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雅憐憫地看了一眼有精神崩潰趨勢的神父,驟然打破的認知足夠一個侍奉神明多年的中年人發瘋。但她沒有放任他繼續崩潰下去,輕聲道,“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麽嗎?問問你的眼睛,問問你的心,問問你的聖願……有些事,可以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


    “你這個女巫!又在引誘人墮落!”憎恨的怒吼從教堂中傳來,晚了司鐸神父一步抵達門前的神父們盯著希爾雅,卻沒有人上前。


    希爾雅越過他們,對教堂後快步走出的中年人點點頭,“培蒙主教,又見麵了。”


    “主教大人!”神父們像找到了主心骨,“我們該審判這個女巫!”


    穿著白底金邊的主教袍,移動時身上的肉一顫一顫的中年人看清希爾雅的瞬間,臉龐就扭曲了一下,匆匆向外走的腳步甚至往後挪了挪,好像恨不得立刻回到後麵,從未出現過。


    但在希爾雅投來的目光中,想走已經有些晚了。他忍不住擦了擦汗,沒有接受神父們的提議,而是擠出一個笑容,“希爾雅……冕下,願神明的光輝庇佑著您。”


    被肉擠得小小的眼睛,足夠讓培蒙主教看清外麵的事,早晨醒來後的隱約不安成了現實。被通緝的前聖女第一候選站在門前,毫無顧忌地和他們見麵,旁邊的領主府安靜得可怕,沒有人知道她什麽時候進的城,也沒有人能阻止她。


    她顯然有恃無恐,不擔心裁判所和衛隊出現,也不擔心教堂神父們會合力除去她。


    培蒙主教猛地意識到自己為什麽感覺不對勁,感知中的元素依然秩序穩定,但輕盈的光正慢慢變得稀薄——他們正處在一個缺少元素輸入的牢籠中!


    培蒙主教知道自己做不到,也知道曾經的教區主教做不到。在希爾雅逃亡前就能重傷教區主教,他毫不懷疑,在半年後的現在,她也能除掉他們。


    “什麽?開教堂地下副本了?等等啊我馬上來,25=3,來巷戰刺客!”


    吵吵鬧鬧的嬉笑聲和突如起來的教堂地麵震蕩,讓培蒙主教一個趔趄,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消失了。


    裁判所正在教堂地下。神之手們,也是行走在黑暗中與墮落者作戰的黑騎士們,為笑著的那些年輕人們添了把火,培蒙主教清晰看到他們臉上充滿了對戰鬥的狂熱興奮。


    培蒙主教意識到,自己的問候沒有得到回應,所有曾經的聖女候選人中,脾氣最好、最平易近人親近所有人的希爾雅,隻是微笑著站在門前。她手中隻有一柄法杖,但她身後帶著無盡無形的屠刀。


    她是來報複的嗎?


    “希爾雅冕下,我一直都知道,您才是那位聖女!我們可以為您準備您的儀仗……”第一次叫出名字後,後麵的話越說越順利,培蒙主教笑得格外討好,


    被他擠在旁邊的神父們表情忽青忽白,還殘留著不可置信。但有的人從培蒙主教話裏聽出了什麽,渾身發抖,看向希爾雅的眼神都變了。


    也有人氣得渾身發抖,“神說,狂風將帶著信徒……”


    風暴術的禱言沒念完,邊詠唱邊向後跑的年輕神父,就被一陣風卷著丟到了門外,和陷在坭坑裏的司鐸作伴。


    希爾雅平靜微笑,“我知道你們想聯絡其他城市,想開啟教堂的最強道具,但很可惜,我不想。我暫時不會傷害你們,隻要你們願意做一件事。”


    同樣向後跑的神父們,挨個撞上了不知什麽時候豎起的風牆,在少女出現的那一刻起,留在這裏的所有人都已經無法反抗。


    培蒙主教的餘光看見,門前被栽進地裏的神父,正被那些詭異的年輕人像拔蘿卜一樣揪出來,像拿到了什麽優秀戰利品一樣,開開心心跑掉了。他打了個哆嗦,擠出更和藹的笑容,“為您準備儀仗和雕像是我們應該做的……”


    “不,我不需要你們的信仰。”希爾雅看著這位總是不太管事的主教,否定了他的討好計劃。


    在她來到萊克頓城,再到她從萊克頓城經過、逃亡時,希爾雅就知道了,總是躲著不參與任何事的培蒙主教膽小怕事,卻又貪婪極了。培蒙主教如她估計的一樣,選擇了投降。


    但她有些疑惑,對神明虔誠的信仰不該這麽快扭轉,她本以為會經過脅迫才能控製培蒙主教,但他立刻選擇了投降。除非,這位主教大人對神並沒有那麽虔誠。可不虔誠的人,又怎麽可能成為教堂主教?


