你和他,都太天真了。”


    ******


    趕了半天路,一行人到達了樹鎮。


    層層的樹林迷障後是一座高密度的小村莊,屋舍靠得很近,清一色木製,式樣小巧、別致,至少整體外觀比精靈村好看多了。農田很少,隻有外圍有些小麥和甜菜田,中央有個大穀垛,家家門前晾著藥草、野果、獸皮、幹肉等物,看得出生計以林業而非農業為主。


    他們還沒進村,暗哨就發現他們,把消息傳回村裏,所以村人早早聚集在村口,等著他們來到。


    “哎呀,好大的排場。”


    遠遠看見這一幕,肖恩吹了聲口哨。那幫男子迎上去,向領頭的老者單膝跪下,恭敬地道:“村長。”


    “諾瓦,抓住巴巴拉了嗎?還有,這幫人是誰?”村長正眼也不看肖恩等人,扳著臉問道。


    諾瓦,也就是那幫男子的領袖將事情經過敘述了一遍。聽罷,村長大吼:“你是白癡嗎!高貴的神獸大人怎麽會和這些低下的外界人混在一起,肯定是被劫持了!你居然還相信他們是神獸大人的朋友!”


    “這…這個……”


    “老爺子,你這麽說就太不敬了。”肖恩跳下車,搖搖食指,另一隻手舉起小胖,“既然這位是高貴的神獸大人,又怎麽會被我們這些‘低下的外界人’劫持?如果它真的被我們劫持,就代表我們法力比它高,是比神獸大人更高級的人物呢。”


    “你……”村長詞窮。肖恩繼續笑咪咪地道:“我相信老爺子剛剛隻是口快,並不是真的汙辱神獸大人和我們,對吧?”


    “村長。”村人們看著村長的眼神,除了惶恐,還帶了一絲譴責。


    咬牙切齒半晌,村長挫敗地道:“恭迎諸位貴賓!”話音剛落,村人們就跑開來。


    “諾瓦,你招呼他們。”村長也轉身離去,臨走前,怨毒地瞪了眼從車上下來的巴巴拉。


    巴巴拉打了個寒噤,情不自禁地靠近棕發青年,兩手抓住他的袖子。希莉絲看的一陣不悅。


    “那老頭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昭霆嘀咕。楊陽讚同:《三流反派的典型。還有,肖恩,給那位發抖的小姐一點溫柔的安慰吧。》


    “啊?”青年不解地看看少女,反問,(安慰?)


    《算了,當我沒說。》


    諾瓦做了個“請”的手勢:“諸位,請隨我來,我帶你們去下塌的地方。”語畢,帶著一行人來到村裏最大的建築物,從屋內的擺設來看,似乎是集會所。


    “抱歉,我們村子不是很富有,隻有這棟房子還體麵點,委曲諸位了。”


    “為什麽說委曲,我覺得很好啊。”肖恩由衷地道,“我以前睡在路旁和野地是家常便飯,有馬廄睡,就已經是天堂了。”


    “哈哈,您說笑了。”諾瓦並不相信。耶拉姆朝青年睇了一眼。


    這家夥,不是沒吃過苦的人。那為何還如此天真?喪失記憶的關係嗎?


    狗改不了****,沒攀談幾句,肖恩的小辮子就露出來了:“其實住的地方怎樣也無所謂,倒是吃的……嗚!”希莉絲一邊狠狠掐住他背上的肉,一邊朝諾瓦綻開豔若桃李的笑:“諾瓦先生,我剛剛注意到,除了我們,村裏好像沒有其他的觀光客了?可是據我所知,你們收獲祭是對外開放的。”


    “呃。”諾瓦搔搔頭,有些害臊地道,“不瞞你說,從前年起,我們就封村了,這是村長的決定,他說外來者都是打神酒的主意,而且也確實發生過這樣的事。”說到這裏,他向緊緊靠著棕發青年的巴巴拉投以鄙夷中帶著痛心的視線,好容易才忍住沒說出譏諷的話。


    “確定是外人偷的嗎?”希莉絲追問。


    “絕對不會錯的!當晚值勤的艾雷親眼看見他們鬼鬼祟祟地在神木附近出沒,一喝問,就抱著像是水壺的東西溜了,村長親自帶隊去追,可惜還是被他們逃掉了,村長還受了傷,之後腿一直不太靈光,真是幫可惡的小偷!”


