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齊霄聞言輕笑,悠然從座上站起來,


    “多謝父皇恩賜,不過若說是仁君,千秋萬代無人及得上父皇,我又如何敢與父皇相提並論呢。”


    溫公公恭敬回道,“元貞國江山隻有靠魏氏子弟世代勤勉,方有後話,天下萬民自是期盼著今後太子殿下聖明公允。望殿下不要辜負陛下的良苦用心,奴才先行告退。”


    說罷他便依舊躬身退出殿外,魏齊霄看著桌上的疆域圖卷軸,煩躁湧上心頭,隨手一擲,疆域圖便摔在地上,卷軸攤開向遠處滾去,“人人皆稱讚父皇乃千古一帝,聖德之下四境安定,海晏河清,有誰會想起來東宮還有我這麽一個太子呢?”


    魏齊霄起身走向階下散開的疆域圖,雙腳踩了上去,滿眼狠戾,


    “將來待我即位,什麽聖明公允,什麽慎獨勤政,我通通不在乎,我隻要天下人皆不敢忤逆我意,我意即天下意!”


    [1]出自劉禹錫《陋室銘》


    作者有話說:


    自己很羨慕鬱卿川,兩眼一閉,凡塵世俗與我無關~


    今天周六,大家一起歇個午覺吧~


    第7章 心緒飄搖


    不覺已過七日,沈雲疆今日將動身,攜五千兵馬前往北疆,因沈雲疆不願張揚,母親也隻是在府門前送別。


    行至城外,沈雲疆便見一嫋娉婷身影立於長亭下,不用想便是鬱華枝。沈雲疆心下一暖,從馬上跳下,快步朝她走去。


    鬱華枝將食盒放在桌上,剛把沈雲疆最愛的雪映紅遞過去,二人指尖相觸,沈雲疆流連於杯盞,不禁自嘲,自己何時也成了這般優柔寡斷。


    鬱華枝收回手,看著他認真開口,“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但山高水遠總有相見之時,北疆風沙雖烈,願千裏之外你我也能共賞一輪明月。”


    沈雲疆聞言十分動容,“說得好,之前我答應了你一件事,如今你也答應我,待我回來之時,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可好?”


    鬱華枝一笑,嫣然無方,“好,待你回來我便還帶上雪映紅在此迎候。”


    沈雲疆起身離去,上馬後深深望向鬱華枝,兩旁鬱鬱蔥蔥,一片綠意,襯得她愈發明豔。


    沈雲疆緊勒韁繩,終是出發了,軍隊過處盡是飛揚的塵土,就如同這滾滾紅塵,俗世之人往來其間,終是不知所蹤。


    如今正值蕭國明淵朝十五年,國力雖仍不及元貞國,但自太子慕寒之冊立東宮之後,蕭國不斷兼並周邊小國,蒸蒸日上之勢也不可小覷,這一點鎮守北疆的沈亦為感受隻怕更深。


    幾月前慕寒之大婚,娶了蕭國宰相之女楚筠,蕭國眾人皆知太子鍾情太子妃楚筠多年,二人琴瑟和鳴,大肆舉辦婚宴自然不在話下,更揚言東宮自此唯有楚筠一人,不再納側妃侍妾,足可見其偏愛。


    蕭國不似元貞國盛夏難耐,此時天氣宜人,宮中傳來歡笑之聲,“高點,再高點。”


    婉轉的女聲傳入耳中,至於聲音的主人,東宮之內,除楚筠之外不做他想。


    園中楚筠正愜意坐在秋千上,催促身後之人將秋千蕩高,身後的男子溫柔繾綣,滿眼盡是情意,“筠兒且坐穩了,若掉下來就是我的不是了。”


    楚筠笑著挑眉,調皮道,“太子殿下身份高貴,妾豈敢怪罪於殿下。”


    慕寒之俯下身子,楚筠頸側都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熱氣,惹得楚筠一陣心癢,他耳語道,“別人自是不敢,但筠兒是例外。”


    東宮眾人仿佛習慣了這樣的日常,都低眸屏息,不敢擾了這蜜裏調油的神仙眷侶。慕寒之餘光見東宮掌事官在一旁候著,便知道有事要奏。


    楚筠從善如流,“殿下有事便先去忙吧,妾也趁這個空閑去備些吃食,待會給殿下送過去。”


    慕寒之微笑著點了點頭,幫她理順鬢發後才緩緩離開。楚筠平靜地看著他的背影,波瀾不驚,與剛才嬌羞的小女子模樣截然不同。隨後帶著侍女去往廚房,略吩咐兩句便回寢殿歇著了。


    而此時東宮的書房內,慕寒之正麵色沉靜地看著剛收到的密函,若有所思,“沈雲疆帶兵往北疆來了,莫不是元貞國有所察覺?”


