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今晚偷襲宰相府?”


    正狂掃猛咽妹妹做的愛心大餐的諾因停下嘴,莉莉安娜趁機用手帕擦拭他滿臉的麵包屑,小狼龍雷奇則抓起主人盤裏的香腸和煎蛋往嘴裏塞,吃得整張小臉油膩膩的,活像鏡子般光可鑒人,兩人一模一樣的吃相令旁觀者們都捏了把冷汗,暗歎不愧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寵物的情操教育果然和主人的德行有莫大的關係。


    諾因沒等回答,撈起冰咖啡喝了一口,冷冷睨視發言人,也就是他的姑姑:“你終於肯跟老頭子對著幹了,老妖婆?”拉克西絲綻開一個嫵媚的笑容,把一瓶標著“特效滅鼠藥”的小瓶放在他的杯子上麵,柔聲道:“你叫誰‘老妖婆’啊,好侄兒?”


    “咳咳,元帥大人,請你回答我的問題。”好男不與惡婆鬥——諾因反複告誡自己,而且魔封劍被眼前的人趁他熟睡時順手牽羊壓作人質,他隻得忍這口氣。


    “還不是因為今晚的時機實在太好了!”拉克西絲收回瓶子,擺手道,“謝爾達以為你死翹定了,今晚肯定睡得又香又甜,人事不知;憲兵隊也為了保護三個城主分身不得,隻要手腳俐落點,別讓聖騎士團那批老竹杆的狗腿知覺,要得手還不容易?”


    “得手是容易,問題是得手之後。”雷瑟克皺眉道,“雖然我們都知道宰相是暗殺殿下的主謀,但光有人證,不足以讓他服罪,反而可能被反咬一口。”吉西安拍拍頭:“你真是死腦筋!隻要逮到謝爾達,逼他認罪的法子有得是!”


    “不錯。”諾因陰惻惻地咧出一抹笑。餘人都背生寒意。


    “萬一謝爾達寧死不屈怎麽辦?”沙裏西恩提出最壞的預想。諾因想也不想地道:“就叫吉西安用催眠術對付他。”


    宮廷術士長連連搖頭:“不幹!絕不幹!要我催眠一個糟老頭,光想就反胃!”諾因豎起柳眉,還沒開罵,軍務長先一步道:“因為你的催眠術隻用在良家婦女身上?”


    “當然……不是。像我這麽冰清玉潔善良無害的人,怎麽會做出那種豬狗不如的事!而且憑我自身的條件,根本用不著那些下三濫的手段!”


    “騙女人是不需要,騙財的時候就需要了。”


    “胡說八道!不要誹謗我的名譽!”


    “你連名譽兩字恐怕都不曉得怎麽寫,還名譽!”


    諾因沒理會這對損友三不五時的鬥嘴,轉向拉克西絲:“他不肯,你把魔封還我,我叫他做。”拉克西絲朝參謀長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退下。


    “不過,萬一魔封也不肯怎麽辦?”


    “什麽?”諾因一怔,餘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來。拉克西絲淺淺啜飲了一口玫瑰紅茶,道:“吉西安不肯你就順他的意,要是魔封也不願為你辦事,你可會答應它?”


    諾因蹙眉:“你到底在說什麽?”莉莉安娜有所領會:“姑姑,你是不是怪哥哥太不尊重魔封的意誌了?”


    “有點這個意思。”


    “可笑!我從沒不尊重魔封,我把他當成我的半身看待!如果你是怪我盡拿他砍人害人,就更可笑了!一把劍的宿命就是殺戮和舔血,要不還供起來當神像?像總神殿那幫老頭做的一樣?你倒去問問魔封,是情願跟著我走南闖北,還是回去做王家的守護神,被五花大綁吊在祭壇上!”


    諾因的笑容和語氣充滿露骨的諷刺和冷殘,驀地,他眯起眼,“莫非,他跟你說了什麽?”


    “就是什麽也沒說才奇怪。”拉克西絲又喝了口茶,“你昏迷期間,我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又是什麽人把你弄成那副死樣子,他就是不肯說。”


    “是睡著了吧。”諾因非常清楚半身嗜睡的懶脾氣。拉克西絲堅定搖首:“絕對沒睡著!我聽見他的哭聲,除非他喜歡邊睡邊哭。”


    “哭!?”諾因錯愕至極。餘人則一臉怪異的表情:盡管早知道主君的劍擁有自我意識,但一把劍會哭……怎麽也令人難以想像。


    “所以我才問你是不是不尊重它,傷了他的心。”拉克西絲從克魯索手裏接過劍,遞給他,“喏,你自己問問它。”諾因連忙接過,一手按住劍柄。


    《諾因,你醒了!》


    幾乎在同一刻,充滿驚喜之情的優雅嗓音就流入他腦海。諾因鬆了口長氣,瞪了眼對座的姑姑:根本就沒哭嘛,竟敢造謠!


    (嗯,聽老妖婆說你哭了?)保險起見,確認一下。


    《呃…嗯。》史列蘭老實承認。諾因又緊張起來:(為什麽?)


    《因——因為我擔心你。天星鎖魂陣是被強行撞開的,你的精神可能會有損傷,而且你真的昏迷不醒,所以……》史列蘭隻說出一半的原因,另一半是他傷心和黑發少女的離別。但他不想說,他想把和楊陽的冒險作為寶貴的獨屬回憶珍藏起來,雖然這麽做很對不起諾因。


    黑發青年十分窩心:(謝謝,天星鎖魂陣是什麽?)


    《就是那個穿黑袍的強盜……》


    過了半刻鍾,諾因移開手,餘人見狀,齊聲問道:“怎樣!你們聊了什麽?他真的哭了嗎?”諾因斜睨他們:“什麽十三的問題。”


    “我們好奇嘛!”又是異口同聲。


    “去去!莉莉安娜和老妖婆也罷了,你們幾個大男人還這麽多管閑事。”諾因瞪視三名部下,不悅地喝了口咖啡。雷瑟克受教地低下頭;沙裏西恩是不敢觸怒上司才不吭聲;隻有吉西安依舊嬉皮笑臉:“好吧,不問這個,我問別的——殿下,魔封到底是男是女?”眾人都是一愣,雷瑟克道:“一把劍怎麽可能分男女。”


    “他是男的。”這回諾因很幹脆地甩出答案。


    “可惜,這就沒得玩了!”吉西安瞟瞟仍在大吃大喝的雷奇,歎了口氣。明白他念頭的諾因和雷瑟克各扁了他一拳。


    拉克西絲閑閑地道:“後來的情形搞清楚了沒?魔封應該對你說了罷。”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諾因挑釁地道。莉莉安娜扳起臉:“哥哥!”


    “……他說,我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為一個刺客對我施了靈魂禁製的法術,於是他把我搬到懸崖下,用魔力衝撞開,接著莉莉安娜和吉西安就來了。之後的昏迷是因為法術強行解開的副作用。”


    餘人麵麵相覷:拜托~~~~這麽爛的謊話,他居然相信!?


    莉莉安娜小心翼翼地道:“呃,哥哥,你真的認為,魔封對你說的是真話?啊,我不是說他騙人,隻是這段話好像有很多漏洞耶,你不覺得?”