    肖恩、希莉絲和耶拉姆交換了一個“可疑”的眼色:那麽一大把年紀的老頭,還親自帶隊去追,若不是白癡,就是有鬼。


    這時,幾個村人捧著熱騰騰的食物進來,昭霆和肖恩的眼睛登時迸射出奪目的光芒,幸好被耶拉姆和希莉絲及時踩了下腳背,才沒做出惡虎撲羊的舉動。


    村人們送完餐點就退下了,諾瓦正想跟著離去,被四人挽留,受寵若驚地坐了下來,希莉絲趁機問了他許多問題。比如附近的地形,守衛人數,村長的日程表之類。當然,都是旁敲側擊的。


    扒完飯,巴巴拉鼓足勇氣,詢問有幾分醉意的諾瓦:“那個…諾瓦,我媽媽和弟弟……沒事吧?”諾瓦睨視她,頓了一會兒才道:“他們沒事,不過不保證將來也沒事,村長打算把連座刑加進村規裏。”


    “可是!做錯事的是我,和媽媽和弟弟無關啊!”


    “所以,為了你媽媽和弟弟著想,你是不是該坦然認罪?”諾瓦仰首喝幹杯裏的果子酒。巴巴拉垂首不語,眼中珠淚瑩然。諾瓦裝作沒看見,往自己和棕發青年的杯裏倒酒。


    “肖恩,少喝點!別忘了你現在的身體是陽的!”希莉絲小聲提醒。肖恩扁扁嘴,剛放下酒杯,腦中響起一個聲音:《沒關係,喝吧!我酒量很大,你至少還可以喝五瓶。》肖恩大喜。


    仗著黑發少女的好酒量,肖恩喝贏了諾瓦。其他人早已厭煩了這場鬥酒,相繼回房間了。棕發青年好心地扶起爛醉如泥的酒友往屋外走去,甫出門,一股帶著森林氣息的秋風迎麵吹來。


    諾瓦哆嗦了一下,睜開眼睛,眺望遠方,深深歎了口氣。


    “既然喜歡,就不該那麽對她,殉情是懦夫的做法。”肖恩沒頭沒腦地道,諾瓦全身劇震,驚愕地瞪視他:“你……!”肖恩笑道:“這種事,看眼神就知道了。”


    “是嗎……我還以為你能讀我的心呢。”諾瓦苦笑。


    “那種事,連神也做不到。”


    “神?老實說,我現在有點恨神。”諾瓦臉色一沉,“因為,他將要奪去我最愛的人。”語畢,他煩惱地耙耙頭發:“啊——有這種想法的我,一定和巴巴拉一樣不可饒恕了吧!”


    肖恩不置可否,自管自道:“我那女孩認識的時間不長,不及你了解她,你認為,她是會無緣無故違反村規的人嗎?”諾瓦低吼道:“我不認為!但事實擺在眼前,她也承認了,我不得不信!我是這個村的警備隊長,神木的守護者,即使再不舍、再愛她,也隻能讓她接受處罰!”


    “嗯…事情還沒到這地步啦。”肖恩聽得寒毛直豎,綻開有些無奈的笑容,拍拍他肩,“我向你保證,一切會好的。呐,你看來也清醒得差不多了,我就不送你了,晚安。”


    諾瓦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不知為何,躁動的心火竟平靜下來。


    ******


    當晚,明月高懸夜空,星辰燦爛,但在洛傑姆森林深處的樹鎮,幾乎感受不到自然的光線。而過了七點後,大多數的人工燈火也熄了,還亮著燈的唯有哨樓和村中央的一間大屋子。


    “你這麽晚急著叫我們來有什麽事?”


