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月看向對麵,來人功夫不差,一身紫色衣袍從頭遮到尾,將麵容擋得嚴實,隻露出一雙深潭般漆黑的雙眸,叫人一時難以探究來路。


    他用一塊粗布拴住錯位的木榫頭,用力一扯便重新插入槽位。兩端力量由此均衡開來,就在蕭明月還在想下一步動作的時候,那人已將布匹纏在欄杆上,踏步飛至自己身側。


    蕭明月腳下突然逼仄起來,被他高大結實的身軀一撞,直接踩滑跌下閣樓。


    她仰麵朝天,怒瞪高高在上的那個紫衣人,隻見他抬起腳便將榫頭踢回槽位,隨後張開雙臂朝自己飛來。蕭明月見機一鞭甩去卷住那人,紫衣人腰身一墜,繼而迅速落下,可他又陡然攥住小赤鞭將蕭明月扯向自己。


    在這般短促間隙,兩人竟然過了如此多的招數。


    紫衣人一手擒住蕭明月的後頸,一手緊錮其腰身,兩人緊密貼在一起落於地麵。他們帶起了一陣風,那風從蕭明月的指尖仿若遊龍般肆意鼓動紫衣人的袍子,他隻是抬了抬手,便將退至鼻峰的衣料再次遮了回去。


    經過方才的動靜,閣樓的桂枝打下不少小黃花,飄飄然化為花雨散落在兩人身上。酒樓下站著的婦人趕忙抱著各自的孩子躲至一旁,麵上顯露驚慌,指著上頭喧鬧著。


    蕭明月與紫衣人對立而視,相比她的一臉慍色對方那雙譏諷含笑的眸子,已然說明一切。


    紫衣人負著手,儼然一副睥睨萬物的姿態。


    如若換做以往,蕭明月在麵對這樣的挑釁定是不能容忍的,隻是他適才畢竟救了那幾個孩子,實在叫人難以尋到話頭。她隻得將鞭子朝地上奮力一甩,宣泄內心的不甘。


    明明兩人沒說半句話,可好似已經結下了深仇大恨一般。


    酒樓掌櫃此時急匆匆地跑出來,確認沒有人受傷方才鬆了口氣,指揮著小仆上閣樓把木頭加牢固。此時紫衣人從袖中取出一個金珠子,朝布攤扔了過去。


    布攤主人看著金珠子喜出望外,樂嗬嗬說著:“倒也不必這麽多啊。”


    紫衣人什麽話都沒說,徑直從蕭明月身側走過。


    蕭明月挽著鞭子緊緊咬著下顎,用自己這雙無比熱烈,仿若能噴火炙肉的凶狠之光送他遠去。他的背影,像極了一座崢嶸崔嵬的雪山,讓人望而生畏。


    蕭明月沒有看清他真正的麵容,適才袍子鬆動的那刻,隱約覺得那人的鼻峰很高,目光鋒利,全然想不出該是怎樣的一張臉才能如此契合。


    直到人離開視線,她才回了神。


    ***


    紫衣者一直都知道背後那人在凝視自己。


    他大步朝前拐入巷口,直至走到深處遇見幾個漢子才停住腳步。四五個壯漢待看到來人時,齊齊地將右臂彎曲放在胸前,卑躬頷首喚了聲:“王。”


    紫衣人抬了抬指尖,眾人才直起身來。


    此時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而後翻開掌心,一道清晰的淤青橫亙在上頭,為首的一個下屬也瞧見了傷口,趕忙從兜裏掏出藥瓶,急色上前想替其處理。


    “王,可是遇到什麽麻煩了?”


    “無妨。”


    紫衣人聲音雖冷,卻如秋雨切切般纏綿盈耳。


    他想到適才花雨下的人,還有那根跟主人一樣頑劣的小赤鞭,心間竟有幾分酣暢,“果然中原的女子,都是帶刺的花。”隻不過這一幕很快便從腦海中遺忘,他斂斂神色又開口問道,“可有查到神女的下落?”


    “神女的痕跡似乎被處理過,我們的暗線跟到楚郡便斷了消息,目前可以確定神女就在憉城,隻是憉城之大,要想找人還得費些時日。”下屬想到什麽上前一步又道,“我先前去縣衙翻看了一些籍冊,並沒有可疑之處。”


    紫衣人負手而立,眸中那汪深潭此刻波瀾不驚,他說:“後日便是中秋,這幾日街道人多繁雜,我記得你們安身之所有一間甜餅鋪子?”


    “恰是隱於這條南市之中。”


    “好,我交予你一樣圖案,你將其烙在甜餅之上,既然找不到,便叫她自己現身。”說到此處,紫衣人又抬起那隻受了鞭傷的手,隨即緩緩攥起,斂下眸光:“塞外下雪了吧,她該回去看看,她的家鄉是怎樣一副餓殍遍野,萬裏伏屍之景。”


    沒人敢回答他的話,皆是深深頷首不敢多言。


    ***


    蕭明月此時來到縣令府,府外有兩名護院,看著便是訓練有素的軍吏,她遞上名帖自報家門後,護院方才回道:“周縣令在縣衙當值,你晚些再來。”


    後日便是中秋節,縣令大人亦是十分忙碌,要的就是他不在府內。


    蕭明月笑著回說:“這些東西是周縣令早春便定下的,又是些珍貴的稀罕物,我要是來回顛簸怕是會有所折損,要不二位代為收下?”