    培蒙主教的汗水凝成一片,他注視著輕鬆拒絕了他的少女,意外地發現自己從那雙藍眼睛裏,看不到任何對被人崇敬的渴求和貪婪。那場失敗的聖女選拔,並不是她最在意的事情,她回到這裏,也不是為此報複所有人。


    他不知道她想做什麽!


    窺探、思索、揣測……希爾雅讀出了培蒙主教緊張時逸散的精神力波動,他在試圖交易,而不是懲罰墮落者或勸說其他人回頭。他一點也不堅定。


    希爾雅失望地搖搖頭,越過他們看向被彩色玻璃窗映入斑斕色彩的神像,純白的神像在亮起的晨光中輝光浩大,教堂也被打理得漂亮幹淨,每個細節都充滿了對神明的崇敬虔誠。


    但這些並不來自尊重,而是來自祈求神明給予力量和庇護的交易。


    “我需要一份對萊克頓的宣稱,名字暫時空著,培蒙,你知道該怎麽做。完成之後,我再考慮讓你進行下一步工作。”希爾雅不容置疑地發布命令,好像沒考慮過主教拒絕的可能。


    本來有些恐懼的神父們臉都氣扭曲了,卻看到主教尊敬地低下頭,像向教區主教會做的那樣行禮,“是的,聖女冕下。”


    培蒙主教狠狠鬆了口氣,露出了舒緩的笑,但下一秒,他的笑凝固了。


    神父們被風推著、逼迫著走出教堂,希爾雅看著茫然的神父們,“你們的工作,則交給我們的行政官來分配。”


    工作?他們是神的仆從,什麽時候還需要為別人工作?!希爾雅是真的瘋了!


    被推出教堂,神父們看著希爾雅的後背,自以為離開希爾雅的控製成功脫身了。剛想釋放神術,他們就被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來的藤蔓捆得嚴嚴實實。“你們……你們這些墮落者,放開我們!”


    剛剛慶幸過被捆走的不是自己,對同伴給予憐憫的神父們淪為了新的捆豬對象,被嬉笑的玩家拖走。“哎呀,快來,他們的袍子有固定屬性!快快快拍賣了!”


    “你們幹什麽!不許扒我衣服!!”迅速變調的尖叫被土或者奇奇怪怪的草葉、抹布堵住,從來都高高在上的神父們睜大眼睛,不敢相信有人敢這樣對他們。


    轟——


    微微震動的教堂地麵,終於被一聲爆炸擊垮,側麵的一間屋子徹底陷入地下,塵埃騰空而起,刀劍碰撞和高聲詠唱從地下傳出,激烈的戰鬥中,被拖走的神父們隻是渺小的點綴,


    培蒙神父僵硬地看著他們,清楚知道裁判所所有人都被堵在了地下。隻有他置身事外,在一片混亂中看清了周圍肆意施法和施展武技的人影。


    ……這麽多墮落者,究竟從哪裏來的!密密麻麻看不到盡頭,起碼有上千人,上千施法者在城裏,誰能這麽大手筆?誰能反抗?大約隻有聖地知道消息,才有一戰之力。


    弗雷蒙特·萊克頓……那個蠢豬!!


