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伊維爾倫城主剛打開辦公室的大門,就對上三張壞笑的麵孔,總共六道意有所指的視線瞧得他毛骨悚然:“幹、幹什麽這麽看我?”


    “我們看見了!”久候多時的大神官、魔導團長和隨侍武官齊聲道。


    啪噠!羅蘭腳下打滑,幸好攀住門框,才沒跌倒,但已是狼狽萬狀。他急忙砰上門,滿臉通紅地瞪視三人:“你們偷看!”


    艾德娜噓道:“你這麽凶幹嘛,我們又沒看到什麽,不過是接吻罷了。”說到這個她就來氣,本以為能看到激情四溢的火辣場麵,結果那兩個自製力超強的家夥,明明吻得快沒氣了,還能及時打住拜拜,害她白吹了半夜冷風。


    “非禮勿視!”


    “我這叫克盡職責,以防你們這對親昏頭的戀人被哪裏竄出來的刺客‘喀嚓’。”艾德娜振振有辭。羅蘭狠狠瞪了她半晌,轉向另兩人:“那你們倆呢?”


    法利恩幹咳道:“那顆金木犀樹,是我最喜歡的冥想場所。”


    “同上。”艾露貝爾掩嘴道。艾德娜舉手補充:“對了,我也喜歡拿那顆樹練拳腳。”


    “……”下次談情說愛一定要找別的地方!


    “放心吧,大人。”大神官安慰道,“除了我們,沒有其他人看見。”


    就是被你們三個看見才糟,換作其他人,屠刀一抹就清潔溜溜。羅蘭歎了口氣,放開扶住門框的手,叮嚀道:“別說出去。”


    “廢話!”艾德娜丟給他一個大白眼。艾露貝爾臉露好奇:“羅蘭,你是幾時喜歡上滿願師小姐的?我都沒看出來。”金發青年還沒答話,艾德娜得意地揚起頭:“我可早看出來了哦,艾露貝爾,待會兒我一一告訴你。”


    “嗯!”


    羅蘭險些衝上去掐住隨侍武官的脖子。


    至今為止,房裏的四人無一提到伊維爾倫城妃的存在,區別是羅蘭真的忘記,法利恩三人是注意到了卻不說。他們早就知道主君對朵琳那型的女性毫無興趣,搞婚外戀完全是正常的發展,而且他們更擔心冰宿的立場。


    艾德娜首先開炮:“喂,你想怎麽辦?別說你想把冰宿當地下**,我會敲斷你的肋骨!”


    “就算我想把她納為**,她也不會肯的。”羅蘭睨了她一眼,走向桌後,“何況我從未打過這麽混帳的主意。”


    “算你還有點良心!”


    艾露貝爾憂慮地道:“那你打算怎麽辦呢,羅蘭?就算沒有朵琳夫人,以冰宿的身份,你們也無法結合的,她是神使啊!”法利恩插口道:“不,這是政治謊言,冰宿小姐是普通的女孩子。”艾德娜一呆:“啥?不會吧!”


    “我知道。”艾露貝爾沉聲道,“問題是民眾不知道,也不能讓他們知道。”


    “現在不能,將來就可以了。”


    “咦!”三人一齊看向發言者。


    羅蘭堅定地道:“我會娶冰宿的,一定。”


    “那朵琳夫人怎麽辦?”最好心的水族族長終於忍不住問了聲。


    “管她去死!”


    差別待遇。三人臉上同時劃下幾條黑線。


    年輕的城主掃視三個部下,道:“話說回來,你們大清早守在這裏,除了糗我,就沒別的事了?”


    “對啊!”艾德娜理直氣壯地道。艾露貝爾默認。法利恩道:“不,我有件事匯報。”多虧了他,讓兩女免於被丟出門外。


    “什麽事?”紅發侍衛喧賓奪主地問道。瞥見主君額角跳動的青筋,遠比友人擅於察顏觀色的水族族長連忙拖了她離去,不然,友人恐怕會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幹淨床鋪睡,或者天天從湯裏撈出一隻活青蛙。


    “說吧。”門一合上,羅蘭籲了口氣,恢複冷肅的統治者姿態。大神官也斂去輕鬆的玩笑表情,起身恭敬答道:“淩晨時分,北城的探子傳來情報,青龍騎士團被從前線撤換下來,換紅龍騎士團和道格拉斯頂替。”


    “哦。”羅蘭挑了挑眉,“這下有趣了。可憐的梅蓮可,看來她的苦日子還沒到頭。是米利亞坦主動替換的嗎?”法利恩搖頭道:“不,是道格拉斯自個兒請纓的。”


    “**沒反對?他應該明白放那頭凶龍出去會有什麽後果。”


    “跟上次一樣,反對遭駁回。”法利恩攤攤手,“因為提拉的事,米利亞坦城主最近心情很煩躁,隻被道格拉斯慫勇了幾句就答應了,君無戲言,**隻好飲恨。”


    “奇怪,那家夥每次和我下棋都反悔,為什麽說過的話不肯收回?”羅蘭不解。


    “因為這包括在主君的麵子裏。”


    “原來如此。”懂了!


    羅蘭懶懶聳了下肩,浮起帶著歎息的諷笑,“隻不知會有多少南城百姓,因為他的麵子成為凶龍狩獵的對象。”


    ******


    北城埃特拉·上界。


    “大人,請留步!”


    聽到背後響起的沉穩嗓音,米利亞坦腳步一頓,無奈地轉過身。


    “什麽事,賽雷爾?”


    北之賢者走上前,先行了一禮,才說出喊人原因:“有關道格拉斯團長提議的事,我希望您能再考慮一下。”


    “你的意思是不同意他的提議?”


    “我……”生性溫和的青年猶豫了一下。米利亞坦趁勝追擊:“我可是很讚成哦,是應該讓那幫野蠻的強盜吃點苦頭了。巴曼太重騎士道,不願對地上軍隊出手,西城不動,他也不動,弄得整支青龍騎士團像吃閑飯的。道格拉斯就沒這顧慮,他還向我保證會在半個月內將那群侵略者趕出南城,他這麽有自信,你說我怎麽能拒絕他?”


    賽雷爾眉間浮起苦色:“可是,團長閣下有可能將占領地的百姓卷入戰火。”其實不是“可能”,而是“一定”,這就是那個男人的性格——殘佞好殺。米利亞坦一窒,半晌擺擺手:“不會的,我叮囑過他,千萬要謹慎行事,他也答應我了。”


    答應歸答應,一旦離開,誰還管得了他?賽雷爾咽下到嘴邊的衝撞言語,委婉地道:“誠然,但西城可能會以占領地的百姓作為人質,使團長閣下動彈不得;而且無故換將會令巴曼不服,所以還是讓青龍騎士團繼續……”


    “不必擔心,巴曼不是這麽小氣的人!”米利亞坦一口打斷,“至於人質的問題,道格拉斯早就想好解決方法了。他說隻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垮西城的主力,再一舉鏟除留守占領地的三個傭兵團長,剩下的隱捷敏亞就群龍無首,不足為慮。”


    “可是……”


    “賽雷爾,你終究是魔法師,對軍務不及道格拉斯清楚,就別跟我兜轉這件事了,嗯?”米利亞坦的口氣有些不善。藍發青年隻得垂下頭,黯然道:“是。”


    “話說回來,那幫人的下落還沒找到嗎?通緝令都發出去兩天了。”


    “還…沒。”賽雷爾的回答有片刻的遲疑。米利亞坦注意到,緊緊盯視他,沉聲道:“趁他們還沒逃遠,趕快加大搜尋力度,不然像上次那幫罪犯一樣逃進哪個深山老林,事情就棘手了。”


    “大人。”賽雷爾抬起頭,“恕我直言,那個叫肖恩的青年行事雖然魯莽了些,但並沒有觸犯法律,通緝他,於理不合,不如就把那件事當作頑劣愚民的狂妄之舉,一笑置之,也顯出您的寬宏大量。”


    “賽雷爾!”米利亞坦大怒,“你是要我對那個當眾汙辱我的家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全天下的人視我為笑柄,是這樣嗎!”賽雷爾苦澀地道:“不。”


    “你分明就這意思!”


