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埃特拉,魔導國麵積最小的城市,顧名思義座落於艾斯嘉大陸的北方。聖光王朝時期,作為帝都薩克亞,集合了光輝的魔法文明和繁榮的物質財富,但這些輝煌全在一夕間消失,經曆死靈王摧殘的北方大地與焦土無異,數百年無一縷人煙。直到死靈王被矮人王烈戰紐和精靈王奧佛瑞特聯手封印,才陸續有人流匯入北方,在荒涼的大地上建起一些小小的貿易集市。到了一千多年前的大黑暗時代,聖賢者古蘭羅瓦的弟子,安迪米拉爾歐斯達得到銀龍王麥先的友誼和幫助,在與魔族的戰爭中居功甚偉,戰後獲得英雄王克威特科爾修斯的獎賞,賜予整塊北方封地。無數慕名而來的人成為他的城民,最後終於形成一個完備的城市,即今日的[埃特拉]。


    因此,埃特拉是五城中資曆最淺的,而且延續了最初的傳統,以貿易治城。埃特拉沒有傲人的軍備,沒有豐富的文化底蘊,沒有肥沃的土壤,富裕卻排名第一,就在於它那活躍的商業。魔導國雖以軍事為主,經濟仍是支持國家不可缺少的一環。而埃特拉奉行明朗、自由、開放的政策,自然吸引了無數大陸或外陸的商人來此做生意,甚至可以說埃特拉本身就是個巨大的市場。在這裏王室的影響力不大,商會的勢力占主導地位。舉個例子,光哈梅爾商會就壟斷了北城大多數日用品的交易和出口,連曆代北城城主見了哈梅爾商會的主人也不得不買三分麵子。但同樣的,王室也有令商人們忌憚的法寶:就是龍族的守護。據說初代北城城主死前,請銀龍王守護他的領土和子民,而麥先也答應了他的請求。除了他自己,總共留給埃特拉王室三條守護龍,分別是青龍白夜、紅龍炎烈和藍龍百榭。後來三龍作為青龍、紅龍、藍龍三大騎士團長的座騎,指揮不到千數龍騎士征戰各地,擊退侵略者無數,奠定了龍騎士最強兵種的名號,威震世界。從此再無人敢輕稔龍須,冒犯埃特拉的領土。


    當今埃特拉城主米利亞坦歐斯達是年四十五歲,是五位城主中最年長的一個,生性風liu,喜歡拈花惹草,與他那個據說性冷感的祖先截然相反,連到了中年也不曉得收斂。但在治理城市方麵,他的表現還堪城名君,不僅擅納人才,也肯聽忠言,所以對他不太檢點的私生活,人們就睜隻眼閉隻眼,而且米利亞坦沒做出強搶臣妻那種惹人怨恨的事,絕大多數露水姻緣都是兩情相願,可問題是他“播種”太多,民間私生子多如繁星不說,光王室內部身份得到承認的子女就已經人數爆滿。據當事人自己解釋,這是因為他喜歡小孩。戀童便戀童罷,就當多產報國,可最近臣子們發現:問題又來了。也許是米利亞坦擅養卻不擅教的關係,子息雖多,其中卻沒有英明到足以被列為繼承人的人物。女性多為唯喏懵懂之輩,欠缺主見;男性則學了老子那套花心本事,整日風裏來雲裏去,卻沒學到老子半分政治才幹,連米利亞坦本人也對此頭痛不已。反而是北之賢者賽雷爾****出類拔悴,忠直能幹,極得米利亞坦賞識,提拔為左右手,共同治理北城,此舉自然引來不少有心人的嫉妒。


    “啊——”


    淨之月13日午後,幾聲高分貝的尖叫毫無預兆地從王宮後花園響起,破壞了寧靜的氣氛和繽紛的園景,隻見幾個啼淚交流的侍女跌跌衝衝跑出花叢,大喊救命。悉蔌聲響,一隻外形奇異的野獸銜尾追來,骨碌碌的大眼緊盯著她們的背影,大嘴張開,露出長長的獠牙,低聲咆哮,似乎在宣告什麽。


    “喂,你快回來啊!”慌張的叫聲在它身後響起,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出現的是個身穿淡黃衣裙的少女,相貌頗為靈氣秀美,隻是這會兒她長發散亂,滿頭大汗,喘得快要斷氣的模樣令她憑添幾分狼狽。奇獸轉過頭,一言不發地注視她。


    黃衣少女被它看得有點畏縮,咽了口口水,才小聲道:“乖,你認得我的是不是?我是召喚你的主人啊,所以你應該聽我的,對,乖孩子……”一邊溫言勸慰,她一邊極緩極緩地將手放到背後,結成手勢,飛快地念出譴返咒語:“以貝裏卡斯之名,開啟……”


    “吼——”被她的行為激怒,奇獸後腿一蹬撲了上來。少女嚇得忘了後續的咒語,雙手反射性地舉高過頂,護住頭臉。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人影環住她的腰,高高躍起,避過了奇獸的利爪和獠牙。


    “你沒事吧,邱玲小姐?”


    “啊……巴曼將軍!”看清救命恩人的麵目,埃特拉滿願師邱玲又是驚訝又是鬆了口氣,年輕的龍將將她輕輕放回地麵,但右手仍擱在她腰上,以備不測,然後轉頭看向襲擊者,這一看令他瞪大眼:“魔獸!為什麽宮裏會有魔獸?”


    “啊,那個,是我召喚的啦。”邱玲紅著臉,吞吞吐吐地道。巴曼眼睛瞪得比剛才還大,看著她的表情好像她突然長了隻角:“你召喚的?”


    “嗯,我一個人偷偷在花園裏練習召喚魔法,想晚上給****老師一個驚喜,沒想到會跑出這麽大頭,以前明明都是迷你的啊。”邱玲納悶不已。


    巴曼快氣瘋了:“邱玲小姐,你實在太亂來了!像召喚魔法這麽危險的法術,你怎麽可以隨便嚐試!就算要練習,也該叫專人在旁邊看著才是!”


    “對、對不起。”


    正當兩人專注交談的時侯,魔獸有了動作。原本他嗅出巴曼身上的龍血氣息,知道此人不好惹,想靜靜溜走,但現在看他分神談話,機不可失,便發動了攻擊。


    “哇!”邱玲眼角瞥見它氣勢洶洶地撲來,兩隻前爪隻差半分就要親吻上巴曼的後腦勺,來個腦漿迸裂血花衝天的慘景,下意識地閉上眼,直到聽見一聲悶響,才睜開眼,正好看見魔獸被一腳踢飛,委頓在地。


    巴曼正要上前補一拳,讓它死得幹淨透徹,邱玲一把拉住他,央求道:“等一下,巴曼將軍,求求你,不要殺它!”


    “邱玲小姐,不殺它,也許他還會傷人啊!”


    “我知道,所以我會送它回去!一開始就是我召喚它過來,理應我負責!”邱玲懇切地道,“求你不要殺它!這真的不是它的錯!”


    “……”巴曼沉默片刻,垂下手,“好罷,不過我要在這裏看著。”邱玲喜出望外,向他道了聲謝,走近趴在地上的魔獸。


    “邱玲小姐!”見狀,巴曼又緊張起來。


    “沒關係的。”邱玲回了一句,但未免巴曼太過擔心,她隻走了兩步就停下,探出身,誠懇地道,“對不起,都是我召喚你來,才發生這些事,現在我就送你回去,今後,我不會再打擾你了。”語畢,合起手準備施法。


    魔獸眨眨眼,目光在她靈秀如水的小臉上溜了兩圈,突然全身散發出柔和的白光,一塊溫潤如玉的寶石從額心浮現出來。隨即,它起身,行了一禮。


    邱玲看得不明所以,巴曼卻是大吃一驚:這是魔獸被收服的現象!可是一般締結主從契約,必須召喚士將召喚出來的魔獸或精獸打倒,再經過換血,才算完工,而邱玲根本不曾製服這魔獸,它怎會認她為主呢?


