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灼的好心情整整持續了一日。


    似乎還有繼續持續下去的跡象。


    但在得知喬老太師攜嫡孫過府探望汝陽伯時,戛然而止。


    他不在意喬老太師,但他在意喬吟舟。


    被顧榮幹幹淨淨捧在手心放在心尖上的喬吟舟。


    心不在焉的謝灼,切菜切到了手指。


    於是,他默默地將鮮血流淌的手指伸向顧榮,理直氣壯地說:“醫者不自醫。”


    顧榮心頭狐疑,麵上卻分毫不露,關切又著急給謝灼衝洗、止血、包紮。


    難道謝灼也如裴敘卿一般忌憚喬吟舟?


    還是說忠勇侯府和喬老太師府有舊怨?


    上輩子也沒聽說過啊。


    煮粥糊了鍋。


    添茶溢了水。


    切菜切到手。


    如此魂不守舍,由不得她不多想。


    思及謝灼過分關注她與喬吟舟的年少婚約,一個荒謬而可怕的念頭浮現。


    有沒有一種可能,謝灼對喬吟舟……


    不可能。


    不論是謝灼還是喬吟舟,皆是光風霽月胸懷灑落的真君子。


    謝灼是皎皎如秋月,清冷若寒霜。


    喬吟舟則是君子九思,仁且正。


    她荒誕不經的思緒,實際上是對謝灼與喬吟舟的一種褻瀆。


    顧榮的走神落在謝灼眼裏,就成了神思不屬。


    謝灼心底冒的不再是甜水,而是陳醋。


    “顧大姑娘,你弄疼在下了。”


    謝灼眉眼低垂,輕嘶一聲,哭喪著臉,可憐兮兮道。


    顧榮猛然回神,看著係的格外緊,壓著傷口滲血的結,歉疚又無措“小寧大夫,我……”


    “無礙的。”謝灼又不忍見顧榮這副自責愧疚的表情,輕聲道“重新包紮一下就好。”


    “不知大姑娘方才在想什麽?”


    謝灼狀似無意問道。


    顧榮眨眨眼,抿抿唇,猶猶豫豫“這是能說的嗎?”


    聞言,謝灼的心浸泡在陳醋中,整個人冒著酸味兒。


    昨日他還是好人,今日就不能袒露心聲。


    他不服氣。


    “在下麵前,顧大姑娘無不可言之事。”


    “若我說了,小寧大夫不準動怒。”顧榮尤不放心道。


    “好,顧大姑娘但說無妨。”


    謝灼向來清冷淡然,語氣平緩到連起伏都很小。


    “小寧大夫靠近些。”顧榮朝謝灼招招手。


    謝灼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附耳。


    “我在想,小寧大夫對喬吟舟是不是有難以啟齒的心思。”


    鼻尖清馥的香氣同淡淡的草藥的味道一同縈繞。


    溫熱呼吸噴灑在耳側,謝灼不禁瑟縮了下,耳朵也染上一絲薄紅。


    “有,有那麽明顯嗎?”


    謝灼微微後仰,心跳緩緩平複。


    顧榮徹底頓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聲音艱澀,“你無心親事不近女色,真的是因為喬吟舟?”


    每一個字都像是硬生生擠出來的。


    “你……”


    “這,不行的。”


    喬吟舟要清清白白成為大乾寒門學子、清流心中的明燈,要幹幹淨淨不可摧折的屹立於朝堂為民請願。


    這是喬吟舟的畢生理想。


    謝灼瞧著顧榮,先是一怔,沉默了好一陣兒,喉間溢出低低的笑聲,肩膀微顫,胸膛也隨之起伏著,良久才意味不明道“你所說的難以啟齒的心思,是我心悅於他?”


    “不是嗎?”顧榮有些茫然。


    謝灼努力克製著想要輕撫顧榮鬢邊散落的發絲的衝動,嘴角微揚,帶著一抹溫和的笑意“心中確有思緒,但並非你所揣度之念。”


    “顧榮。”


    這是謝灼第一次喚顧榮的名字。


    “我無心婚事不近女色,不意味著近男色。”


    “寧缺毋濫,得而九死不悔。”


    “你嫉妒喬吟舟?”顧榮試探道。


    麵對似喬吟舟那般幹淨純粹的猶如白色山茶花,偏生又驚才絕豔的令人望塵莫及的人,不是傾佩,就是妒忌。


    謝灼挑眉,似是詫異顧榮驟然的了悟。


    “是嫉妒。”


    顧榮蹙眉,在謝灼的手指上打了個好看的結,憂心忡忡道“其實,你根本無需嫉妒喬吟舟的。”


    憂及忌妒生,忌妒益憂患。


    謝灼好整以暇的看著顧榮“為何?”


    “你與他,各有千秋。”顧榮發自肺腑道“他有他的好,你也有你的好。”


    謝灼坦坦蕩蕩“可我就是嫉妒他。”


    嫉妒顧榮對喬吟舟的用心。


    顧榮:……


    她甚少跟君子打交道,竟不知君子言嫉妒也是如此坦率直白。


    謝灼遙遙望向庭院裏竹林旁那道青衣身影,衣擺隨風而揚起,似是要與竹林融為一體。


    那人身形清瘦,眉眼秀氣,溫文爾雅,儀容端正。


    一雙眸子,含笑靜靜的注視著他和顧榮。


    喬吟舟啊。


    “榮榮。”


    喬吟舟頷首示意,溫聲喚道。


    顧榮驀然回首,不自知揚唇一笑,眸子清澈靈動。


    “聞……”


    “喬公子。”


    那句脫口而出的聞賦哥哥終是咽了下去。


    五年了。


    當年的少年郎,也可以獨當一麵了。


    顧榮起身,笑著介紹“這位是小寧大夫,寧如珩。”


    “這位是連中兩元的喬聞賦。”


    “幸會。”


    謝灼作揖道。


    喬吟舟回禮“寧大夫,幸會。”


    喬吟舟的眸子裏不見戾氣,似雨後初霽的天空。


    “榮榮,可否陪我走一走。”


    “好。”


    竹葳院的竹林很大。


    謝灼目送著兩人一同離去。


    伸出手指,捏了捏眉心,心中暗道,顧榮還在釣他這條魚,能不能專一些!


    還有喬吟舟!


    婚約已廢,五年未見,開口閉口榮榮!


    榮榮!


    他喚一聲顧榮,都需三思而後行。


    事實再一次證明,他確實嫉妒喬吟舟。


    清風拂過,竹葉沙沙作響。


    “小寧大夫是榮榮心儀之人嗎?”喬吟舟側頭垂眸看著緊張的揪著衣角的顧榮,問道。


    顧榮的心髒仿佛漏跳了一拍,思緒紛亂如同她與謝灼共同熬煮的粥。


    喬吟舟怎會來尋她。


    “不是。”顧榮聲音低如蚊蠅呢喃。


    她不會心儀謝灼的。


    她不願辛辛苦苦掙紮籌謀,擺脫汝陽伯和陶氏的桎梏,再跳入更大的樊籠之中。


    幾十年如一日,察言觀色,伏低做小,討好***,侍奉謝灼,甚至還得考慮著與樂安縣主化幹戈為玉帛。


    她是個很現實,又很自私的人。


    喬吟舟的眼神亮了亮“榮榮,再等我一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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