    三名訪客悄無聲息地潛進客廳,詢問坐在桌邊的老者,從打扮來看像是冒險家,都是男性。


    “我要你們幫我解決幾個不請自來的家夥。”村長開門見山,將白天的事說了。聽罷,其中一位客人啐了一聲:“切!我當什麽大事!不過是區區幾個小毛孩,還要勞動我們的大駕。”


    “沒錯,我們可不是你的私兵。”


    “問題是巴巴拉在他們手上。”村長皺起眉頭,有些不悅,“還有神獸大人!不解決他們,萬一將來他們囂張起來就糟了!”


    訪客們不約而同地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和肖恩等人一樣,他們也認為把一隻史萊姆奉為神獸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明白了,我們會解決的,不過你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其中一個男人道,“而且上次的貨也沒給,這次正好一次補齊。”村長為難地道:“不是我不肯給,是巴巴拉那個賤貨臨時變卦,害我隻能再找個聽話的祈舞女,所以得延遲兩天。”


    “何必這麽麻煩,直接修改村規不就行了!”


    “要我跟你們說多少遍,村規是祖宗定的,我也無權修改,隻能在不違反的前提下,加些條例上去而已,不然村民不造反才怪。”


    “嘖!真是個迷信又封閉的鳥村子!”男子們不滿地咕噥了一通,道,“好罷,但最遲大後天交貨,這是我們跟物主定的最後期限。”


    “一定、一定。”


    一個看來最老道的男子問道:“那批冒險家真的都是幫小毛孩?”村長搖頭:“有個青年,不過看起來一點也不強,放心吧。而且我叫人在酒菜裏下了慢性的安眠藥,現在他們一定睡得死死的。”


    “那我們走了。”三個男子正要走路,門板被拍響,隨著村長的應允,兩個守衛押著一個長發披肩的少女走進。


    “巴巴拉!”村長大吃一驚。巴巴拉一進門就跪倒在地,堅定地道:“村長,我願意認罪,求求你,不要把媽媽和弟弟牽扯進來。”


    “你、你怎麽來的!你沒吃藥嗎?”


    “藥?”巴巴拉一臉茫然。村長鎮定了一下,一邊使眼色給男子們,一邊問道:“我是說,你沒吃飯嗎?”


    “我吃了半碗飯……”


    村長安心泰半,男子們朝窗外看了會兒,回過頭,搖搖頭,示意沒人在外麵,讓他另外一半心也落了地。


    “你在菜裏下了毒!?”巴巴拉終於恍然大悟,急切地站起來,往大門衝去,一個男人扣住她,將她重重甩在地上。


    “你不用緊張,隻是安眠藥,不過他們馬上就要進入永遠的安眠了。”村長嘴唇上吊,“倒是你,視你的表現,也許我還會給你條活路。”


    “為什麽……為什麽要做這麽殘忍的事!?”


    “殘忍?別忘了,帶他們來這個村子的可是你,所以害死他們的是你。”


    村長的話尤如一根毒針刺進少女的胸膛,令她的臉孔刹時變得刷白。這時,一記巨響傳來,大門被一隻套著褚色長靴的大腳丫踹了開來。


    “好!人證俱在!”


    室內七人一時呆住了,趁此機會,肖恩彈指在巴巴拉身上罩了個結界。在他背後是一大叢火把,拿著火把的人們用震驚的目光瞪著村長。


    不久前,他們被一一從床上挖起,趕到這裏偷聽,因為喊人的是“神獸大人的朋友”,雖不滿也隻能依令行事,卻沒想到聽見這樣一席談話。


    村長已經完全陷入失神狀態,說不出話來,三個冒險家也是一臉瞠目結舌。他們剛剛查看過外麵,沒有人,而且村民起來時,他們應該聽到動靜,如果用隔音結界,村民也應聽不見他們的聲音才對。看出他們的困惑,肖恩無意識地擺出師父的架勢:“不用傷腦筋,我設的是反向的隔音蔽視結界,也就是說,你們聽不見我們的聲音,我們卻聽得見你們的;你們看不見我們……嗚!”