    “巴曼將軍,這是怎麽回事?”


    “呃,是這樣的,這頭魔獸已經承認你是它的主人了,也就是成為了你的召喚獸。”巴曼壓下滿肚子的疑問,坦白回答。邱玲十分詫異:“什麽!真的?”仿佛為了證實,魔獸走上前,舔了舔她的手背。邱玲頓時拋去疑惑,蹲下身,高興地撫mo它細長柔順的毛:“真是不敢相信,我居然有了自己的召喚獸……嗬嗬,別舔了,好癢。”


    巴曼仍然不太放心地站在一旁,關注魔獸的一舉一動。雖然召喚儀式錯不了,但魔族畢竟是魔族,萬一它戾氣未去,傷了邱玲一根寒毛,他可擔待不起。


    “對了,得給你取個名字啊,嗯——”邱玲一手托著下巴,上下打量新收的寵物,想從它身上找出取名的靈感。魔獸甚有靈性,安靜地站著任她檢視。半晌,邱玲擊了下掌:“有了!你牙齒特別長,就叫‘牙兒’好了!”


    “撲!”青龍騎士忍俊不禁。魔獸則滑了一跤。邱玲被他們倆的反應嚇壞了:“怎、怎麽了?不好聽麽?”


    “不,很可愛的名字。”巴曼青玉色的眸子閃爍著惡作劇的笑意,瞅著魔獸,加重語氣,“是不是,牙兒?”魔獸惺惺而吠,但它對這個踹了他一腳的人類頗有懼意,不敢惹腦他,盡管它真的很討厭那個名字。


    “是嗎?”邱玲信以為真,一把抱住魔獸的脖子,歡聲道,“請多指教了,牙兒!”


    “嗚嗚。”魔獸欲哭無淚地應聲。巴曼放聲大笑,笑聲極是歡暢,笑了一陣,攸地止住,換作怔仲:我竟然在笑?還笑得如此開懷?如此忘形?


    自從得知伊人另有所愛,他整日愁眉深鎖,鬱鬱不樂,部下都懷疑他是不是失戀或更年期到了。這會兒卻被一個小女孩的無心之言逗笑?


    “巴曼將軍,你怎麽了?”邱玲注意到他的異樣,好奇地問。巴曼回過神,對上一雙剪水秋瞳,心中一動,刹時明白那隻魔獸為何無故認主:真正的召喚師,本就不是用武力令召喚獸屈服,而是以真心取得它們的信任,就像龍騎士與飛龍的關係一樣,這個女孩真是不可思議,也許她有成為大召喚師的資質,不過……


    “對了,邱玲小姐,賽雷爾大人呢?他怎麽讓你一個人練習魔法?”


    邱玲有點意外:“咦,你不知道?米利亞坦伯伯被國王叫去卡薩蘭,臨走時任命****老師為代理城主,所以這兩天他忙壞了,我不好打擾他。”


    “原來如此。”巴曼不好意思地騷騷頭,最近他情場失意,變得心灰意冷,什麽事都不關心,因此對城裏的變故一無所知。


    邱玲觀察他的表情,展顏一笑:“太好了,你總算稍微打起精神了。”


    “咦?”巴曼一愣。


    “你沒感覺嗎?這幾天每個人都看出你變得很消沉,尤其是****老師,非常擔心你,米利亞坦伯伯也是,可是看你一副距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他們都不敢來問你,如果看到你精神的樣子,大家一定會很高興的。”


    “是嗎,原來大家這麽擔心我……”巴曼十分內疚。


    “是啊!所以,你一定要振作起來,免得大家再為你擔心!”邱玲豪氣幹雲地拍拍他肩膀,“你可是堂堂青龍騎士,豈可為情場上一點小挫折一蹶不振,灰心喪誌!身為一名男子漢,就該越挫越勇,永往直前!”


    巴曼呆呆瞧著她,震驚得語無倫次:“邱邱邱玲小姐,你你你怎麽知道……”邱玲聳聳肩:“看就知道了啊!我大哥也是這樣,每次失戀就兩眼無神,麵如死灰,遊魂似地晃來晃去,腦子空空什麽也不想,就覺得活著沒意義。”


    和…和我一樣:“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他又找了個女朋友咯!”


    “可——可我不想再找女朋友,我隻喜歡她一個!”巴曼急了,不覺倒出真相,“我愛她,隻想和她在一起,但她喜歡的是別人!我想向她告白,又怕被拒絕,我到底該怎麽辦?”邱玲想了想,道:“我沒談過戀愛,不知道,但我二哥說,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就要為對方著想,即使這樣會令自己痛苦。”


    巴曼如遭雷墼,呆立當場,腦子一片空白。


    邱玲明白他需要好好想想,沒有出聲,拉著牙兒離開,留下陷入沉思的青龍騎士。


    ******


    同一時刻,在後花園一隅,有一場與風花雪月全然無關的密談正在進行。


    “博爾蓋德先生,在這裏說話沒問題麽?”


    “請放心,伯都王子,我已叫人布下結界——那麽,你今天找我來有什麽事?”


    一個錦衣華服、相貌還算端正的青年從樹後探出頭,左顧右盼一陣,才轉回麵前頭頂微禿,笑容和藹的老者,壓低聲音道:“我要你幫我殺了賽雷爾****!”


    “……”哈梅爾商會長沒有露出絲毫訝色,笑意加深,用仿佛嗬哄幼童的柔和語氣道,“伯都王子,這件事我們已經談過無數次了,我的答複還是老樣子:辦不到。賽雷爾****一直與我們為敵,我也恨不得殺了他!但是[北之賢者]的名頭,確實非浪得虛名,何況還有號稱[影龍]的藍龍騎士寸步不離地守著他,要得手,實在是難啊!”


    “我不管!反正你一定要殺了他!”伯都吼道,“父親大人對賽雷爾****的信任與日俱增,這次還任命他為代理城主,擺明了是立他為繼承人!我怎能讓那廝得逞,埃特拉城主的位子是我的、我的!”


    “請冷靜,伯都王子,我以為,城主大人重用****歸重用,卻沒有傳位給他的意思。”


    “真的?”伯都將信將疑。博爾蓋德重重點頭:“當然!哪個王者舍得將祖宗的基業供手讓人?終究是留給自己的子嗣;而且以賽雷爾那小子的愚忠個性,也絕不會犯上作亂,反而會兢兢業業輔佐下任城主,不敢有二心。所以當務之急,不是除掉他,而是想辦法擠掉你那幫兄弟,讓伯都王子你成為下一任埃特拉城主。”


    伯都初時聽得安心,聽到後來又泄了氣:“談何容易!父親大人一點也不喜歡我,就算我把弟弟們全殺了,他也未必會立我為繼承人。”


    “哎,你是長子,本來就比其他人有優勢,若再找個大靠山,就萬無一失了!”


    “靠山?我懂,你是要我找個妹婿。”伯都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可是找誰呢?都怪巴曼!上次本來已經安排好,讓朵琳嫁給道格拉斯,我就可以得到紅龍騎士團的支持,全怪他從中作梗,害得父親大人收回成命!朵琳那丫頭也是,我是她唯一的哥哥,我要她嫁誰就嫁誰,竟敢在父親大人麵前玩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害我的計劃泡湯——死賤人!”


    “無妨,我們可以找個更好的人選,而且這次,包管朵琳公主也不反對。”博爾蓋德胸有成竹地笑道。伯都心花怒放,問道:“真的?那人是誰?”


    “他是……”


    ******


    “大人,兩位滿願師來了,正在花廳等侯。”


    艾德娜走進辦公室,意外發現室內多了一人,麵目依稀相識,身穿華服,抱著一塊包著布的方形物事。他略帶慌張地朝她施了一禮,看向坐在桌後的伊維爾倫城主。


    “知道了。”羅蘭頜首示意,那人便欠欠身,退出房間。艾德娜目送他的背影,奇道:“他是誰?有點麵熟啊。”


    “伯都王子的副官。”


    “那個蠢蛋王子的副官?來做什麽?”


