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諾扶著孩子媽,已經能看見了林寬抱著孩子走上來,剛剛把孩子放平在地上了。


    孩子媽不顧一切的衝過去,眼看就要撲在孩子身上——被林寬抬起一隻胳膊擋住了。


    林寬沒抬頭,臉上頭上身上都在流水,他放下胳膊,雙手按在孩子小小的身上,低聲道,“冷諾,讓孩子媽等等,人群退一步。孩子肺裏進水了,現在沒有心跳,需要人工心髒複蘇。”


    這是林寬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冷諾。


    冷諾一把抱住了孩子媽,“阿姨,林寬是最好的醫生了。有他救孩子。我們在這裏看著就好。孩子一定沒事兒。”


    旁邊的楊師傅雖然也急得火燒火燎,但他能看清狀況,知道現在過去就是給林醫生添亂子。


    他勉強嘴上勸著孩子媽,“對對,孩子媽,咱們聽醫生的,別添亂子。”其實也巴不得趕緊衝過去。


    好不容易,冷諾才拽著楊師傅,兩個人一起拉住了早已神誌恍惚的孩子媽。


    便聽楊師傅捶胸頓足一腔哭聲喊道,“如果孩子能活過來,我老楊這輩子都願意……”


    冷諾瞥了眼身後屁顛屁顛跟上來的薑總。


    她隻是輕輕拍了拍楊師傅的肩膀,幫他捋了捋後背,柔聲安慰說:“楊師傅,現在什麽都不用說,孩子一定沒事兒。林寬他隻是在盡一個醫生的本職,你不用多想。”


    沒過半分鍾,躺在地上的孩子,哇的一口開始吐水了。


    隨即,哇哇哇,小孩子的哭聲此時如此清澈暖心。


    讓噓聲一片圍觀的人群再此從緊張的神情裏回過了神,笑容滿麵,掌聲一片。


    林寬抱著孩子走到了楊師傅身邊,“楊師傅,今天早點兒帶孩子回去吧。孩子雖然沒事兒了。別著了涼。”


    楊師傅滿臉的淚水張口結舌的卻說不出話了。


    從林寬手裏接過來孩子,隻顧得上擦著眼淚一個勁兒的點頭。


    孩子媽若不是被冷諾攔著,差點兒在眾人麵前給林寬磕上了頭。


    這會兒滿臉都綻放著一個母親最純粹的笑容,嘴上一個勁兒的喊著大寶。


    在眾人目送下,一家三口欣慰的離開了。


    蘇爾超凡的浩蕩隊伍也跟著灰溜溜撤了。


    但走之前,薑總還不忘叮囑,“林醫生,今天的確是你救了我們楊副總家的孩子。但年輕人,希望你懂一句話,做事一碼歸一碼,我薑某幹了三十年了,這次倒是很想看看你這個畢業生的設計圖。咱們競標再見。走了。”


    林寬一句話也沒有,這時候他方才顧得上抬起流著水的袖子,擦了把滿臉擋著視線的海水。


    天,完全黑下來了。


    人群也散了。


    冷諾送走了楊師傅一家三口,知道林寬根本沒這個想法,但她得想辦法留住一個經驗豐富的現場老建築師。


    “老楊。”冷諾記得這個名字。


    跟林子江在殯儀館見第一麵的時候,就聽林子江把補休塌頂的事兒委托給了一個經驗豐富的“老楊”。


    現在想想,一定就是這個楊師傅了。


    回到海邊,看見林寬一個人脫了風衣在擰水。


    冷諾正要走過去。


    被林寬一抬手攔住了,“你別過來,我身上濕。”


    所以呢?


    冷諾聽見了,但腳步沒停下來。


    “天涼,海水沾到你身上,容易著涼感冒。”林寬補充道。


    冷諾:醫生眼裏別人都這麽矯情?就你自己是鐵打的?


    林寬退了一步:“你不是要來看橋麽。你過去看看吧。天黑了,一會兒得走了。”


    在外麵,林寬並不叫她“六姨”。


    這會兒不著急了,林寬也不喊她名字了。


    林寬把風衣涼在橋頭,又把上衣也脫了,在手裏擰著水,這次光著膀子站在了橋頭。


    三月初的渤廣海邊,到了晚上,氣溫不上十度,穿著上衣長褲的冷諾都凍得有些打哆嗦。


    看見林寬袒胸露背的,就算身子結實……冷諾都替他冷。


    冷諾想問問他冷不冷,但估計這種人,問了也是白問,她換了個問法,“你,不穿上衣服?”


    林寬還在專注著擰衣服上的水,“我擰幹就穿上,不然一會兒騎摩托,會把你也沾濕。”


    冷諾心裏堵得慌,這人,這時候想的竟然還是怕把她沾濕?!


    冷諾:“你自己,就不怕感冒?這晚上能騎摩托麽?”