    “大人!請聽我說……”


    “行了,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在為那家夥脫罪,還有他四個同伴。”米利亞坦冷冷地道,“博爾蓋德告訴我,那四個人就是搞砸拍賣會的罪犯,之前也是他們把穆倫弄進監獄。但他們是你的舊識,你就百般維護,讓他們三番五次逃脫法網。我本來不相信,但你今日的行為,讓我不能不信!”


    賽雷爾心涼了半截,不是為和楊陽四人的關係被揭穿,而是為主君的見疑之心。若不是一開始就對博爾蓋德的挑撥將信將疑,米利亞坦根本不會注意到他一些小馬腳。但米利亞坦本來不是個耳根軟的人,也對自己十分信任,不然,他早就因為博爾蓋德之流的勾陷將他肅清了,可如今……


    最終,他也隻能走到這一步,走到重臣這步,而無法成為能讓主君百分之百信任,認真聽取意見的[諫臣]。


    從今以後,我隻能看大人的臉色行事嗎?不然就會性命不保?想到這裏,賽雷爾不禁露出失落之情,嘴角也浮起苦笑。


    看見心腹的表情,米利亞坦有些後悔,他其實並無意疏遠賽雷爾,隻是被拍賣會的善後問題攪得頭兩個大,加上全是因為自己不采納諫言才導致那幕慘劇的發生,讓他心虛不已,不敢麵對這個臣子,才說出那番諷刺的言語,但他又拉不下臉來道歉,隻得狼狽地揮揮手,岔開話題:“我和羅蘭約好的下棋時間快到了,今天的政務就交給你,晚上我會回來聽報告。”


    “是。”


    年輕的賢者恭身領命,悵然目送主君調頭離去。


    ******


    “**老師!”


    看見迎麵走來的身影,埃特拉滿願師邱玲高興地迎上前,一疊聲問道,“你飯吃過沒?是不是正要去餐廳吃?我們一起吃好不好?”


    “呃,嗯,好啊。”賽雷爾本想省下午餐時間辦公,看到她這麽熱情的模樣,不忍拒絕,少女坦率無偽的笑靨也令他低落的心情好轉些許。


    邱玲喜出望外:“那你等我!我去拿野餐盒!”說完調頭狂奔,眨眼就消失在長廊盡頭。


    野…野餐盒?賽雷爾呆住了:難道要在外麵吃嗎?


    造型精巧華麗的小木橋上,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過,後頭還跟著頭半人高的奇獸。


    “**老師,你是不是碰到什麽不開心的事?”提著野餐盒蹦蹦跳跳走在最前的邱玲轉頭詢問,兩根馬尾隨著她的動作輕晃不已。


    賽雷爾心一凜,佯裝無事地笑了笑:“沒有啊。”


    “哼,撒謊。”邱玲指著他,“你每次想隱瞞什麽,就會露出這種很勉強的笑容。”


    是…這樣嗎?賽雷爾一呆。


    邱玲跳到他麵前,昂起小臉,認真地道:“**老師,我既不能幫你分憂,也不能幫你解難,但我還是希望你打起精神。”


    賽雷爾浮起感動,摸摸她的頭:“嗯,謝謝你,小玲。”


    “不,我什麽都沒做,你謝我我會不好意思的。”邱玲害羞地搔搔後腦勺,隨即舉起手裏的東西,笑道,“不過,雖然我幫不了你,它卻可以哦。”


    “呃?”


    “是初代城主的師父說的:‘人隻要吃飽喝足,就什麽煩惱也不會有。’”


    初代城主的師父?那不就是——聖賢者!!!


    “聖賢者說過這種話?”賽雷爾愕然,不敢相信奉若神明的史上最強魔法師有那麽…那麽不莊重的想法。邱玲點頭:“對啊!”


    “你在哪本書上看到的?”


    “一本小冊子,像是回憶錄,不,日記。很短,隻有幾頁。”邱玲比手劃腳地解釋,“是我在圖書館最裏麵一本歌劇裏偶然翻到的。”


    賽雷爾水色的眼眸閃閃發光:“上麵寫什麽?”


    “嗯…我想想,就寫了初代城主的身世,和他初遇聖賢者的情景。安迪米拉爾城主本是坦帕斯帝國一個大貴族的長子,因為不想放棄最愛的繪畫繼承家業,就在一天晚上帶著簡單的行李離家出走,可是在出國境時錢包被扒,隻剩下繪圖工具和幾件衣物,隻好幫人畫畫糊口維生。一天他正在幫一家麵包店畫招牌時,瞥見旁邊蹲著一個青年,滿臉垂涎地盯著他的畫,問‘可不可以分我三分之二,不,一半就可以了。’這個人就是安迪米拉爾城主後來的師父聖賢者。”


    “……”是野史!應該是野史!藍發青年在心裏為偶像平反。


    看出他的心情,邱玲安慰道:“我也覺得這段是有點誇大了,要麽就是安迪米拉爾城主的畫技太棒了。”賽雷爾定了定神,問道:“後來呢?”


    “後來聖賢者請安迪米拉爾城主吃了一頓做收徒禮,那句話就是這時候說的,再後來就沒了。”邱玲瞅著他,“**老師認為這是杜撰出來的故事對吧?”


    “呃,我是不太相信,不過傳說本來就有上千百種,每種都可能是曆史的碎片,畢竟聖賢者也是血肉之軀,而不是神殿裏那些冰冷的石像。”賽雷爾溫和地闡述想法。邱玲笑開顏:“不愧是**老師,跟那些頑固的法師伯伯反應完全不同,你知道嗎,我告訴他們這個故事時,他們氣得吹胡子瞪眼睛,還要我把書交出來讓他們燒掉呢!”賽雷爾尷尬一笑:“這也不能怪他們,聖賢者古蘭·羅瓦(注:《來訪者》一部裏,神官告訴楊陽和昭霆聖賢者的本名無人知曉,“古蘭·羅瓦”在古代語裏的意思是“戰神”,是他的外號,至於為何提醒大家……嘿嘿,下台一鞠躬)是所有使用瑪那者憧憬的目標,不容玷汙的偶像。”


    “可是,這樣他們崇拜的就不是聖賢者本人,而是他的稱號啊。”


    賽雷爾沉默地審視對方,相處至今,他早就看出邱玲是個極為單純的女孩,老實說實在不精明,不像其他四個滿願師,但偶爾的,她會表現出這種令他驚訝的洞察力和智慧,就像上次識破梅蓮可處死軒風的真意。


    她是塊璞玉,若悉心載培,總有一天會成為大放異彩的人物,但是……賽雷爾垂下眼:平平凡凡才是福,尤其對這個少女而言。


    “你說的沒錯,小玲。”


    邱玲綻開笑容,很高興想法得到師長的認同,隨即,她拍拍手:“對了,**老師,巴曼快回來了是不?”


    “嗯。”賽雷爾詫異她直呼青龍騎士的名字,更詫異她欣喜的口吻,“你很希望他盡快回來?”


    “當然啦!沙耶剛生了六隻小貓咪,可愛極了!希望他快點回來看!”


    原來……賽雷爾不覺鬆了口氣,想起青龍騎士臨行前將風信子和寵物交給邱玲照顧。


    “你寫信通知他了嗎?”