    “提親。”羅蘭言簡意賅,將麵前的紅酒一飲而盡,起身準備接客。艾德娜驚詫不已:“提親!?誰和誰?”羅蘭笑得雲淡風輕:“總之不是我和伯都。”艾德娜瞪大眼:“喂,你……”氣惱地看著他揚長而去。


    軒風和邱玲焦急地坐在花廳,一看到金發青年遠遠走來的爾雅身影,同時站起。


    “羅蘭城主,又來打擾你,真不好意思。”


    “哪的話,兩位光駕,我高興都來不及,請坐。”


    待兩人坐回原位,羅蘭才在對座坐下,微笑道:“你們是不是聽說了刺客的事,才匆忙趕來?”軒風赧然一笑:“真是什麽事都瞞不過你,沒錯,正是為此。”


    “羅蘭城主,你沒事嗎?我聽米利亞坦伯伯說,刺客是衝著你們倆來的,而且出事時,你幫他擋了所有的衝擊,那你——”邱玲急切接口,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我沒事,謝謝你們。”羅蘭真誠地笑道。


    軒風登時紅了臉,邱玲快活地道:“沒什麽,我們是朋友嘛!”


    “嗯。”羅蘭再度綻開孩子般的笑容,接著想起一事,“啊,邱玲小姐,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我接到通知,蘭小姐後天會搭空浮舟回來,到時你一定要來玩哦,還有軒風小姐。”


    邱玲浮起複雜的表情,有期待,也有一絲擔心。軒風沒注意到她的異樣,大方地道:“好的,我們一定來!”


    這時兩個侍女走進涼庭,送上綠茶和新鮮果點。羅蘭比了個手勢:“請。”兩個少女不客氣地放懷大吃,尤其是軒風。她早就打好主意,在這裏多吃一點,回去就可以不吃。己家的甜點已讓她吃到反胃,能不碰就不碰,當然欣賞帥哥還是此行的最大目的。


    羅蘭一邊啜飲綠茶,一邊欣賞兩人“文雅”的吃相。查覺他的視線,軒風和邱玲臉一紅,卻不覺尷尬,青年的眼神毫無嘲笑,而是帶著寵溺,仿佛一個大哥哥看著自己疼愛的小妹妹似的,讓人心生暖意。


    “你們最近是不是在學習魔法?”


    “咦,是的。”兩人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你怎麽知道”。羅蘭笑道:“因為我也有點魔法的素養,所以——”兩人大為驚訝,邱玲衝口道:“羅蘭城主,你是魔法師啊?”哇!太帥了!


    “不,我不是魔法師,隻是向內人學過點魔法。”羅蘭俊美的臉龐浮起懷念的波紋,猶如天鵝羽毛飄落寧靜的湖麵,掀起柔和的瀲漪,光影微蕩的神情引來兩個少女癡迷的注視。軒風心裏更浮起一絲嫉妒。


    唉,傳聞果然沒錯,他對他死去的妻子十分專情,不然也不會十年不娶了。軒風不禁羨慕起那位早逝的美洛達公主,有這麽好的福氣。


    “這麽說,羅蘭城主是魔法戰士咯?”邱玲興致勃勃地追問。


    “魔法戰士?嗯…算是吧。不過通常意義的魔法戰士是指使用魔法武器的戰士,像諾因城主那樣。”


    軒風一聽見帥哥就來勁:“對了,聽說諾因城主日前被刺客伏擊,現在怎樣了?有沒有受傷?會不會死?”


    “不會,他已經完全康複,活蹦亂跳。”真的死掉倒好——羅蘭在心裏補充了一句,將卡薩蘭最近的時局簡述了一遍,末了問道:“梅蓮可城主和米利亞坦城主沒對你們說麽?”軒風和邱玲搖搖頭,神色甚是鬱鬱。雖然她們已經習慣被當成花瓶的生活,但被人當麵提起,還是很不好受。


    “這個,我想他們太忙了,才會忘記。”羅蘭連忙安慰。軒風扁嘴:“或許吧。”


    羅蘭沉默,似乎不知怎麽接口。軒風笑了笑,為他解圍:“好了,我們還是別談這些掃興的話題了——羅蘭城主,不如你教我們魔法?”邱玲拍手叫好,滿臉雀躍。


    “呃,我那些外行功夫,拿來表演還可以,教人就真的不行了。”羅蘭急忙推辭。


    “那你就表演給我們看看嘛~~~”兩人撒嬌。金發青年唯有苦笑:“好吧。”在四隻閃閃發光的眼睛注視下,從懷裏掏出一隻碧玉橫笛,放在嘴邊吹奏起來。


    澄靜悠揚的笛音流泄而出,令聞者心弦顫抖,整個人乍然一清。軒風和邱玲登時沉浸在美妙的樂音裏,忘了初衷,這時,異變陡生:玉笛浮起銀色的波動,以金發青年為中心,一圈一圈以漩渦的姿態朝外泛開,擴散到整座庭園裏。一瞬間,包括應該在冬天開花的梅樹,百花齊放,爭奇鬥妍,讓人目不瑕接;無數七彩的光球憑空出現,跳起無聲的華爾茲,妝點出無盡的燦爛;再眨眼,震憾人心的絢麗景象轉為純白的溫馨世界,情境之美令人屏息。


    不知過了多久,白色褪去,融化為星星點點聖潔的光芒消失在空氣裏,露出原本的庭園景致,但姹紫嫣紅的繁花證明了剛才的一切並非幻覺。兩個少女呆呆不語,僵成了木頭人。羅蘭收回笛子,在她們麵前晃悠:“喂,這麽陶醉嗎?”


    “哇塞——太棒了!”軒風和邱玲這才回神,齊聲道:“剛剛那是什麽魔法?”


    “是[生命之歌],一種已經失傳的古魔法,我有幸從一位高人那裏習得。”羅蘭綻開獻寶的笑容,“怎麽樣?挺好看吧?”兩人如小雞啄米般點頭。羅蘭笑道:“以前團裏財務緊張時,我就用這招賣藝騙錢,因為不是在花園裏吹,所以效果沒這麽好,不過還是很受歡迎。”邱玲擊了下掌:“對了,你以前是傭兵!”


    “嗯,真懷念那時候。”


    軒風凝視他,浮起壓抑不住的感佩之情。換作一般人處在他今天的地位上,都會漸漸被權力腐化,將以往的落魄歲月視為奇恥大辱,絕口不提,更別說懷念了,羅蘭卻一點也不為自己的出身自卑。


    梅蓮可城主竟說這樣的男人是野心家,要我堤防他,哼!軒風在心裏嗤鼻。羅蘭擺脫回憶,回到現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起,走神了。”兩個少女正欣賞他沉思的俊容欣賞得起勁,說不要緊你繼續,羅蘭一呆:“繼續?”


    “沒沒,我們的意思是繼續聊天。”說漏嘴的兩人慌忙改口。軒風道:“不如你教我們剛剛那首生命之歌啊!”


    “教你們是沒問題,但我已經說過了,這個魔法的主要用途是表演,換句話說就是個花架子,沒有一點實用價值,這樣你們還要學嗎?”


    “咦,可是花不是開了嗎?怎麽說沒有用處?”