    其中一人當即拒絕:“這哪能行?”


    蕭明月麵露難色,煞有介事地拍拍馬背上的褡褳,說著:“真難辦,這裏頭還有幾支頂難尋的於闐玉首飾,縣令大人要的十分急,我是快馬加鞭趕回來的。”


    此話一說,兩名護院也重視起來,繼而交耳一番後,對蕭明月說道:“夫人今日未出府,既是女眷的東西那你便好生拿著,跟我們來吧。”


    “好說好說。”


    蕭明月彎腰解褡褳,唇角一勾,笑容帶著兩分自得。


    ***


    蕭明月由護院領著往府內走去,今日天高雲淡,秋景宜人,縣令府的銀杏樹早已泛黃一片,遠遠看著倒像是一抹燦爛的霞光。最大的那棵銀杏樹下修了個角亭,亭外便是偌大的蓮池,池水碧綠清澈,顯然是被用心打理著。


    亭內那位金簪滿髻,身穿暗色雲紋織錦曲裾的想來便是縣令夫人了,她的旁側還站著兩個侍奉茶湯甜餅的女婢。


    待聽見步履聲的時候,縣令夫人孫氏朝蕭明月看了過來,露出容顏。


    蕭明月隻是看了一眼,心中大抵有數。


    輕薄唇,高顴骨,狹長的丹鳳眼,一雙提耳,實乃刻薄之相。


    護院拱手行禮,對著孫氏說道:“這是宋氏商隊家的送貨郎君,說大人早春定了一些貨物,似乎趕著急用,我便把他帶進來了。”


    孫氏大約與金家淩氏差不多歲數,婦人本就喜好顏色,可兩人對比之下,淩氏素來容光煥發,可這位縣令夫人卻麵色蠟黃沒有生氣,即便靠著胭脂水粉也隻能遮掩兩分。


    蕭明月站在那,笑得真誠又憨厚。


    孫氏瞥了她兩眼,手中搖著絲絹便麵,漫不經心地問著:“什麽東西?”


    “回夫人的話,主要是一些首飾。”


    蕭明月得到孫氏眼神許可後便踏入角亭,將褡褳攤開,取出那些用梨花木裝著的於闐玉擺在漆木案上,“您瞧,西境最好的於闐玉打成的簪子,這四海十三州的,隻有這麽幾支,全都在這了。”


    孫氏一看到玉簪眼睛都亮了,都說金簪好找,這上好的玉簪可是難尋。


    她瞧著蕭明月發間的白玉簪子也是水色濃鬱,不是俗物,眼前這三支純白玉更是可遇不可求。深閨婦人當是十分喜愛,她頓時來了興致問道:“還有什麽?”


    蕭明月果然合著她的興,立刻回道:“有一顆紅色瑪瑙珠,還是原料,不管是打耳鐺抑或做發飾都是妙極,在西境可都是王妃級別的才能用上呢,夫人來掌掌眼。”說罷將那顆瑪瑙珠拿了出來,孫氏果然雙眸發亮,接過去愛不釋手地摸著。


    此時府內有個僮仆捧著一摞竹簡走了過來,他站在亭外脆生生說道:“夫人,這是前朝大儒撰寫的《食物誌》孤本,大人說裏頭記錄的糧食作物較為珍貴,要您收好將來贈予貴客……”


    孫氏哪有心思搭理僮仆,急忙把玉簪子放在發髻邊比畫,詢問蕭明月哪隻比較好看,她說道:“這次的中秋夜遊,大人還要同我一起坐花車,我就想著妝容不能過於鮮妍,還是素雅些時宜。”


    “夫人氣質清雅不俗,確實與這簪子相得益彰。”


    蕭明月擇了一隻祥雲形式的,殷勤地遞了上去。


    “你這小郎君,”孫氏看了眼蕭明月,對於她的阿諛奉承倒是很享受,“嘴是抹了蜜麽。”


    蕭明月彎了彎唇角,待孫氏挑選玉簪的時候將一個麻布包裹的物什往邊上推了推,她避著人卻又能讓孫氏的餘光瞧見。


    果然孫氏捕捉到她遮掩的小動作,問著:“那又是什麽好東西?”


    “這,是藥材……”蕭明月抿著唇,笑得很拘謹。


    孫氏倒是不樂意了,蕭明月一副生怕夫人生氣的憂心模樣,趕忙湊近些附耳告知。孫氏聽後,還是有些不解,蹙眉問著:“肉蓯蓉是做什麽的?”


    蕭明月輕咳兩聲,微微彎腰小聲地跟孫氏解釋說道:“這肉蓯蓉是西境獨有的藥材,男人若是多食用,可補腎壯陽,孕育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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