    “寫了,不過大概還沒寄到。”邱玲轉過頭,指著前方一顆大銀杏樹,“啊,到了!我們就在那邊吃飯吧!”說著,拉起賽雷爾的手就跑。藍發青年被她親昵的舉動嚇了一跳,隨即意識到彼此是師生,就釋懷了,但他鮮少和人做如此親密的手足接觸,還是有點不自在,當下俊臉泛起靦腆的紅暈:“小、小玲,慢點……”


    “哦。”少女放緩腳步,這時,左近響起一個陰損的男性嗓音:“喲,這不是賢者大人麽,和滿願師小姐這麽親熱是怎麽回事?不怕露琦雅吃醋?”


    “道格拉斯團長。”


    賽雷爾冷靜地回望從樹後施施然走出的紅龍騎士,眼角瞥見學生一臉驚惶地挨進他,就順手將她推到身後。看到他倆的動作,道格拉斯玩味地挑挑眉:“太失禮了吧,滿願師小姐,難道在下是什麽毒蛇猛獸讓你這麽害怕?”


    “對…對不起。”邱玲紅著臉走出來,但還是不敢和他對視。


    “還是我長得奇醜無比,讓你看了就作嘔。”


    “不是的,我……”


    “道格拉斯團長,小玲還是個孩子,你就別再逗弄她了。”不滿他故意欺負愛徒的行為,賽雷爾皺眉插口。道格拉斯轉移視線,咧嘴一笑:“你以為我隻是在逗弄她?”


    賽雷爾眉蹙得更緊,沉聲道:“道格拉斯團長,請自重。”


    “哼哼,原來你也會露出這種表情啊,真有趣。”道格拉斯眯起眼,好整以暇地搓了搓下巴,“不過,告訴你一個壞消息,露琦雅今天不在!”


    鏹啷!隨著一道光華,一把龍槍像憑空浮現般停在青年頸前。


    “**老師!!”邱玲嚇得心髒差點破裂。賽雷爾卻紋風不動,目光和表情也沒有絲毫動搖。


    道格拉斯啐了一聲:“龍鱗術嗎?你倒是挺謹慎的。”語畢,收回武器。邱玲這才看清自己和師長身周環繞著金黃色的半透明光暈,鬆了口長氣,情不自禁地摟住他的胳膊,喜極而泣。


    “哼,賽雷爾,你也和你主子一個樣啊。”瞄了她一眼,道格拉斯綻開諷笑,無視青年困惑的眼神,長笑離去。


    “小玲,沒事了。”他一走遠,賽雷爾就拍拍學生抖個不住的背脊,柔聲撫慰。邱玲卻不放手,把臉深深埋進他衣服裏,啜泣道:“我討厭他!他要殺你!”


    “沒的事,道格拉斯團長隻是嚇嚇我罷了。”賽雷爾說著謊話,他心裏明白道格拉斯是真的想殺死他。可是,連身為一介重臣的自己也能毫不猶豫地下殺手,而且是在光天化日,在神使麵前,這已經超越殘佞,到達無法無天的地步了!這麽一來,占領區的南城百姓恐怕……賽雷爾越想越憂慮,差點忘了邱玲,調頭去追主君勸他撤回更換令,幸好,從右臂傳來的柔軟觸感提醒他有隻嚇破膽的人形貓咪正掛在他身上,他走不得。


    “相信我,小玲,我不會有事的。”賽雷爾耐著性子低下頭,然而瞧見少女臉上的淚痕,他滿腔焦火登時灰飛煙滅,連忙伸手幫她拭淚。


    “嗯。”邱玲點點頭,抽咽不已。見狀,賽雷爾更是心疼,忍不住摸摸她頭,溫言道:“別哭了,以後多跟在我身邊,盡量別一個人到處晃。”


    “**老師也看出他想殺我。”


    “這個……”賽雷爾心髒漏跳一拍。


    邱玲將他的臂膀摟得跟緊:“我不懂!為什麽米利亞坦伯伯讓那麽可怕的人做龍將?他看不出來,那個人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人嗎!”


    賽雷爾無言以對。


    ******


    東城伊維爾倫·下界。


    “嶽父,你今天似乎不夠專心哦。”


    俯視棋盤,羅蘭端起茶杯,微笑淺啜。米利亞坦豁然回神,搔搔頭:“哈哈,不好意思,你看出來啦,抱歉抱歉。”


    “父親大人,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隨侍在旁的朵琳擔心地問道。


    “不不,隻是出來的時候和賽雷爾吵了一架,有點心煩而已。”米利亞坦情急下說溜了嘴。


    “和**(賢者大人)!?”羅蘭和朵琳異口同聲,表情是相同的意外。


    “沒什麽沒什麽,小爭執罷了,繼續下。”


    羅蘭歎了口氣:“你這麽心浮氣躁,怎麽下得下去。朵琳,把你特地為嶽父做的點心端出來吧,我們休息會兒。”語畢,親自沏了壺新茶給對方。


    捧著熱茶,北城城主窩心不已,既為女兒,也為女婿的貼心。他生了那麽多兒子,卻沒有一個有羅蘭萬分之一的細致體貼,才幹更不用說,他真是為這個女婿感到驕傲啊!


    羅蘭放下茶壺,微笑道:“嶽父,若你還是靜不下來,我們就出去散散步如何?”米利亞坦擺手道:“不用,下棋也罷了,散步我這個老頭子跟著你們去幹嘛?當夾心餅(注:相當於地球術語“電燈泡”)?”羅蘭赧然垂首。朵琳滿麵飛紅,嬌嗔道:“父親大人!”


    “哈哈哈……”


    “你還笑!”朵琳作勢舉起粉拳,被丈夫輕輕按住:“算了,朵琳,你又不是沒被嶽父嘲過。”米利亞坦樂極:“還是羅蘭肚量大!”


    朵琳憤憤垂下手:“老是這麽取笑人,難怪賢者大人生氣。”隻聽得笑聲戛然而止,像被剪刀一刀兩斷似的,屋內的氣氛刹時冷下來。


    “啊。”朵琳十分後悔。羅蘭撫慰地拍拍她的手,對米利亞坦道:“別這樣,嶽父,你這樣會令朵琳不安的。”


    “對不起。”米利亞坦尷尬賠罪。朵琳握住他的手,柔聲道:“父親大人,到底怎麽回事,說出來讓我和羅蘭聽聽好麽?不但你身體舒坦點,也許我們還能為您分憂。”羅蘭附和:“是啊,你真是太見外了,莫非你還不把我當自己人?”


    “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是不想讓你們擔心,尤其是你,你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了。”


    知道我很忙,還成天來打擾的不知是哪位仁兄!羅蘭心裏嘀咕,但表麵,他仍是端著模範女婿的笑臉溫和應對:“沒錯,但嶽父有煩惱,再大的事也要丟一邊。”


    這個誠實又善良的孩子……米利亞坦感動得差點落淚,懊恨自己無福,沒生出這樣乖的兒子。


    過了會兒,他緩緩敘道:“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接受道格拉斯的自薦,讓紅龍騎士團替換巴曼他們。”朵琳喜道:“這不是很好麽!巴曼已經在南城待了半個多月了,是該讓他休息休息,也可以來探探我。”


    “是啊,可賽雷爾不讚同。”


    “為什麽呢?”


    “他說道格拉斯可能會把占領地的人民牽扯進戰火。”米利亞坦皺眉道,“我跟他保證不會的,他就是不放心,東拉西扯找理由,弄得我忍不住光火。”其實他光火的真正原因是氣憤心腹竟然和傷他麵子的犯人相識,還隱瞞他,隻是覺得說出來太丟臉,就刻意省去。


    朵琳不解:“賢者大人怎麽會這麽想?道格拉斯將軍雖然長相粗獷了點,但是個很溫柔的人啊!”