    “你們再看看清楚。”


    軒風和邱玲依言四顧,大吃一驚,不知何時,庭園又變回原來的樣子,不是這個時令的花全部凋零,花瓣灑了一地。羅蘭眼底閃過悵然的情緒:“生命之歌固然擁有使萬物複蘇、治愈傷病的權能,卻必須由至高神的司祭或心靈純潔的人用,才能真正發揮效力,可惜我兩者都不是。”這話已說的十分明白,軒風和邱玲卻壓根沒聽出來,隻一心想安慰眼前顯得落落寡歡的男子,軒風一迭聲道:“但是,你讓花開了啊!這就說明你是個心地善良的人,至於花謝應該是你魔力不夠的關係。”


    心地善良?我?羅蘭失笑,然而表麵,他還是綻放出溫馨的笑意:“謝謝你,軒風小姐。”


    呃啊啊!不要這樣對我笑啊!我會淪陷的!軒風在心裏呐喊,目光卻不爭氣地流連在青年勾起的唇線上,收不回來。邱玲也微微失神,但症狀輕得多,因為她還能說話:“羅蘭城主,下次你教我們吹這首曲子好不好?沒用不要緊,好聽就行——你吹得真的很好聽。”羅蘭笑道:“好啊,就這麽說定了。”


    “那我們下次一人帶隻笛子來。”邱玲轉向友人。軒風支吾兩聲,敷衍過去。其實她是想今天就求教,讓羅蘭用碧玉笛給她實地演習,來個間接接吻——可惜!


    邱玲拍手道:“太好了,等我學會了,就吹給****老師和米利亞坦伯伯聽!”羅蘭一手按唇,露出突然想起某事的表情:“啊,糟糕,我都忘了!”


    “怎麽了?”兩個少女關懷地問。羅蘭猶豫了一瞬,道:“嗯,也沒什麽,就是你們來之前,伯都王子派人向我提親,我忘了答應過馬上回複他。”軒風和邱玲眼睛刹時瞪得比銅鈴還大,一齊站起來:“提親!?”


    “嗯,為他妹妹朵琳公主。”羅蘭一臉搞不懂她們為何這麽驚訝。聞言,邱玲更是錯愕:“朵琳姐姐?”怎麽會,那巴曼不就……


    軒風關心的是另一節:“羅蘭城主,你打算怎麽回複?”情急之下,她忘了禮儀,沒注意自己詢問的是私人問題。羅蘭沒有在意,微微一笑:“我想答應。”


    “啊——”一聲慘叫,也是軒風心碎的聲音。羅蘭關懷地站起,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你沒事吧,軒風小姐?”軒風欲哭無淚地道:“我沒事。”嗚嗚,我的偶象就要屬於別人了,我哪會沒事?羅蘭如釋重負,笑道:“那就好。”


    軒風戀戀不舍地凝視近在咫尺的絕世俊容,一想到這張臉,這麽溫和迷人的笑容不久之後就要屬於另一個人,心裏又酸又苦,但隨即,她發現自己整個人正靠在羅蘭懷裏,沉到穀底的心又咻地飛上來,受打擊而慘白的臉龐也恢複血色,重新煥發出光彩。


    天降的豔福啊!!軒風在心裏感動地抹淚:安拉耶穌佛祖我感謝你,能被他這麽抱在懷裏,就算隻有短短一刻,我也一生無憾了!結婚又怎樣,又不是以後再也看不到,以朋友的身份也無所謂,隻要能經常看見他,聽見他的聲音……軒風不覺沉浸入悲劇女主角的幻夢裏,沒查覺羅蘭已把她扶回原位,走到對座去了。


    邱玲臉色變幻不定,開口道:“羅蘭城主,你真的要娶朵琳姐姐?為什麽?你喜歡她?”羅蘭苦笑:“喜歡?怎麽可能,我今天才第一次從畫像上看見她的尊容,我又不是一見鍾情的人,如何喜歡她?”邱玲驚叫:“什麽!那你——”軒風恰好回過神,聽見兩人的對話,也浮起好奇心,和友人一起眼望青年,等他回答。


    “因為這是政治婚姻。”羅蘭坦白,平靜地迎視兩人異樣的視線,“伯都王子在傳話裏也說的很清楚,此舉有利於北、東兩城的邦交。為了伊維爾倫的外交環境著想,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軒風讚同頜首。邱玲急道:“可是朵琳姐姐她——”


    “我知道。”青年的笑容誠摯溫暖,撫平了她的焦慮,“你不想朵琳公主成為這場政治婚姻的犧牲品。”邱玲連連點頭,希翼地看著他:“羅蘭城主也不忍心,是嗎?”羅蘭道:“當然,我和內人也曾經受困於政治婚姻,其中的苦澀我焉有不明白。”沉默片刻,他朦朧的眼神轉回平時的清澈,道:“所以,我想拜托邱玲小姐,幫我詢問一下公主的意見,如果她不答應,我就——雖然伯都王子說公主對我有意,但我怕他……是權衡之言,還是聽當事人親口說明比較保險。”邱玲理解點頭:“我明白了,羅蘭城主,這件事交給我,我一定會親口問朵琳姐姐!”


    她肯定會滿口答應,除非她是瞎子!軒風暗暗嘀咕:這麽溫柔體貼的美男子向自己求婚,哪有女人會拒絕!感謝上蒼的恩賜都來不及了,那個朵琳真好命!


    驀地,她想起一事:“等等!這麽說,萬一那位朵琳公主答應了,你就要和一個你不愛的女人結婚?這怎麽成!”


    “無所謂。”羅蘭淡淡一笑,“自從內人死後,我在這方麵的心也淡了,無論和誰結婚,我都不在乎,而且我已經三十歲,年紀不小了,近年大臣催我再婚催得越來越急,若能和朵琳公主共結連理,一方麵有助於伊維爾倫的穩固安泰,一方麵生個繼承人解我燃眉之急,何樂而不為?”


    “可是,你自己的心情……”這回邱玲也急了。


    “謝謝。”羅蘭展顏,笑容恬靜溫馨,令兩人心隱隱作痛,“軒風小姐和邱玲小姐的好意我很明白,也很感激,但我是伊維爾倫的城主,有責任將本城的利益放在首位,而且我覺得朵琳公主比較可憐——如果她答應求婚,豈不代表她得嫁給一個不愛自己,而她卻喜歡的男人?有負於人的是我。”


    “這……”軒風和邱玲無言以對。


    羅蘭直視邱鈴的雙眸,道:“請代我傳給公主一句話,好麽?”邱玲連連點頭:“好!你說吧!”羅蘭緩緩道:“請你告訴她,我不愛她,不過,我會努力愛她,如果她不嫌棄這樣的男人,我願娶她為妻,一輩子不離不棄……嗯,會不會太長了?”說到最後,他有些靦腆。


    “不長不長!我全記住了!一定帶到!”邱玲淚眼汪汪地喊道,甚至並指作發誓狀。軒風更是忍不住掏出手絹直抹眼睛,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嗚嗚,好感動啊!這樣感人肺腑的告白,這樣真情實意的男人……兩人少女完全陷入感傷的情潮,無法自拔,因而沒注意,對座的人眼中一閃即逝的嘲謔和精光。


    總算演完了,這出無聊的戲碼,接下來就等注定的結果。


    羅蘭淺淺啜飲了一口微涼的綠茶。


    ******


    當米利亞坦接到東城的答複和聘禮時,心情隻能用“愕然”來形容。稀裏糊塗地和求婚特使三將之一的[蒼空騎士]席斯法爾交涉了半天,才搞清楚來龍去脈。一等席斯法爾離開,他就狂怒地叫來長子,也就是求婚劇的始作邃者:“伯都!你竟敢自做主張!”


