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砰’地一聲被踢開,撞在青苔斑駁的牆壁上,內裏幽幽的暈黃燭光溢出,陰氣森森的內裏徹底被照亮。


    主臥內布置詭異。


    滿屋子的牆壁上,窗戶上貼滿了倒掛的‘囍’字,鋪著劣質紅燭。


    最裏麵的床榻上,端坐著一個一襲紅色嫁衣的人影。


    看到身著紅衣喜服之人的瞬間,顧之桑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桃木劍,帶著麵對邪祟時的警惕,隨時準備出劍滅殺。


    她眼尖,一眼便看出那喜服之上印刻著冥親的紋路,還染著幹涸發臭的腐血。


    人影身下坐著的,鋪開的床榻,是薄薄的棺材板訂製而成,上麵掛著的‘帷幔’是一層紅色紗紙。


    隔著窗戶離遠了看,很難看出什麽端倪,但沒了障眼法後走近一瞧就會發現,這屋裏的婚床,套件等物,都不是正兒八經的家具,而是在紙紮鋪子裏做的仿真物件。


    最關鍵的是,這紅衣‘新娘’渾身煞氣衝天,正是形成風卷,將顧之桑吸引而來的引子。


    上一次顧之桑在鬼物身上感受到如此強大的煞氣,還是八百年前她絞殺一名逃出寒冰地獄的鬼王級厲鬼時。


    滿身陰煞的紅衣‘新娘’,再加上屋中紅燭紙床詭異的場景,也難怪她乍一看,將此人當成了天雲村中作祟的凶物。


    可警惕了數秒,床榻上端坐的紅衣‘鬼物’都靜靜地沒有任何反應,也並沒有撲上來解決她這個不速之客。


    顧之桑眉尖微蹙,覺得有些奇怪。


    她好像並沒有在這間屋子裏察覺到太多怨念。


    氣氛僵持之時,她忽然想到了什麽。


    其實前不久她也遇到過這種陰煞衝天的時候,不是在厲鬼身上,而是在晏家,是在差點失控爆體而亡的晏承身上感受到的。


    想到這兒,顧之桑腦海中不由得生出一個荒誕的猜測。


    那床榻上端坐著的‘新娘’,不會是晏承吧?


    她自己都因這無厘頭的猜測輕笑一聲,但絲毫未放鬆警惕。


    握著桃木劍的手臂一抬,她用劍尖挑起一旁桌上陶甕,沉甸甸的半球形瓷器一甩,直接砸向那榻前的紅衣人影。


    顧之桑角度微妙而精準,讓瓷器擦著‘新娘’的蓋頭而過,帶起的氣流把那層紅布吹歪了,掛在耳邊搖搖欲墜。


    同時瓷器也狠狠砸在棺材板婚床最裏麵的牆壁上,碎成一捧破陶片。


    從陶甕中響起一道尖厲的嘯聲,一團灰霧從中鑽了出來,刹那間膨脹成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一團模糊的鬼影。


    見狀顧之桑有些驚訝。


    她沒想到那陶甕裏還藏著一個如此遲鈍的鬼。


    看樣子是隨著天雲村變成人間‘地府’後,從陰陽兩界打通的穴眼處跑上來的‘甕鬼’,這是種專門寄居在罐子,筒子裏的鬼,能力不強;


    和剛剛外頭被她斬殺的厲鬼一樣,都是看守這所院子的小嘍囉。


    它應該在甕中昏睡,外頭這麽大的動靜都沒能引起它的注意,還是藏身的陶甕碎了才讓此鬼驚醒。


    看似勃然大怒的陰魂張牙舞爪,朝著顧之桑的方向撲來,實際上隻是虛張聲勢。


    ''甕鬼’雖然遲鈍但並不蠢,一看顧之桑單槍匹馬,一身凜然氣勢出現在主臥,身邊竟都沒有其他負責看守的陰魂阻攔,明顯是個強者。


    吼了兩聲,它便一溜煙地貼著地麵,飛快躥出臥室往漆黑夜色逃命。


    ''頭兒,有個陽間的活人來搶親了!!’


    顧之桑:……


    還不等她做出反應,那原本便半掛在‘新娘’耳廓上要掉不掉的紅布蓋頭,被那團逃竄的陰魂徹底刮掉,掉在了人影的腿上。


    蓋頭之下的形貌徹底暴露。


    看清那一席紅嫁衣之人的臉孔時,顧之桑原本有些狹長的瑞鳳眼因為錯愕睜大:


    “晏承?!”


    床榻上身板僵直,披著染血紅衣的人,赫然就是被乾清門副掌門擄走,又消失在天雲村中的晏承!


    四目相對之時,原本麵色蒼白的青年也沒想到闖入者竟是顧之桑,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時,他下意識就想抬手擋住如此狼狽的自己,可四肢沉重,一動不能動,隻能任由驚詫無比的顧之桑上下打量。


    很快,青年因長久的折磨和痛苦而失血發白的麵孔,便浮上一層薄紅,連帶著眼尾都泛著抹淺淺紅痕。


    意識到晏承無法言語,也不能動彈,顧之桑忙上前兩步。


    剛一湊近,她便感覺到晏承身上濃鬱的陰煞之氣,麵前的青年被打通了幾處穴竅,瘋狂匯聚著四麵八方的陰氣。


    這種被陰煞侵蝕筋脈血肉的疼痛,讓習慣了常年受苦的晏承也出了一身冷汗。


    待顧之桑破開他身上的禁錮咒術,以及禁言術,虛脫的青年向前一仰,被眼疾手快的顧之桑一把撈住。


    “你沒事吧?”


