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雲夢澤可以進入幽洲,但從幽洲無法進入雲夢澤。


    雲夢澤像是一層洗去所有浮幻表現的水鏡,透過它,可以清晰地看到,幽洲中有一些汙濁晦暗的力量在遊走,它們不斷地試圖擴張,又不斷地被幽洲的鬼修發現並泯滅,這些都是太歲的力量。


    花空謝已開始逐步放太歲進入乾坤,此前太歲的入侵範圍一直被限製在幽洲。因為幽洲的特殊性,太歲的力量在這裏更好控製。


    太歲混亂的本能在不斷地尋找乾坤之道的缺陷,這些微毫的缺陷對於幾近完滿的乾坤來說,就像瓷瓶上的微裂,難以看到,就無法彌補。太歲的力量則像無孔不入的墨跡,滲入裂隙之中,將它染黑。


    “太歲的力量很有意思。”花空謝道,“它們逃不出雲夢澤,便另辟蹊徑,和一些乾坤中的事物融合到了一起,試圖借此離開雲夢澤。”


    和乾坤事物結合到一起的太歲力量會失去繼續侵蝕的能力,花空謝想看看它們能做到什麽程度,便沒有額外再攔截。這些結合在一起的詭異東西,竟真的跑出了雲夢澤。


    “我看到太歲令死物顯出活性,但它拿魂魄沒有辦法。”雙文律道。


    太歲的力量在幽洲當中融合進了一隻陰蝕線蟲體內,那線蟲在被融合的過程中就死去了,太歲仍想侵蝕線蟲的魂魄,但乾坤魂魄的道沒有缺漏,線蟲的魂魄進入輪回。太歲的力量就與它的屍體融合了,最後竟成了個好似活著的玩意,鑽出了雲夢澤。


    桃姑山主討源離開幽洲,就是為了追逐它,隻不過因為這玩意不知怎麽落到蜇王手中,反倒給討源平添了不少麻煩,使她一路追到遂州。


    但在討源追到蜇王之前,這東西就和蜇王一起死在了血鏽刀下。


    討源沒了任務,便順勢去瞧了瞧血鏽刀的風雲。


    “有了太歲的標記後,幽洲部分的道比其他部分完善起來要快得多,現在隻剩些微毫之處。”花空謝道,“依我看來,已經可以嚐試將太歲的力量放出雲夢澤一部分了。”


    太歲的力量離開雲夢澤的限製,造成的動靜必然會比在幽洲當中要大得多。原本依照他們的打算,是要等幽洲的道徹底完善之後,逐步在陽世當中放開對太歲的限製。


    不過既然現在有了昊祇這個“穩固器”,他們就可以給太歲力量更大的空間發揮,不必擔心它對乾坤造成過大的動蕩。


    雙文律此來,是為了在放開雲夢澤的限製之前,再次確認一遍,太歲是否隱藏有可能對乾坤造成的危害,同時也在花空謝放開限製時看護乾坤。


    劍意像水波一樣化進雲夢澤,片刻之後,雙文律點點頭。


    花空謝閉上眼,雲夢澤忽然蕩開水波。


    像從鏡中的虛幻影像化作實體,萬千汙濁晦暗的太歲力量湧入了陽世。


    ……


    解決完雲夢澤的事,岑瑞也把規則碎片的資料都整理好了。


    雙文律拿著岑瑞整理的資料看。岑瑞等在一旁,莫名有點兒緊張。世間的規則碎片煩不勝舉,整理資料的思路有很多,他也不太確定該如何選擇,後來他列了幾份不同的粗綱,拿去請教了自己師父柏崖。


    柏崖看完岑瑞的粗綱,問道:“你猜他為什麽要讓你整理這份資料?”


    岑瑞陷入沉思。


    劍尊不會關心這些規則碎片的成長方向,不會關心它們那些亂七八糟的能力該如何分類,不會關心得到金手指的人該如何利用它們,他隻關心一件事——乾坤。


    岑瑞想明白後,恍然大悟,這才定下之後的方向。


    他整理的思路是按照規則碎片對乾坤的影響來的,經驗豐富知道該怎麽和乾坤合作的熟練工規則碎片、經驗不足但可以溝通的守規矩規則碎片、什麽都不懂或者就是損人利己危害乾坤的規則碎片,以及幹脆就是別有目的的規則碎片。他分類寫了怎麽分辨這些規則碎片,看它們是依靠什麽來從乾坤當中獲取規則記錄的。


    除此之外,還有如何尋找規則碎片的漏洞、如何防止被規則碎片操控等等,十分詳實深入,看樣子,在這段時間裏,岑瑞不隻是整理了自己所見的那些規則碎片,還找別人收集了不少資料。


    雙文律看他這個寫法,就知道岑瑞心中是怎麽猜的了。他笑了笑,把岑瑞眼界不及的地方增補上去,又把資料交還給岑瑞。


    “給所有劍閣弟子都添一門課吧。再往善功堂裏添個長期任務,上交任何危害乾坤的規則碎片可換取善功,受我指點一次。”雙文律道。


    岑瑞隻覺渾身上下酥地一震,眼睛唰唰亮了。


    善功不算什麽,但有劍尊指點在前麵吊著,劍閣弟子豈不會為此瘋狂?