    麵對父親的怒氣,伯都心驚膽顫地縮縮肩膀,卻還是鼓起勇氣爭辯道:“父親大人,我承認是我自做主張,但這也是為了我心愛的妹妹著想。再說,羅蘭城主年少英俊,才幹卓絕,和朵琳簡直是天生一對,你對他有什麽不……”


    “閉嘴!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在打什麽主意!”米利亞坦嚴厲地瞪視他,嚇得伯都立刻噤聲不語。這時,一個沉靜的聲音插進來,打破了僵局:“大人,事已至此,追究也無濟於事,還是想想怎麽回複東城的使者吧。”


    伯都看向發言者,眼神沒有感激,隻有火辣辣的嫉妒和仇恨。賽雷爾感覺到他的視線,在心底歎了口氣。


    米利亞坦轉向這個最信賴的臣子,神色緩和下來,從憤怒變作苦惱:“還能怎麽回複!拒絕的話,等於是對東城的汙辱。唉,我也不是討厭羅蘭,以他那種俊才,做我女婿反而是委屈了,隻是——”他看向下首的長子,露出堅定的神情。


    “好,我就同意聯姻!但是伯都,你也不要太得意。我會同羅蘭老弟講清楚,不讓他牽扯進你們兄弟的內鬥,也不會讓你利用他——你趁早死了那份心!”


    伯都深深低下頭,表麵看來是被父親的智慧和魄力壓倒了,然而,米利亞坦和賽雷爾沒有看見,一絲詭異的笑容正緩緩在他臉上擴散開來。


    哼,蠢貨!自以為棋高一籌,卻不知羅蘭城主早和我約定好,助我奪得下屆埃特拉城主的寶座!到時,我要你和這個假仁假義的臭小子一塊完蛋!


    ******


    北城埃特拉下界希望角


    熱鬧的港口裏,停泊著大大小小數百艘船隻。這裏是埃特拉最大的港口,也是艾斯嘉大陸最大的港口,北麵朝海,通往夏爾瑪大陸和“走私天堂”白星島,每年都有大批違法商人乘船前往白星島做生意,極少人知道,那裏也是一種叫作“強盜”的人脫手打劫物品,換取現金或日用品的秘密基地。


    維烈走進一家叫作“鯨魚頭骨”的船員酒家,一股混和著汗臭的酒香撲麵而來,幾乎在同時,多數人的視線集中在他身上。在這家店裏的,全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不是船員,就是苦力,而這個文質彬彬的青年一看就知道是魔法師或學者之流,居然跑到這種低三下四的地方,怎不叫人納罕注目?幾個眼尖的人還發現青年雙目緊閉,是個瞎子,更是稀奇,但他們沒多久就轉過頭,繼續閑聊喝酒——不幹涉他人的私事是埃特拉的傳統,也是小人物的活命之道。然而,若他們知道這是鼎鼎大名的[血魔]的話,恐怕就不會這麽冷靜了。


    紅發青年小心地避過幾隻淩空飛過的酒瓶和一名穿著暴露的女服務生,走到最裏麵,輕喚背對自己的高大青年:“老板。”


    “咦,維烈,你不是說要去看海,這麽快就回來了?”


    貝姆特瓦托魯帝轉過頭,手裏端著一杯麥酒,朝部下頜首,“坐下,別站著。”維烈依言坐在他對麵,遞出一張大紅色的紙張:“老板,這是給你的,羅蘭城主的請束。”


    “羅蘭福斯的請束!他怎麽知道我在這裏?”貝姆特詫異地瞪大眼,接過紅紙,打開瀏覽,“……原來是請喝喜酒,新娘朵琳歐斯達…誰啊?沒聽過。”


    “姓歐斯達的話,應該是安迪米拉爾的後人。”維烈回憶。貝姆特皺眉:“安迪米拉爾又是啥東東?等等!歐斯達,不就是米利亞坦那老色鬼的姓氏嘛!唔……東、北兩城聯姻了嗎?”說到最後,他開始沉思。


    維烈向櫃台點了杯蘋果酒,微微一笑。


    “看來這個大陸的局勢又要不平靜了。”


    “此話何解?”貝姆特回過神,興致勃勃地問道。維烈以文靜的動作端起酒杯,貼近雙唇:“老板心裏有數,不需我這外人在此賣弄小聰明。”貝姆特哼了一聲,神情甚是不悅:“老是這副居高臨下的態度,看了就想扁!”


    維烈輕笑起來:“你誤會了,我從不認為自己是超脫人類的生命,又怎會以‘居高臨下’的態度看待人類的作為,我隻是單純喜歡以第三者的眼光關注曆史的變遷罷了。”


    “開口人類,閉口人類,還說自己不是自命不凡?”


    “不是的!我……”維烈不知該怎麽解釋才好。貝姆特擺擺手:“逗你玩的,別緊張。”暗歎這家夥真是老實。維烈鬆了口氣,見狀,貝姆特有些不解:“就算你真的是超越人類的生物,也沒啥好害臊的,這是好事啊!弱肉強食是大自然的法則,強者理所當然可以蹂躪弱者,視他們為低人一等的渣滓——人類不就是這樣?”


    “不……認為自己是特別的,是超越他人的存在,這個想法就是悲劇的根源,戰爭的肇始,我不想再犯相同的錯誤。”維烈清俊蒼白的臉龐浮起黯然,右手輕撫懸掛在大腿側邊的一麵精致手鏡,仿佛回應他的動作,鏡麵閃過一道白光,隨即又回複原樣。


    貝姆特雙手環胸,認真體會部下的話語。


    “嗯,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有點片麵,因為我也是戰爭的肇始人之一,但我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麽超越人類的存在——太惡心了!”


    維烈笑了笑,神情十分和煦:“老板你屬於另一種——中了時代劇毒的人。”


    “哈哈哈,說的好!的確是這樣!羅蘭福斯和德修普也是,我們三個是無可救藥的毒癮患者!”貝姆特放聲大笑,笑聲豪邁爽朗。維烈定定注視他,額上的精靈之眼閃過柔和的光芒。


    “你會去參加羅蘭城主的喜宴嗎?”維烈問。


    “開玩笑!我可不想和梅蓮可在大庭廣眾大打出手,太難看了!而且那女人的苦日子也快到了,怪可憐的,這次就放過她。”貝姆特英氣逼人的臉上浮起夏陽般辛辣的笑容,灰眸沒有一點他所說的憐憫,有的盡是嘲諷。


    維烈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老板,我必須離開你一段時間。”貝姆特沒有意外,從接到請束起,他就知道維烈已經被羅蘭的眼線牢牢盯住,連帶也暴露了自己的行蹤,他不走,隻會令貝姆特為難。


    “你一個人不會有問題吧?”貝姆特關心地問。維烈點頭:“我不會有事的,老板,你自己保重——對了,這給你。”他從背包的小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遞給對方。


    “哦,純度很高的紅玉啊,起碼值100枚金幣,市價的話還要……”


    “不是給你拿來賣的。”維烈打斷上司的估價,“是給你防身用的,而且它也不是紅玉,是血玉。”貝姆特一呆,無法置信自己的專業眼光居然出了錯:“血玉是什麽?”


    維烈沉默片刻,道:“總之,你把它帶在身上就是了,有事找我,就把它拿在手裏,叫我的名字。”語畢,他從上衣的口袋取出兩枚銀幣(注:北城由於氣侯嚴寒,果蔬產量稀少,果子酒都是進口,所以價錢很貴),正要放在桌上,被貝姆特推回去:“我請。”維烈笑了笑,也不推辭,起身離開酒店。


    貝姆特目送走遠的部下,再看看手中鮮紅剔透的美麗玉石,自言自語:“血玉血玉,難道是血凝成的玉……怎麽可能!”自嘲一笑,他將玉塞進腰包裏。


    ******


    東北兩城聯姻的消息傳開後,不僅在各地掀起軒然大波,連伊維爾倫的朝野也聲浪迭起。眾所周知,羅蘭是上一屆城主馬修福斯的贅婿,而非子嗣,如果他再娶一位他城的女性,福斯家族的血脈就會斷絕,因此守舊派的大臣竭力反對,希望主君改變主意,迎娶擁有舊王室血統的女子,哪怕隻有一滴也好。


    羅蘭平心靜氣地坐在高位聽著底下的臣子分成兩派吵得日月無光,不時喝口茶,打個盹,末了拋下一句:“我已經決定,你們都別說了。”眾人麵麵相覷,爭了一上午,一口水也沒喝,他們早就口幹舌燥,就算想說也說不出來。羅蘭滿意頜首,道了聲“退朝”,起身離去,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喚住他:“大人,請留步。”羅蘭瞥眼,見是中間派的代表國務尚書克萊德爾,於是停下腳步,客氣地問道:“卿有何事?”


