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嬸兒,你拿著吧。都是阿諾的心意。”父親也擦幹了眼角的淚花,隻是聲音還有些沙啞。


    五嬸兒轉過身去,輕輕用虎口張開了紅包,竟然是青色的10元大鈔。


    她一個人在外麵幫人家縫縫補補,一個月收入不過兩塊錢。這可是筆大數目。


    五嬸兒眼圈兒一紅,把紅包趕緊塞來還了父親。


    “這些年,父親出門都是五嬸兒幫著照顧阿諾。以後阿諾出門,還托五嬸兒照顧父親。今天散個份子,也是幫阿諾圖個吉利。”直到冷諾轉身握住了五嬸兒的手,紅包已經皺了。


    五嬸兒這才擦了把眼,收了紅包,門外已經放起了送親鞭炮。


    “冷叔,快看看吧。林家來接親的是四個輪子的!咱們胡同前麵的路太窄,人家進不來。”突然闖進屋的孩子一聲嚷嚷,沒等父親說話,整個屋子就要擠破了門。


    “送親啦。”


    “新娘子來啦。”


    鞭炮聲中,院子裏熙熙攘攘擠滿了人,冷諾被簇擁著夾在中間。


    本來就入了春,身上層層的襖兒,臉上厚厚的粉兒,額頭已經微微出汗了。


    跨出胡同,冷諾正要再往前邁步,被追上來的五嬸兒一把拉住了,“新媳婦,出了娘家門,得邁婆家門啊。大海,阿諾沒有小舅子,要不找個鄰居……”


    “阿諾,上來!”旁邊攙著冷諾的父親往前上了一步,半曲著腿,彎下了腰。


    上一次在父親的背上,已經是上輩子被衝淡的記憶,兒時的事兒了。


    一夜沒合眼的冷諾,天亮前在心裏暗暗發過誓,今天一定笑著出門,絕不能落下一滴淚水——不然父親一定更難過了。


    可等她笨拙地爬上了父親的背,摟著父親的脖子,卻不敢把頭偎依在父親的肩膀上。


    她挺著脖子仰著臉,讓濕潤了的眼眶在春風裏片刻便被拂得幹爽。


    而眾人眼裏,山茶花般紅豔的新娘子,昂首挺胸,好不風光。


    出了胡同,跟冷諾一樣,被渾身通體罩上了大紅綢緞的白色麵包車可更是風光。


    更有風光的便是從車上下來的“新郎”。


    魁梧雄勁,綠色軍裝筆挺。


    周圍的鞭炮聲瞬間啞了,唏噓聲也赫然而止。


    替傳聞中的瘋兒子來接新娘子的,正是林子江的二兒子——林寬。


    他沒有言辭,但儀表端莊,雙目炯炯,此時無聲勝有聲。


    讓送親的女娃子們拉著手忘了害羞,直勾勾的盯著新郎,捂著嘴也把“帥”字漏出了聲。


    眾人眼裏的“新郎”穩穩的抬起手掌,從父親背上接過了冷諾。


    冷諾仍不舍的回望著父親,直到觸碰到了這隻隔著手套也能感覺到滾燙的手,才抬頭瞥見了站在自己眼前的“新郎”——正是殯儀館裏救人的林醫生。


    眼前的男人,手掌寬大,隻輕輕一握,便把冷諾的手裹在了手心裏。


    冷諾的手在男人戴著手套的手心裏握成了拳,她不習慣這樣被牽著。


    借著濕滑的汗水,她從男人手裏掙脫了出來。


    轉眼間,她已經跟“新郎”並肩穿過了送親隊伍。


    一個是參天鬆柏綠陰陰;


    一個是山茶花開紅豔豔。


    在周圍天仙絕配的呼聲中,冷諾卻隻是目視前方坦然自若。


    可就在離開父親視線的一瞬,冷諾便手一甩,完全躲開了綠軍裝的白手套。


    婚車啟動了,父親也被胡同裏熙熙攘攘的人群夾在中間。


    直到聽不見胡同裏的嬉鬧,冷諾才回過頭去,透過車窗,揮著手略顯單薄的父親已經渺小到難辨容顏——這是冷諾上輩子唯一的親人。


    直到看見父親還在忍著眼淚佯裝歡笑——至少父親是真實的,忌日已過,父親還在,這就足夠了。


    冷諾這才轉過臉來,冷冷地掃過旁邊的老者和轉眼成了司機的“新郎”。


    車中沉默了十幾分鍾。


    坐在旁邊的灰色西裝老者緩緩轉過臉來看了看冷諾的一身紅裝,先開了口,“讓阿寬去迎喜,給你們娘家麵子掙夠了吧。在殯儀館敢補棚頂的女子,該是堅強的吧。別哭了。”


    冷諾抬手擦了把眼睛,沒說話。


    但她心想清楚:麵子?那無非是掙給林家的,跟她沒關係。


    “丫頭脾氣不小呢。今天你進林家門兒。楓兒不能出來見人。你跟我一塊兒過去,外人會稱呼你六姨,一會兒在席上敬酒,來的都是渤廣的建築大商,你不用說話多認認臉就好。不然——”