    他隻有對你才溫柔。羅蘭合眼喝茶,掩去眸中的輕蔑。


    米利亞坦幹咳,他沒有女兒這麽無知,對紅龍騎士團長的真實性情有點數,不過他也認為賽雷爾太小題大做了。怎麽想道格拉斯也不可能那麽沒有分寸,不顧友城人民的死活亂來。


    “父親大人?”見他遲遲不答,東城城妃有點疑惑。金發青年溫言道:“朵琳,**的顧慮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戰場唯有不擇手段或壓倒性的實力才能取勝,無關各人的想法和本性。”感激他解圍的米利亞坦頷首:“對!沒錯!”朵琳似懂非懂:“這麽說,道格拉斯將軍真的會把南城的百姓牽扯進戰爭?”


    “呃,也不是啦。”米利亞坦煩惱地搔搔頭,朝女婿投以求助的目光,“羅蘭,你認為呢?這樁事該如何處理?”


    “嗯…我以為,現在考慮的不應該是如何處理,而是怎麽善了。因為你已經答應道格拉斯團長了,若收回成命,會令他心有不服,也損及嶽父您的君威。”


    米利亞坦連連點頭,覺得女婿的分析真是深得他心。


    “不過,**的顧慮也有道理。”羅蘭話鋒一轉,“所以,不如這麽著,詢問一下梅蓮可城主的意見,看她是要戰還是要和。若是前者,就順理成章貫徹這項調員令;若是後者,就讓巴曼將軍繼續留守南城,道格拉斯團長也不會有異議。”


    “羅蘭,你的主意太棒了!”米利亞坦重重拍膝,興奮地道,“我怎麽沒想到呢!的確,應該先問問梅蓮可嘛!這樣誰也不會有話說了!”太好了!他終於可以耳根清靜了!


    換句話說就是你可以把責任撇得一幹二淨了。羅蘭垂下眼,斂去眼底的薄怒。提拉的災難,一半也是緣於這種推卸責任的心態吧。


    米利亞坦環胸思忖:“我猜,梅蓮可十之八九會主張攻擊,她對西城的恨意已經到達筆墨無法形容的地步,不過我也覺得應該教訓那群強盜一下,太跋扈了!對吧,羅蘭?”


    “嗯。”金發青年微笑,不置可否,朝一旁以文靜的姿態默默聆聽兩人談話的妻子綻開溫和的笑容,“對不起,朵琳,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聽得你很無聊吧?”


    “咦,不。”朵琳紅了臉,表情是被揭穿心事的窘然。


    “抱歉!乖女兒,是我不好,硬拉著你的丈夫東拉西扯——來來,羅蘭,我們繼續下。”


    “是。”羅蘭揮手打亂棋盤,“重下吧,免得待會兒你說我勝之不武。”朵琳忍俊不禁。米利亞坦氣得瞪起眼睛:“你這狂妄的臭小子,看我殺得你落花流水!”羅蘭無動於衷:“上回你也這麽說。”


    “可惡!乖女兒,倒茶!給為父助威!”米利亞坦還當真撩起袖管,但是不到兩個時辰,他的額頭就開始有豆大的汗珠往下掉了。


    “唉,羅蘭,你早就想問你了,你的棋藝到底是誰教的?怎麽這麽高杆。”害得他每每信心滿滿地來,垂頭喪氣地去。他原本可是號稱[棋師]的全國第一高手耶!現在……


    “艾爾菲瑞特。”


    “知識之神?你可真會開玩笑。”


    羅蘭但笑不語,撚起一顆白子按放在棋盤上。米利亞坦立刻被引開注意力,遺忘了小小的疑惑。


    ******


    結果米利亞坦沒來得及詢問梅蓮可,在他回宮之前,道格拉斯就率領麾下的龍騎士出發了,他隻能捶胸頓足一番,發信通知梅蓮可和巴曼這件事。


    南城梅迪·下界。


    自從灰水河一役飲恨割地後,梅迪軍不得不撤出凡爾加平原,退至威斯萊嶺以東,在一座名為[洛桑]的臨時軍鎮駐紮下來。本來卡薩蘭軍也陪同她們守在這裏,後來北城城主米利亞坦·歐斯達帶著援軍青龍騎士團趕到,自認義務盡了的中城城主於是撒手離去,高高興興地回老家米亞古要塞重啃磚頭。


    之後,也許是忌憚飛龍騎士的赫赫威名,進駐凡爾加平原的三名傭兵團長——逆十字、血徽和月影都按兵不動,專心於領區的占領化工作,導致遵奉銀龍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思想,堅持騎士道的巴曼找不理由攻擊;而身為被救助者的南城也沒法厚著臉皮要人家違背原則,因此,時至今日,三支軍隊一直維持著微妙的平衡,連遭遇戰也沒打過一場。


    直到紅龍騎士團來此。


    但是,在後來被占領區民眾稱為[煞神]的炎之龍將道格拉斯將局勢打破前,戰火也曾差點被點燃,原因就是卡薩蘭城主臨行前的一席話。


    [給你個忠告,要麽叫米利亞坦換道格拉斯過來,要麽想辦法讓西城主動出擊,不然那個滿腦子正義思想的笨蛋龍將會像老烏龜一樣永遠縮在殼裏,任你的寶貝城民被貝姆特東榨西榨,榨成人幹。所以,你好好想想,別再把我的金玉良言當破瓦爛礫丟一邊。]連貶帶損說完,頂著與長相不符的刻薄相的諾因無視師妹之母鐵青的臉色轉身走人,還是他兩個心腹同情地施了一禮。


    基於此,南城高層展開討論,不過全部針對第二條,梅蓮可和四璧也知道[凶龍]的為人。


    “大人,我讚同諾因城主的意見!”幾乎黑發青年前腳走,後腳芙瑞爾就跳起來叫好,“現在正是反攻的大好機會,趁凡爾加平原還沒被西城占領,一鼓做氣將他們趕走!否則,等隱捷敏亞軍完全占領平原,我們要趕走他們就困難了!而且要快,不能讓那群無恥的狗強盜有機會拿我城的民眾當擋箭牌!”


    “不錯。”凱伊頷首讚同,“我不讚成換將,但諾因城主第二個建議確實很有道理。目前我軍是沒有反攻的能力了,隻能仰賴埃特拉的友軍,將凡爾加平原奪回來。那裏不僅是我城最重要的糧食生產地,更是精神屏障,不收回它,大家一天不心安,西城也會一天天壯大,所以,我們一定要速戰速決!”


    梅蓮可不語,中城城主充滿譏嘲的話語就像惡魔的呢喃不斷在她耳邊回響,部屬的勸告更煽動她體內複仇的業火愈加高漲。她竭力克製,不讓理智被火氣衝昏。軒風的教訓讓她嚐到得意忘形的下場;灰水河的敗仗讓她體會到魯莽行事的後果,所以梅蓮可警醒自己,絕不能再犯相同的錯誤。


    然而,思前想後,左推右敲,她怎麽也挑不出兩人的分析有何不妥,反而無一不是真理,於是放心地開口:“那麽有什麽辦法不落痕跡地挑釁西城來犯?”她精準地抓住這條計策的關鍵:不落痕跡。不然巴曼不反過來罵她們不遵守戰場規矩才怪,還幫她們反攻?做夢!


    凱伊和芙瑞爾大喜,正要埋首商量,一個平和的聲音響起:“我反對。”


    “呃!?”


    三人吃驚地看向發言者,這還是第一次,被公認為四璧中最有智慧也最沉默的一員在人家問他前主動表態,還不是隻說三個字就了結:“求你再等段時間。”


    “什麽意思,卡特?”梅蓮可愣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等等,你的意思是,現在不是反攻的最好時機?”


