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第二重空間壁障比第一層更薄弱,擋不了蟲群多久。


    蔡酥紅擎著她的鍋,鍋裏漸漸湧起波痕,那是沸騰如油的法力。在第二層秘境與第一層秘境之間,很快被密密麻麻的蜚蛭填滿了。


    它們噬咬著第二重空間壁障,隻要再過兩息,就能把這一層壁障咬穿。


    蔡酥紅鍋裏的“油”已經沸滿,她忽地一揚鍋,兩重壁障之間霎時潑下沸油如雨,在即將落底時卻又憑空畫了個圓,仿佛被一口大鍋接住,連帶著無數被沸油裹挾的蜚蛭一起在鍋中顛倒亂滾。


    這是蔡酥紅的法術,喚做“一勺燴”。即是殺伐之術,也是困鎖之術。


    但秘境外很快傳來一聲哼笑,這聲笑又仿佛無數蟲子的嗡鳴,形成一種詭異的波動,震得人頭暈眼花直犯惡心。“一勺燴”霎時被破去,虛幻的沸油消散一空,死去的蜚蛭沸沸揚揚落下,受傷的蜚蛭撲下去吃掉它們的屍體,轉眼就恢複了完好,又開始啃食起空間壁障。


    方才蔡酥紅拚力那一招,並沒有起到多少效果。但蜇王已經從這一招中徹底窺見了他們的虛實。


    他從秘境的裂口走進來,向蔡酥紅伸出手……


    “讓開。”一個冷煞的聲音忽然從蔡酥紅身後響起。


    蔡酥紅迅速往旁邊一閃。


    剛踏入秘境中的蜇王忽然感覺到靈性當中瘋狂的示警。他迅速向後退出秘境,緊接著一道可怕的殺意就從秘境當中斬了出來!


    那劍光尚未及身,蜇王卻已感覺到刺痛,他已被那可怖的殺意鎖定。無數蜚蛭飛蛾撲火般湧到他身前,卻連片刻都阻擋不及,就死在劍光之下。


    “喀”的一聲,蜇王的麵甲上生出一隙裂痕。黑色的煙雲從裂痕中湧出,托著劍光慢了微不可查的一瞬,就在此一瞬當中,蜇王猛地散做無數黑蟲,從殺意的鎖定當中逃了出來。


    與此同時,兩個身影緊追在劍光之後,衝出了秘境。


    諸多蜚蛭已死在劍光之下,它們所形成的空間封鎖也已破碎。


    無數黑蟲在瞬息之間又重新聚合成蜇王的身影,他五指一勾,就要攔下那跟在劍光之後的兩道身影。


    但他後方的秘境卻突然爆裂開來,震蕩起無數空間亂流。


    蜇王受此一擾,等他再想要攔人時,那兩人已用挪移符傳送走了。他想要追尋空間脈絡時,卻發現挪移痕跡已經被秘境爆裂的空間亂流給攪了個一幹二淨。


    裂成兩半的麵甲被幸存的幾隻蜚蛭托到他麵前,蜇王陰沉著臉。


    他這一次,不但沒能得到好處,反倒毀了一件救命的法寶。


    他想起方才被殺意鎖定時的驚駭。生死隻在一瞬。他很多年沒有過這種感受了。


    但這不是那兩個人帶給他的威脅,那兩人逃跑時,他瞥見了第二個人手中所握的兵器——血鏽刀。這是血鏽刀帶給他的威脅感。


    蜇王伸手捉住兩片麵甲,指尖用力,將之捏了個粉碎。煙霧似的黑色殘片圍繞在他手臂周圍。


    現在,他更想得到血鏽刀了。


    ……


    蔡酥紅拉著朗擎雲一起挪移了出去。


    蜇王是他們遇到最可怕的敵人。蔡酥紅還是第一次遇到能夠強行撕裂她秘境的敵人。在此之前,還從沒有過哪個來奪血鏽刀的人能夠從那可怕的殺意鎖定之下逃脫,而蜇王在逃脫之後,甚至險些成功將他們攔下。


    方才一場打鬥,隻要任何一步慢了一瞬,他們兩個現在還有沒有命都兩說。


    而隨著血鏽刀所在的暴露,他們之後會遇到的危險必然比現在還要可怕。


    蔡酥紅剛逃出生天,神經正緊繃著,忽猝不及防被朗擎雲狠狠推了一把。她往旁邊踉蹌了兩步,轉頭看朗擎雲,心中一驚。


    朗擎雲的狀態明顯不對勁,他現在的樣子讓蔡酥紅想起了當初在亂心陣中見到滿地親人屍骸幻象時的狀態。但此時朗擎雲握著血鏽刀的手一直在發抖,他在努力控製自己。


    蔡酥紅擔憂地看著他,但沒有靠近。她知道朗擎雲為什麽把她推開。她現在最好離他遠一點。朗擎雲此時身上的殺意,是針對所有生靈的殺意。


    這是血鏽刀的殺意。


    “為什麽以前沒有傳出來血鏽刀有這樣的影響?”蔡酥紅喃喃問道。


    秘境係統道:“血鏽刀最早在遂州的時候一直沒有解封。”