    林寬:“我沒事兒。大哥和林立都在家等著。不過,晚上的確是涼了,這又冷又濕的,要不……”


    冷諾抬起頭,看見林寬頭發上還在流水,她沒說話,等著他能說出要不後麵的方案b。


    林寬頓了頓,“要不,我送你去招待所吧。渤廣造船的招待所就在附近。也不貴。不過,我晚上有夜勤,不能陪你睡了,你一個人,行麽?”


    冷諾瞳孔一震:這要是沒夜勤,你這是打算咋整?


    她根本沒法回答這個行不行。


    第14章 回家


    林寬看冷諾沒說話,揚手把濕乎乎的衣服先披上了,才往冷諾身邊走近一步,“招待所一個晚上3塊。錢,你不用擔心。”


    3塊?


    這在常人家,可是咂舌的天價了。


    關鍵冷諾擔心的根本也不是住宿費的事兒,她搖了搖頭,“不去。回家。”


    林寬好像沒聽懂,“你說什麽?”


    冷諾抬頭看著他,“我說回家。”


    “噢。回家。”林寬嘴角一揚,突然露出了一抹沒藏住的笑,他樂了。


    “你,笑什麽?”冷諾不解。


    “沒什麽。好,回家。我把衣服烘一烘咱們就回家。”林寬不停地重複著“回家”兩個字,又把剛披上身的衣服脫了下來。


    冷諾這才反應過來了,她這“回家”兩個字的分量,聽起來,像是把林家當自己家了。


    “那,你等等,我去那邊借個火,把衣服烤幹了再回去。”林寬音沒落,人已經跑開了。


    冷諾看見林寬往不遠處幾個吸煙的路人那裏說了幾句話,再遠些便看不見了。


    此時天已經黑透了,橋頭隻有一處瓦數不高的白熾路燈,剛剛能勉強照明。


    冷諾很想去看看落月橋。


    但林寬不在身邊,聽見身後疊疊海浪聲,說不上是害怕,一個人還真有些不太適應。


    “冷諾。”


    熟悉的聲音,卻不是熟悉的叫法,林寬回來了。


    一轉身,林寬已經抱著一捆樹枝站在身後了。


    林寬蹲下身,放下了樹枝,抬頭問她,“怕了麽?剛剛怕驚到你,所以喊了你的名字。”


    “名字就是喊的。這有什麽。”冷諾從一開始就沒在乎過他們兄弟三個怎麽叫她。


    林寬聲音輕了許些,“想想,六姨,聽著怪別扭的。你,畢竟才剛剛成人。十八歲是吧……”話到後麵,被海浪聲蓋住了。


    說話功夫,林寬好像在冷諾眼前變了個魔術,轉眼間,一堆樹枝燃起了一團篝火。


    隔著通明的火光,林寬的眸子在夜裏好像竄起來的火苗;火光跳動,炯炯雙眸乍一看有些讓人生畏。


    他突然問,“你介意我不穿衣服麽?”


    “什麽?”冷諾被林寬的眼睛惹的分了神。


    “我可以光膀子麽?你要是不介意,我就趕緊烤幹衣服,好早點兒回家。”林寬指著火堆,解釋了下。


    “哦,當然。這有什麽可介意的。”冷諾這話說的不假,畢竟80年代,沒空調沒風扇,若是到了夏天,一件背心,或是光著膀子出來乘涼的男人比比皆是。


    林寬:“那,我把衣服烤上,陪你去橋上走走吧。”


    冷諾抬眼又對上了林寬映著火光的眼睛,應了聲,“嗯?”


    林寬指了指橋頭:“剛才看你好像要上橋的意思。”


    她剛剛的確是想上橋。隻是突然不太習慣一個人了。


    冷諾這次迎著林寬的眼睛,微微點了點頭。


    林寬邊說話,已經邊把衣服支起來了。


    他站起身,“走吧。”已經走在了前麵。


    冷諾的確是不介意他在海邊烤幹衣服,畢竟剛剛跳下海救孩子那一幕,看得她也觸目驚心又心潮澎湃。


    可是,這大黑天的,又不是炎熱的夏天。


    跟一個光著膀子卻穿著製服褲子的男人一起走在一座別人都成雙成對的落月橋上,此時的冷諾,心裏是揣了隻捏著嘴巴叫不出來的土撥鼠。


    “你,褲子這麽濕,不難受?要不,你別去了。”話一出口,冷諾就後悔了。


    她好希望剛剛林寬一愣神兒,沒聽見。哪怕裝作沒聽見。


    可惜,林寬正低頭看著她,不能聽的再清楚了。


    林寬停住了腳步:“嗯。是挺難受。這橋很長,路燈太暗。你慢點兒走。那我在這橋頭等你。”


    林寬有時候直,有時候憨,有時候愣……但不是傻子。


    這一點冷諾清楚的很。


    話已出口,她沒法解釋,趁著天黑看不見臉紅正好,幹脆頭一低自己往前走了。


    冷諾硬要來北港,本來就不是為了沉醉在這男女成雙月落心飛的戀愛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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