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瑩看著陶碗中的青色茶湯,想到金少儀風華峻朗的模樣,心中難免喟歎。


    她說道:“我聽見朱管家同二叔母說,小三郎不是戰死的,是當逃兵被抓回去斬了首。當時金二叔也在,他和二叔母發生了爭執,我同朱管家勸阻間不小心把二叔母推倒了,她手上的玉鐲便是那個時候碎的。”


    秦氏喪子之痛已是難忍,金如晦認為家門不幸丟盡了臉麵,便叱喝幾句,秦氏本就怨恨金如晦不著家隻會宿眠花街柳巷,衝動之下抱著漆器便砸向他的腦袋。若不是朱管家和趕來的陸九瑩,說不定兩人真的會鬧出人命來。


    後來秦氏怒火轉至陸九瑩身上,借口將人給攆了出去。


    聽到金少儀是逃兵,蕭明月卻有些不相信,她說:“小三郎通詩文,識春秋,是個有風骨的人。”看著陸九瑩點頭附和,又問,“這話是朱管家說的?”


    “是。”


    可早上聽著朱管家和金老夫人的話裏,似乎沒有說到金少儀是逃兵。


    蕭明月又喝了口茶,搖搖頭:“這一家子,真讓人捉摸不透。”


    陸九瑩端詳著蕭明月,後者發現便眨眨眼,彎了彎唇:“怎麽了阿姊?”


    “你還沒說要送我的生辰禮。”


    “這個嘛,”蕭明月突然賣起了關子,她湊上前說道:“再過三日便是中秋,也是你的生辰,我們去縣裏最好的酒樓吃酒,到時候我再奉上生辰禮。”


    陸九瑩倒有些惋惜的傷感,她看了眼院外,捧著熱乎乎的陶碗輕聲說道:“我暫且不能離開草堂,這個中秋怕是不好過了。”


    “好過好過,”蕭明月堅定地說道,“隻要有我在,阿姊便能過個團圓的日子。”


    兩人相視一笑,而後又聊了些女兒家的私話。


    蕭明月離去的時候,陸九瑩就站在海棠樹下,雙手交疊,姿態文雅,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蕭明月讀懂了阿姊的眼神,她於馬上衝陸九瑩揚了揚鞭子,甚是肆意:“金府翁主,中秋見。”


    陸九瑩難得笑出聲來,眸中隱約有水光。


    這世間唯有蕭明月一人,從始至終當她是翁主。


    ***


    隔日,蕭明月讓夜奴將金府所置買的藥材全都整理好,悉數抬上了馬車。


    夜奴比蕭明月小兩歲,今年剛滿十五,許是少年生長的慢,臉上還掛著稚氣,那雙圓碌碌的眸子純得像一汪碧水。此刻他正悠閑地坐在馬車邊,朝天拋起一顆烤豆子,再用嘴接住,嘎嘣咬的脆響。蕭明月過來的時候,對著他的腦門就是一彈。


    夜奴抱住腦袋哀嚎出聲:“少家主!我很痛的!”


    蕭明月此時打開廂門坐進車內,聲音不鹹不淡的傳出:“別人十五歲橫刀躍馬,少年封侯,哪會像你這般唉聲喊痛的。”


    夜奴牽著韁繩不情不願的籲了聲將馬兒趕動,嘟囔一聲:“我又不用出去打仗。”


    二人關係是主仆更是恩人,少年是蕭明月在貿易路上撿回來的小孩,因為一口硬邦邦的麥餅便死皮賴臉地跟著走。在宋家的這五年,夜奴就是蕭明月的專用小仆,少家主性子刁蠻沒少欺負自己,但他想通了,與其在外麵忍饑挨餓還不如眼下受點小氣,在這樣的世道裏,沒有什麽比吃飽喝足,還有個溫暖的地方睡覺更美哉的了。


    這般想著,夜奴突然就覺得他的少家主還算個好人。


    於是乎,駕車的勁頭猛然十足。


    ***


    車子趕到金府,門口還是昨天那個家仆,他看見夜奴便知道是誰來了,嚇得趕緊跑進府內,一會兒,朱管家急色而出。


    蕭明月抱著胳膊就等在三個木箱旁側,朱管家連忙走過來問著:“蕭娘子,你這是?”