    卡特搖搖頭:“是最好時機。”眾人被他搞得一頭霧水。


    “你說說清楚啦!卡特!”芙瑞爾大叫,她最受不了這個僚友講話隻講一半還言語含糊,她卻沒想到卡特天生口拙,字也識得不多。


    卡特連忙搜腸刮肚拚湊詞句:“因為…秋收快到了,現在打仗,農田會被踏壞,占領地的百姓今年冬天就要餓肚子了。相反,等到秋收後,西城會分配糧食,因為要人手替他們耕種放牧,雖然肯定不夠,但至少足以糊口……”他越說越小聲,覺得實在是說得顛三倒四,但是其他三人都聽懂了。


    “對了,馬上就秋收了。”凱伊沉吟道,“現在攻擊,的確會使作物受損,不過隻要我們小心一點,動作快一點,損失不會很大的。”


    “沒錯!何況等到分配完,西城早就拿好自己那份了!我們怎能允許他們吃我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莊稼!絕不能等!”芙瑞爾激昂地道。


    卡特垂下眼,他不是沒想到這些顧慮,隻是他從小飽嚐空腹偷生的苦楚,實在不忍心過慣了豐衣足食生活的占領區民眾落得那種下場,他知道他們熬不過的,一個冬天也熬不過,但他也明白此時反攻對大局和長遠利益來講是最好選擇,因此很是為難。


    梅蓮可看著這個部下,當瞥見他空蕩蕩的左袖時,湖藍色的眸子浮起濃濃的愧疚。其中不僅有自責,還有一份更深的感情——對另一個人的懷念之情。


    她已逝的丈夫。


    卡特無論是性格還是為人都和那個人極為相似。一樣的木訥,一樣的堅忍,一樣的……含蓄溫柔。梅蓮可尤記得那個男子總是深情凝視她的眼神;默默付出關懷的模樣;還有他每夜每夜,從隔壁房走來,為她掖好被子的那雙溫暖的手。


    是的,他們沒有同房,除了新婚那夜,因為她喝醉了,把他當作另一個男人。


    她其實真的很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沒有一個女人能在這樣的感情麵前無動於衷,隻是她沒說,自始至終沒有。


    因為她不想被他看作水性楊花的女人,而且她也確實沒有對米利亞坦完全忘情,這樣不貞又善變的自己,怎有資格回應、接受他的愛?光是內心的貪婪,他不求回報無休無止的付出就夠讓她自厭羞愧了!


    羞愧到不敢麵對他,讓希莉絲誤會她母親厭惡她父親到連看他一眼也惡心。隻有梅蓮可自己知道,她是多麽渴望回頭撲進那個人懷中,將真正的心意傾吐而出。


    他病逝前第一次牽起她的手,微笑著說你真是太倔了。希莉絲以為她寬容深情的父親終於忍不住在臨死前抱怨了一句,但她知道不是。那個男人看到了她無法吐露的愛意和掙紮,還有她的自卑。他笑她的倔歎她的傻憐她的苦,他愛她了解她包容她。


    在他合眼的那刻她知道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所以她哭不出來。流產那夜她哭了;米利亞坦結婚那天她哭了;就他死的那時,她沒哭。


    她不怪女兒不原諒她,她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南城城主從回憶中醒來,沉沉歎息。三名將軍屏息注視她,對她剛才的異樣既不解又擔心。對上其中一人清澈如水的目光,她堅定地吐出一句:“等到秋收後。”


    梅蓮可明白這是感情用事,但她克製不住。她欠那個人太多太多,也沒有機會向他償還,所以至少,她想滿足和他很像的卡特的心願。


    ******


    當天下午,梅迪城內定繼承人,祭司長蕾雪·依娃隻身來到洛桑,向梅蓮可匯報有人散播謠言,重抬失蹤滿願師神使的身份,使得民心惶惶。聞言,梅蓮可的表情極為苦澀,因為她知道這不是謠言,而是貨真價實的真相。


    “你認為是哪城的間諜?”梅蓮可鎮定心緒,以平靜的口吻道。


    “稟大人,屬下猜測不是東城就是西城。”與之相比,蕾雪的神態和語氣都彌漫著焦躁。梅蓮可敏銳地注意到,恍然大悟,體諒地揮揮手:“下去吧。”她早該想到的,這個部下放下公務趕來此地的真正目的。


    “大人……”蕾雪臉一紅,恭身道,“對不起。”語畢,匆匆退出房間。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才對。目送她的背影,梅蓮可滿懷歉疚地歎了口氣。


    ******


    “卡特!”


    剛走出臨時城主府,蕾雪就看到倚著門前一棵大槐樹的僚友。後者一臉詫異,顯然沒料到她這麽快就出來。


    “好久不見。”青年將軍綻開略帶靦腆的笑容,挺身打招呼,態度一如往日。


    蕾雪盯著他的左袖,被麵紗遮住的臉看不出情緒。


    “你的手……”


    “呃,嗯,沒事,諾因城主幫我的劍施了魔法,今後還是可以用,隻是有點不習慣。”卡特被她瞧得很不自在,無波無痕的心湖像投進一顆小石子般泛起難過的瀲漪。他知道蕾雪並沒有看不起他,但他自己無法不在意。本來他和這個人在外表和內涵的差距就是一個天一個地,現在更是不能比,連這樣和她麵對麵講幾句話也覺得不夠格。


    “那個。”他垂下頭,囁嚅道,“你上次布置給我的作業,我做完了,我去拿給你。”話音未落,他驚訝地望見視野中多出一雙套著鹿皮短靴的纖足,接著,左肩傳來暖暖的感覺。他急忙抬頭,看見對方正將手按放在他的傷口上。


    “疼嗎?”雪白的麵紗下傳出壓抑的溫柔嗓音。


    “不疼…早就不疼了。”


    “哦。”


    卡特認為有必要說些什麽:“那個,蕾雪,謝謝你,我真的沒事,軍人受傷或死掉是很平常的事,所以……”


    “那就不要當軍人了!”蕾雪突然大吼,駭呆了他:“呃!?”


    “我說不要當軍人!”祭司長豁出去了,“那就不會受傷!也不會死了!”卡特沉默半晌,道:“可是除了當軍人,我不知道其他的生活方式。”


    “……”


    “而且,我必須報答大人的知遇之恩。”


    “可是我——”不想你受傷!更不想你死啊!蕾雪在心裏呐喊。


    “放心吧,蕾雪,我會好好保重,盡量不再受傷。”仿佛聽見她的心聲,卡特認真保證,“對不起,讓你擔心了。”語氣就像個內疚讓師長傷心難過的孩子。


    蕾雪眼神一黯,但她什麽也沒說,隻是輕輕執起他的手,低頭一吻。


    “蕾雪……”卡特端正卻不出色的臉龐浮起酡紅的顏色,想抽手又不敢。


    “沒關係,頂多再十年。”蕾雪自言自語,“等我繼位後,你想逃也逃不了。”卡特沒聽清,反問道:“什麽?”