    掌心剛接觸到青年的肩膀,顧之桑便抿了唇,她順勢抓住晏承的一隻手臂,與其掌心相貼。


    肌膚接觸的瞬間,幾乎要把晏承筋脈撕裂的,瀕臨崩潰邊緣的陰煞,就像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盡數被顧之桑化解,吸收。


    其中夾雜著的雷火之力,淬煉著顧之桑的骨骼,相當於為她鍛體了。


    大約十多分鍾後,晏承身上失控的陰煞終於被穩在了失控線以下。


    他發白的薄唇也有了淡淡血色,緋衣如火,襯著如玉的麵孔和削直的鼻尖,就像是從地獄中爬出的容色姝豔的男鬼。


    湊近了瞧,再上手接觸了兩下,顧之桑便明白第一眼看到蓋著紅布蓋頭的‘新娘’有哪裏違和了。


    晏承身形修長,幾乎有一米九,坐著時也比較高挑。


    他穿衣顯瘦,但顧之桑把脫力的他撈起來時,能清晰感覺到青年薄薄嫁衣之下的,是寬肩窄腰。


    他肩膀和手臂的肌肉都鼓鼓囊囊,但並不誇張,腰腹部的肌肉也韌而緊實。


    著實不像個代嫁的女郎。


    “桑桑……”


    晏承太久沒飲水,嗓音低沉微啞,下意識喚了出來後兩人都是一愣。


    前兩次見麵的時候,他都是西裝筆挺,眉眼如玉,一派疏離又公事公辦地喊著‘顧大師’。


    好在顧之桑隻是愣了一下,沒有多想什麽,應了一聲問道:


    “你怎麽會……”


    怎麽會一襲嫁衣紅蓋,被禁言禁身綁在這間空無一人的屋子裏?


    晏承明白顧之桑沒問完的話裏的意思。


    自己近乎脆弱,出糗的一麵,都被在意的人看到,這讓本就自尊心強,性情內斂的青年更難以接受。


    他耳根的緋色就沒有消下去過,反而愈發深重。


    顧之桑瞥了一眼,裝作看不見的樣子詢問:


    “不是玄門的人帶你進來的嗎?他們人呢?”


    提到玄門,晏承眉眼間帶了些薄怒,無奈道:


    “我們的確是一起進來的,那位玄門的前輩口口聲聲說此處的陰魂不足為懼,但沒抵擋多久他們便全都淪陷了。”


    據晏承所說,他被帶走的時候正在家中處理公司業務。


    家中的大陣發出警報後,他一抬頭便發現麵前站了個長眉老者,神情傲然一句解釋都沒有,便把他帶走了。


    這一路上那些人對他也沒太多好臉色,不過晏承已經習慣了玄門的人將他視為洪水猛獸;


    誰承想到了地方後,那玄門的老者竟要讓他作為陣眼,去吸收村外的陰氣。


    為此保護他的靈組小分隊,還和玄門之人起了衝突。


    但那老者根本不聽,剛愎自用就這麽帶著一行人闖入了這個村子裏。


    剛一進去,便被成百上千的厲鬼團團圍住。


    那時晏承的身體還處於被打通了穴竅,正在瘋狂吸收陰煞的時候,把他搞成這樣的老頭忙著應對四麵八方的百鬼,根本無心給他閉合穴竅。


    直到兩個小時之後,那些同他一起進入村子裏的靈組,玄門中人,全都消失了。


    隻留一個還在瘋狂吸收陰煞的晏承留在原地,周圍是一圈圈麵色鐵青,死狀各異的鬼魂,把他裏三層外三層圍起來,像觀摩動物一樣盯著他看稀奇。


    晏承說到這兒有些無奈,道:


    “好像正是因為那位老先生打通了我的穴位,讓我這具軀體不受控製地吸收陰氣,那些鬼魂都沒有辦法離我太近。


    也算是因禍得福,變相地保護我了。”


    因為陰魂的魂體,也是由陰氣和魂氣組成的。


    道行淺的鬼魂靠近晏承,自身的力量反而會被扯走一波,都被晏承吸收掉。


    察覺到這一情況的陰魂們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同時也倍感新奇,這才圍著晏承反複打探。


    可以說那一天,是晏承這輩子見鬼最多的時候。


    他繼續說道:“我聽到那些鬼魂們似是誤把我當成了很厲害的存在,說我是鬼王轉世……”


    顧之桑了然。


    這是非常正常的,因為晏承的體質太特殊,身體中又有太多陰煞了。


    就連玄門的人在他一出生的時候,都將他當成了凶兆轉世,更何況是地府的陰魂們。


    它們既怕自己的能量被晏承吞噬,又怕晏承去世後重新變成大鬼會記恨它們,所以並沒有傷害晏承。


    顧之桑問道:“然後呢?你是怎麽淪落到現在這樣的?”


    晏承薄唇微抿,說道:


    “再然後一個女鬼忽然出現,它一出來,四周其他陰魂們似乎都對它很忌憚,對它的態度也比較恭順……”


    之後的一幕他難以啟齒,但顧之桑已經猜到了。


    那女鬼出來後,應當是看上了晏承,指著他要同他結緣,讓幾個小鬼扛著晏承來到了院子裏。


    無論他樂不樂意,都反抗不得,像個提線木偶似的被換上了紅喜服,蓋上了紅布被看守在院子裏。


    聽到這兒,顧之桑已經有了諸多猜測:


    “那忽然出現的女鬼應該就是這個村子變成人間‘地獄’的關鍵,你對它還有印象嗎?”


    僅憑晏承的三言兩語,有些信息便很明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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