    “魔封不會騙人,更不會騙我。”諾因淡淡地道,餘人也無話可說。


    嗚嗚~~~諾因,原諒我!!忍著良心的責備,史列蘭向半身懺悔告罪。


    “那,魔封答應用催眠術了嗎?”沙裏西恩問。


    “當然,他又不是某人。”諾因斜睨了術士長一眼。吉西安毫不在意,泰然道:“就算不用催眠術,也有個法子叫謝爾達完蛋。”


    諾因愣了愣,擊了下掌,矛塞頓開。


    “尼基謝爾達!”


    ******


    深夜,宰相府。


    高高懸掛的銀心月灑下清冷卻皎潔的光芒,給富麗堂皇的建築鍍上一層金屬的質感,群星無影,不時飄過幾朵烏雲遮住唯一的自然光源。


    月黑風高,真是個偷襲的好天氣。


    軍務長將目光從被雲遮蔽的月亮上移開,轉回麵前浸浴在深沉夜色裏的府邸。一名身穿近衛軍服飾的士兵走到他身旁,低聲道:“都準備好了,閣下。”


    “嗯。”雷瑟克點點頭,“我再申明一次,動作盡可能迅速,別讓敵人知覺。”士兵們肅然應是。


    不一會兒,一枚信號彈直衝天際,府裏的燈火應聲而滅,被隨行的術士用暗黑結界牢牢罩住。幾聲驚愕的叫身穿透夜幕傳來,但沒有更大的騷動出現。不出拉克西絲所料,今晚宰相府的警備果然特別鬆懈。總共三千名近衛兵遵照上司的囑咐,四麵八方如鐵桶似地堵住所有的出路,雷瑟克本人則率領一小隊人馬,從正門闖進,穿過比禦花園還大的前院,衝破大門,踏進金碧輝煌的大廳,直奔二樓盡頭兩扇雕龍繪鳳的紅木巨門,然後——不客氣地一腳踹開。


    “什麽人!?”


    受驚的宰相從羽絨大床上一躍而起,借著朦朧的月光勉強看清入侵者一身軍裝,並非強盜,膽囊登時鼓起,尖著嗓子破口大罵:“大膽狂徒!這裏是宰相府,而我是堂堂王國宰相,你竟敢擅闖冒犯於我!”


    “你被捕了,謝爾達‘前’宰相。”


    雷瑟克踏前一步,湛藍的眸子流動著令人生畏的寒光。對他而言,麵前的人是企圖危害他最重視最敬愛的主君的惡徒,根本不必講什麽禮數,“綁起來!”


    兩名魁梧的士兵立刻上前將以往連靠近也不被允許的尊貴老人捆得嚴嚴實實。謝爾達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等等!你們不能這麽對我!你們憑什麽……對了!罪狀、綁我的罪狀!”


    “暗殺諾因****未遂的主謀。”


    “!!”謝爾達瞪大眼:未遂!這麽說,諾因沒死?那下午巴洛亞的幾個部下為何說——難道!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陰謀!?我中計了?


    “不!你們沒有證據!”謝爾達回過神,大聲道,“就算諾因那小子親來,無憑無據,也沒權扣壓我,更別提你這小小軍官,我可是貴族!”


    “人證有了,現在隻差物證。”雷瑟克絲毫不將他的彈劾放在心上,冷冷下令,“押他回元帥府,路上不許有片刻耽擱——其他人,給我搜!”


    與此同時,宮廷術士長隻身一人,大刺刺走進卡薩蘭上界最大的妓院。


    “哎呀,這不是吉西安大人嘛,好久不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鴇一搖一擺走近他,滿臉堆笑,“我那些姑娘啊,可想死你了!今晚你想找誰?美娜?潔妮?還是戀?”


    “都不是,今天我來找個男人。”


    吉西安笑嘻嘻地道,隨手拋了枚金幣給她。趁老鴇的注意力被引開的空檔,長驅直入,轉眼消失在熱鬧的大廳裏。


    一間華麗的廂房內,一對歡好的男女不斷發出苟且之聲,盡顯一室*,突然,一個低醇悅耳的男性嗓音如晨霧灑落,澆熄了欲火:“真是好興致啊,尼基少爺。我還以為經過要塞那些節目,應該多少讓你收斂點了,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回複男性雄風了,佩服,佩服。”啪啪啪,清脆的掌聲響徹昏暗的室內。


    “誰!?”宰相之子跳起來,慌忙點起燈,光線照亮坐在窗台上的青年俊雅含笑的麵容。用被單遮住上半聲的妓女叫道:“啊!你是——”


    “吉西安凱曼!”尼基先一步喊出來人的姓名,“你怎麽在這裏?”


    “討厭,我對同性的裸體沒興趣啊。”吉西安遮住眼。尼基這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麵紅耳齒地套上扔在地上的長褲。吉西安滿意頜首:“這才像話,免得我抬一隻又醜又裸的瘦皮猴回去時被元帥怪我傷害她的眼睛——風石壓!”


    咚!沒等尼基反應過來,一塊大氣凝成的無形石塊就重重砸上他的後腦勺。他兩眼一翻,朝前仆倒。術士長扛起宰相之子,向看得呆然的妓女拋了個飛吻:“打擾,告辭。”


    語畢,揚長而去。


    ******


    “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羅蘭老弟?”


    北城城主米利亞坦疑惑地朝窗外探頭探腦,但糟糕的能見度妨礙了他的觀察。


    “沒有。”東城城主盯著麵前的棋盤,徐徐喝了口茶,“我隻知道,你快輸了。”


    “可惡!還早哩!”


    米利亞坦立即拋去詭異聲響,專心回到黑白子的世界,於是沒有看見,對座的青年一瞬間將視線投向窗外,冰藍色的雙眼閃過了然的光弧。


    連棋子的地位也保不住,當然隻有成為棄子一途,是不是,謝爾達?


    ******


    一名身穿侍女服飾的少女躡手躡腳地從牆角的陰影鑽出來,急步穿過長廊,來到中庭,停在一堵牆前,露出下定決心的神情。


    “你去哪裏,萱卡?”


    這時,一個清朗柔和的嗓音順著晚風傳來,嚇得她險些心膽俱裂。轉過身,她麵向身後披散著一頭銀藍色長發的美麗女性,顫聲道:“莉…莉莉安娜殿下。”


    莉莉安娜深深凝視侍女,用平靜的語氣道:“夜深了,你不在房裏就寢,跑出來幹什麽?來,隨我回房。”


    “殿下……”萱卡猶豫片刻,放棄將眼前的人打暈的念頭,默默跟著她回到客房。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莉莉安娜回過身。


    “知道我為何叫你回來嗎,萱卡?”


    “知道,服侍殿下就寢。”萱卡牽牽嘴角,“——玩笑話,別當真。”


    “萱卡。”莉莉安娜雙目一黯,歎了口長氣,“我一直在等,等你回心轉意,就算看見你剛才的行為,我還是不忍心你死在姑姑的部下手裏,才把你叫回來。”


    萱卡震驚地瞪視她,壓根沒聽見後半段話。


    “你說一直!?你…你早就知道我是……”


    “是的。”莉莉安娜坦承,“在你被派來服侍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宰相的臥底,甚至你成為我的貼身侍女,也是姑姑的安排。”


    “……原來如此。”萱卡自嘲一笑,“我自以為瞞得很好,不料一切早被你識破,一開始,我們就相互欺騙,裝作是對親密無間的好主仆、好姐妹。”她閉上眼,昂起下巴,厲聲道:“你動手吧!”