    “沒什麽。”


    未來的南城城主合上眼,淺淺一笑。


    ******


    創世曆1037年秋之月17日,總共三百數紅龍騎士到達凡爾加平原,也不知會東道主,就徑自殺向駐紮在最前線的兩支隱捷敏亞軍的大隊。毫無防備的後者連點像樣的抵抗也沒來得及擺出,就在頃刻間全軍覆沒。期間道格拉斯殘忍地命令下屬驅使座騎把西城士兵叼起來飛到半空,再扔下地;或者直接用爪子和牙齒撕得粉碎,野蠻凶殘的手段令旁觀的南城百姓不寒而栗、不忍卒睹,但他們還是對前來“拯救”的援軍表示誠摯的歡迎,可是不到一天,歡呼聲就變成哀嚎了。


    借徹底清空敵人為名,紅龍騎士團在兩天裏襲卷了半個平原,呼嘯的龍翅掀飛了眾多民居的屋頂;巨大的龍軀踏平了數以百計的農田;大張的龍嘴吞沒了無數即將收成的莊稼,造成的損失遠非侵略者可比。但最讓人無法忍受的還不是這些,是龍騎士們漫不經心到幾近故意的行為,比如不小心踏錯人,不小心咬錯人,不小心扔錯人,更別提有多少南城百姓被從天而降的房頂壓成肉餅,莫名其妙地歸了西。這支殺戮軍團每到一處,就掀起一波血雨,喪命者還多數是梅迪一方。


    幸好,在民怨沸騰至群情激憤前,另一支有德行的龍騎士團及時趕到喝止同僚的暴行,但道格拉斯不打算就此終止正在興頭上的享樂,向巴曼出示換將令,叫他立刻閉嘴滾回上界去。青龍騎士無法,隻好搬師回朝,期待南城城主盡快將災情通知主君,讓他收回成命。他剛走,紅著眼睛咬著牙齒的梅迪急使就捏著北城城主的手諭快馬趕到,目送他們高飛的身影跳腳。


    ******


    “伊莉娜小姐!”


    聽見背後響起的呼喚,打扮成神殿雜傭的西城間諜停下掃地的手轉過身,看清來人,愣了愣:“啊,你是克勞德的部下吧?發生什麽事了,臉色這麽難看?”


    “大事不好了……”使者一言未畢,被一聲清亮的啼鳴打斷。伊莉娜舉起隻手:“野冰優先。”


    使者強抑焦火,閉上嘴巴。他和上司都不知道這個看上去才十二、三歲的女孩和主君有何關係,但貝姆特千叮萬囑要唯她之命是從,他們隻得照辦,不過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月影傭兵團上下都對這位神秘少女佩服得無體投地,因為她麾下的間諜網比他們還精幹完善,無怪主君看重——秘密武器嘛!


    取下綁在蒼鷹腳上的紙條展開一看,伊莉娜登時漾起開心的笑靨,信上隻有短短四字,傳遞的溫暖卻足以填滿她的心。


    生日快樂。


    好弟弟!伊莉娜親了信紙一下,愛惜地收進胸前的口袋,解開另一隻包裹讓野冰飛走,一邊拆封一邊道:“好了,現在你可以說了。”尊重同行的權力,日前她把凡爾加平原的事務都移交給三名傭兵團長,專心於南城內部的情報作業,因此對發生在占領地的變故一無所知。


    “是!”使者應了聲,開始匯報,“紅龍騎士團奉北城城主之命替換青龍騎士團,於前日到達威斯萊嶺上空,沒有修整就展開突襲,目前已推進至中線。”


    伊莉娜的動作靜止了:“傷亡如何?”


    “血徽損傷最大,十分之三;我們和逆十字還好,隻傷了一成。現在除了夏亞大人的直屬部隊,剩下的都撤退至後線了。”


    “很好,動作很快。”伊莉娜鬆了口長氣,灰綠色的眸子浮起憤怒的寒光,語氣也沉冷下來,“好個道格拉斯,竟敢壞我們的好事。農作物的損失一定相當嚴重吧?”


    使者默認。


    少女沉吟片刻,打了個響指:“叫夏亞撤退,米利亞坦很快就會把那頭胡作非為的凶龍拎回去,犯不著和他們拚得兩敗俱傷。”


    “可是在那之前不知還會有多少田地被毀。”使者憂慮地道。


    “不用擔心。”伊莉娜牽起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他們沒機會的。”


    ******


    太陽高高掛在天空,沒有雲遮擋的光線分外刺眼,一絲風也沒有,南城的秋季,依然像初夏那麽炎熱。一支紅龍騎士團的十人小隊就頂著這樣的日頭低空飛過。


    “報告隊長,前麵有個村莊!”一名斥侯駕著座騎飛回,興奮大喊,引起一片歡呼。


    “好,帶路!”隊長喜出望外,一邊用手掌扇風一邊低咒,“真他媽熱死了!這兒的人究竟是怎麽活的?待會兒一定要喝水喝個飽!”


    “再叫幾個美女幫咱們扇風!”一個隊員嚷道,餘人高聲叫好。


    匆匆飛離的龍騎士們沒有察覺,一隻圓不隆東,兩側生翼的奇怪生物憑空出現,盯著他們的背影看了片刻,消失了蹤影。


    ******


    看清腳下的村落,隊長深深皺眉:“什麽啊,這個村子已經被修理過了!”隻見村裏到處是殘垣斷壁,無頂的房屋和破碎的木屑;村外的農作物也東倒西歪,委靡不堪,顯然經曆過**。


    “咦!可是……”斥侯滿臉詫異,“我剛剛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啊!”


    “被搶先了。”


    “一定是巴迪那個混蛋!可惡,這塊地方明明是咱們的地盤,他老是撈過界!”


    “下次見麵扁他一頓!”


    龍騎士們紛紛鼓躁,神情凶狠。他們都是血氣旺盛的年輕人,平常被關在深宮裏,除了打架沒有別的發泄途徑,好容易得到這次外出機會,當然個個像出閘猛虎,恨不得殺個痛快,玩個盡興。而且這幫龍騎士一向眼高於頂,對最強兵種的名號充滿了優越感,在他們看來,西城的騎兵是地上爬的小螞蟻;而南城的民眾是隻能仰賴他們鼻息而活的可憐蟲,兩者都死不足惜。


    隊長瞥見幾隻滿載的瓦缸,揮手道:“罷了,稍後再找巴迪他們算帳,先解渴。”語畢,他高聲道:“聽著!把水搬到村中央,搭個涼棚,讓大爺們休息一下,睡個午覺!漂亮的女孩全部給我站出來,不許躲!放心,不會對你們怎麽樣的,隻是叫你們幫忙扇扇扇子,服務服務罷了!”餘人轟堂大笑。


    但是笑聲不一會兒就戛然而止,因為村民們居然充耳不聞,依舊各管各做事。


    “媽的,這幫蟲子膽子變大了。”隊長不怒反笑。一名火暴的龍騎士朝一個坐在家門口剝豌豆的婦女投出龍槍,餘人看出這槍去勢淩厲,絕非恫嚇,卻都不作斥責,笑嘻嘻地看著。了不起把村子裏的人全殺光,把罪名推到西城頭上。


    龍槍直直刺進那婦女的胸膛,然而下一妙,異變陡生。從傷口噴出來的竟不是鮮血而是沙子,更匪夷所思的是,那婦女也像一尊沙雕般緩緩癱下去,連人帶槍化作一堆沙。


    “這、這是怎麽回事!?”龍騎士們錯愕不已,眼珠瞪得滾圓。而且怪事不是到此為止,隻聽得轟轟連聲,其他村人也化作沙雕,崩散開來,接著是房屋……整座村莊在頃刻間消失無蹤,隻剩下一泓沙池。


    龍騎士們還沒從這個異變中回過神,一人發出尖銳的叫聲:“盔甲……!”


    盔甲風化了,就像字麵意義一樣,以飛快的速度化作粉塵消散在空氣裏,然後是包裹在盔甲裏的血肉之軀、骨胳、內髒……


    驚駭的慘叫響徹雲宵。


    ******


    “無人回報?”


