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灼見狀,微微皺眉,自嘲地無聲一笑。


    母親的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中,倒也談不上失望。


    “等祖母過來再談。”


    清清淡淡的語氣,長公主下意識鬆了口氣。


    她何嚐不知灼兒委屈。


    可,當年她先是喪夫,灼兒又在佛寺清修,亟需心理寄托。


    貞隆帝曾勸她私下豢養麵首,但她過不去心裏那一關,便退而求其次收養了樂安。


    正如灼兒所說,心知肚明之事不必言說,言不由衷之事不必拆穿。


    到底是她對不住灼兒。


    長公主心不在焉,一口接一口抿著茶。


    沒一會兒的功夫,一襲灰色底子彩繡團花大袖衫的謝老夫人搭著婢女的手背,姍姍來遲,視線瞥到謝灼光溜溜的腦袋,神色又暗沉了幾分。


    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冷哼一聲,坐在了另一邊主位上。


    “還以為老身在忠勇侯府得寄人籬下呢。”


    長公主一聽謝老夫人陰陽怪氣謝灼,登時放下了手裏茶盞“您是忠勇侯府的老夫人,又是陛下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身份顯貴,誰有天大的膽子敢讓老夫人受氣。”


    “祖母,母親。”謝灼冷聲打斷了無謂之爭。


    “今日將祖母和母親聚在一起,是有件生死攸關的大事告知。”


    平鋪直敘的語氣,聽起來讓人心驚膽戰。


    話音剛落,猶如水滴濺入滾燙的油鍋,謝老夫人和長公主驚愕地站起身,異口同聲焦急地問道“灼兒,發生了什麽事?”


    “當年批命的高僧又找到了我,直言。我離寺下山後所行之事有違佛門戒律,儼然厄難纏身之相,力勸我出家為僧,嚴守佛門戒律,受佛法庇佑,方有壽終正寢之機。”


    長公主將信將疑,狐疑的打量著謝灼。


    而謝老夫人如遭雷擊,霎時間,整個人都傻了,好半晌才找回聲音,喃喃道“怎的又有厄難纏身了?”


    昔日,高僧一句批命,灼兒離家十載。如今,又一句批命,竟直接要求灼兒剃度為僧遁入空門。


    灼兒是忠勇侯府的獨苗苗,出家意味著會斷了香火。


    “許是孫兒生來便是天不假年的命。”


    謝灼麵容淡淡,清雋身影卓然而立,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高僧呢?”謝老夫人顫聲問道。


    謝灼道“高僧,見首不見尾,他的蹤跡豈是孫兒可窺的。”


    謝老夫人忙不迭追問“灼兒,高僧可還有留下旁的法子?”


    謝灼微微蹙眉,抿抿唇,一副不欲多說的神情。


    “留了,但孫兒更想聽勸。”


    “什麽法子,你且先說說看。”長公主見謝灼說的煞有其事,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


    謝老夫人也顧不得跟長公主慪氣,隨聲附和道“是啊。”


    在謝老夫人看來,出家為僧是下下策。


    如果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她就得用下三爛的手段讓謝灼留後,再出家。


    “高僧留給我兩個生辰八字,乃福運反哺的命格。擇其一,與之結親不僅可破厄運,而且往後歲月遇難呈祥逢凶化吉,是鴛鴦福祿的緣分。”


    “可,有礙對方的福祿壽喜財,頗為陰損。”


    “我修佛十載,熟知佛法,委實做不出此等自私自利之事。”


    “更別說,高僧特意交代了,不可強取豪奪,隻能等對方心甘情願,否則必會遭受命格反噬,家破人亡。”


    長公主嘴角微微抽搐。


    這……


    到底是真是假。


    怎麽感覺又是以退為進?


    若不是她先一步窺見謝灼對顧榮的情愫,恐怕會深信不疑。


    等等?


    她是不是忽略了什麽?


    兩個生辰八字?


    長公主看戲似的心態頓時消失的幹幹淨淨。


    “當真?”謝老夫人上前一步,攥住了謝灼的手腕。


    人性自私,什麽反哺不反哺,什麽陰損不陰損,她顧及不了。


    她隻想孫兒長命百歲,謝家人丁興旺。


    “哪家姑娘?”


    “祖母和你母親代你去提親。”


    “她想要什麽,祖母和母親都給她。”


    謝灼眉頭越皺越緊,似是羞於啟齒“我遣人查了,一個是奉恩公府的公子南子奕……”


    謝老夫人和長公主瞪大眼睛,滿滿不可置信。


    什麽高僧?


    口出狂言的妖僧還差不多。


    “另一個呢?”


    “前汝陽伯府的大小姐。”


    聞言,謝老夫人苦大仇深“顧平徵元妻的女兒?”


    “那個以陰狠毒辣不孝不悌聞名上京的顧榮?”


    謝灼麵色不變“是顧大小姐。”


    謝老夫人麻了。


    南子奕狂妄紈絝。


    顧榮聲名狼藉。


    但好歹,顧榮是女兒身。


    兩害相權,取其輕。


    “那高僧的話到底靠不靠譜?”謝老夫人不死心道。


    謝灼淡然地抬眼,緩緩問道“倘若真是不可靠,祖母與母親當年怎會如此果斷地決定,將我送入佛寺修行呢?”


    “我孱弱多病的身體的確大好了。”


    謝老夫人一噎“那祖母替你準備聘禮,聘娶顧榮。”


    “祖母,顧大小姐不見得願意嫁。”謝灼輕聲提醒“再者,我亦不願因一己之私,再添罪孽。”


    “絕無可能!”謝老夫人脫口而出,語氣中盡是理所當然“顧平徵的爵位已被剝奪,你若娶顧榮,那便是顧榮高攀了。”


    謝灼道“祖母,高僧特意囑咐,不可強求。”


    謝老夫人沒好氣“那總不能聘娶南家小子吧!”


    謝灼“祖母,孫兒更樂意出家。”


    謝老夫人“絕不可能,哪怕是求,祖母也會求得顧榮同意。”


    長公主眼眸微轉,心中暗自盤算。


    “老夫人,事關灼兒生死,不如先讓灼兒與顧榮接觸接觸,你我貿然上門,落人眼中有逼婚之嫌,恐會讓顧榮心生抵觸,反倒弄巧成拙適得其反。”


    “如若老夫人實在心切,不妨伺機辦場賞花宴,不著痕跡的表露善意和誠心。”


    “本宮與顧榮的生母是故交,閑暇之時,也會多召她敘話,旁敲側擊詢問她於她。”


    “總而言之,灼兒性子清冷待人疏離,不討女子喜愛,你我就得多加把力,促使顧大姑娘心甘情願的允嫁。”


    “是這個理。”


    大事當前,謝老夫人暫時忘卻了嫌疵,跟長公主握手言和,一同說服謝灼。


    謝灼斂眉,頗為不情願道“祖母、母親,這是個陰損的法子,與處心積慮害人性命的賊人匪徒有何異。”


    “我修佛十載,修的不是殺人的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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