    等了許久,沒感到預想中的痛楚,也沒聽見嚴辭恐喝,萱卡不禁睜開眼,對上一雙溢滿悲哀的紫眸:“你…你為何還不動手?”不知為何,看到這樣一雙眼,她竟然底氣不足,手腳也顫抖起來


    莉莉安娜垂下眼皮,靜靜地道:“萱卡,宰相已然失勢,今後無人再束縛你。我吩咐了雷瑟克,把你母親帶離宰相府,送去一個僻靜之地安頓,你快去和她匯合,從今以後,好好過日子,別再做這種危險的工作了。”


    萱卡愈聽愈怒,最後爆發出一聲怒吼:“住口!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你以為我在憐憫你?”莉莉安娜一震。


    “沒錯!你懂什麽!少用一副恩人的態度,在那裏說些假惺惺的話!”萱卡大聲道,“宰相大人對我們母女有大恩,我絕不會棄他而去!”


    “你為何執迷不悟?謝爾達隻是在利用你罷了。”


    “哼!說得好聽,你不也一直利用我向宰相大人傳假消息!”


    莉莉安娜默然。其實有此打算的是拉克西絲,但她也確實選擇了睜隻眼閉隻眼,所以此刻,麵對萱卡的指責,她無言以對。


    “萱卡,無論你怎麽看我,我還是不希望你死。”莉莉安娜抬眼,真誠地道。聞言,萱卡苦笑兩聲:“果然是天真的大小姐一個,即使你放過我,你的兄長呢?姑姑呢?”


    “我會勸服他們。”


    “夠了!”


    “萱卡,我是說真的……”莉莉安娜急切地道。萱卡冷聲打斷:“我沒不相信,像我這種小卒子,他們也沒興趣趕盡殺絕,但前提是我必須脫離宰相大人。”


    莉莉安娜清秀的臉龐浮起絕望:“你還是不肯?”


    “……”萱卡頓了頓,用苦澀的聲音道,“你是不會懂的,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苦。就算脫離宰相大人,我和母親也過不了安穩日子。既沒錢、又沒勢,我們能怎麽過活?我還不是要重操舊業!充其量不過是換個雇主罷了,或者進窯子,當個賣笑的妓女,就這麽過一輩子。”


    “你根本不用這麽做!我……”


    “莉莉安娜殿下,請不要連我僅剩的自尊也剝奪,我的飯碗已經被你砸了!”萱卡的語調重又拔高,“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因為我是個卑鄙又卑微的臥底!但我還有自尊!就算我現在再怎麽下賤,也是在用我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如果我接受你的施舍,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我為什麽要瞧不起你,我本來也是平民啊!”莉莉安娜終於忍不住叫起來,“照你的邏輯,我現在也在接受王家的施舍了!?”


    萱卡詞窮,過了一會兒,才道:“不一樣,你本來就有王室的血統。”


    “是王家的恥辱才對!你怎麽不說我身上還流著一半所謂的庶民之血?”


    “這……”


    “王族和平民,一樣是人,不分貴賤。”莉莉安娜肅然道,“萱卡,我從沒有憐憫你,也從沒有瞧不起你,我幫助你,完全是因為我把你當妹妹、當朋友看!你說我不懂老百姓的苦?哼,我和哥哥,在相依為命的母親死後,活得遠比你更苦、更賤!為了填飽肚子,我們不惜去偷、去搶、去騙!沒有食物,沒有住的地方,沒有溫暖的衣服……正因為我經曆過那種生活,我才明白你的心情,才不想你的未來和我們那時一樣!”


    許久,萱卡才悶悶地道:“或許吧,或許你曾經很悲慘,但現在呢?現在你是尊貴的王女,為萬人景仰的聖巫女。而我,永遠是隻小麻雀,沒有飛上枝頭做鳳凰的一天。”


    “萱卡!”


    “何況,你有個那麽疼愛你的兄長,就算在那段艱苦的歲月,想必他也是寧可自己吃苦,也要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現在,更是一大堆人圍在你身邊,眾星捧月般討你歡心,嗬護你、珍愛你。”萱卡緩緩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眼神無比蒼涼,“與你相比,我如何?我的父親嗜賭如命,死了還欠下一大筆債,逼得我和母親走投無路,隻能幹這種事;我的兄長是個酒鬼,一次想把我賣了當奴隸而被我一刀殺死——我做錯什麽事?生到這種家庭?上天何其不公!我多麽…多麽想成為你,有一個那麽疼愛自己的哥哥……為什麽?為什麽他連看也不願看我一眼?為什麽他眼中的女人隻有你?!你是他妹妹啊!!”


    莉莉安娜倒抽一口涼氣,瞪視淚水奪眶而出的侍女。


    “萱卡,你…對我哥哥……”


    “別說了!”萱卡一把拔出匕首,撲向她,“我討厭你!最討厭了!”


    匕首發出尖銳的破空聲直刺過來,莉莉安娜反射性地相讓,卻見萱卡身軀劇震,僵在當地,數道血泉從她的口、鼻、耳……全身各處標射出來,在半空潑灑出雜亂的圖案,也染紅了莉莉安娜月白色的衣裙。她晃了晃,匕首當啷落地,就著是膝蓋,然後是上身……失去焦距的雙眼不斷湧出像是淚水的濃稠液體,沾濕了可愛白皙的臉蛋。


    莉莉安娜呆呆看著這一幕,抽空的腦袋跳不出一絲清明的火花,直到熟悉的聲音流入她混沌的聽覺:“哼,說到最後,還不就是嫉妒。”


    “哥哥!”她猛然轉身,領悟了一切。


    諾因不知何時出現在玄關,半倚著牆,清秀的臉龐掛著譏笑,紫眸不帶絲毫情感地瞥了眼地上的屍首,落到妹妹身上的刹那變得溫柔,一如他輕暖的話語:“莉莉安娜,你沒受驚吧?”


    “哥哥,是你!你對萱卡做了什麽!”


    “就如你看見的,我讓史列蘭對她下了[心靈之牢]。”諾因拍拍腰間的佩劍,一臉無所謂地聳肩。莉莉安娜踉蹌半步,呻吟道:“你怎麽可以……”


    “我為什麽不可以?”諾因上前,用力踢了腳倒在血泊裏的屍體,冷笑道,“這女人剛才想幹什麽,你又不是沒看到!還好我有先見之明,事先做好防犯措施,才沒釀成大禍。”


    “你……”莉莉安娜咬緊下唇,猛地推開他,“你知不知道,萱卡喜歡你!”


    “哼!那種話,不過她使自己的行為正當化的借口罷了。即使退一步,她真的喜歡我,我也沒義務去回應她的感情,何況她還想殺你!”


