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清亮的劍鳴忽然驚醒了程雨的神智。


    她從漣漪裏掙紮出來,眼前的白芽雙目圓睜,胸口透出一節劍尖。


    白芽的身形像幻象一樣消散了,倒地變作一個陌生的魔修。


    長劍一振,倒飛而回,滴血未沾。


    程雨沿著飛劍的方向看去,一個頭戴烏木冠的劍修站著雨霖坡上,長劍撕開的雨霧如簾慢慢合攏。


    第48章


    那人垂頭看了她一眼,轉頭同後麵才趕上來的五靈宗長老胡儀說了什麽。


    程雨遙遙聽見他說得是“事急從權,請長老勿怪。”


    世界好像還籠罩在那詭異的粉紅色漣漪裏,她隔著霧氣感受周圍,這才恍恍惚惚意識到自己已經經曆了一次死裏逃生。


    “程雨,怎麽回事?”胡儀問道。


    “胡長老。”程雨行個禮,想講白芽的事時,卻卡住了。她還記得白芽對她說了什麽。鄭師兄他們是死在那個劍閣修士手裏的。


    雖然這個白芽已經被證實是魔修所化,可是……她的話一定是假的嗎?


    “程雨?”胡長老見她半晌不答,皺眉又喚了她一聲。


    “不急,”岑瑞攔了胡長老,“她剛從邪術中擺脫出來,難免神識不穩。我也曾中過類似的邪術。讓她先去歇息吧。”


    見他如此說,胡長老也不再追問,對程雨道:“先回去歇息吧,剩下的事之後再說。”


    程雨心緒複雜地行了個禮,離開了這裏。


    胡儀長老看向岑瑞:“岑道友,這就是最後一個了吧?”


    岑瑞拿著破妄劍感應片刻,道:“我再沒有覺察到問題了,等明靈道友的消息吧,若是她也沒什麽感應,應該就無事了。”


    明靈元君是萬妖洞的妖修鴣鶛,一雙明靈目銳利通徹,能察不諧。故此被遣來解決五靈宗的事。


    胡儀長老鬆了口氣。五靈宗中已經查出九十七個被魔替換了身份的修士,從雜役弟子到內門的精銳都有。


    許多內門精銳都是像程雨這般栽在了認識的外門弟子手中,誰能想到修為遠不如自己的同門,會突然對自己下手?


    這群魔修們還打算以同樣的手段繼續侵蝕五靈宗,他們之前就恰好趕上一個偽裝成內門弟子的魔修正打算對其師父下手。若非他們趕到及時,五靈宗內就將有一位峰主被替換掉了。


    天地驚變發生沒多久、劍閣傳訊各宗篩查時,五靈宗曾查過一遍,改換調整了宗門內的許多設置。但如今已經過了將近一年,魔修的手段更添了幾分隱秘,又恰逢宗內精力大多被牽扯在爭奪神位的事情上,不想就出現了這樣可怕的紕漏。


    幸好,幸好劍閣和萬妖洞發現了異常。要不然,五靈宗還真有可能不知不覺就被換成了魔修的地盤。


    另一邊,明靈元君也傳來了消息。她帶著幾個妖兵來的,妖兵們看守著一個捆紮結實的修士,這就是王餘。他身上的煉妖壺已經被收走了。最初有魔修突破了五靈宗的防護就是王餘折騰出來的。他引出來一隻五靈宗豢養的靈獸,將魔修藏了進去。


    事情辦好,明靈元君心情不錯。


    原本鎮山大將軍楚山震要跑這趟差事,他想親自替媳婦兒出氣來著,結果被洞主給無情拒絕了。大將軍實力雖然強悍,在細查問題上卻不如有天生神通的明靈元君。


    一片愛心被媳婦兒拍下去,楚山震氣哼哼的不開心,在明靈元君出行前找她囉嗦,要她一定要把事情辦好,把那敢挑釁的家夥帶回來好好收拾。


    監戎路過,道:“別盯著了,我還有事,你留下來陪我。”


    原本鬱鬱的楚山震嗖地一下又變得神采飛揚了,快樂地跟著監戎走了。


    明靈元君被迫塞了一嘴的狗糧,日常腹誹,大將軍每次都做出那副氣哼哼的樣子,結果還不是洞主一句話就給順毛了?