    血鏽刀剛現世的時候和一根廢鐵棍沒什麽兩樣,直到它不知怎麽到了魔洲。那些魔修們為此掀起無數殺戮,血鏽刀也在此過程中逐漸褪去了三寸血鏽。


    血鏽刀在被血鏽封印時不顯出這種對人的影響,在魔修手中殺戮滔天的時候也不顯出這種影響。


    它隻有在持有者不殺的時候,才要他去殺。


    正在此時,朗擎雲忽然倒持血鏽刀,對著腳下的地麵插了進去。


    淩冽的殺意自劍身陡然擴散,地下的蟲蛇皆僵死土中,地麵上的草木瞬息枯萎,受驚的鳥雀才想從忽然枯敗的樹枝上飛起,就跌落到地上沒了聲息。


    蔡酥紅倏然後退,落足點正卡在血鏽刀殺意擴散的範圍之外。她看著眼前死寂的土地,臉色難看。


    朗擎雲沒控製住,把她也籠罩在了殺意擴散的範圍之內。但蔡酥紅並不是因此而臉色難看。殺意擴散的過程是需要時間的,以她的修為想要避開綽綽有餘。她是因為這片土地。


    那一劍的殺意,殺死了土地上的植物、殺死了土地上的鳥獸蟲蛇,但還不止於此。這片土地若無機緣,至少未來三十年內都不可能再生出任何植物了,也不可能再有任何動物在上麵生存。血鏽刀……它殺死了這片土地。


    在瀉出這些殺意之後,朗擎雲終於恢複了正常。他看上去疲憊不堪,聲音嘶啞:“走吧。我需要休息一會兒。”


    蔡酥紅點點頭。她看著這片死寂的土地,在下麵留了一枚神通種子。也許她的神通可以幫助這片土地更快的恢複,也許……她也不知道,也許血鏽刀的殺意會,會使她的天生神通也失效。


    她和朗擎雲又換了一處隱秘的地方休息。朗擎雲隨便找了個地方坐到地上。


    蔡酥紅見他還抱著血鏽刀,道:“我先拿著吧。”


    她想也許朗擎雲與血鏽刀離得遠些能夠感覺好一點。


    朗擎雲抬頭看她,眼皮一掀,目中寒芒刺骨。


    蔡酥紅不由一頓。


    朗擎雲沒有言語,抱著血鏽刀又閉上了眼睛。


    蔡酥紅慢慢縮回手。她知道朗擎雲還沒完全擺脫影響。


    “你還想要血鏽刀嗎?”秘境係統問道。


    蔡酥紅歎了口氣。


    無上道藏。她也是修士,怎麽可能不動心?


    在蜇王出現之前,她還在思忖著怎樣利用秘境去挖掘血鏽刀中的無上道藏。哪怕險死還生之後,也更多的是在憂慮之後如何從險境當中逃生、如何保住血鏽刀。


    但是現在,在見到這片被血鏽刀殺死的土地之後,她發現自己對血鏽刀的渴望,竟一下弱了下去。


    這片死去的土地紮眼地提醒著她:她是當康,見則天下大穰,天生帶來豐饒的瑞獸。


    無論血鏽刀中的無上道藏是什麽,都不是適合她的道。


    “既然你想明白了,那就放棄吧。”秘境係統勸說道,“我看你快撐不住了。”


    “但我怎麽能丟下他不管?”蔡酥紅看著一旁閉目的朗擎雲。


    “你又不欠他什麽。”秘境係統冷靜道,“既然你已經不想要血鏽刀,為什麽還要繼續承擔血鏽刀可能帶來的麻煩?現在已經有如蜇王一樣的人物參與了進來。他的修為比你足足高了兩重,你的保命秘法在這等修士麵前,根本沒什麽作用。


    “而且,你也快撐不住了吧。”


    構建秘境對蔡酥紅來說同樣是一種負擔,雖然她也能從中獲得進益,但在追逃當中,她一直沒有什麽時間將之轉化成自己的積累。隨著血鏽刀的暴露,她隻會越來越頻繁地構建小秘境,遲早有一天撐不住。


    蔡酥紅沉默了片刻,說道:“等他醒了,我勸勸他吧。也許他願意放棄血鏽刀。”