    國務尚書清清喉嚨,道:“大人,臣以為,大夥的考量都有道理。臣也讚成這場婚事,與北城聯姻,有百益而無一害,隻是…為了平衡大夥的意見,臣這裏有個折衷的法子——等您與朵琳公主完婚,再迎娶一位有舊王室血統的小姐為妾,如何?”


    此言一出,大廳裏立刻響起小小的交頭接耳聲,泰半是讚成國務尚書的意見,認為這是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羅蘭淡淡一笑:“倘若將來妻妾都生下子嗣,繼承人的位子該給誰?”國務尚書啞口無語,群臣也呆若木雞,一片鴉雀無聲。


    羅蘭揮揮手,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王者霸氣肆揚全場,眾人一僵,均覺身子好像矮了一截,不由自主地低下頭,隻聽得清冽冷峻的嗓音在頭頂響起,字字震耳:


    “在我當上伊維爾倫城主的一刻,福斯家族的血脈就徹底斷絕了!”


    久久,無人應聲,即使聽見主君離去的腳步聲,也沒有一個人敢抬起頭來。


    ******


    羅蘭剛走出接見大廳,就與兩個人打了個照麵,他綻開驚喜的笑容,揮手道:


    “法利恩!蘭小姐!”


    風塵仆仆的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近,身後跟著特地去空浮舟站迎接的艾德娜和東城三將。伊維爾倫大神官清麗絕倫的臉龐依舊蕩漾著聖潔恬靜的笑容:“大人,別來無恙。”暗褐色的眸與冰藍色的眸視線交匯,閃過心領神會的光芒。


    冰宿僅提起裙擺還了一禮,沉默不語。羅蘭看看她,眼中透出幾分關切:“辛苦了,你們先下去梳洗,待會兒請蘭小姐來我辦公室一趟。”


    “我?”冰宿一怔,她原以為被點名的應該是法利恩,羅蘭笑道:“我有話跟你說。”


    “知道了,那我換件衣服就來。”


    五分鍾後,茶發少女嶄新地走進城主辦公室。經過梳洗,疲勞從她明麗的臉上一掃而空,煥發出平日的智慧與活力。


    金發青年抬起頭,微微一笑:“你來了,坐。”冰宿依言坐下,淺笑嫣然:“首先,恭喜你即將迎娶一位嬌妻。”羅蘭落落大方地笑道:“謝謝,我也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你的好朋友今天會來看你。”冰宿大愣:“我朋友?”


    “埃特拉的滿願師邱玲啊。”


    “真是她!”冰宿臉色一變,沉思半晌,問道,“她來找過我?”羅蘭點頭:“就在你走的當天。”冰宿微微張口,隨即眯起眼,一字一字道:“你是故意的?”


    “你真是太多疑了,我又沒有未卜先知的本領,怎麽知道你前腳走,她們後腳就來?”羅蘭笑得既溫和又無害,“再說,我幹嘛不讓你們見麵?”


    “理由多得是!”冰宿輕哼,“比如,拉攏那個笨蛋!”她們?這麽說梅迪城的滿願師也來了咯?兩個笨蛋!這下還不連皮帶骨被這隻老狐狸吃得一幹二淨!


    “邱玲小姐善良又純真,你這麽說她未免太過。”


    “你敢發誓你心裏從沒罵過她?”


    “……來杯咖啡如何?”


    “不用。”冰宿一點麵子也不給對方,唇邊卻露出極淡的笑意:這家夥,雖然擅長作戲,人倒還不虛偽。


    羅蘭聳聳肩,提起咖啡壺,將裏頭的液體倒進白瓷杯,目光卻自始至終沒有離開對座的少女。捧起散發出嫋嫋醇香的杯子,他笑道:“蘭小姐一向聰明理智,怎麽今天特別浮躁,是否有什麽心事?”冰宿心一凜,肅容道:“浮躁?有嗎?我不覺得。”羅蘭輕聲一笑:“裝蒜不是高明的交涉技巧,隻會凸顯你的不可愛。”冰宿柳眉倒豎:“我知道我不可愛,用不著你提醒!”羅蘭微笑:“我不是提醒你,而是在指出你。”嗯,好久沒這麽逗她玩了,真痛快啊!冰宿強抑怒氣,別過頭,不理他的挑釁。羅蘭見狀,先是一怔,接著綻開淡淡的笑容:“抱歉,我無意惹你生氣。”


    “除了我,你大概從未惹其他女性生氣過吧?”冰宿轉過頭,狡黠一笑。羅蘭咋舌:“好啊!你竟敢騙我!”冰宿哼了聲:“明明是你失禮在先。”


    “……來杯咖啡如何?”


    “好吧。”這麽說,算是接受了對方的道歉。冰宿感到些許好笑。抿了口熱咖,她睜大眼:“哦,真不錯哩!”


    “當然,像這種日常小事,我全部能料理得井井有條,連侍女也及不上。”羅蘭一點也不謙虛,臉上卻沒有自得之情,依舊是從容的笑。冰宿卻感到他已經透露了一小部份的真實,不禁也撤下心防,露出少見的柔和笑容:“我也很會泡咖啡,不過還沒你這麽厲害,而且我對別的家事一竅不通——對了,你的未婚妻是怎樣的人,說給我聽聽,一定是位既賢慧又能幹的美人,像美洛達公主一樣,持家理財樣樣皆通。”話到中途,她的語氣滲入一絲調侃。


    羅蘭撇撇嘴:“美洛達在算帳方麵一竅不通,根本是個經濟白癡。至於持家,她煮飯會糊;燒水會幹;煎魚不去鱗;烤雞不拔毛——能幹在哪裏?那個朵琳公主想必也是如此,但這又如何,她們有錢有勢有地位,這就行了。”


    冰宿忍俊不禁地聽完,道:“你不怕我把剛剛那些話告訴你未來的妻子?”


    “你不會。”羅蘭篤定地笑道。


    “哦,這麽有自信?”冰宿本來是開玩笑,見他說的肯定,倒激起幾分挑釁。羅蘭冰藍的雙眸浮起笑意,用輕快的口吻道:“假若你向她告狀,我就四處宣揚你喜歡我,所以吃醋,故意破壞我們夫妻間的和睦關係,讓你身敗名裂,看誰恨!”冰宿張口結舌,許久才喊道:“無恥!”


    “嗬嗬,禮尚往來,就是如此。”羅蘭不以為意,笑得萬分欠扁。冰宿狠狠瞪視他,半晌,臉上怒氣漸褪,轉為略帶無奈的表情:“我真同情那個朵琳公主,將來一定被你耍得團團轉。”


    “哼,大多數人,我還不屑耍他們。”羅蘭淡然的語氣卻包含了一小片相當真摯的情感。冰宿敏銳地感覺到,心跳微微加快,麵上卻毫無變化。她一邊調整呼吸,一邊翹起唇角:“這麽說,我還應該感謝有此殊榮?”


    “感謝倒不必。”羅蘭微感不悅,忍不住問,“我的態度真的讓你很不快?”