    “可是——”


    “我給過她機會了。”諾因蹙眉,神色不耐,顯然開始對妹妹的連番指責感到憮然,“按照我以往的作風,早在知道她是間諜時就一劍砍了她!全是看在你麵上,我才饒她一條狗命,現在她咎由自取,怪得了誰?”


    莉莉安娜激烈搖頭:“萱卡不是真的想殺我!她隻是一時糊塗……”


    “笑話!不是真的想殺你,心靈之牢怎會發動!難道她拔出匕首是想殺蟑螂?”


    “或許她是恨我,恨到一瞬間想殺了我,但我相信,她絕不會真的刺下去!萱卡是個好孩子,而且她真心喜歡你,絕下不了手殺她最喜歡的人的妹妹。”


    “就因為她喜歡我,所以想殺你。”諾因啐道。


    “不是的,萱卡嫉妒我獨占你的愛,但我終究不是她的情敵,所以……”莉莉安娜竭力想勸服兄長。


    “夠了!”諾因狠狠跺腳,怒火終於燒斷了他的理智配線,“莉莉安娜,你為什麽盡是幫著一個外人指責我!我隻是想保護你,我有什麽錯,你說啊!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這個愛慕我的女人把你殺死,你才開心!你才滿意!!”


    “我……”莉莉安娜無言以對,半晌,怔怔垂下淚來,“我隻是……”


    看到妹妹梨花帶雨的樣子,諾因深深歎了口氣,滿腔怒火灰飛煙滅。伸出手,他溫柔地將她摟入懷中,撫mo她柔順的銀藍色秀發。


    “我明白,你隻是舍不得一個朋友,一個‘妹妹’。”


    “哥哥。”莉莉安娜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為什麽!為什麽結局總是這樣!萱卡是,小雲也是!莫非我的朋友注定沒好下場?”


    “我真搞不懂你,你要朋友幹嘛?你有我還不夠?”諾因皺眉。


    “哥哥自己也有吉西安、雷瑟克兩個好朋友,還有魔封,為什麽我不能有?”


    “什麽好朋友!吉西安和雷瑟克是我部下,史列蘭是我半身,我哪來的朋友!”諾因心一突,色厲內荏地喊。莉莉安娜輕聲道:“撒謊。”


    “總之,我不許你再交什麽朋友,你隻能喜歡我一個人!”


    “哥,這不公平!”


    “閉嘴!我已經縱容你一回了,看看這是什麽下場!”諾因手指萱卡的屍體,眼神寒酷淩厲,語氣更是不容反駁的霸道強硬,“從今天起,你身邊不會再有任何和你同齡或年齡相近的侍女,我會找個又老又醜的女人看住你!假以時日,我吞並了上界,我就把你接出神殿,一輩子鎖在我身邊!我們是雙胞胎,本來就該永不分開!”


    一輩子……莉莉安娜反射性地後退,搖了搖頭。見狀,諾因挑高眉:“你不願意?”


    “不是…我喜歡你,哥哥,在這個世上,我最喜歡你。”莉莉安娜澀聲道。


    諾因微微一笑,臉上的寒意像被陽光融化的冰雪般消散,“我也是,最喜歡你。好了,莉莉安娜,天已經很晚了,你快到我房裏去睡,這裏我來收拾。”


    莉莉安娜點點頭,最後看了眼曾經是自己貼身侍女的少女一眼,踏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衝滿血腥氣的房間,期間沒有說一句話。


    直到房門合上,諾因才收回視線,冷冷地道:“好了,你還想躲多久?”


    “喂,我可不是自願藏頭露尾,是不想打擾你們兄妹倆的‘溫馨對話’。”吉西安從窗外跳進來,一臉嘲噱的笑容。諾因視而不見,徑自走到櫃前取出三隻杯子,一隻酒瓶,懶懶地道:“你來的正好,省得我動手——把地上的垃圾處理了。”


    “哎喂,你這人怎麽這樣!自己製造的垃圾就該自己清理,幹嘛推給我!”雖如是說,吉西安還是咕噥著施放了一個浮空術和一個火球術,將萱卡的屍體焚化。


    諾因將一杯威士忌遞給他,自己啜飲一杯淡酒,因為他酒量不大。


    “尼基呢?”


    “地牢裏。”


    “很好,待會兒我來親自審問。”諾因冷笑,隨即斂去笑意,換上關心的神情,“雷瑟克還沒回來?”


    “他本人沒回來,謝爾達倒是送來了。”幸好沒回來——吉西安在心裏補充:要不他聽見那句一輩子什麽的,非心碎不可,唉!


    “你好像有話想說?”諾因注意到他表情有異。吉西安也不否認,直視他的雙眼,坦言道:“殿下,我覺得你對莉莉安娜殿下的態度太苛刻了。”


    諾因臉色微變:“我們兄妹的事輪不到你插手。”


    “這麽說,你也承認自己對妹妹的態度有問題?”吉西安毫不將上司眼中的警告放在心上,依舊不怕死地拉扯虎須。


    “沒有。”諾因深吸一口氣,壓下滿腔怒火。這全是看在眼前的人是跟隨他多年的心腹部下,又是自己暗地裏認可的知交好友,換作旁人,他早就一劍劈砍過去了。


    “你少多管閑事。莉莉安娜是我的孿生妹妹,說白點,我們是一體的!她當然不能喜歡別人。相對的,我也不會愛上別的女人。”


    “話別說得這麽絕,當心哪天你真的陷入情網。”


    “呸!女人全是麻煩!我會喜歡才有鬼!”諾因嗤之以鼻。


    “像你這種信誓旦旦說不愛的人,反而最容易陷進去。”


    “你在說你自己吧,大情聖!”諾因嘲諷一笑。吉西安幹咳數聲,無言以對。懷著得意的心情,諾因將空酒杯隨手一擱,走向地牢準備開始“審問”工作。


    ******


    次日,宰相謝爾達下獄一事傳揚開來,引起軒然大波。亞拉裏特震怒地叫來主使者王妹拉克西絲,卻意外見到據說傷重昏迷的侄子諾因和被五花大綁的謝爾達父子。當著伯父的麵,諾因嚴厲抨擊日前謝爾達指使刺客謀害自己的罪行。亞拉裏特自然不信,謝爾達也大叫冤枉。早有預料的諾因出示了軍務長在宰相府搜到的證據,其中包括一份謝爾達與殺手公會(也稱影子公會,是隻有政治家和某些特別人物才知道的秘密公會,不屬於四大公會)的合約書及一封給死亡傭兵團長休得斯的私函。罪證確鑿,謝爾達不但企圖暗殺****,還犯了通敵之罪,理應處死。亞拉裏特頓時沒話說了,但謝爾達不愧是老奸巨滑、死不認帳的典範,震驚過後,立刻咬定那些文件是假的,是諾因和拉克西絲為陷害他設下的騙局。


    亞拉裏特打蛇隨棍上,要求侄子證明那些文件的真實性。諾因冷哼,踢了腳委頓在地的宰相之子,命令:“把你老子的罪全抖出來。”


    經過大半夜的嚴刑侍候,尼基早就屈打成招,當下不敢有絲毫隱瞞,將那天謝爾達和聖騎士團第二軍團長布魯諾和一神秘人物設計暗殺諾因的事一五一十說了。然而當亞拉裏特問那神秘人是什麽來頭,他卻瞠目不知。


