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要有儒學?為什麽要有周禮?為什麽要有禮?為什麽禮就是如此這般?”


    很顯然,高潮的部分還是來了。


    徐階想從理論上夯實儒學,就必須拆解儒學。不拆解,僅僅是對著一個虛幻的儒學整體泛泛而談,永遠是不得其法,不入其門的。


    而儒學太神聖了,誰敢在心裏拆解呢?更何況這樣公開說出來。關鍵是當年徐階可是大力反對撤銷孔子文宣王爵位的。現在真的是有種判若兩人的節奏。


    第一排曲阜孔府的代表們圍繞著當代衍聖公坐下,一個個氣得臉色鐵青,卻不好發作。


    現場能夠自己靜下心來思考,而不是坐等徐階揭示答案,而後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並從此崇拜上徐階的,也就李春芳、張遜膚、宋應昌、雲建明等寥寥十來人而已。


    接下來的演講,徐階幾乎是破天荒地從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講起,講人數不同時,應對策略的轉變。


    從上古時期,人民少而禽獸眾的環境講起,講自然環境變化以及人與自然環境的關係。


    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想當然的。


    “既然禮是人為附加的,為什麽還要遵從禮呢?別說什麽忠君愛民,漢唐宋明可以拿禮來忠君愛民,兩晉南北以及唐末藩鎮也可以拿禮來忠君愛民。禮最基礎的作用是什麽呢?聖人何以如此強調禮?”


    徐階其實都有些詫異,這種連珠炮的提問來推動說理,其實是新學那個什麽蘇格拉底先師的提法了,沒想到這麽好用。現在成了歸寂派的風格了。


    隻是這裏,徐階有點為難人了。


    語言上,很多人還是不習慣把目的與作用機製區分開來。


    徐階這裏的作用顯然強調的是禮起作用的機製,而不是目的。


    隻是在言辭上,不熟悉新學的徐階還是沒能明確的點名這個問題。這導致現場的聽眾更鬱悶了。禮的作用,如果不是忠君愛民還能是什麽呢?或者說還有什麽比這更重要呢?


    到現在,但凡對理論深度挖掘缺少天分與興趣的,幾乎全都閉上眼睛,抓耳撓腮,表現出一副盡力思考,實則神遊天外了。


    張遜膚、宋應昌和雲建明作為現場最熟悉新學邏輯詞匯的,率先想到了這裏“作用”一詞的表述歧義,眼前不由得一亮。


    這三人可不是高翰文那種覺得儒學可有可無的,甚至沒有更好。多少有些香火情,能挽救還是得挽救一下的。


    順著機製這條路,思路確實開闊很多,但就想一個人貿然打開一扇窗,看到外麵的天空,很美好,但一下子又說不上來什麽。


    徐階看著下麵讀書人的腦子宕機一大片,那種智商的碾壓確實讓人心滿意足。美中不足的是有三人明明腦袋空空卻裝出一副略有所得興趣盎然的樣子。


    “還是老夫來講吧,禮是一個承諾,為什麽禮是治政的法門,根源在於禮是臣子對上的承諾或者聲明。一個人的能力可以由經曆來檢驗,但一個人的品性卻很難看穿,甚至陰謀詭計故意隱瞞。”


    “人主如何決策呢?這時禮的作用便凸顯了出來。尊禮與否則是人主識臣的尺子。根據事務中對能力與品性的要求,人主調配臣子自然遊刃有餘。”


    “到這裏,你們以為結束了嗎?禮真正核心的作用在於禮維護禮的本身。即任何人都不可能偏離禮的要求。”


    “比如有人明明是個奸佞之人,愛財如命,卻強裝守禮,騙取人主信任。由於禮的作用在於品性,而於此所任之職必然是禦史言官一類,禦史言官的薪俸各位是清楚的,這不是背道而馳嗎?”


    “當然,還有一種就是選擇攀附權臣同流合汙。”徐階說道這裏時突然頓了一下,聽得身旁的徐璠都緊張起來。歸附徐家的禦史言官可不少,這不是自曝嗎?


    “但新的禦史言官可是源源不斷。上級坐穩了禦史言官便不尊禮,想貪財。下級可沒坐穩,特別是新入職的更是急需上級不尊禮作為敲門磚呢。如此而然,通過尊禮作為由下而上,層層監督保障的承諾,保證了所有士人自始至終就說真話,說實話。進而以備人主所抉擇。”


    徐階把這個邏輯講完,也是大喘了一口氣。


    明明徐家跟禦史言官走得近,還如此說來,瞬間讓天下人明白了徐閣老的胸襟。那不是籠絡科道言官,而是整頓禦史言官,從源頭實現以禮治國而已。


    明明台上徐階咳嗽得有些佝僂,但此時此刻身軀變得無比偉岸起來。先前下麵抱怨打盹的在聽到結論知道徐閣老天降偉人,發現了這麽個治國捷徑後,立刻也是心潮澎湃起來。往後隻需要讓徐府認為自己是尊禮守禮之人就行了。這治國的捷徑何嚐不是一條升官的捷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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