    “還好。”冰宿選了個折衷的回答,本來她是想劈頭一句“廢話”的,然而不知怎麽的,看到對方少見的認真眼神,她竟然不忍心說出傷害的話。


    羅蘭欣然一笑:“既然還好,以後我就保持這個態度。”


    ……可惡的家夥!冰宿咬牙切齒,在心裏咀嚼後悔的滋味。羅蘭用她的表情做下酒菜,快快活活地品嚐剩下的咖啡,盡情體味勝利的快感。


    ******


    創世曆1037年淨之月22日,伊維爾倫城主羅蘭福斯和埃特拉長公主朵琳歐斯達正式締結婚約,召開盛大的喜宴,由國王亞拉裏特裏菲曼德修普主婚,列席者還有卡薩蘭、梅迪、埃特拉三位城主,東南北三位滿願師,兩名聖巫女,各城的文臣武將、名流商賈等,場麵浩大,盛況空前。唯一沒到場的西城因為從沒有出現在社交場合的前科,所以無人納罕,當傭兵王貝姆特瓦托魯帝派人送來一份貴重的賀禮時,反而引起很多人的錯愕。


    “哇塞!朵琳姐姐,你好漂亮哦!”


    更衣間裏。埃特拉滿願師邱玲看著打扮完畢的準新娘,由衷驚歎。


    “謝謝。”朵琳歐斯達害羞地抿嘴笑道,薄薄的紅暈令她施了淡妝的秀美麵容更添麗色,宛如一朵含苞欲放的清雅月季;遺傳自北城城主的茶褐色秀發高高盤起,隻垂了幾縷在鬢邊;百合花冠和雪白紗罩使她充滿了聖潔的氣質;青灰色的大眼閃耀著幸福的光輝,比掛在她潔白頸項上的貓眼石項鏈更為璀璨奪目;婀娜多姿的身段與典雅大方的禮服交相輝映,整個人看起來就像白衣下凡的仙子,美麗動人,純淨無瑕,讓人移不開眼。


    “恭喜你,朵琳姐姐。”邱玲遞上新娘捧花,語氣有一絲羨慕,但更多的還是真誠的祝福。朵琳接過捧花,顫聲道:“小玲,我覺得這一切好像一場夢。”


    “為什麽?”


    “因為…我是這麽平凡,他怎麽會看上我呢?”


    “你在說什麽啊!”邱玲低叫,“你又美麗,又溫柔,有什麽不如人的地方?難道你還介意政治婚姻的事?”朵琳大幅搖頭:“不是的!我一點也不在乎什麽政治婚姻!隻要他娶的人是我,我就覺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何況他還對我說了那些話,我……”說到這裏,她垂下頭,眼中珠淚瑩然,嚇了邱玲一大跳:“朵琳姐姐,你幹嘛哭啊!難道你討厭羅蘭城主?”


    “我怎會討厭他!我是太高興、太高興,高興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生怕自己是在作夢,一睜眼,夢就醒了。”


    邱玲恍然大悟,擰了她一把:“這下放心了吧?你不是在做夢。”


    “小玲。”朵琳橫了她一眼,神態嬌媚無限。


    邱玲撲哧一笑,接著想起一事,道:“對了,朵琳姐姐,你怎麽喜歡上羅蘭城主的?你不是一直待在宮裏的嗎?那天我聽到你一口答應,嚇了一大跳哩。”


    朵琳的眼神逐漸朦朧:“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十二歲的我,和父親大人、哥哥一起參加上屆東城城主馬修的五十壽宴,當時宴會上那麽多衣冠楚楚的紳士,隻有他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視線。我記得清清楚楚,他穿著雪白的軍服,雪白的披風,孤傲的氣質就好像一頭超凡脫俗,睥睨一切的白鷹一樣,是那麽高貴神聖,從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十年來,我天天想著他,我不奢望他會愛上我,隻求能偶爾見他一麵,因為我知道他眼裏隻有美洛達公主,不然他也不會十年不娶,可是我萬萬沒想到……”


    “朵琳姐姐。”邱玲聽得感動無已,環住她的肩膀,“放心吧,你會幸福的,要對自己有信心,我相信你絕不會輸給美洛達公主,至少你對羅蘭城主的心意不會輸給任何人!”


    “嗯,我會努力的。”朵琳點點頭,抹去眼角的淚水,綻開如花的笑靨。


    此刻,衣香鬢影,笑語流淌的宴廳裏,絕大多數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兩位首次出現在社交場合的滿願師身上,有好奇的,有驚豔的,但更多的還是評論的視線。


    梅迪滿願師身穿茵綠色的連身長裙,式樣簡潔,沒有任何華麗的裝飾;一頭烏發簡單地綁成麻花辮垂在腰間,看來十分清新自然,典雅大方,仿佛來自森林的妖精女孩,充滿慧黠的氣質。伊維爾倫滿願師則截然相反,一襲水藍色紗質禮服,薄如蟬翼的裙擺配合優雅的步伐,紡織出富有韻律的波紋;茶色的秀發柔順的披在頸間,隻在額頭處戴了頂晶瑩的水晶飾冠,整個人宛如水中走出的人魚公主,散發出冷漠孤傲的氣息,讓想上前攀談的人心生畏懼,不由自主地退得遠遠的。


    “喲呼!果然一如傳聞是美人呐!這麽推算我們的滿願師也一定是個美少女,真可惜!”卡薩蘭宮廷術士長吉西安凱曼吹響口哨,欣賞兩個氣質迥異卻同樣美麗的滿願師,對失蹤的己城滿願師抱以誠摯的遺憾。與他並肩而立的軍務長雷瑟克尤耶斜睨他:“你腦子裏隻有女人嗎?”吉西安泰然自若地道:“不,還有錢!腦子裏隻有女人的是你。”雷瑟克嚇得一把捂住他嘴,偷看一旁的主君,見他一臉專注的像在找什麽人,似乎沒有聽見,才鬆了口長氣,卻沒注意友人漲紅了臉,嗚嗚連聲。


    諾因正忙著尋找妹妹,他和莉莉安娜不是一道來,可是大廳裏的人實在太多了,他又沒有透視眼,自然找了半天還沒找到,這時,他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不假思索地走過去。雷瑟克見狀,連忙拉著友人緊跟其後,吉西安趁機大口喘氣。


    “伊莉娜!”


    小侍女正忙著幫主人驅趕一批又一批驅之若鶩的圍觀者,聽見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愣了愣,看向聲源。原本圍得鐵桶也似的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露出卡薩蘭城主修長勻稱的身姿。伊莉娜驚訝得掩住嘴,一時說不出話。軒風看著三個突然冒出來的帥哥,也是大為錯愕。


    “好久不見,你好嗎?”諾因微笑,語氣十分溫和。伊莉娜回過神,臉上浮起兩朵紅雲,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嗯,我很好,諾因大……諾因殿下,好久不見。”


    “因為希莉絲的事,我很擔心你會受罰,沒事就好——嗯,這個就是你的新主人嗎?”諾因不怎麽感興趣地瞥了眼軒風。後者大方一笑:“幸會,我叫柳軒風。”嗯,長得的確不錯,就是太傲慢了,還是他後麵兩個比較對我胃口。


    “柳軒風…好像在哪裏聽到過?”諾因回憶。聞言,眾人為之錯倒,沒吃驚的隻有吉西安和雷瑟克——他們已經習慣了。


    “殿下,她就是南城的滿願師!”雷瑟克對上司咬耳朵。吉西安優雅地執起軒風的手行了個吻手禮,露出招牌笑容:“美麗的小姐,請別介意,這個人就喜歡開些沒水平卻自以為很有趣的笑話,讓你見笑了。”


    花花公子!軒風憑著花花女朗的直覺嗅出眼前的人的本質,卻還是忍不住陶醉在他不亞於羅蘭的迷人微笑裏,衝口道:“沒關係。”


    “那麽,告辭了。”吉西安和雷瑟克十分有默契地各搭住主君一邊肩膀,硬生生地將他拖走,免得他再說出丟人現眼的話來。軒風主仆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門口響起通報聲和一片歡呼——吉時已到,新人進來了。


    伊維爾倫城主一反平時的漆黑扮相,換上婚禮要求的雪白衣裳,使他的氣質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左手挽著身穿宛如初雪凝成的禮服的朵琳,就像一對遠超過神詆所能塑造的璧人一樣,刹那就吸引了全場的注目,讚歎聲此起彼伏。


