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頭的謝灼隻覺,異樣的情緒猶如漫長淅瀝夜雨裏盈漲的秋池。


    緩緩轉動著手腕上的佛珠,平複因裴敘卿畫像漾起的暗潮。


    那樣肆意果決的女子為裴敘卿殫精竭慮。


    說不清的滋味。


    “小侯爺。”


    宴尋和丞昇隨了過來。


    謝灼斂起紛繁複雜的思緒,薄唇輕啟,清冷又平淡的吐出一個地名“曲明湖。”


    宴尋愣了一下,隨即下意識地反問道“什麽?”


    “曲明湖或許會有湣郡公的蛛絲馬跡。”謝灼輕聲解釋。


    “方才陡然間在一團亂麻中揪出了線頭。”


    宴尋:……


    沒什麽能影響小侯爺的道心。


    “小侯爺,上京城郊曲明湖魚龍混雜,三教九流齊聚,尤其是以花船上的風月場最為熱鬧。涉足其中的,有達官貴人、有文人墨客,有紈絝子弟、亦有地痞流氓。”


    “這些人層層疊疊糾葛相纏,無形間為曲明湖保駕護航。”


    “若想在不打草驚蛇的前提下查證線索,難。”


    “陛下旨意,難也得查。”謝灼摩挲著佛珠的手一頓,聲音清潤,卻又帶著泰山壓頂不容質疑的威勢。


    “每逢穀雨前夕,曲明湖畔的春秋閣都會依例出銀子舉辦一場聲勢浩大的雅集,廣邀四方才子在此清談文鬥。以詩會友,詞賦爭鋒,三日盛宴,燈火通明,紙醉金迷。所留墨寶收藏於春秋閣內,懸於高牆,供人瞻仰欣賞。”


    “不拘任何人,凡有名帖皆可入。”


    “那一天,無疑是最好的機會。”


    “至於具體謀劃,我再斟酌細化。”


    聞言,宴尋和丞昇對視一眼,頷首應下。


    小侯爺的計策,從無失算。


    “所以……”侃侃而談的謝灼頓了頓,旋即又若無其事道“穀雨前,宴尋當完成與人之約定。”


    宴尋挑挑眉“屬下辦事,您放心。”


    “那你去吧。”謝灼神色自若“丞昇隨我去一趟兵部職方司。”


    丞昇聞弦音而知雅意“是。”


    大乾兵部下設職方司,掌天下之圖,以掌天下之地。


    ……


    “小姐。”


    青棠小心髒撲通撲通亂跳著。


    春宵秘戲圖!


    她是真的沒料到,小姐尋四方書局的東家是為了定製春宵秘戲圖!


    好刺激。


    顧榮慵懶的倚在馬車壁沿上,眯著眼睛,笑問“怎麽了?”


    青棠輕呼一口氣,低聲耳語“小姐,如果四方書局的東家出賣小姐,該如何是好?”


    在大乾,春宵秘戲圖是禁畫。


    偷偷摸摸私下收藏也就罷了,大範圍兜售或相贈,怕是要被拖去京兆府過堂。


    顧榮伸出手指,輕輕晃了晃“莫慌。”


    “那東家背後還有一尊大佛未露麵。”


    “他身上沾染著極品瑞龍腦香的味道。”


    “那是貢品。”


    “上京城,能有資格分得貢品的府邸屈指可數。”


    “還有,你家小姐我在所有銀票上做了記號,他出賣我,我告他勒索。”


    說到此,顧榮蹙眉頓了頓“隻是,上京有尊貴顯赫卻清貧至極的高門大戶嗎?”


    顧榮也疑惑了。


    但,無論如何,那人都會將以裴敘卿為主角的秘戲圖傳揚四散。


    反正裴敘卿願意用下作的毀人清白的手段。


    “小姐聰慧。”青棠笑的眼睛眯成了小月牙。


    顧榮含笑覷了青棠一眼“莫捧殺。”


    微風拂起帷幔,喧鬧的風景齊刷刷倒退,距離汝陽伯府越來越近,顧榮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


    整個人瞬間冷冽又不耐,伸出瑩潤如美玉的手指,捏了捏眉心。


    汝陽伯府,還有硬仗等著她呢。


    一個是她的生父,一個是她的繼母,天然站在世俗道德的製高點。


    她的自保,是殘忍惡毒。


    她的反抗,是忤逆不孝。


    這注定不是一場能一蹴而就的戰鬥。


    她不能謀求畢其功於一役。


    “無妨,且讓他們再多得意些時日。”顧榮薄唇輕啟,幽幽道。


    青棠聽的不甚真切,隻覺得似有寒風卷著雪粒子撲在臉上。


    而小姐眼眸深邃,眼底寒光閃爍。


    “小姐。”青棠麵露擔憂。


    “籲——”隨著一聲輕響,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沒有任何意外,顧榮被請去了椿萱院。


    汝陽伯端坐在圈椅上,踩著足踏,眉目冷肅“你又出府了?”


    “是。”


    汝陽伯將手中的茶盞重重磕在桌沿“過去五載,除卻前往佛寺誦經祈福,你從不外出。”


    “而今怎的一及笄,便隔三差五頻繁出府?”


    “顧榮,汝陽伯府的小姐絕不容許鬧出私相授受的醜事!”


    汝陽伯生怕稍有不慎,顧榮便會掙脫他的掌控,攜帶著榮氏的嫁妝與他人私定終身。


    “父親是在說女兒不潔不貞嗎?”顧榮挑眉。


    汝陽伯冷聲“是警告。”


    “你也到了婚嫁之年,該相看親事了。”


    “明日起,就好好在家學規矩,若無要緊事,休要隨意出府。”


    顧榮輕飄飄道“父親是打算將我許人了嗎?”


    “女兒是汝陽伯府的嫡長女,又腰纏萬貫,王侯之門都是入得的。”


    “敢問父親,欲擇哪一門哪一個郎君?”


    “如果父親實在舉棋不定難以選擇,女兒不是不能招贅在府,為伯府頂門立戶,光耀伯府門楣。”


    “父親細想想,小知乃嫡子孱弱多病,扶景弟弟健康歸健康,卻是外室子,難登大雅之堂。”


    “橫看豎看,女兒最體麵最合適。”


    汝陽伯看著顧榮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忍無可忍,抄起手邊的茶盞砸了過去“汝陽伯府未絕嗣,用不著你來承繼香火。”


    “王侯之門?”


    “顧榮,你沒有半分自知之明嗎?”


    “聲名狼藉,高門大戶對你避之不及,怎會願娶你。”


    茶水濺濕了顧榮的衣裙下擺,沾著零零星星的茶葉。


    顧榮沒有動怒,隻是理直氣壯道“我有銀錢傍身。”


    “大不了,對方列舉一條惡跡,我給其萬兩白銀。”


    “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銀錢到位其言也善。”


    “父親覺得呢?”


    “你糊塗!”汝陽伯氣的眼前發黑。


    “貪圖你錢財者,又豈會是真心待你的良人。”


    顧榮攤攤手,雲淡風輕“我不在意。”


    “他圖,我有,不恰恰說明天造地設嗎?”


    汝陽伯:他在乎!


    銀錢隻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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