    腹誹歸腹誹,明靈元君還是很樂意讓王餘多吃點苦頭。他拿著煉妖壺不知禍害了多少萬妖洞的修士,不止監戎和楚山震不高興,明靈元君也很不高興。


    “我看再沒有偽裝的了。”明靈元君道,“這人捉了我們許多修士,我就把他帶走了。”


    五靈宗自無異議。


    現在該找那些被替換掉身份的五靈宗修士們了。他們都還活著,魔修們為了能用他們的身份記憶必須留下他們的性命,況且,五靈宗內還有他們的命牌,誰也不確定他們的“金手指”能不能瞞過五靈宗內專門升級過的命牌。


    沒過多久,一個五靈宗的修士來到胡儀長老身旁:“大部分修士都找到了,隻缺了一個雜役弟子。”


    拿著弟子名冊一對,沒被找到的人正是白芽。


    胡儀把白芽的樣貌一傳,詢問大家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朗擎雲看過之後,不由一怔。


    岑瑞注意到他的神情,問道:“怎麽了?”


    “我曾見過她,”朗擎雲低聲道,又補充了一句,“在遂州。”


    聽到“在遂州”,岑瑞就懂了。難怪師叔讓自己把朗擎雲也帶來。


    另一邊,胡儀也將程雨又叫了回來,問問她知道些什麽。


    程雨見到被捆住的王餘,不由目光停了一下。


    “你認得他?”胡儀問道。


    程雨點頭:“胡長老,這是獸王宗的王餘。我們之前曾在遂州一起找過血鏽刀。”


    “白芽……也是我們在遂州撿到的。”


    在他們撿到白芽前,王餘就和他們分開了。現在看來,他們這一路總是為落後血鏽刀的蹤跡一步而苦惱,可誰能想到如今,沒得到線索的王餘活了下來,追查到血鏽刀的線索的人都已經死了。


    兩相這麽一對,當初的事情就清楚了。


    岑瑞道:“胡長老,我不認為朗擎雲有過。”


    胡儀道:“不生此念,不遭此劫。此間因果,沒什麽好追究的。”


    這算是了結了五靈宗弟子死於朗擎雲之手的事情。


    白芽一直沒有找到,岑瑞帶走了那些魔修的“金手指”,明靈元君帶走了裝著萬妖洞修士的煉妖壺和王餘,其餘的魔修則有五靈宗處置。


    胡儀送走了劍閣和萬妖洞的修士,看看沉默不語的程雨,道:“既爭血鏽刀,便有生死劫,你不要自誤。”


    “弟子知曉。”程雨低聲道。


    ……


    劍閣,起雲峰上。


    雙文律坐在竹椅上劈竹條,一旁的岑瑞正在匯報。


    他打算修一修這小院的竹籬。山頂風硬,他的屋舍有劍意相護,離得遠些的竹籬就差了些,曆經九百年的風霜,已經毀壞了。


    聽完的岑瑞的匯報,他的竹條也劈好了。


    雙文律抻了抻肩背,問道:“怎麽樣?”


    那些魔修手上並不隻有一個規則碎片,他們能如此迅速而輕易地蝕入五靈宗,靠得是數個規則碎片合作。


    “它們雖各有奇異的力量,但缺陷也很大。若能夠抓住它們的弱點,這些規則碎片並不難對付。難的是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如何預防。而且,這些規則碎片當中有許多可以溝通的,魔修可以利用它們,我們也可以利用它們。”岑瑞答道。


    在乾坤開放之後,岑瑞就中了魔和催眠係統的招,之後因禍得福,閉關了許久,並沒有接觸過多少規則碎片。這次五靈宗的事情是他接觸規則碎片最多的一次。


    雙文律也不評他的對錯,問道:“你有什麽疑惑?”