    謝爾達咬牙切齒,恨老婆肚子不爭氣,養出這麽個拖老子後腿的蠢笨兒子。這下亞拉裏特當真是無路可走,隻能祭出最後一條緩兵計——要求由貴族院和執法處合議決定謝爾達的刑處。聽到這個提議,謝爾達鬆了口長氣:貴族院和執法處百分之八十是他的人,由他們審判的話,雖然這次案情太大,活罪難逃,死罪卻定然可免。問題是諾因也知道這點,恐怕不會輕易答應。


    “可以。”出乎兩人意料,諾因居然二話不說就點頭。亞拉裏特大喜過望,連忙喚侍衛給宰相父子鬆綁,送他們去待遇優厚的貴族牢房。諾因一言不發地目送兩人的背影,在心裏補充了一句:隻要你活得到那時候。


    午時,傳來謝爾達在獄中暴斃的消息,由於查不出他殺的痕跡,隻能解釋為畏罪自殺。亞拉裏特大為哀慟,下令厚葬愛臣,而審判當然不了了之。


    三名城主一早就聽說了宰相府的變故,但他們不便插手中城的內政,都選擇了靜觀其變。下午,三人被叫進宮。


    “諾因城主,你沒事太好了。”


    看到在正門迎接的同僚,梅蓮可真誠地祝賀。她與拉克西絲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女兒希莉絲和諾因同在王立學院求學長大,所以兩人的交情一向不錯。


    “梅蓮可城主的氣色也不錯。”諾因淡淡一笑,轉向另兩名同僚,“羅蘭城主,米利亞坦城主,半年不見,兩位風采依舊。”


    “哈哈哈!”米利亞坦豪邁大笑,拍拍他肩膀,“別損我這老頭子了!你和羅蘭老弟才是年少英俊,風采翩然。”


    “堂堂北城大情聖居然自稱老頭子,豈不叫天下懷春少女黯然落淚。”羅蘭也加入寒喧,嘴角的淺笑令人如沐春風,配上他此刻的和煦氣質,讓人不由自主地撤下心防。梅蓮可笑道:“是啊,歐斯達,你未免太謙虛了。”


    “就是!四十五歲還嫌老!裏麵那群才是真正老成精還不服老的老怪物。”諾因用大姆指比比後頭,撇了撇嘴。羅蘭微微挑眉:“元老們在裏麵?”梅蓮可和米利亞坦奇道:“元老們來了?為什麽?他們不是一向足不出戶、不問世事的嗎?”


    諾因兩手一攤:“原本是為了今天下午的審判,但謝爾達已經畏罪自殺,他們就改成表決下一任宰相,硬要找點事情出來做!”


    “原來如此。”梅蓮可和米利亞坦恍然大悟。羅蘭臉露困惑:“既然如此,為何叫我們三個來?此乃貴城的家務事,我們不便旁聽,就此告辭。”諾因一把拉住他:“你想逃,沒這麽容易!跟我一起進去接受老僵屍的荼毒!”


    “才不要!我就知道,是你傳的假旨!”


    “同僚就該有難同當,你休想獨自溜走。”諾因微笑著湊近羅蘭耳畔,用隻有彼此聽得見的音量道,“迷霧森林和紅石山脈兩筆帳我遲早同你算清楚,今天隻是開胃菜。”羅蘭也耳語道:“今日之仇,他日必報。你欠我的,隻會愈來愈多。”


    兩人目光相匯,從對方眼裏看到惺惺相惜和相同的冷酷決心。


    後世的曆史學家對無冕之王羅蘭福斯和之後的魔導國國王諾因史列蘭德修普之間的關係不若後者與同時代另一位偉大人物傭兵王貝姆特瓦托魯帝亦敵亦友的微妙關係那麽眾說紛紜,見解基本相同:宿敵!而對兩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心狠手辣的共同特質,也一致給予了梟雄的評價。隻是一者以麵具遮掩,一者毫不加掩飾,就予人截然不同的印象,這也是羅蘭被更多人認為是陰謀家的原因。倒是諾因和羅蘭對彼此的評價驚人的相似:“羅蘭?他是隻狡滑的老狐狸,超級難對付的家夥。”(摘自《無冕之王傳——諾因史列蘭德修普評語篇》);“勁敵。硬要比喻的話,唯有豺狼能與之妣美。”(摘自《無冕之王生平語錄》);再套句卡薩蘭滿願師楊陽的評價,就可以完美地得出結論:


    “若非立場不同,他們會是對臭味相投的好朋友。”


    ******


    是夜,如獲大赦的四人眼冒金星,頭暈眼花地從王宮走出來,慘白的臉色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酷刑。事實上,與貴族院元老們同坐一堂討論事情的確是無與倫比的巨大折磨。這個由平均年嶺八十五歲的成員組成的團體集頹廢、嘮叨、無能、遲鈍等特質於一身,堪稱全世界最可怕的老人聯盟。理所當然,他們召開的會議也是以無效率和瞎起哄為唯一的特色,若非主持會議的拉克西絲不厭其煩地總共七百多次將元老們的閑扯拉回正題,選相會議起碼還要開一個月,連涵養最好的羅蘭也恨不得當場翻桌;諾因更是憋火憋得差點內出血,在心裏將元老們淩遲了數億遍。


    “一群老不死!”接過參謀長遞上的水瓶灌了個底朝天,拉克西絲憤憤吐出一句,餘人深有同感地點頭,諾因悄悄補充了一句:“老妖婆罵老不死。”


    姑侄倆將三名城主送到空浮舟站口,才互道離別。


    “拉克西絲元帥,諾因城主,半年後的首都會議再見了。”


    最後一個進站的金發青年微笑道,轉身離去,在兩人眼底烙下一個漆黑的背影。艾德娜等護衛行了一禮,緊跟其後,不一會就消失在空浮舟巨大的船體裏。又過了片刻,刻著卡薩蘭王室圖案的飛行船緩緩駛離月台,融入站外星辰璀璨的夜空。


    “奇怪,我總覺得沒多久就會再見到那家夥。”諾因喃喃低語,沒料到自己的話竟然一語成讖。


    拉克西絲沒聽見侄子的自言自語,問道:“你什麽時候走?”


    “明天。”


    “那麽放雷瑟克半天假,他很久沒回去了,盡是跟著你東奔西跑,別忘了他有家人惦記著。”拉克西絲的語氣略含責備,“還有,你也去吧。”


    “人家家人團聚,我去做什麽?”諾因皺眉。


    “讓兩位老人家看看拐帶他們兒子的凶手唄。”


    “……”


    “開玩笑。尤耶夫婦一直很想念你,還有凱曼,他們也把你們倆當親生兒子看待,別忘了小時候他們多疼你們兩個——喏,拿著禮物。”拉克西絲將一隻包裝精美的禮盒塞給對方,揮揮手,走得不帶片塵。


    諾因看著走遠的姑姑,再看看手裏的禮物,眼中一時百感交集。


    ******


    前任軍務長兼近衛軍司令克爾文尤耶的家宅座落於平民區希爾巴利街214號,是一棟樸實的雙層樓房。庭院裏種著橘子樹和大蓬熏衣草和蘭花,黑夜裏送來陣陣沁人的清香,看起來就像個退休文官的家。


    諾因攜同兩名部下到達時,時鍾已敲過十點。由於事先接到拉克西絲的通知,兩老和雷瑟克十三歲的妹妹露蒂絲都沒有驚訝。一聽到敲門聲,和兄長一樣有著黑褐色頭發和湛藍眸子的少女就衝上去開門,一把抱住來人。


    “諾因哥哥,我好想你啊!怎麽這麽久才來我家!”