    但最重要的是添的那一門課!


    岑瑞終於明白了他上次疑問的答案。


    如何對待那些得到金手指的弟子們?教引他們如何分辨、對待規則碎片。善功堂隻取危害乾坤的規則碎片,這態度已經再鮮明不過:若有弟子得到了其他金手指,不需要上交、不需要登記,自己隨心便是,劍閣不會管。


    若是發現那規則碎片對乾坤包藏禍心,還用猶豫嗎?這些金手指哪兒比得上他們劍尊?!


    這是劍閣的氣度。


    這世上,人人都想要一個強有力的保障,保障自己利益、保障自己的修行、保障自己的性命……又在修行的過程中,一層一層地認識到這些都是妄念,認識到有生必有死,有勝必有敗,他人之苦,自身亦會有所受,這是天地運轉的自然,是洽成一體的道。然後再一層一層地打滅這些妄念,等到把這些都打滅後,又會生出新的妄念——以為自己已經沒有了這種妄念。


    可是,不懂得為什麽會生出浮塵,就算掃淨了浮塵,道心上也還會落下新的浮塵。


    接受了自己的生死苦樂,卻想要道統能夠長存不朽;放下了對天材地寶的追尋,等到界外的規則碎片出現時,又生出了執著。


    此時若已將“自己已打滅此種妄念”的妄念所困,就更可怕了。


    天外規則碎片,聽起來很厲害,似乎脫出了乾坤的道。可若換一個角度去看,它們與那些蠱惑人心的魔豈非也多有相仿之處?守住自己的道心,有何可喜?有何可畏?乾坤的眾生,有乾坤作後盾。


    但對於乾坤中的其他門派將如何行事,劍閣並不打算幹預。這份資料並非功法,自會流傳出去,劍閣是如何做的,也不會避著人。那些門派是要效仿還是別有打算,就看他們自己了。


    萬事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雙文律也不會給他們定下一個所謂的標準。自己的道路自己走,自己的因果自己背。


    岑瑞雙目發亮,興奮地忙這些事去了。


    雙文律把人使喚得團團轉,又給福德閣和昊祇傳了一個信,坐在竹椅上慢悠悠呷了一口茶。


    要忙的事情太多。他不耐煩的事情,岑瑞卻很樂意去幹,豈不正好?他使喚完人家徒弟,悠悠然跑峻極峰見人家師父去了。


    作者有話說:


    鴣鶛:又東百八十裏,曰小侯之山。明漳之水出焉,南流注於黃澤。有鳥焉,其狀如烏而白文,名曰鴣鶛,食之不灂。——《山海經》


    ————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紅樓夢》


    第49章


    柏崖見到他,先問道:“出什麽事了?”


    雙文律笑道:“沒什麽事,我偷個閑,來你這兒坐坐。”


    柏崖眉頭鬆開,給他采了一杯清露。


    清露澄澈如水,入口舌嚐之無味,口腔中卻回蕩著一股芬芳的甘香。


    “聚魂露,好久沒嚐過這個味道了。”雙文律歎道。


    聚魂露產自聚魂花,聚魂花是一種可以穩固魂魄的異寶,花形如仰鈴,整體呈霧白色的靈植,隻生長在地底靈氣充沛的洞窟當中,生長條件極為苛刻,稍有差池就會整株枯萎。


    聚魂花在生長過程中,會在花盞內逐漸積聚花露,隨著花露的積聚,花瓣會逐漸變得透明,等到其色如琉璃時,就可以采之飲用了。


    聚魂露對治療魂魄有奇效,然而乾坤中卻沒有任何聚魂露售賣,這是因為聚魂露還有一個特征:隻要離了花盞,不過一刻,就會失去效果,變成一汪再普通不過的清水。無論用何種手段,都無法延長保存。需要用聚魂露的修士,隻能自己來到聚魂花生長的地方,采其露水飲用。


    一千八百年前,雙文律重入劍閣時,魂魄之傷還未痊愈。柏崖四處尋覓到聚魂花,費了不知多少事,將之在峻極峰中移栽成活。這個味道,雙文律嚐了九百年。


    柏崖臉上泛起一絲笑意:“這些年來我這裏討聚魂露的也不少。”


    聚魂花難以尋找,也幾乎沒法養活,除了天生天長、隨時可能因為地氣變動而枯萎的天然聚魂花,也隻有柏崖這裏才有種出來的。


    因為魂魄損傷的緣故,雙文律此世最初並沒有恢複記憶,柏崖將他引渡回劍閣,如兄如父,悉心調理了百餘年,才使他的魂魄可以承載過去的記憶。


    雙文律看見柏崖麵前的七十二峰陣盤,問道:“魔淵有動靜嗎?”