    昭霆和希莉絲給了他兩拳:“廢話什麽!”耶拉姆轉頭對諾瓦道:“把你情人拉出來。”


    “啊,是!”諾瓦剛踏前一步,冒險家們回過神,兩人伸手攔阻,另一人撲向巴巴拉,要用她當人質。


    啪!沒人看清青年是怎麽動手的,隻覺眼一花,兩人就分別嵌進左右的牆壁裏,掛在破洞裏,不動了。撲向巴巴拉的那人被結界彈開,正好掉在棕發青年腳邊,被他“輕輕”踩了下胸口,也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村長的勢力瞬間瓦解,快得讓人連拍手的時間也沒有,無怪昭霆大叫“沒意思!一點也不刺激!”,但對耶拉姆而言,這樣和平地解決是最理想的發展。


    三個冒險家被關進充當臨時監獄的糧倉裏,諾瓦說要放了他們,因為他們不是樹鎮人,無法依村規處決,耶拉姆和希莉絲聽得直搖頭,勸他一刀殺了了事,不然假以時日,複仇的大軍一定會開進村子。楊陽和昭霆不忍,建議用催眠術消除三人的記憶。當然,施法者非肖恩莫屬。而村長和他的守衛就沒這麽好運了,當場就被憤怒的警備隊處刑。


    巴巴拉的處置暫時未定,雖然她是受脅迫,但偷盜畢竟是偷盜,還是有不少村人主張對她施以一定的處罰,當事人也這麽要求,問題是村規裏沒有相應的條例,村民們隻得采用投票的方式,結果平數,請來貴賓參加發現也是偶數的四人(他們以為是四個人),正一籌莫展時,肖恩提出一個建議:“就讓坎菲斯神來決定如何?”


    “坎菲斯神?”眾人鸚鵡學舌。


    “對啊,既然我們無法決定,那就交給神來裁決吧。而且巴巴拉偷的是神酒,理應向坎菲斯神道歉才是,讓她在神木前跳舞,如果坎菲斯神饒恕她,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村人們交頭接耳,臉上都浮現讚同的神色。昭霆三人驚訝地看著同伴,因為肖恩並不是個會把事情推給神明解決的人。所以村民一走,他們就開始盤問起來了。


    “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讓巴巴拉脫罪的主意。”


    棕發青年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作弊”兩個大字,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手段,但看到這樣的表情,三人也放心了。


    “那就是神木啊!”


    昭霆感歎。楊陽四人也看得目不轉睛。


    屹立在眾人麵前的是一棵高聳入雲的大樹,就像紅發少女介紹的,足有二十人合抱那麽粗,深綠的樹冠遮天蔽日,無數的光之碎粒鑲嵌其中,分外美麗;雪白的樹幹宛如秘銀雕琢的一般,蒼勁筆挺;小鳥在枝椏間嬉戲鳴唱,透出勃勃生機。


    巴巴拉身穿舞衣,滿臉惶恐地站在樹前,她不是害怕坎菲斯神不肯寬恕,而是為自己的罪行羞恥,不敢麵對世世代代守護樹鎮的偉大神明。突然,一隻手推了推她的肩膀。


    “肖恩先生……”她轉頭,望著手的主人。


    “不用緊張,你隻要把你現在的心情傳達給坎菲斯神就行了,這是告解,不是乞憐。”


    “嗯!”巴巴拉如釋重負,踏前兩步,深吸一口氣,開始起舞。


    那並非十分出色的舞技,卻充滿了感染人心的魅力,讓每個觀者都清晰聽見舞者內心的聲音,感受到她的真誠;她的動作優美流暢,舞步輕巧靈動,宛如林中跳躍的精靈,鼓動著旺盛的生命力,譜寫出一段最純樸的自然詩曲。