    道格拉斯垂下掬水的手,任掌間的液體回歸小溪,起身轉向身後的部屬。不遠處的小樹林裏,他的直屬親信們三三兩兩坐在樹陰下乘涼。


    “是的。”部屬有點不安地道,“時間已經過了,卻連一道狼煙也沒見著。就算其他小隊玩得太瘋忘了,克裏明隊長和尼路隊長無論如何不會——”


    為了最有效地掃蕩隱捷敏亞軍,說白一點是為了讓每個隊員都盡情享受,道格拉斯把隊伍拆開,分成二十五支小隊,讓每個隊長各拿一張地圖碎片去找樂子,隻留下五十個親兵在身邊。本來分散兵力是最愚蠢的行為,但任何一支龍騎士小隊都有挑戰一支普通師團的實力;而且還有最新配備的抗魔護甲,就算遇到以前最忌諱的雷係法師也不用怕,所以道格拉斯完全不為部下們擔心,報告的性質更接近炫耀戰果,可如今……


    這時,左近響起驚嘩,兩人回頭一看,眼睛瞪得老大。隻見坐在樹下的龍騎士們被伸展的樹枝纏住舉起,宛如陷入蛛網的蝴蝶,一邊掙紮一邊發出窒息的喊聲。就連飛龍也一樣,堅硬如鐵的尖爪和利牙不僅無法撕裂這些扭動的樹枝,還反過來被纏得嚴嚴實實,最後完全動彈不得。整座樹林一下子變成一隻奇形怪狀的鋼鐵囚籠。


    “這是……哇!”部屬還沒說完,一雙透明的臂膀從後麵摟住他的肩,將他硬生生拉進水裏。道格拉斯及時跳開沒有被抱著,然而兩隻土手伸出地麵,牢牢抓住他腳踝,緊接著是向上瘋長的藤蔓。


    “喝!”銀白的鬥氣從他周身湧出,將藤蔓和土手震得稀爛,同時他看清將部下扯入水的凶手,是一個隻有雙手,通體透明的異形。


    不是人魚,那不是生物,是幻術!


    想通這一連串怪事的原因,道格拉斯毫不猶豫地投出背上的龍槍,附有鬥氣的槍頭直直刺向空中的某一點。大規模的幻術都是通過結界施放,所以隻要打破結界,幻術自然就會消失了。


    龍槍果然撞上看不見的結界壁,激起劇烈的劈啪聲,龜裂以槍頭為中心向外擴散,眼看就要爆裂,一根燦爛華美的金線不知從何處激射而來,纏住龍槍,擲還給他。下一秒,空間破碎,無數鏡子碎片般的尖棱在漆黑的背景上無聲地飛舞;再一眨眼,景色又變了,這回他是身在一個四方形的廣大空間,數以千計大小和形狀一模一樣的鏡子密切地拚在一起,包圍住他,倒映出相同數量的影子。但吸引他視線的不是這些,而是浮坐在他麵前的嬌小身影。


    那是個身穿侍女衣裳的小女孩,灰綠色的眸子蘊含著與外表不符的深刻智慧,圓圓的蘋果臉很是可愛。她懷裏抱著一隻像是布偶,長著翅膀的怪東西,正貼著她的胸口嚶嚶哭泣,背上不斷湧出綠色的濃稠液體。道格拉斯一看那傷口就確定是他捅出來的,可見這隻小怪物就是結界的本體了。


    “乖乖。”少女伸手一抹,傷口就消失無形。小精獸發出感激的歡喜聲音,振翅飛到她肩頭,親熱地磨蹭她粉嫩的臉頰。少女拍拍它:“去吧,繼續去耍那幫龍騎士,整死他們最好。”小精獸低叫一聲,領命飛走。


    “你是誰?”


    道格拉斯並不以她是幻術師而小瞧她,別說龍將,一般龍騎士都受過嚴格的訓練,絕不會被普通的幻術所迷,能困住他們的法術絕非等閑,而且直覺告訴他眼前的敵人絕非一介幻術師這麽簡單,她的實力深不可測。


    是血魔嗎?西城城主手下有這等實力的隻有血魔。


    “我不是血魔啦。”伊莉娜笑道,不意外地收到兩道驚訝的目光,“沒錯,我能讀你的心,因為這裏是[鏡象空間],身在這個空間裏的你,所有的心事都無所遁形。”說著,她皺皺鼻子,環顧群鏡:“不過,你還真是個徹底的本位主義者哩,每麵鏡子映的都是自己——啊!有個女人!哦哦,還是美女!咦咦,她是——”


    道格拉斯瞥了一眼,心神大震,鏡上的麗影正是他勢在必得,卻沒有得到的那個人。他心裏頓時升起熊熊怒焰,挺槍刺向看似毫無防備的窺視者。


    鏹啷!他刺是刺中了,對方也倒地了,癱倒的身體卻碎成了晶瑩的玻璃碎片,與此同時,他身後響起悠閑的聲音:“別白費力氣了,我的本體在外頭,這是法師和戰士對局的一貫做法,不是嗎?你真沒有常識。”


    傷不了本尊,道格拉斯並不氣餒——像剛才那樣破壞結界就行!他再次投出龍槍,但出乎他意料的事發生了,龍槍被彈回來,落在他腳邊。


    鬥氣對魔法無效?怎麽可能!他大吃一驚。


    “笨蛋,我已經說了這裏是[鏡象空間]不是[鏡象結界],在時間和空間麵前,魔法和鬥氣都是無用之物。”伊莉娜小巧的粉唇牽起嘲諷的弧度,“還有什麽技倆盡管使出來,我雖然不是喜歡折磨對手的人,但對你這種恃強淩弱的敗類,最好的方法就是打擊再打擊,把你狠狠踩在腳底踐踏。”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少冠冕堂皇了!你這個強盜頭子底下的無名小卒!”自尊嚴重受創的道格拉斯咆哮,生平頭一次,他嚐到被人捏在手心玩弄的滋味,而以往,都是他站在支配者立場,盡情折磨已無反抗能力的對手。


    伊莉娜笑嘻嘻地不以為意:“馬上就要死在我這‘無名小卒’手上的你,可更加不光彩。”


    “閉嘴!”再也無法忍受的龍將孤注一擲地朝她衝去。


    “已經把技倆都抖光了嗎?那麽——”伊莉娜一彈指,四麵的鏡子就射出無數金色絲線,看似華麗脆弱卻在瞬間緊緊捆住道格拉斯高大魁梧的身軀。他稍加掙紮,大量的鮮血就自勒處標出。


    “永別了。”伊莉娜淡淡地道,抓住左近一根金線,足以削金斷玉的絲線卻沒有對她白嫩的柔夷造成任何傷害。然而,就在她準備扯線的刹那,一股毫無預兆的冰寒之風襲卷了這座封閉的異空間,隨著清脆的劈啪聲毫不間斷地響起,所有的鏡子爆裂開來,金線全斷,道格拉斯的身體重重掉落回地。


    空間壁被打破了!!伊莉娜驚愕萬分,在她記憶裏能做到這件事的隻有——


    “帕西斯!”


    不!不對!他不會離開迷霧森林!對了,還有一個人:“羅蘭!”


    金發青年的身影應聲浮現,看清少女,一抹玩味的笑意緩緩綻放。


    “你縮水縮了好多啊,師姐。”


    “你倒是出落得愈來愈標致了。”伊莉娜回他一個甜甜的笑容,一副比誰笑得更假仙的架勢。


    “說什麽呢,你早就見過我了,還將我騙得好苦。”羅蘭彈了個響指,倒臥在他腳旁的紅龍騎士就浮了起來,“做為賠禮,這個人我帶走了。”


    “喂!是你自己沒認出來,怎能怪我!”


    “那就做為給久未謀麵的師弟的土產,送我吧。”


    伊莉娜奇道:“你要這種破爛幹嘛?”


    “當然是因為有利用價值。”羅蘭幹脆地給出模糊的答案,隱去身形,同時消失的還有道格拉斯。


    伊莉娜沒有追上去,她知道剛才那個是羅蘭的投影,真正的他在伊維爾倫。而且她也不是非置道格拉斯於死地不可,反正他受了那樣重的傷,在被北城城主拎回去前是別想醒過來了,南城的白魔法師才不會幫他療傷。她琢磨不透的是羅蘭的打算——為什麽他不惜花費諾大力氣救一個於公於私都和他敵對的人呢?他應該知道道格拉斯是他的綠帽子啊!