    說罷便喚來侍從,“去,宣赫連羽入東宮。”


    半個時辰後書房門口便傳來腳步聲,慕寒之斜靠在椅上隨手處理著奏章,並未抬頭,來人一襲紺青色衣袍,不疾不徐邁入殿中,朝慕寒之行禮,


    “微臣赫連羽參見太子殿下。”


    慕寒之這才放下手頭的事,走進虛扶起他,透進殿中的日光正巧灑在赫連羽的側臉,連臉上細碎的絨毛都清晰可見。此時他抬頭才看清他的長相,劍眉星目,麵如冠玉,淺褐的瞳仁讓人看不清情緒,立於殿中卻似遠在江湖。


    說起這位可是蕭國有名的人物,蕭國鎮國大將軍赫連嘯長子,十歲持槍上戰場,已隨父征戰六年。但他似不染纖塵,自帶舒闊之感,兩種矛盾的氣質卻在他身上巧妙融合,讓人直讚,好一個少年郎。


    此時便聽太子緩緩開口,“殊玉,以你我的關係是不必在意這些繁瑣禮節的。今日我召你來是聽聞沈亦為之子沈雲疆帶了五千兵馬往北疆來了。”


    赫連羽聞言沉思,“殿下是擔心元貞國對我們起疑了?”


    慕寒之點了點頭,“不錯,否則並非戰時,何故將沈家父子都派往北境守著。”


    赫連羽心下計算兵力,“微臣以為此舉雖反常,但元貞國若真起了疑心,想必也不會隻增兵五千,若是殿下不放心,微臣便親自到邊境打探一番。”


    慕寒之拍了拍赫連羽的肩,“本宮就是這麽打算的,你我是多年同窗好友,也隻有你去我才安心。”


    赫連羽垂眸稱是,“微臣定不辜負太子所托,盡早查探出結果來。”


    赫連羽行雲流水地坐下,侍者在其身旁桌案上了茶水,他信手端起茶盞,在鼻尖細嗅,一舉一動皆悠然自得,慕寒之瞧著他的樣子,忍不住調笑,


    “這幾年你是拒了一樁接一樁的親事,連本宮的皇妹你也照拒不誤,真不知道什麽樣的女子才能入你的眼。”


    赫連羽微扯嘴角,細品了這盞茶才開口,“微臣隻願蕭國江山永固,萬民各得其所,至於微臣的小事且不必放在心上。”


    慕寒之笑著歎了口氣,“若是真遇到了你心儀之人,你也說不出這番話了。”


    二人複又聊了許久後赫連羽方才離開,太子轉身問道,“太子妃現下在做什麽?”


    侍者躬身回道,“回稟殿下,太子妃正等著殿下一同用晚膳。”


    慕寒之聞言自顧自地笑了,“走吧,可不能讓本宮的太子妃久等了。”


    此處便是赫連府所在,煊赫森嚴的府邸令人不敢直視,過路行人都不由避讓,時刻昭示著赫連家在蕭國的尊貴。


    赫連嘯英武善戰,其子赫連羽也天資卓然,不遑多讓,更與太子慕寒之情誼深厚,勝似手足。蕭國人人皆道太子溫潤如玉,將來定是賢君,想來赫連家此等尊榮綿延百年也不在話下。


    赫連羽離宮後便徑直回府,聽聞父親母親正在側廳等他用膳,便快步走入,給父母見禮,“兒子給父親母親請安,勞父親母親久候。”


    母親胡氏麵色溫和,赫連嘯略點頭便吩咐下人,“那便上菜吧。”


    侍者端著一個個食盒入廳,陸續端出正冒著熱氣的菜肴,瞧著十分精致可口,色香味都是上佳。下人噤聲垂眸,恭敬地擺放食具,三人用膳,竟連低咳都不聞,食不言寢不語,在這樣的世家規矩更是森嚴。


    三人靜靜用膳後,複又上茶漱口,父子二人入了書房才漸聞人聲,“今日太子殿下召你入宮所為何事?”