    銀發的老者,一口威嚴命令的口吻,車身猛一晃,“你慌什麽!?”衝著司機一聲嗬斥,老者的手鬆了下來。


    “不然怎麽?”還是冷諾幫他想起了剛剛停在嘴邊的下半句。


    “不然,明天要不要去給你和楓兒登記結婚,我林子江會重新考慮考慮。”白發灰西裝的林子江其實不用這麽故作深沉,已經顯得夠深沉夠老了。


    荒唐。


    先辦婚禮後登記結婚,無非是瞧不起冷諾娘家窮,怕她是騙婚分財產的。


    就這點兒小心思,冷諾動動腳趾頭都看得明白。


    她記得書中的林楓——她的瘋子未婚夫,是個相貌跟他兄弟林寬相似,卻曾經溫文儒雅又詼諧幽默的建築師。


    冷諾依舊沒說話,隻是對著車窗點了點頭。


    畢竟她根本就不在意這場婚姻,更無所謂林家的財產。


    但冷諾的沉默和無動於衷,讓車內的氣氛變的尷尬,倒顯得老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雙手緊握著方向盤,剛剛還是眾人眼裏那個“新郎”的司機,這時低聲打破了尷尬。


    他開口道:“爸,你的身子不能再喝酒了。為了一張圖紙連著三天你都沒合眼了。真不能沾酒……”


    這句話倒是讓冷諾好奇地抬頭巡視過去。


    開著麵包的司機林寬,這次從側臉看過去,鼻梁高挺,眉寬發重,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相貌不像,倒是氣勢上跟這銀發老者有幾分相似。


    “今天是個好日子,我不想抽你。你是我林子江的兒子,隻能是建築師,把你那套當醫生哄小孩的心給我收了!”聲音低沉沙啞,卻字字鏗鏘,當著未過門冷諾的麵子,竟然也沒有給這個現在為他當司機的兒子留半分餘地。


    領略了眼前和紅娘嘴裏林家慈父孝子截然相反的父子對話,冷諾不解,她也懶得搭理,幹脆閉上了眼睛。


    閉上眼睛,眼睛裏是父親薄弱的身影——為了父親,她的確願意做透這個至今不見新郎的未婚妻。


    等麵包車開到了一幢四合院子前麵,院子裏已經搭滿了綠色的帳篷。


    帳篷下麵煎炒烹炸,紅火高照,炒勺飛起,顛勺的大廚白衣高帽,一看便是國營飯店請來的廚師。


    擺滿了圓桌,十幾張桌子都擠滿了人。


    下車前,老者又一把拽住了冷諾的胳膊,“丫頭記住了,這一院子人前,是不能提林楓的。你是我們林家未來的女人,至於是誰的未婚妻,言多毋庸。”


    冷諾沒有說話,徑直下了車。


    老者從身後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丫頭,這桌酒席關係到了北港的未來,對林家很重要。答應給你父親的另外一萬塊,明天送過去。”這一次,老者的聲音沙啞低微。


    冷諾沒有表情的回頭看了他一眼,輕聲道,“知道了。”


    不就是走排場麽。


    她冷諾曾是世界頂級建築師,大大小小的排場她見識多了。


    回想起上一世拿到建築之魂的水晶杯時,被各國記者提問的那句話:冷女士,您已經足踏建築界的金字塔之頂,能問問您下一個夢是什麽嗎。


    下一個夢?站在台上的冷諾,回答永遠讓人沸騰:畢生海外創作,下一次,想落葉歸根在故鄉留下一件青史留名的建築。


    台下掌聲回蕩,一個人走過一生,踏過寂寞,卻也踏出太多輝煌。


    所以,此時的冷諾也並不在乎什麽排場。


    冷諾能感受到會場上每個人都追隨著她的視線。


    可每個人又不敢直視她,她一身紅衣新娘,卻似乎不是今天場上的主角。


    “林總,恭喜啊!林達拿下北港大橋的建築工程。”


    “林總威武!哪裏像六十花甲。”


    ……


    一場婚宴,不見新郎,堂堂新娘的冷諾年輕貌美明明吸住了在座每個人的眼球,可在林子江麵前,哪怕逢場作戲,竟然沒有一個人會提及一句:恭賀林楓新婚。


    想起車上那句“爸,你的身子不能再喝酒了”,又想起原主女配圍著病床的命運,冷諾才懶得一直陪笑陪酒。


    她一個人一身紅襖,俯瞰一院子的人,大大方方地坐在高台酒桌上自斟自飲。


    回到年輕真好,不用天天啃菜葉子了,吃什麽都香。


    辛烈的白酒也夠勁兒,過癮。


    到了傍晚,林家送走了客人。


    冷諾獨自走到大紅婚房的門前,即使千杯不醉的冷諾,身子也有些搖晃。


    她斜眼瞥見房門外的林子江更是扶著牆,已經是個寸步難行的醉鬼。


    而傳聞裏的新郎,至今仍未出現。


    “爸,你能行麽?”林寬一直試圖扶著林子江卻被推開了。


    “去,叫你哥,叫楓兒下來。”林子江依著牆,指了指樓上。


    “六姨,我去幫大哥洗個澡,就帶他下來。他手腳不太方便,你先準備下吧。”林寬不放心林子江,卻又一臉父命難為的表情,轉身跟冷諾說了句話才往樓上走了。


    林寬讓她準備,她自然清楚要準備是個啥意思。


    既然是答應了嫁人,冷諾自然知道這新婚夜那種事兒也是要來的。


    上輩子母單了幾十年,這會兒難免有些緊張。


    瘋子,這個是聽說了。


    可手腳還不太方便?!書裏沒說啊,冷諾不敢去想這個畫麵。


    她進了屋,先輕輕掩上了門。


    按照五嬸兒囑咐過的,先把穿了一天的大紅褲子脫了,換上了一條絲綿的白色底褲。


    剛剛陽春三月,到了夜裏天還有些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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