    “真搞不懂。”


    ******


    東城伊維爾倫·下界·首府坎塔薩。


    深夜,滿願師蘭冰宿終於完成當天的學習計劃,合上魔法書準備睡覺。這時,她聽見細小的異響,辨明方位後,她一把撈起霜慟拉開虛掩的窗戶,對上一張意料之外的臉:“你……!”


    “噓、噓。”東城城主一指比在唇前,做出噤聲的手勢,揮動另一隻手示意她出來。


    冰宿俐落地翻出窗子,跟著他跑出一段距離,才小聲道:“幹嘛?”


    “帶你去個好地方。”羅蘭神秘一笑,環住她的肩膀,“走吧,快去快回,免得被艾德娜發現。”


    幾分鍾後——


    “你說的好地方,就是廚房?”冰宿盯著一棟單層建築。


    “別忙失望,進來。”羅蘭跳上石階,推開大門,一陣沁人心肺的食物香氣撲麵而來,冰宿恍然大悟:“原來是請吃夜宵,早說嘛。”


    “是我做的喲!”


    “啊!?”


    少女傻在門口,被滿臉急切的青年從後麵推進去,按坐在椅上。


    “快快,嚐嚐看。”羅蘭坐在她對麵,一疊聲催促。冰宿半失神地拿起筷子,隨便夾了點菜塞進嘴裏。幾乎在她合嘴的刹那,羅蘭就迫不及待地問道:“好吃嗎?好吃嗎?”


    “……好。”


    好吃到唯有一個“好”字能形容,冰宿叼著竹筷愣了會兒,無意識地試吃其他菜肴,還越來越欲罷不能。


    羅蘭幸福地瞧著她捧場的舉動。


    半晌,茶發少女才回過神,驚訝地看向對座,頓時心跳加速,青年此刻的笑容是她前所未見的清朗,毫無陰影和雜質,甚至帶著幾分稚氣,傳遞出滿滿的喜悅和毫無保留的愛意。


    “嘿嘿,我的手藝不錯吧?你不知道,為了做這桌菜,我費了多少功夫!既要偷偷練習,又要找借口支開廚子,還得小心不讓他們發現食材少了,賊都沒我辛苦!”羅蘭也夾起一塊魚肉塞進嘴裏,皺起眉頭,“……還是退步了,畢竟十年沒碰餐具,隻靠幾天臨時抱佛腳還是不行。”


    這叫退步?那他以前的水平也太駭人了。


    “你為什麽突然做飯給我吃?”冰宿不解地問道。羅蘭不好意思地別開眼:“是我家鄉的風俗,對喜歡的人告白後,就要親手做頓大餐給她吃。”其實這是流浪藝人的習俗,而且真正的含意是:讓所愛的人吃下自己精心整治的菜肴,代表接受他的心意,兩人正式締結夫妻關係,因為貧窮的流浪者們沒錢籌辦婚禮。


    目前他也沒法給這個少女婚紗和頭銜,送戒指又覺得太俗了,隻能用這種方式代替,傳達一下他的心意。


    她是他的妻子了。想到這裏,羅蘭不禁再度綻開幸福的笑容。


    “是嗎?”冰宿不揭穿,在得知眼前之人的身世後,她曾廣泛閱讀過民間的書籍,因此對這個風俗的真正出處和意義心知肚明。


    強壓下翻騰的情緒,她微微一笑:“在地球的古代也有個類似的習俗。”


    “哦?怎樣的?”羅蘭好奇地問。


    “喝交杯酒。”茶發少女在兩個杯子裏注滿清澈的米酒,示意他舉起麵前那杯,一邊回憶從電視上瞄來的鏡頭,一邊疊向他持杯的手。


    羅蘭學著她的動作,也繞過她的手臂,結果不得不站起來,冰宿也是,因為不站起來根本喝不到酒。額飾與瀏海相碰的瞬間,兩人不約而同地燒紅了臉。


    “好親昵的風俗……”


    “嗯…嗯。”因為是夫妻間專用的嘛!


    青年不疑有他,俯首抿酒;少女也舉杯唇前,飲酒入喉。


    共飲交杯,永結同心。


    這樣,他也算是她的丈夫了吧?冰宿不確定地想,抬眼偷瞄對方,不料羅蘭也在看她,視線交匯的刹那,兩人呼吸一窒,清晰地望見彼此眼中的深情。


    室內無比安靜,靜到連一根針落在地上也聽得見。兩人同時移開酒杯,拉近距離。這是不帶****的接吻,為的是訴說無法傾訴的渴望與誓約。


    “羅蘭。”


    “嗯?”


    “我打算參加官吏考試。”


    羅蘭沒有詫異,隻輕聲一歎:“你真的打定主意了?”


    冰宿頷首,語調沉穩:“我想幫你。”


    “你現在就已經幫了我很多了。”


    “不夠。”冰宿堅定否決,隨即微笑起來,“而且,我也希望有個能讓我充份發揮的位置。”


    “突然從神使轉職為大臣,會有許多人反對的。”羅蘭臨時找出一個不怎麽高明的借口。


    “什麽,這還要我傷腦筋?你自己想辦法解決!”


    “……”羅蘭苦笑了一下。


    冰宿斜睨他:“你啊你,到現在為止還想不開?要我說多少遍,這是我心甘情願選擇的道路,你無權幹涉,也沒理由自責。”


    就是沒法不自責才自責。


    羅蘭綻開商量的笑容:“冰宿,我說,這件事我們再從長計議幾天好不好?”


    “不好。”


    緩兵計不行,那換哀兵計:“我不想你做我的部下。”


    “那就別把我當部下看。”冰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也沒把你當主君看,臣子地位隻是方便我提供助力給你。”


    “可是我會心痛啊!在看到你和其他人一樣朝我行禮的時候!”苦肉計上場。


    “我是神使,可與你平起平坐。”


    “但……”


    “沒有蛋。”他有完沒完?


    “我……”


    “沒有我!”煩死了!


    羅蘭瞪視她,強忍和她吵上一架的衝動,極有涵養地撐起一抹溫文包容的笑:“好罷,飯菜快涼了,我們先吃飯如何?”第四招,轉移注意力,降低戒心。


    “吃飯可以,不許說話。”


    “你欺人太甚!”這女人怎麽這麽難搞定?


    “你才嘮叨得沒命!”冰宿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我嘮叨?羅蘭差點破功,好容易按捺住,再深吸一口氣,才敢開口:“我不是在嘮叨你,而是在關心你。”


    “多此一舉。”


    多此一舉多此一舉多此一舉……


    “冰宿。”羅蘭從牙齒縫裏擠出聲音,警告她:他光火了!他真的光火了!!


    “真拿你沒辦法。”冰宿突然歎了口氣,用認命的口吻道,“實話告訴你吧,我考官吏,一半是為你,一半是為我自己打算。我想提高對你的價值,成為你不可或缺的人。”既然這小子花樣百出,她也來兵不厭詐一下。


    “啊?”羅蘭臉上的怒意褪盡,取而代之的是驚喜的神情,“真的?”


    “聽到我這麽不可愛的想法,你很高興?”冰宿自嘲一笑,意外發現自己也挺有演戲天份。


    “不是不是。”羅蘭連忙板起臉孔,卻怎麽也克製不住一波波湧上的寬慰和喜悅,一把摟住她,把臉埋進她纖細的肩窩裏。


    太好了……這樣她就不會後悔和我在一起,也不會很難過,很委屈了。


    這個包著聰明人外皮的傻瓜。冰宿暗暗歎息,唇畔卻浮起寧馨的笑意,回抱住他。


    “同意我做你的大臣了嗎,羅蘭城主?”


    “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滿願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紮姆卡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紮姆卡特並收藏滿願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