    “喂,露蒂絲……”被勒得快要窒息的軍務長發出微弱的抗議。露蒂絲才發現抱錯了人:“啊,是哥哥,你好。”說著推開他,抱住一旁的黑發青年,甜甜地道:“我好想你啊,諾因哥哥。”


    “你這個老哥做得可真失敗啊。”吉西安拍著友人的肩訕笑。雷瑟克一臉受傷地看著無情的妹妹,無心回嘴,這時兩老也迎了上來。


    “我回來了,父親,母親。”


    “你這沒良心的小畜牲,這麽久才曉得回來一趟。”克爾文嘴上抱怨,雙手卻激動地搭住兒子已比自己高出不少的肩膀,他的妻子珀西兩眼含淚,握著兒子的手,深深端詳他略帶風霜的清朗麵容,連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母親……”雷瑟克眼眶也有些泛紅,先摟了摟父親,再俯下身親吻母親的臉頰。


    諾因和吉西安不自在地別過頭,不是嫉妒,而是不習慣這種充滿溫情的場麵。珀西擦擦眼睛,轉向兩人,真摯地笑道:“殿下和吉西安也好久沒來了,快進來,家裏沒什麽好東西招待,都是些粗茶淡飯。”


    “哦哦,如果連伯母做的東西也叫粗茶淡飯,那些大廚禦廚都要跳河了。”吉西安的舌頭隻要碰上“雌性動物”就會自動運轉。珀西嗔道:“你這孩子,還是這麽貧嘴!”諾因拉開露蒂絲,認真地道:“伯母,你叫我諾因就行了。”


    “這怎麽……”


    “好好,諾因。”珀西掐了丈夫一把,注視黑發青年清秀出塵的五官,綻開笑容,“你啊,和莉亞長得真是像,要不是這個高個,伯母肯定分不清。”


    “那當然!我們是雙胞胎嘛!”諾因自豪地抬頭挺胸。克爾文奇道:“咦,莉亞怎麽沒來?”諾因登時像隻泄了氣的皮球般癟下去:“她回神殿進修了。”雷瑟克也止不住失望的神情。珀西執起諾因的手,安慰道:“明兒伯母上神殿探探莉亞,給她帶些好吃的,好好補償她——來,你們快進來,再站在門口都要凍著了。”


    走進客廳,一張鋪著繡有三色堇圖案桌布的圓桌映入眼簾,上麵擺滿了熱氣騰騰的佳肴和幾瓶浸過井水的冰涼麥酒。女主人歉然道:“沒什麽小菜,都是臨時弄的,要是昨天通知就好了,我可以準備得更豐盛。”兩個客人受寵若驚地道:“已經夠豐盛了,真的!”珀西由衷地笑了。


    “來來,我們先幹為盡。”克爾文發揮軍人的豪邁作風,連開三瓶麥酒,連酒杯也不用就直接放在三個青年麵前。諾因一瞬間露出畏縮的表情,珀西理解地幫他換成杯子,白了丈夫一眼:“你這家夥,想灌醉小孩子啊。”諾因感謝她的解圍,卻對她那聲“小孩子”頗有微詞,心想我都二十四歲的人了還能叫作小孩?


    克爾文也不以為然:“哎,婦道人家懂什麽,身為男子漢,就該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吉西安仗著酒量好,點頭恭維:“伯父說的是。”克爾文哈哈大笑。


    珀西微笑道:“好,你們倆要逞英雄,我去端兩個臉盆過來給你們喝。”一老一少登時沒了聲音,把頭搖得撥浪鼓也似。諾因和雷瑟克在旁邊奸笑。


    “露蒂絲,你怎麽巴著諾因的手不放,你這樣他怎麽吃飯?”珀西注意到女兒的行為,扳起臉訓斥。露蒂絲燦笑道:“沒關係,他不能吃,我喂給他吃。”聞言,諾因用另一隻空著的手按住腦袋。


    “哎,女孩子家,怎能這麽沒規沒矩的。”克爾文也看不過去了。


    “有什麽關係,我和莉亞姐也常常這個樣子。”露蒂絲不解。諾因按住她的腦袋瓜,一字一字道:“小丫頭,看清楚,我不是莉莉安娜。”


    “我知道你不是莉亞姐,是諾因哥哥嘛。”露蒂絲雙手插腰,鼓起腮幫,“還有!我不是小丫頭,我已經十三歲了!”


    “小丫頭就是小丫頭,什麽不是小丫頭,或者叫你黃毛丫頭。”諾因像在說繞口令,趁“小丫頭”鬆手之際,大口喝酒、吃菜,忙得無瑕他顧,自然沒瞧見露蒂絲氣得通紅的小臉。


    “我不是小丫頭,更不是黃毛丫頭,我已經長大了,可以當你的妻子!”


    噗——四名男士噴出嘴裏的麥酒,一位女士噴出嘴裏的飯粒。


    “殿下,難道你對我妹妹……”雷瑟克揪起主君的衣領,激動得臉色陣紅陣青,眼睛裏燃燒著兩把鬼火。諾因大呼冤枉:“喂!你冷靜點!我又不是吉西安,守備範圍從八歲到八十歲(吉西安大喊:胡說八道!),我對小丫頭沒興趣!”


    “老女人也不見你有‘性’趣。”吉西安咕噥。


    “那露蒂絲為何——”雷瑟克疑惑地看向妹妹。露蒂絲扁嘴:“是你自己答應的,等露蒂絲長大了,你就娶我為妻。”一時間,所有的視線又集中在男方身上,其中以一家三口的目光最為熾熱,最為殺氣騰騰;另一個則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


    諾因嚇壞了,有生以來,他從未有過今日這般恐慌。


    “我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


    “有啊有啊!我記得清清楚楚,王立學院畢業那天,你和哥哥、吉西安哥哥醉醺醺地回來,躺在露蒂絲的大床上,我就纏著你,問你等我長大了,娶我好不好,你說你給我閉嘴就好,我馬上閉上嘴巴,然後你就睡著了——諾因哥哥,難道你忘記了?”