    赫連羽聞聲答道,“是為著沈亦為之子沈雲疆帶五千兵士來元貞北疆的事,太子殿下擔心元貞國察覺了我們的意圖。”


    赫連嘯思索了一番,手略摩挲著桌案,“那太子殿下是命你前去查探了?”


    赫連羽扯了扯嘴角,“正是,兒子明日便出發。”赫連嘯聞言點頭,“嗯,確實該謹慎為上,那你便趁此機會整飭一下軍務吧。”


    “兒子明白。”


    赫連羽正欲離開,卻又被赫連嘯叫住,“殊玉,你是我赫連家的兒子,為父對你寄予厚望。你要牢牢記住,心中時刻都要記著蕭國子民,更要永遠忠於太子,無論何時絕不可有異心。”


    赫連羽眉頭輕蹙,“兒子明白,這些話父親叮囑過許多次了。”


    他退出來後,便翻身上了房頂,此處是赫連羽常待的地方,熟撚地露天躺著,眼睛望向遠方的天空,喃喃道:“赫連家兒郎的責任麽?隻可惜我不是遊魚飛鳥,自有天高海闊……”


    心內鬱結,竟無人可訴,唯有寄情佳釀,邀清風為友,與明月為伴,此情此景,不知千裏之外何人共賞。


    白駒過隙,不覺已過了一年多,這一年裏鬱華枝倒未閑著,山陵公子的紙花樣頻出,紙質更加上乘,一紙千金也不在話下。到如今她已攢下不少家底,足夠上等人家數十年的花銷了。


    一年裏,沈雲疆給她寄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加之書信往來,驛寄梅花,魚傳尺素[1],不時給鬱華枝說說邊塞趣事,無一字提及思念,滿紙卻盡是牽掛。她展信看完,不免有些傷懷,


    “你這番情意我可如何償還?若是兩情相悅自然是好,隻是我並無此意……隻希望你能遇見個與你情投意合之人吧。”


    言罷鬱華枝便想定,不再頻繁給沈雲疆回信,“邊塞風沙便如利刃,願你能冷靜些時日,你若知我意,我們的友情方可長久。”


    正出神時,聽侍女進門通報,竟是薑彌過府來了。鬱華枝才起身胡亂收起了信件,薑彌便進屋自顧自地坐下,滿臉期待地盯著鬱華枝瞧,“近日有收到他的信件嗎?”


    鬱華枝微歎了口氣,“自是有的,隻說近日在北疆狩獵,得了極好的彩頭,獵得一匹白狼王,便將皮毛做了大氅穿。”


    原來當日沈雲疆遠赴北疆後,薑彌便來尋鬱華枝,同她訴說了種種心事,她這才知曉薑彌早已對沈雲疆已芳心暗許,因他突然前往北疆,難免傷懷,


    “那日我初見他之時,正是皇家秋獵,我在河邊尋你不見,便胡亂走著,忽見對岸那抹孔雀藍的身影翩然出現,他朝著我的方向拉開弓弦,我正惶然失措,便見那隻箭射中了我身邊不遠處那隻野狼的眼睛。自那時起,我便……”


    鬱華枝略顯驚訝,“竟還有這事,你從未同我提起。”


    薑彌羞澀一笑,“我當時心虛未定,不知該如何同你說。況且我知道你兄長同他交情甚好,說了怪難為情的。”


    鬱華枝輕歎,“你可知皇後娘娘有意為慶佳公主招他為婿?”