    一曲舞罷,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陡然一個清脆到難以言喻的聲音響起,層層疊疊組成交響曲,擴散到遠方。無法形容那到底是怎樣的音樂,就如同蕩漾在深海底的水波;隨風輕擺的野花;遊戈不定的浮雲;綿延起伏的山脈;滾落葉片的露珠——是自然的鳴動,語言無法描述的震顫。


    “神木……”


    感動的視線匯聚在唱起這首天籟的銀白樹木上,甚至有人流下了淚水,四個冒險家也掩不住驚歎的神情。


    巴巴拉的栗發被汗水濕透,肩膀隨著呼吸劇烈起伏,眼眸睜得大大的,仰望樹冠,不知過了多久,她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晶瑩的淚珠滴打在翠綠的草坪上。


    “謝謝你,坎菲斯神。”


    *******


    “原來如此,你是為了讓那女孩擺脫罪惡感,才用這種法子。”


    “嗯,雖然可以借小胖讓村人點頭,但這樣巴巴拉會一輩子良心不安,如果是敬愛的神明寬恕了自己,她就會安心了。”


    審判結束後,四人被迎回下塌處,等待祭典開始。屋外,村人們正為了準備工作忙得不可開交。


    昭霆不解地問道:“可是,你是怎麽令神木唱歌的呢?還有,樹木為什麽會唱歌?”肖恩搖頭:“唱歌的不是樹木,是樹靈。”


    “咦?”


    “出來吧,坎菲斯。”肖恩對著虛空喊,無數小小的光影應聲浮現,匯聚在一起,慢慢勾勒出一個人形。那是個約摸二十歲的男性,身穿銀白的長袍,一頭深綠色的短發,五官很俊朗,眼眸充滿靈性,蘊含著與外表不相符的深刻智慧。


    “嘖,不是說好不讓別人知道我的事,出爾反爾的家夥。”


    “他們不是‘別人’,是我的同伴。”


    男子斜了眼厚顏無恥的棕發青年,轉向呆若木雞的昭霆三人,禮貌地道:“我是坎菲斯,樹靈,請多指教。”他的聲音也和眼神一樣有種經過歲月沉澱的清澈。


    “樹靈!是真的樹靈嗎?”希莉絲大喊。昭霆伸手觸摸坎菲斯,表情從稀罕轉為詫異:“碰得到啊!”


    “我是樹靈,不是幽靈,換句話說,就是樹的另一種存在形式,本體是實物,我就是實物。”坎菲斯微微一笑,“隻不過,要擁有這種型態需要很久。”


    耶拉姆問肖恩:“你怎麽會認識神木的樹靈?”肖恩指著坎菲斯回答:“我一看就知道這棵樹是修煉成精的老妖怪,所以一送走諾瓦,就跑去找他了。他一開始還不肯出來,裝傻扮喬,我就威脅了幾句……”


    “你可不止是威脅,連火也點著了。”坎菲斯撩起長袍下擺,果然有一塊熏黑。


    “又沒燒著你,囉嗦什麽!”肖恩毫無愧意地擺擺手,續道,“然後我就拜托他在巴巴拉跳完舞後唱歌。”


    “原來是這樣。”三人恍然大悟。希莉絲崇拜地道:“你唱得真好。”


    “沒什麽。”坎菲斯沒有因為受到讚揚而飄飄然,“那是自然的詩篇,每個受自然眷顧,擁有生命的智性體都會的原始樂章,隻不過人類忘記了而已。”昭霆三人一臉茫然地對看。肖恩幹脆問道:“你在說什麽?”


    坎菲斯朝他投以深湛的目光,緩緩道:“你是我至今看過,最接近自然的人類,我若告訴你,反而不好。”


    “??樹靈都像你這樣愛賣關子的嗎?”


    “不是。”坎菲斯綻開一個有報複意味的笑容。肖恩啐舌:“年紀這麽大了,還跟小輩斤斤計較,也不丟臉。”坎菲斯斜睨他:“你好像沒有資格自稱小輩。”昭霆訝道:“咦!你看得出肖恩的年齡嗎?”