    類似於地球,新人雙方都有名“花賓”作陪,女方自然是埃特拉滿願師邱鈴,男方是東城大神官法利恩羅塞。按照規矩,羅蘭牽著朵琳來到他未來的嶽父,北城城主米利亞坦麵前,接受他的祝福。


    “父親大人……”朵琳囁嚅,不知該說什麽才好。米利亞坦慈和地拍拍她肩,眼神有點複雜,但最多的還是欣慰之情:“相信你的選擇,我的孩子。”


    “謝謝你,父親大人。”新娘接受了父親沒什麽特別卻充滿親情的祝福,深深親吻他的前額。新朗默默一躬,也不說些“今後請多指教,嶽父大人”這類惹人嫌的場麵話,僅以不經意的神情,加重環住妻子一邊肩膀的手勁,動作堅定而溫柔。朵琳雙頰潮紅,心跳如鼓。米利亞坦大為放心,微笑著衝羅蘭點點頭。


    接著,由國王亞拉裏特主持儀式,北之賢者賽雷爾****宣讀聖典,確認意願。當新娘和新朗發完誓,行吻禮的瞬間,沉默被打破,四周爆發出如雷的歡呼,彩紙飛揚,香檳酒噴向空中,禮炮拉響,煙火在漆黑的夜空綻放絢麗的花朵,美酒佳肴不斷湧入席間,宴廳裏的氣氛陡然升溫,婚禮進入高潮。以新人夫婦為首,一對對男女步入舞池,到處是歡聲笑語、交杯脆響,但也有個人像是要隔絕這片喜氣般躲在角落,哀傷的目光如影隨形地鎖定舞池裏最為光芒四射的男女。


    [……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就要為對方著想,即使這樣會令自己痛苦。]


    “祝你幸福,公主。”青龍騎士巴曼喃喃道,垂下眼,一口飲盡杯中苦澀的酒液。


    ******


    俗話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熱鬧了大半夜,婚禮終於邁入尾聲。新娘被兩個侍女攙扶回房,新朗則指揮部下將大廳裏醉得東倒西歪的眾人搬去客房,其中包括國王和新娘的父親。除此之外,宴廳裏隻剩下寥寥幾個神智清醒還能站立的人。


    “羅蘭城主,春xiao一刻值千金,你就別招呼我們了,快去陪新娘吧。”


    元帥拉克西絲愛薇德修普手持羽絨香扇,半遮著俏臉,說不出的嫵媚動人,身穿與平時不同的粉紫色洋裝,宛如一個優雅的貴族小姐;她身旁站著一襲火紅色晚禮服的南城城主梅蓮可迪休拜卡,就像兩朵美得各有千秋的成熟玫瑰。離她倆稍遠處,卡薩蘭城主一臉鐵青地扶著殿柱,一副強撐著才沒有嘔吐的模樣。他的酒量遠遠不及這兩個酒國女豪,要不是吉西安和雷瑟克幫他擋掉絕大部分應酬,他早躺下了,代價是他兩個心腹雙雙陣亡。聖巫女莉莉安娜溫柔地拍撫他的背。


    羅蘭的臉色也很蒼白,但他的唇角依然保持禮貌的弧度。


    “既然如此,我就失禮了,祝各位有個好夢。”


    四人目送他腳步沉穩地離去,心中各有感慨,一時都沒有開口。


    “梅蓮可,今後你要小心了。”半晌,拉克西絲低聲提醒。梅蓮可緩緩點頭,苦笑道:“我理會得。”諾因思索:羅蘭福斯和北城聯姻,目標真的隻是南城嗎?我總覺得沒這麽簡單……


    “四位,請隨我來。”


    英氣勃勃的嗓音切入諾因的聽覺,打斷了他的沉思,定睛一看,羅蘭的隨侍武官艾德娜不知何時來到近處,向他們擺出請的手勢。四人對望一眼,跟著她走出宴廳。


    金發青年穿過黑暗的長廊,半途停下腳步,看向露台。那裏有個他熟悉的纖長身影,茶色的秀發和藍色的裙擺在晚風裏微微飄蕩。


    “這麽晚還不睡?”他詫異地走過去。冰宿身體一顫,沒有回頭,答道:“喝多了點,所以過來吹吹風。馬爾亞姆將軍告訴我,不酒醒就睡的話,第二天起來會頭痛欲裂。”


    “原來如此,那家夥確實是過來人。”羅蘭輕笑出聲,靠在玉石欄杆上。清涼的夜風拂麵,令他精神一振。冰宿皺眉:“一身的酒臭!”


    “彼此彼此。”羅蘭不客氣地回嘴。冰宿瞪向他,頓時怔住,表情變得異樣:“老實說,我不習慣你穿白衣。”羅蘭淡淡一笑:“明天我就換回來,再忍忍吧。”


    “忍耐的是你吧,我看你也不習慣。”


    “……”


    “為什麽這麽喜歡黑色?”


    羅蘭沉默,眺望遠方的星辰,許久才幽幽道:“不是喜歡,是為了記住。”冰宿一愣,直覺觸到了對方心裏的傷痕,便不再追問,岔開話題:“你還是快回去吧!新婚之夜讓新娘等太久不好,何況讓別人看見我們在一起很可能引起誤會。”羅蘭不在意地笑道:“你可是神使,我一個凡人怎麽可能和你發生什麽事。”


    “你想帶隻黑眼圈回去見新娘嗎?”


    “如果你想回禮儀教室就盡管做。”


    “……”少女挫敗地垂下拳頭,被青年一把握住:“喂!快看!流星!”


    “流星怎麽了?”冰宿的注意力全數集中在他突然的動作上,而且她也的確不懂區區流星雨有什麽好看的。羅蘭轉過頭,用一種憐憫的眼光看著她:“你不知道流星可以許願嗎?”


    “幼稚!若願望是這麽好實現的東西,還需要努力幹嘛?”冰宿打心底嗤之以鼻。


    “沒錯。”羅蘭深深笑了,不覺加重手勁,“可是我曾經就是這麽幼稚。雖然長大後就明白,夢想不是可以輕易得到的東西,那些叫作流星的發光石頭也不會幫我實現願望。”冰宿十分困惑:“那你為何叫我許願?”羅蘭直接了當地回答:“因為你太不可愛了,需要一點夢想的滋潤。”


    冰宿飛起一腳,被羅蘭輕鬆閃過,她喊道:“你要找可愛的女孩,去找你的新娘就好!幹嘛來煩我!”


    “冰宿……”羅蘭震驚地看著兩行液體從她眼中滾落,心一痛,不假思索地捧起她的臉,用自己也沒意識到的溫柔口吻道,“抱歉,我隻是想讓你放鬆一下,因為你實在繃得太緊了。”


    “滾開!你沒資格管我!”冰宿被自己的眼淚嚇呆了,根本不知道說了什麽。


    “那我要怎樣才有資格管你?”羅蘭一陣好笑,手指輕拭她****的臉頰,來到豐潤的唇邊,冰藍的眸變得深沉,一股陌生的渴望從他心底竄起。


    冰宿注視他逐漸靠近的俊美臉龐,眼睛越睜越大,剛剛受到驚嚇的大腦接受不了如此劇烈的發展,完全停擺,隻有下意識的驚叫滑到嘴邊……


    就在這時,青年頓了頓,雙眸重新恢複清明。少女感到他混合著酒味的溫熱氣息拂在臉上,線條完美的唇停在她的半厘前方,時間,靜止了。


    “天晚了,早些睡吧。”


    下一秒,羅蘭直起腰,轉身走進長廊的陰影裏,隻留下一句低語回蕩在晚風裏。冰宿全身僵硬地站著,許久,才緩緩抬手,觸摸前額的中心。


    那裏,印著他的吻。


    “這算什麽意思……!”她咬牙,握緊雙拳,踏著重重的腳步離去。夜色清冷,猶帶酒香的微風吹過,空餘無限惆悵,繚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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