    柏崖又嚴肅起來:“沒有,但我覺得不對勁。”


    能被魔冒充的“岑瑞”混進劍閣之內,是他的錯漏與恥辱。他絕不會讓這件事再發生第二次。諸般能力詭異的規則碎片固然可慮,但最讓他警惕的,則是魔主方拂歌。


    方拂歌是個膽大心細、心思奇詭的角色。現在乾坤正值動蕩,已經開放了這麽久,連帶著有許多規則碎片都進入了魔淵當中,他怎麽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


    至於其他魔為什麽安分,倒不難理解。


    雙文律之前一劍劈塌了半座錯牙城,城主羅糜很怕雙文律下次再來直接把劍劈到自己身上,因此攔截那些身懷金手指的魔是攔得兢兢業業。


    羅糜攔住這些魔不讓他們前往乾坤,必然會招致不滿。


    不過羅糜也是很有想法,他在那個基建係統的輔助之下,不隻是建了個道心檢測的門檻,他還把塌了的半座錯牙城建成了魔淵中最大的□□。


    也不知是基建係統從哪個世界聽來的概念,他搞了些什麽“洗浴、搓澡、蒸桑拿”“全魔淵最大遊樂園”“影視遊戲餐飲一條龍”,還有各種契合魔之所欲的狂野項目……


    魔本來就是狂情縱欲之輩,哪抵抗得了這個?沒過多久就讓羅糜賺了個盆滿缽滿。也有其他魔將嫉妒羅糜的聚金盆,但沒有基建係統,他們完全沒法競爭得過羅糜。至於說把錯牙城搶過來……


    錯牙城塌的那半座城痕跡還在呢。誰知道羅糜是怎麽從劍尊手底下逃過一劫的?誰知道換了他們自己上,劍尊萬一又來了,他們有沒有命也逃過一劫?


    算了算了。


    有些錢還是讓這不怕死的賺好了。


    魔淵的魔過不了雲門台,進不得乾坤,乾坤的修士卻可以進入魔淵曆練,隻要別太張揚,羅糜一般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辦法,誰叫魔淵當年戰敗了呢?因此,錯牙城現在改成□□的情況也就傳到了乾坤當中。


    魔淵當年雖然戰敗,魔主方拂歌對魔淵的掌控卻絲毫沒有減弱。


    當年戰敗之後,八十一魔將中幸存的大半都聯合起來,想要趁機把方拂歌瓜分了吃,魔沒有忠誠可言,他們臣服隻是因為利益和打不過。


    然後這群造反的魔將都死了。


    現在的八十一魔將裏,隻有十六個是原本的。方拂歌以其酷烈手段昭示魔淵:就算他敗給了乾坤,收拾他們還是輕而易舉。


    再之後,方拂歌就閉關了,一直到今日都沒有出關。可是,一千二百年了,方拂歌一直沒有露麵,魔淵也一直沒有亂,這固然是因為他當年的威懾,但若說方拂歌沒有留下閉關後彈壓群魔的手段,也是不可能的。


    如今規則碎片這麽大的動靜,沒能讓他出關;錯牙城塌了半座,沒能讓他傳命;羅糜這麽折騰,也沒能讓他吱聲。說方拂歌沒有謀劃,誰信?


    柏崖一直在盯著魔淵的情況,也一直在盯著劍閣的七十二峰大陣防護。他怕這裏有任何一點疏漏,被方拂歌抓住入侵。不止是乾坤異變的這一年。從九百年前,雙文律閉關開始;從一千八百年前,雙文律重入劍閣開始;從兩千七百年前,雙文律隕落之後,這個陣盤一直放在柏崖手邊,沒有一日閑置過。柏崖一直守著劍閣大陣,沒有誰比他更清楚方拂歌的難纏。


    雙文律道:“乾坤不會輕易開放。它選擇現在晉升,是因為道已經極近圓滿,因為我已經傷勢盡愈。”


    “師兄,”雙文律看著柏崖的眼睛,道,“兩千七百年了,你不曾休息過一日,你的修為也未曾寸進。現在為什麽還不肯休息?”


    這已經成為了柏崖的心障。雙文律一直在等他自己放下。


    柏崖板著臉:“你出關的第二天,我把一個魔引薦給了你。”


    那個魔的“金手指”不隻是一個普通的規則碎片,尤其是最近五靈宗的事,已經證明了這些規則碎片之後有替它們隱匿的存在。一個敢於謀算乾坤的存在,在有心算無心的情況下,一時蒙蔽了柏崖,是很正常的事。


    雙文律看著他,沒有說話。他們都想到了一千二百年前。


    這些事情、這些道理,他們都知道。但知道不等於能放下。


    罷了。


    等到乾坤圓滿的那一日,再沒有什麽險事時,柏崖自然就能放下了。


    與此同時,乾坤中對昊祇神位的爭奪總算正式開始了。


    因為神位各有不同,乾坤修士們倒不一定非要單打獨鬥,瞄準不同神位的修士們互相合作反而可能更有奇效。


    但有些宗門因為修行道路相仿的緣故,注定要互相競爭,比如劍閣與萬劍峰。


    劍閣沒有進行內部遴選,萬劍峰卻做了。許多出挑的弟子也都在遴選中冒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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