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榮一時愕然,抬眼就看到了喬吟舟蘊著笑的雙眸,溫潤的側顏。


    青衫如竹,衣襟處露出一截雪白的裏衣邊。


    雅致而溫潤。


    外柔內剛,風骨自成。


    這就是喬吟舟。


    表裏如一的喬吟舟。


    顧榮默然良久,心緒紛亂如同野草般瘋狂蔓延,難以遏製。


    “喬公子何意?”


    顧榮喉嚨發緊,聲音異常艱澀。


    喬吟舟輕聲歎息,迎上顧榮那雙瀲灩又茫然的眸子,抬手摘去飄落在顧榮步搖上的竹葉,神情中染上了一絲淺淡的羞赧“榮榮,本欲萬事俱備塵埃落定時再與你商量,可近來聽聞伯府的風波,心生惶恐,故而鬥膽貿然提出。”


    “待到明年春闈結束,我攜聘禮娶你過門可好?”


    顧榮心中驚訝更甚,長睫微顫,片刻之後,緩緩說道:“我們的婚約五年前便已經解除了。”


    “榮榮。”喬吟舟臉色刷白,故作鎮定的把蓮鷺花紋玉佩捧至顧榮麵前,忐忑道“這五年來,我一直留著信物,日夜希冀有朝一日能物歸原主。”


    顧榮視線掠過蓮鷺花紋玉佩,心不由得的一顫,抿抿唇,輕聲道“喬公子,我不願走回頭路。”


    “當年看似是我親自登門退了婚約,實際上呢?”


    目光明亮而堅定,猶如清晨第一縷穿透夜幕的曙光,緩緩而堅定地攀升至頂峰。


    既驅散了黑暗,也未留下任何自欺欺人的餘地。


    她不願拖累喬吟舟是真,喬母有意解除婚約也是真。


    “榮榮。”


    “勞煩喬公子喚我一聲顧姑娘。”顧榮直直地望著喬吟舟,不閃不避。


    喬吟舟神情慌亂“榮……”


    “母親不會再反對了……“


    顧榮語氣平淡接話“是因為喬公子與喬老太師達成了交易嗎?”


    那句待到明年春闈結束,攜聘禮娶她過門,足夠她洞悉其中內情。


    “三元及第?”


    “對嗎?”


    “喬公子求了老太師,以三元及第為代價換求娶我。”


    喬府,喬老太師的決策,無人敢於質疑。


    “還有,不反對不代表樂見其成。”


    上輩子,喬吟舟的確三元及第,名揚大乾,清貴至極。


    那時的她,已經是裴敘卿的妻室。


    “娶我,會影響喬公子在士人間的清明,會阻礙喬公子的仕途。”


    “嫁喬公子,亦會讓我受盡委屈,違心的賢惠仁善,以德報怨,眼睜睜看親者痛仇者快,隻因喬家的清譽不容有損。”


    “我明白喬公子意欲救我出火坑,然而於我而言,喬家亦是花團錦簇的險地。受再多的委屈,落在外人眼中,也會變成是我不識好歹恩將仇報。”


    “我感念喬公子的用心,但我不願嫁喬公子。”


    顧榮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人貴有自知,不僅要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更應該清楚內心所向。


    自己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什麽樣的委屈能受,什麽樣的委屈不能受。


    她不願意一生都卑躬屈膝,也不願意委曲求全。


    喬家,家風嚴明清正,詩書傳家,恪守聖賢之道。


    喬吟舟,君子九思德才兼備,確是萬裏挑一的良配。


    卻不是她這種從地獄裏爬出來,矢誌報仇雪恨的人能肖想的,


    心動肖想便意味著親手斬斷複仇的枝蔓,作繭自縛。


    沉思片刻,輕輕吐出一口氣,決然言道“兒時的婚約,就讓它如過往雲煙,飄散無蹤吧。”


    “喬公子本應清白無瑕坦坦蕩蕩,成為大乾朝堂中一麵凜然不可侵犯的明鏡,震懾貪官汙吏,庇護黎民百姓。”


    “我亦當順應心之所向,而非任何人生命裏的錦上添花。”


    “喬公子以為如何?”


    喬吟舟垂眸斂眉。


    榮榮的這番話字字句句鏗鏘有力,決然清醒的讓他無可辯駁。


    從小守著的花種,在他錯失的五載,倔強綻放。


    開了花,長了刺,披了盔甲。


    “榮榮,可想好了?”


    喬吟舟心口泛起細細密密的疼,悄然蔓延至全身。


    是他太慢了,讓榮榮等的時間太久了嗎?


    若他兩年前秋闈奪魁,翌年直接參加春闈,情況會不會有所不同。


    可他不敢冒險。


    祖父要的是三元及第,不是及榜題名。


    榮榮渾身的尖刺,何嚐不是榮榮受的苦。


    喬吟舟生不出絲毫埋怨。


    顧榮定定的頷首“想好了。”


    喬吟舟溫柔地笑了笑,緊握著那片從顧榮步搖上輕輕拂下的竹葉,輕聲說道:“榮榮,你明白的,十年的相伴,我絕不會做出任何讓你感到為難的事。”


    “這五年,你受苦了。”


    驀地,顧榮感到鼻尖一陣酸楚,急忙低下頭,緩緩地眨著眼睛,將即將湧出眼眶的淚水強忍回去。


    “榮榮,不嫁便不嫁。”


    “莫哭。”


    喬吟舟似有一雙能窺破人偽裝的眼睛。


    透過一方已經泛黃的手帕,手帕上繡著兩隻正在啄食米粒的小雞。


    顧榮仰起頭,輕哼一聲,虛張聲勢“沒哭。”


    “好,沒哭。”喬吟舟順著顧榮道。


    哄人的語氣像極了青棠。


    緊接著,喬吟舟從腰間的荷包裏取出兩個精致的小玉罐。


    “這是沉魚膏。”


    “待你脖頸和手背上的傷口結痂後,每六個時辰塗抹一次,可以確保不會留下疤痕。”


    “我記得你幼時被街巷裏的小野貓撓了,留了道淺淺的印子,哭暈了過去,直說自己是醜姑娘了。”


    喬吟舟的聲音猶如耳邊輕拂過的春風,勾的顧榮塵封腦海的舊時回憶點點複蘇,迅速發芽抽芽,搖曳著。


    她也有過無憂無慮的日子。


    “沉魚膏難得,喬……”


    “喚我聲聞賦哥哥吧。”


    顧榮笑道“你已弱冠,我亦及笄,終歸不同少時。”


    “那便喚我兄長。”


    “兄長。”顧榮不再扭捏推辭,從善如流。


    “沉魚膏珍稀無比,一罐難覓,曆來宮裏得寵的娘娘尚且不夠分,兄長從何而來?”


    “昨日替陛下作了篇賦,討得陛下龍顏大悅,便求來了賞賜。”喬吟舟雲淡風輕說著“榮榮,不必有心理壓力。”


    “你知道的,作賦也好,吟詩也罷,是手到擒來之事。”


    顧榮垂眸。


    不一樣的。


    所謂的賦,不出意外是洋洋灑灑的頌詞。


    而清流要的是不諂媚逢迎的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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