    “……”


    室內出現良久的沉默,吉西安第一個回過神,舉起筷子,招呼道:“吃飯,大家吃飯。”語畢大塊朵頤,裝作什麽也沒發生。雷瑟克訕訕鬆開手:“對不起,殿下。”和諾因一起加入吃飯圈子。


    “喂!”露蒂絲本以為眾人會幫自己出氣,看到這情景委實不解。珀西扣扣她,笑道:“傻丫頭,那種話怎能當真。”


    “是啊。哎,還有,露蒂,諾因他們畢業那年你不是才四歲,怎麽就——”克爾文眼睛瞪得老大。聞言,三名青年也禁不住停下嘴,張大眼。


    露蒂絲氣呼呼地道:“四歲怎麽了!四歲就不能愛人了?爸爸欺負人!”克爾文急忙點頭哈腰,哄道:“好好,乖女兒不生氣,是爸爸不好,爸爸不對。”


    “哼!”露蒂絲別過頭,拉住黑發青年的袖子,“諾因哥哥,你到底娶不娶露蒂絲?”雷瑟克和珀西異口同聲的喝斥:“露蒂絲,別鬧了!”


    “我娶。”出呼眾人意料,諾因公布石破天驚的答案,但他很快又補充了一句,“不過要到一百年後。”


    “一百年?那我不成了一堆白骨了!”露蒂絲今年十三歲,並非三歲,當然聽出諾因擺明了的拒絕之意。諾因揮手:“等不到那時候,就別說嫁不嫁這種話。”


    餘人都覺得他這態度有點過火,但諾因自覺已做到和顏悅色,仁至義盡,換作旁人,他早就一腳踹得遠遠的,全是看在“小丫頭”是好友的妹妹分上。


    “嗚……”初戀夢醒的少女浮起兩泡晶瑩的淚霧,一副山雨欲來之勢。諾因立刻捂住耳朵。雷瑟克張開雙臂,準備給妹妹一個盡情哭泣的港彎,不想露蒂絲哇的一聲,撲進了女性公敵的懷裏:“吉西安哥哥——”


    “乖乖。”吉西安竊笑著瞥了眼僵成泥宿木雕的友人,溫柔地撫mo露蒂絲的頭發,安慰道:“不哭,哭了就不美了。”


    “嗚嗚,吉西安哥哥,諾因哥哥欺負人。”露蒂絲的哭聲果然小了些。


    “放心,等你胸部豐滿了,臀部變大了,不用你說他也會哭著跑回來求你嫁給他。”一邊感受著懷裏沒有發育的胸部帶來的遺憾,吉西安一邊隨口胡謅。露蒂絲尚不及問“真的”,諾因和雷瑟克已送上鐵拳。


    “竟敢吃我女兒的豆腐!”珀西和克爾文再補兩下。


    ******


    相當於夜宵的晚餐用罷,女主人端來一杯冰咖啡和四杯熱咖。廳裏頓時飄起醇厚的芳香。對於友人母親體貼入微的心思,諾因不禁感到胸口一熱。


    珀西哄著女兒上樓睡覺,把客廳留給男士們。但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個菜市場,男人聚在一起,不是聊美人和酒,就是公事。


    “聽說你們把謝爾達那頭老狐狸幹掉了,做的好,真是大快人心啊。”


    克爾文爽朗地笑道。他在任軍務長期間,也曾與宰相多有衝突,對他私下販賣奴隸的行為更是不以為然。甚至,他名為退休實為失勢地被從軍務長的位子上踢下來,也是謝爾達在背地裏搞的鬼。


    雷瑟克卻露出躊躇的表情:“父親,聽說你和謝爾達宰相是老同學……”


    “哎,那都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還提它幹什麽。”克爾文擺擺手,看向諾因,神色變得嚴肅,“而且,他竟然企圖謀害殿下,就算你們放過他,我也絕計不饒!”


    “伯父,我說了不要叫我殿下。”諾因提醒,全身自然散發出不怒而威的氣勢,前任軍務長不由自主地點頭稱是。


    “話說回來,新上任的宰相叫羅姆席德吧,他是什麽來頭?”


    吉西安發言。諾因和雷瑟克齊聲道:“你都不知道,我們怎麽會知道!”吉西安擊了下掌:“所以啊!這點很奇怪!”


    “羅姆席德……我沒聽過貴族院有這麽一個人。”克爾文回憶。雷瑟克臉露緊張:“父親,你確定?”克爾文不好意思地騷騷頭:“不,元老們總共有好幾百個,我總不可能一一記得。”


    “或許是新加入的元老,他年紀不大,頂多四十幾。”吉西安的開導令克爾文的心情平複下來,因而沒注意三名青年交換了一個眼色。


    “管他!隻要別來煩我,隨他快活!就算不是塊好料,也是老妖婆倒黴。”


    諾因的話有百分之六十的真實性。無論新任宰相是好是壞,是清廉是腐敗,對他都沒有影響,他的領地是在西境。甚至,羅姆席德和謝爾達一樣貪得無饜反而好,等把東境的朝綱敗壞後,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接收。本來諾因殺死謝爾達,就不是為了卡薩蘭的百姓,而是因為謝爾達居然把腦筋動到他頭上。至於剩下的百分之四十,是諾因懷疑現任宰相背後會否有黑手,那他就非得留神不可了。


    “老妖婆?”克爾文不解。諾因不在意地道:“我姑姑啦!”雷瑟克和吉西安苦笑。克爾文瞪大眼,一時說不出話。


    “你這孩子,對長輩這麽沒大沒小。”珀西走近,捶了他一記。諾因吐吐舌,在這位既嚴厲又親切的婦人麵前,即使無法無天如他,也不禁有所收斂,但口頭上仍要反駁兩句:“可是,她都應該三十好幾了,看上去還是隻有二十出頭,不是妖怪是什麽!”


    兩老失笑,大廳的氣氛又緩和下來。


    “傻瓜,那是駐顏有術。”吉西安接過新倒的咖啡,啐了聲。珀西端著咖啡壺,笑道:“吉西安說的不錯,女人嘛,誰不希望漂亮,年紀越大,越要保養。”


    “啊,元帥大人的美貌是保養出來的?我還以為她和殿下一樣是天生的娃娃臉。”雷瑟克十分驚訝。吉西安唾棄地看著他,眼神明白寫著“這個還要呆”。


    “你說誰娃娃臉?”諾因眯眼。


    雷瑟克還沒回話,吉西安搶先道:“是男人就承認事實。”諾因抿嘴不語,可愛的表情配上清秀的娃娃臉,著實引人發噱,眾人苦苦忍住。


    這時響起叮的一聲,珀西連忙跑出去,不一會端著一大托盤熱氣騰騰的點心走進來,笑道:“來來,快,趁熱吃,剛出爐的橘子蛋糕。”眾人齊聲歡呼。頓時,橘子蛋糕的甜香和咖啡的芬芳以華爾茲的拍子在大廳飛舞,構築出溫馨的家庭氣氛。


    “不知道希莉絲現在怎麽樣了。”


    吃了幾口香甜軟滑的蛋糕,諾因停下嘴,怔怔地道。餘人麵麵相覷。吉西安第一個反應過來,問道:“怎麽突然提起那個男人婆?”


    諾因指指蛋糕,意思很明白:他看到甜食,於是想到素有“甜食王國”之稱的南城,再想到甜食王國的公主並不奇怪。雷瑟克猜測:“大概和我們一樣,坐在火爐邊吃蛋糕吧。”吉西安對他的想象力抱以悲觀的看法:“正常人這時候都在睡覺!”雷瑟克反唇相譏:“你的意思是我們不是正常人?”