    “你們把藥鋪都關了,先前訂的貨隻能給你們送到府上,都是西境珍貴的藥材,我得親自送來和管家您對接好。”


    “這樣啊。”朱管家麵色是有些難處的,昨日蕭明月同淩氏鬧得很不愉快,今日過來怕是又要挑事。


    蕭明月看出朱管家的擔憂,直言說道:“我同您清完貨對好賬便走,放心,我哪都不去。”說罷招招手,示意讓夜奴開始抬箱子。


    朱管家也不好再說什麽,便讓府內家仆一同幫忙。


    如此蕭明月順利進府,同朱管家到南苑賬房盤貨。


    南苑是二房的住所,因秦氏把持中饋所以府內大小事宜都在她手邊,隻不過最近特殊,好多瑣事就交給朱管家去打理了。


    賬房內,夜奴和藥鋪小仆在清點,蕭明月和朱管家就站在旁側看著,此時她餘光瞧了瞧人,悠悠說道:“小三郎這一走,朱管家倒是成了二房最得力的人。”


    朱管家也是老人了,怎能聽不懂蕭明月這句話的含義,隻是他不知道蕭明月為什麽突然這樣說。朱管家問道:“蕭娘子,伱這什麽意思?”


    蕭明月此時微微側身,朱管家也跟著動了動。


    她低頭一笑,看著朱管家的眼神有探究的意味,她用著兩人聽見的聲音說道:“朱管家同秦氏說小三郎是逃兵,秦氏感恩你的幫助隱瞞,便放心地將權利交予你手。但往後來看,二房若是失利不能掌權,朱管家倒是可以帶著這些本事另攀新主。朱管家,您倒真有幾分這個。”她豎了豎拇指。


    朱管家頓時就急了,被蕭明月此番大逆不道的話臊紅了臉,他繃直了身子,有些氣惱說道:“我在金家幾十年,從未肖想過半分!少儀君在戰場上叛逃不是我說的呀,是大房說的……”剛說到大房他就止了話頭,想了想覺得事到此處再不說自己倒摘不幹淨了,他將蕭明月拉遠了些,方又小聲說道:“大房淩夫人的外甥剛升了縣丞,是他透的消息,若是沒這層關係全楚郡都知道少儀君是逃兵了。我們壓著消息都不敢告訴老夫人,二房更是不敢鬧大,我說蕭娘子,這個時候你就別老挑她們的刺了,九娘子想必也不願讓少儀君的醜事被散出去。”


    蕭明月暗自思忖著,麵上表現出不想多管閑事的樣子,她說:“是她們先欺負我阿姊,關我阿姊什麽事。”


    朱管家似乎也不知該如何辦才好,他憂心說道:“老夫人是萬萬不能知道少儀君是逃兵的事,她的身體受不了的。”


    蕭明月由此想到什麽,而後她便說:“話是如此……行,我省得了,朱管家大可放心,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隻要她們不惹我阿姊,大家都能過上安穩日子。今日這事您知我知,九娘子還勞煩您今後多加照顧。”


    “都是應該的。”


    頓了頓,蕭明月轉過身喊了聲夜奴,“你們先盤,我還有事先走了。”


    朱管家還未回過神來,欲跟上說道:“我送你。”


    “不送,路熟得很。”


    ***


    蕭明月出了賬房往廊下走去,穿過這道長廊走至曲水畔便能到府內中庭,她到了曲水畔之後快速看了看四周,沒有瞧見人影,於是側身拐向右手沿著青石階往下。


    金少儀生前的住所,就在那。


    他的院子裏落滿了枯葉,池水渾濁,林草長得參差不齊,怕是有一段時日沒清掃了。蕭明月沒能打開房門便從後窗鑽了進去,屋內寬敞明亮,物品擺放整齊,書案上摞著高高的竹簡,筆硯就收在旁側蓋著布子。


    蕭明月小心謹慎地查看著,從書案到木櫃再到衣櫥,最後在床榻的軟墊底下,找到了一張珍貴的縑帛。她瞧了瞧,微微蹙起眉頭,這是金少儀的訣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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