    岑瑞心中的確積聚了許多疑惑,他理了理思緒後道:“我看到五靈宗正在為爭奪神位進行內部遴選。這不隻是在選擇之後為爭奪神位的宗門資源傾斜,也是在尋找那些身懷‘金手指’的弟子。”


    畢竟,弟子們為了爭奪神位、爭取門派資源,必然要奮力爭先,自己有什麽能力,就很難再像之前一般隱藏了。


    “不隻是五靈宗在這樣做,還有許多宗門也在這樣做。”岑瑞繼續道,“最初各宗門想要聯合開個會議,是為了解決弟子們得到‘金手指’的問題。現在會議重點變成了昊祇神位,神位能夠解決乾坤規則因諸規則碎片而動蕩的問題,卻沒有辦法解決各宗門對於獲得‘金手指’的弟子們的擔憂。”


    諸宗門弟子心性各異,在得到於某一方麵有極強悍能力的“金手指”後,這些弟子會如何選擇?五靈宗已經險些因為這些“金手指”而遭一場滅門之禍,獸王宗更是直接出了個背叛宗門的例子。


    有這兩個例子在,各個宗門就不可能放心任由這些獲得“金手指”的弟子們自由行事,最起碼,他們也得知道誰擁有“金手指”,這些“金手指”又都具有什麽能力。


    不說別人,岑瑞自己都會因此對劍閣的安穩有所擔憂。


    但獲得“金手指”的弟子們不想暴露也是人之常情。乾坤中心性不足殺人奪寶的修士並不少,他們所懷的“金手指”越強悍,就越不想被別人知曉。


    昊祇神位的事能夠將諸宗門與弟子們之間的矛盾再向後延緩一二,但這一矛盾沒法解決,就始終會是一個隱患。


    “你如今也見識過了許多規則碎片,對它們的大致分類、如何應對,心中都有數了吧。”雙文律道,“整理出來,帶給我看看。先幫我把籬笆紮了。”


    “是。師叔,我從那些魔修身上捉到的規則碎片怎麽處理?”岑瑞問道。他來匯報,本來就有一部分是為了這個。


    “你自己看著處理吧。”雙文律擺擺手,沒有再管的意思。


    岑瑞摸不著頭腦。


    這些規則碎片算計乾坤,或許可以從他們背後查出點什麽,所以他才把這些規則碎片都帶回來。但師叔既然這樣說了,那就聽話好了。


    岑瑞抱著竹條乖乖紮籬笆去了。


    雙文律雙手一背,從雲浪起湧的崖頂邁出,一步從乾坤東南之極邁到了滄洲雲夢澤。


    岑瑞捉到的那些規則碎片沒什麽可查的,它們也隻是一群用來試探的小卒子。隻要乾坤能夠安穩不動,背後的人遲早要露出馬腳。他現在要去瞧瞧太歲的事。


    雲夢澤中並不隻有湖澤,也有許多連綿秀麗的小山,山環水抱之間,最秀美的一片湖泊上,建立著水月坊。


    水上荷花亭亭,水下錦鯉搖尾,廊腰縵回、彩閣繡樓、碧橋金堤,美不勝收。


    但來到這斂盡天下秀色的麗水之上,還不算真正觸碰到雲夢澤的力量。


    這片能活魚、養蓮、生柳、駐鳥的水泊,隻是雲夢澤上的一層水光,也是靈地自保的力量。


    雙文律沒有驚動他人,一步踏到了湖心島上。在湖心島中央,有一口圓井,井身溫潤瑩白,如滿月之輝。


    井沿上,伏著一個彩衣雲鬢的女子,胳膊搭在井壁上,頭枕著胳膊,麵容安詳恬靜,好像正在睡著。


    這就是水月坊主花空謝,但也可以說不是花空謝。這是她虛實幻真之道的體現。


    鏡花水月是空、是幻,但不是沒有。若沒有,又怎麽會有看得見的水中月鏡中花?怎麽會有“鏡花水月”這個詞?


    若將一切看做虛無,那才是入了邪路。


    “你來了。”花空謝呢喃道,她仍閉著眼,一半還沉在夢裏。


    這口水月井,是雲夢澤防護力量最強盛的地方,卻也是真正進入雲夢澤之處,而進入雲夢澤,要靠夢境。


    雙文律走到井邊,低頭向鏡中一瞧。水波自井中蕩開,蕩過了湖心島,湖心島便化作了透明似天空的湖水,水波蕩過整個世界,天地在水波中翻了個模樣,一切都好似琉璃砌成、雲霧塑形。


    這是夢境,也是真正的雲夢澤。


    花空謝站在水泊上,低頭看著水泊深處,那裏隱隱倒映有一片山川湖海——幽洲。


    幽洲名為九大洲中的一洲,實際上卻與其他八洲都不同——幽洲是乾坤的陽世在雲夢澤中的倒影。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幽洲是倒影,卻也是真實存在的一個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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