    “至少有一個不怎麽正常,當然我肯定是正常的。”吉西安瞥了眼主君。諾因扔給他一個沙發靠墊,結果被女主人敲了一記。


    “你們說的可是那個以前常來的紅發女孩?性格很活潑的……”克爾文詢問。雷瑟克點點頭:“對,就是她。”珀西回憶道:“希莉絲是個好孩子,活潑又開朗,可惜畢業後就沒來玩過——聽說她離家出走了,找到了沒?”


    “早找到了,當初還是殿下幫她蹺家的。”吉西安一邊大啖蛋糕一邊回答。兩老驚詫不已,看向諾因。後者對他們的眼光感到不解:“幹什麽?她要我幫忙,我就幫她咯。”克爾文歎息連連:“唉!你怎麽能幫朋友這種忙,人家的父母不要擔心死!”珀西附合:“是啊,諾因,改明兒就勸希莉絲回去向梅蓮可城主賠禮道歉。”


    “不要。”諾因一口拒絕,“回去回去是希莉絲的自由,我尊重她的決定。”


    “問題是她的決定太草率了……”


    “父親,母親,希莉絲是因為梅蓮可城主逼她嫁給她不喜歡的人,才離家出走的。”雷瑟克開口為主君解圍。兩老恍然大悟:“啊,原來是這樣。”


    “我倒認為她應該嫁給那個蠢蛋王子。”吉西安喝了口咖啡,道,“為了南北兩城著想。”諾因浮起深思之情:“你說的我懂,換作別人我也無所謂。但我絕不允許希莉絲成為政治婚姻的犧牲品。”吉西安睜大眼:“喂,你該不會——”


    “恕我打擾一下。”克爾文忍不住插口,“到底怎麽回事?”三個青年對視一眼,在沉默中推舉出發言人:雷瑟克解釋道:“是這樣的,三年前,梅蓮可城主和米利亞坦城主為了進一步鞏固兩城的關係,決定讓希莉絲和北城大王子伯都歐斯達聯姻。但希莉絲不願意,於是向殿下求助,加上她貼身侍女的掩護,終於逃離了梅迪城。”


    “可憐的孩子……三年前,她不是才十五歲,難怪她不願意。唉,梅蓮可城主也太心急了。”珀西滿腹同情。克爾文的見解卻不同:“為了國家大事,這也是沒辦法的。”珀西瞪眼:“你說什麽!女人就活該成為犧牲品麽?政治婚姻最不人道了!”未免兩人越說越僵,雷瑟克急忙打圓場:“現在希莉絲都已經離家出走了,再討論這些也無濟於事。”


    “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珀西擔憂地道,“她一個單身女子在外頭奔波……”諾因不以為然:“希莉絲和我同樣是裘斯達老師的弟子,劍術不亞於我,怎會有事!”吉西安用一種怪異的語氣道:“殿下,你這麽關心那個男人婆,莫非是——”


    “因為她是我師妹!而且是唯一一個能和我打平手的女人!”諾因自豪地昂起下巴。


    “我就知道。”吉西安抹了抹臉:真是無可救藥的戀妹狂!


    “那你這三年就一直包庇她,不讓南北兩城找到她?”克爾文問道。


    “對!”


    珀西問:“那你打算幫她到什麽時候?”


    “不知道,或許等她玩夠,或許等她找到一個情人——對了,她臨走前說要找個相貌出眾、氣質溫雅、武藝高強、魔法傑出、人品優良的情人再回去,氣死她老娘和伯都那蠢蛋,現在大概已經找到了,真想看看啊。”諾因感興趣地道。


    這…那種完美的男人,世上恐怕是不存在的吧?餘人抹汗。(注:希莉絲的情人後來找到了,不過……不是男人。聰明的讀者應該猜到了,沒錯,就是我們的第一女主角!)


    沒有重點的歡談又持續了一會兒,三個青年才在嗬欠聲中,查覺天色已晚。最見機的術士長頭一個搶了浴室洗澡睡覺。當黑發青年走進浴室後,女主人呼喚留在客廳的兒子:“雷瑟克。”


    “什麽事,母親?”軍務長溫和地回應,停下收拾餐桌的手。


    “你,喜歡目前的生活嗎?”


    “喜歡。”對這個問題,雷瑟克不需要絲毫的遲疑。凝視母親的雙眼,他臉上浮起歉意:“對不起,因為這樣,害得父親和母親寂寞,還有露蒂絲。”


    珀西愛憐地撫mo兒子柔順的短發,為了這個動作,她不得不踮起腳。


    “放心吧,我和你父親都理解的,雖然他口頭上老愛嘀咕兩句,至於露蒂絲……那孩子一直不太諒解,今天才故意對你不理不睬。”


    “原來是這樣……”雷瑟克感到一陣內疚。


    “沒關係的,露蒂絲隻是還沒長大,等她長大,明白自己心裏真正想追求什麽,就會原諒你了。所以雷瑟克,隻管專心走你的路吧,父親和母親會永遠支持你,好好照顧自己,還有……照顧好他們倆。”


    “是的,母親。”珀西的話語,就像春水般溫暖地沁透青年的胸膛,令他眼眶微濕。這個世上,還有什麽比自己的所做所為得到親人的諒解和支持更高興呢?


    緊鄰客廳的澡間內,諾因先解下腰間的佩劍,小心地擱到洗臉架上(注:上界和某些富足地區和地球一樣有水管,是矮人的手筆),然後開始褪下衣物,無意間朝穿衣鏡瞥了眼,頓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諾因蹙起眉,對著鏡子端詳片刻,終於發現什麽地方不對勁了:他的耳環少了一隻!


    “奇怪,什麽時候掉的?”諾因尋思良久,沒有結果,就不再在意,走向放滿熱水的澡盆,這時,他感到有道目光看著自己,但隻一瞬,就消失了。


    “……是我的錯覺嗎?”


    ******


    下界靠近北城埃特拉的小村莊裏,一個少女坐在神殿二樓的窗前,捂著紅得快要噴火的臉,拚命喘息,活像個發病的哮喘病人。


    看看看看到了!!!怎怎麽辦?除了唯叔叔之外頭一次……


    可惡!就是怕白天會看到這種尷尬事,才晚上看,沒想到——他怎麽這麽晚還洗澡啊!?楊陽死命捶桌,差點吵醒已入睡的昭霆。


    算了。驚魂未定地看了咕噥著翻了個身,再無動靜的友人,楊陽鬆了口長氣,隨即用力拍打滾燙的雙頰,試圖趕走腦中讓人噴鼻血的煽情畫麵:就當作了場噩夢,忘了吧,忘了吧,楊陽,對!這是夢,一個噩夢!


    不敢再深想下去,黑發少女一把合上日記,將紅寶石耳墜戴回左耳,脫下外衣爬進被窩,合眼的前一刻,她在心裏發誓:今後絕對絕對不再用耳環感應!


    “史列蘭,你這個王八蛋!”


    留下最後一句低語,卡薩蘭滿願師哀怨地進入夢鄉。


    與此同時,泡在澡盆裏的卡薩蘭城主打了個噴嚏,門外的女主人立刻遞來關懷的提醒:“諾因,水涼了就出來吧!當心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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