    薑彌眼中透出幾分失落,卻又突轉欣喜,“本來聽了這茬話我是難過的,我如何能同公主搶夫婿,但他既在這個時候請旨離京,必也是不滿意這門親事的,那我便還有希望。我也同父親母親提了,父親本就忠君愛國,時常把家國大義掛在嘴上,自然也十分欣賞沈家數十年如一日地守衛北疆,便當即同意了,待他回來就去討沈家的主意,現下母親也時常過沈府與他母親走動……”


    薑彌嬌羞地低下頭,“想來他是記得我的,我雖模樣不如你,但長得也並不差,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總是可以的吧。”


    鬱華枝有些欲言又止,轉念一想,若是沈雲疆同薑彌一處倒也算得上是良配了,便沒再說什麽。


    薑彌突然想道,“他既同你兄長交好,那應該會有書信往來,你幫我打探一二,也好叫我時時知道他的近況。”


    鬱華枝不好同薑彌說出二人的交情,難免惹她誤會,況且自己對沈雲疆並無男女之情,何苦說出來引她多思。便不時將沈雲疆來信的內容告訴薑彌,至於未來如何,鬱華枝並無法預料。


    [1]出自秦觀《踏莎行·郴州旅舍》


    第8章 彎月皎皎


    待薑彌走後,鬱華枝便去覓芳亭同鬱晏歡敘話,見姐姐正專心刺繡,本不願打擾,但這樁事又實在擾人心緒,若不同人說說實在堵得慌,便躊躇著開了口,


    “姐姐,若你心悅之人有個青梅竹馬的姑娘,雖說二人之間並無逾矩,但你還是會在意的吧?”


    鬱晏歡鮮少見鬱華枝這般模樣,頗有幾分愁雲慘淡,便字斟句酌地言道,“若是二人並無逾矩,那也隻是從前的交情,作不得數。三書六禮迎的是自己,並不是那青梅竹馬,那便說明姻緣是自己的。”


    鬱華枝暗自思忖,“不錯,若是他們命定的緣分,月老既牽了這條紅線,也不會輕易被旁人破壞。倒是我癡了,這點子事也值得這般苦惱。”


    看著妹妹自想通了,鬱晏歡才又開始行針,正繡的是一幅摻金線彩鳳紋的鴛鴦戲水雙麵繡,過幾日便要呈送皇後娘娘以作慶佳公主出嫁添妝之禮。


    皇後娘娘既已知道沈家的意思,又何苦強扭不甜的瓜。轉頭便尋了自己母家嫡親哥哥的長子,生得相貌堂堂,自家孩子論起婚嫁,自然也不擔心女兒受委屈。


    雙麵繡的技法原已失傳了大半,隻有鬱晏歡因喜刺繡,在翼州時誠心拜一位老嬤嬤為師,才得大成。下月便是慶佳公主的大婚,鬱文亭自然上趕著巴結討好,便命鬱晏歡趕製這幅雙麵繡出來。


    這禮一出手,皇後娘娘厚賞鬱府,竟是壓了不少人的風頭。也讓鬱晏歡名聲愈盛,近日登門求親的人不在少數,鬱文亭自然要精挑細選,擇一門於自己益處最大的婚事,當然這是後話了。


    鬱華枝俯身細看著繡品,又見姐姐麵色溫和平靜,便好奇道,“姐姐好生穩得住,父親近日可正給你挑郎君呢,你竟像是半點也不放在心上。”


    鬱晏歡苦笑,手中針線卻未停下,“我覺得好不算好,得父親覺得好才算得數。即便我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急得團團轉,也不見得有什麽用。”


    鬱華枝微歎,托著香腮緩緩開口,“聽聞父親中意平陽侯府的嫡子洛玄,我待會讓大哥去打聽打聽,你可不能就這般盲婚啞嫁。”


    鬱晏歡笑著搖了搖頭,“父親讓我嫁誰那便嫁誰吧,反正嫁誰都一樣,正如我之前所說,守好自己的心便是了。”


    鬱華枝聞言有些悶悶,複又去尋了鬱卿川打聽那洛玄的人品。今日他難得沒有歇午覺,坐在桌案旁挑眉道,“我猜你是過來和我打聽晏歡的親事?”


    鬱華枝緩緩點頭,“聽聞父親對平陽侯府的洛玄甚為滿意,不知哥哥可與這人打過交道?”


    鬱卿川思索片刻,“自然是見過的,京中大小聚會他大多會出席,同各家公子的關係都甚是不錯,瞧著為人倒是懂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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