    “與其說是看出,不如說是感受到。我們和人類不同,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皮膚感覺。”


    耶拉姆問道:“鎮上的人知道這樣的你嗎?”坎菲斯淺淺一笑:“隻有一個人知道,而且是很久以前的人,我的名字也是她取的。”


    三個少女敏銳地看出他眼裏不同的光彩,昭霆和希莉絲異口同聲:“是你愛人嗎?”


    “哈哈哈,不愧是對愛情最有研究的種族,馬上就想到那上頭去。”坎菲斯笑著搖搖頭,“我不知道,我隻是把她定義為一個‘難以忘懷’的人;而且我沒有性別,無法體會那種男女間的熾熱情感。”


    “你沒有性別!?可是——”


    “‘坎菲斯’是男性的名字,所以,我就自然地變成符合這個名字的模樣。”坎菲斯轉過頭,用飽含情感的眼神望著窗外,“這個村子的人是從尼普亞斯大陸移民來的,他們的故國已經消失了,而這個大陸的人,說他們是‘異教徒’,都不接納他們,最後他們隻好逃進這個森林,有很多人被野獸裹腹了,‘她’的父母也是,隻有少部份人幸運地走進我的結界,存活下來,所以他們才這麽封閉、這麽排外。”


    肖恩等人默默聆聽。


    坎菲斯合上眼,臉上浮起寂寞的陰影:“我希望保護這些人,但我的能力有限,最近受荒年影響,結界也無力張開了;外麵的人又老是打我的主意……原本我是想讓村裏人不要那麽封閉,才建議她在收獲祭這天對外開放的,沒想到反而引來一批貪狼。更讓我痛心的是,村裏也有那種家夥,還企圖讓一個無辜的少女替他背黑鍋。”輕歎一口氣,他睜開眼,凝視四人,誠摯地道:“謝謝,多虧你們的幫助,這次才沒出事。今後,大家應該會稍微信任外界的人罷,再過幾年就是沉睡期(注:也稱萬物沉睡之刻,這段時間,不但植物停止給養,動物也會躲起來冬眠),森林會養不活這麽多人口,是時候讓他們踏出我的庇護,和這個世界接軌了,雖然……有點寂寞。”


    綻開一個悵然但更多是欣慰的笑容,坎菲斯揮了揮手:“再次感謝你們為這個村子所做的事,祝你們在祭典上玩得開心。”語畢,他的身影逐漸淡去,終而消失。


    “他真的是這個村子的守護神呢。”


    久久,希莉絲感歎了一聲,餘人點點頭。


    ******


    祭典的氣氛很自由,讓楊陽和昭霆想起西芙利村的春之祭典,村人們在樹上、房頂上串連彩燈和掛飾,在地上擺滿豐盛的佳肴美酒,在村中央搭設戲台,隻是沒有舞會,因為收獲祭的意義是慶賀豐收,而非促進愛情,所以取而代之的是飲酒大賽和一連串跟食物有關的賽事,讓昭霆和肖恩大呼過癮。


    狂歡過後,眾人席地而坐,一邊聊天一邊隨意取用附近的酒菜。當然,能這麽做都是好酒量或好肚量的人,要麽就是沒參於比賽的人,剩下的都在各自的家裏狂吐或猛拉。


    《肖恩,讓我出來。》


    “耶!?”聽到腦中乍然響起的聲音,棕發青年愣了愣。黑發少女催道:《快點,我有要緊事要做。》


    (哦。)


    巴巴拉端著酒壺來來去去,突然聽見有人大叫她的名字,轉過頭,看見一個陌生的黑發少年向她招手。


    “呃,你是——”她走過去,困惑地問道。


    “我是肖恩他們的朋友。”楊陽指著她懷裏的酒壺,露出和煦的笑靨,“請問,我可以帶一瓶酒走嗎?我師父喜歡喝酒,所以我想帶一瓶回去給他。”


    “當然可以。”巴巴拉笑道,將金黃色的酒液倒進她遞出的水壺。


    “謝謝。”


    楊陽合上壺蓋,無意識地貼近胸口,眼神溫柔而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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