    “假如他不願意呢?”秘境係統追問道,“我已經該開始摸索下一步了,借著你的天賦,嚐試在秘境中生出最基礎的草木生命。這對於你來說同樣有裨益。


    “你想要腹中藏天地,想要以繁榮豐收的天賦為根基,去理解深入一個小天地的運轉,接下來就是機會。這就是我當初為什麽會選擇你,我們的道路是互補的。


    “但假如你一定要幫助他,那你接下來很有可能會死,我也隻能另找別人了。”


    “你說得很有道理。”蔡酥紅深吸了一口氣,“但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麽?”秘境係統不客氣地反問道,“我見慣了人們做愚蠢且沒有必要的選擇。你接下來還能幫他多少?假如再遇到像蜇王這樣的對手,你能救他幾回?更何況他身上還有一個麻煩,他的情況隻會越來越糟糕,說不準以後他會想殺了你。他不是適合你充大俠的對象。”


    蔡酥紅看向朗擎雲,他抱著刀蜷縮著,眼下發青、呼吸輕淺,脊背繃得緊緊的,身體偏向另一側,好像也想要遠離她。


    “你見慣了人們的言行舉止,你會嬉笑怒罵,看上去像真正的生靈一樣。但那隻是模仿。”蔡酥紅說道。


    “你知道我們會怎麽做,但你不明白為什麽。當初碧麻山六匪來找我麻煩,他出手幫我的時候,也沒有欠我什麽。”


    這回換秘境係統沉默了。


    又過了一會兒,蔡酥紅問道:“你不走嗎?”


    “不……”秘境係統的聲音忽然變得平靜無波,卻又好像有了些近似茫然的東西,“我覺得,我留下來,可能更好。”


    它從蔡酥紅的話裏,覺察到了某種可能指向它前路的東西。蔡酥紅說對了。它隻是在模仿。


    所謂的“金手指”、所謂的“係統”究竟是什麽?是一段規則、是殘缺不全的片段、是本能渴望補全自身的世界種子,但它們確實不是生靈。


    可哪怕最初級的小千任世界中,都必然包含有生靈。


    生靈不是生命。有生、有靈,才叫生靈。


    生命是一道坎,靈魂又是一道坎。


    什麽是靈魂?


    ……


    朗擎雲並沒有睡著,他隻是全部投入了心神當中,暫時對外界一無所知。


    他不將血鏽刀交給蔡酥紅,也不是因為受到血鏽刀的影響,對它起了貪執,而是他不能。


    他在斬出那一劍時,用的不止是血鏽刀的力量,還有道種的力量。血鏽刀昂揚的殺意被他泄到大地當中,但道種還在試圖掌控他的神智。他需要血鏽刀幫助他克製道種的影響。


    這種心神上的鬥爭讓他很疲憊。


    許久之後,朗擎雲睜開眼,周圍很靜,也很暗,隻有些微星光從洞口照進來。天還沒有亮。他好像還沉浸在識海當中,沒有什麽反應。


    蔡酥紅叫他:“你好些了嗎?”


    朗擎雲停了片刻,才“嗯”了一聲。


    蔡酥紅斟酌著把自己思索良久的話說出口:“最近來奪血鏽刀的人越來越厲害了,像蜇王這種修士,假如再遇到,咱們未必還有機會逃出第二次。”


    “而且,咱們從血鏽刀上也沒研究出什麽,它解封要殺,還會影響人要殺,我覺得,咱們拿著它未必是件好事。


    “這世上有能耐的修士有很多,還有幾大宗門,名門正派還是可靠的。我在萬妖洞也有認識的朋友。除了血鏽刀,也一定能從別的地方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你和家裏人可以先不直接見麵,我幫你先照看著。你看,要不咱們放棄血鏽刀怎麽樣?”


    蔡酥紅說了一大通,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考慮仔細,可直到她說完一整串話,朗擎雲都沒有出聲。


    蔡酥紅扭頭看他:“你覺得呢?”


    朗擎雲坐在黑暗裏半垂著頭,看不清神色,一隻手被擋在身體後麵,聲音低啞:“我覺得,你是不是想要獨占血鏽刀?”


    蔡酥紅愣了一下,問道:“你怎麽了?”


    她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而是覺得不對勁。她和朗擎雲相處這麽久,自認為能認清這個人,朗擎雲不是會說出這種話的人。假如朗擎雲怕她獨占血鏽刀,當初就不會把血鏽刀拿出來給她看。


    朗擎雲喉嚨裏發出一聲悶響,那聲音既像笑又像咳,嘶啞可怕:“所有人都想要血鏽刀。你不想嗎?你之前捧著它沒日沒夜的研究,這兩天卻又突然放手,你心裏打算得什麽?我會做和血鏽刀相關的夢,每個夢我都告訴你了,你卻一直夢不到。你是不是覺得血鏽刀一次隻會有一個主人?是不是想甩開我自己占有血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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