    培蒙神父心裏翻滾著領主的名字,恨不得咬下這個愚蠢的、放了這些人進城卻對此一無所知的領主的腦袋。


    心裏有多驚濤駭浪,培蒙主教看向希爾雅的目光就有多恭敬,他低下頭,“好的,聖女冕下,您的意誌既是光輝的承載——”


    “停,我和光明,毫無關係。”希爾雅打斷他詠歎般的吹捧,培蒙的冷汗流得更快了。


    不打算演戲享受“光明聖女”的身份,邪惡的墮落者厭煩後自己揭露的真麵目,絕不是他能承受的。但他悲哀地意識到,自己不得不接受。


    “光明背棄了我的那天起,我已身為黑暗。”希爾雅一如既往微笑著,“如果一定要稱呼,可以叫我詩佩斯領主閣下,或者,黑暗聖女也不錯。現在,你該工作了。”


    培蒙主教喏喏答應下來,風牆隨著他的前進向內蔓延,將他牢牢控製著。


    希爾雅閑適地跟在他身後,進入教堂深處。從門外湧出的玩家們分別接了探索教堂、安置教堂仆從和孤兒等一係列清理教堂內部事項的任務,翻東西的聲音和搬運聲到處都是,混亂占據了教堂,宣告著高高在上一切的消亡。


    希爾雅需要他給出的一份帶著光明教堂印記的貴族身份宣稱,以此獲得萊克頓的領地,但保留教堂的尊貴?別開玩笑了。


    雖然她對森林元素濃度有猜測,但在外界,依靠教堂開啟的秩序化穩定不能突然停止、消亡,否則會出現大量承受不住元素侵蝕的死亡、異化。另一方麵,毀掉光明教堂,會引起教區注意,引來希爾雅暫時不想接觸的高端戰力。


    光明教堂暫時還要保留。當然……不可能讓這些神父繼續在教堂好吃懶做。施法者越多越好,經過後續審判後,該勞改的勞改,該工作的工作。


    她不會刻意強迫居民們改變信仰,也不會毀掉教堂,但她會讓光明教堂成為一個空殼。


    正在規劃的基礎學校選址就在教堂,而毀掉的裁判所原址,孤兒打野畫的紀念碑設計圖就很不錯。


    第137章 (一更半)


    希爾雅和培蒙一起走到他的住處時,歡欣鼓舞地抱著金銀器皿和寶石雕塑的玩家們正往外跑,嚐試了一下發現沒法觸發希爾雅的交互商店,隻打了個招呼就被同伴撈走,“趕緊,市政廳開放了兌換商店和任務欄,老塞在那裏,再不去就得自己搬箱子裝了!”


    “誒誒別拉我——聖女在走什麽劇情??”


    希爾雅假裝沒聽到他們的大呼小叫,培蒙主教還是第一次見這樣混亂又有序的人,既被他們的狂熱嚇到,又臉皮抽動,心疼地看著他們抱走的東西。他目光悄悄溜向教堂一角:還好,秘密倉庫還很安全……


    “聖女,我們發現了一個密道!”從地下跳出的玩家笑得露出八顆牙,對剛剛亂逛時彈出的地圖線索提示相當滿意,萊因哈特再次堅信,自己一定是最歐的!紅糖涼粉一邊丟探測術一邊兩眼放光,“這是精金、這是星沙……發財了!”


    培蒙主教眼前一黑。


    精氣神都變得萎靡至極的培蒙主教,老老實實完成著希爾雅留給他的任務。提前下去的玩家過了會又冒了出來,呸呸呸吐掉嘴裏的塵土,“好家夥,下麵直接通裁判所,這群黑手也太凶了,包抄不行差點複活回城。”


    罵歸罵,但當希爾雅想下去時,玩家們又把她團團圍住,狂拍胸口保證,“聖女,交給我們,我們能解決!”


    堅決不給npc搶怪的機會!裁判所執行官們的裝備可比衛隊身上扒下來的好多了!


    當戰鬥的聲音逐漸消失,玩家們才心滿意足地拖走了他們的戰利品。希爾雅跳下地道,昏暗的地下還殘留著煉金炸彈爆炸後的氣味。削弱版的炸彈中重點融合了阿曼達特製的昏睡藥劑,意呆利炮正蹲在倒了一地的黑色人影中翻著眼皮、記錄他們昏迷後的狀態。


    為了能參與進爆炸實驗,主動成為第一實驗體(扛著炸彈扔出去的倒黴蛋)的意呆利炮,往往需要在爆炸前後總結死亡時間、狀態和爆炸細節。向來不拘小節的意呆利炮,竟有了些真正研究人員的氣質。


    希爾雅辨認出法術餘波中存在裁判所的[禁錮],本質上是對元素的限製,但對等級低於執行官的人來說,禁錮約等於禁止施法能力。難怪苦苦哀求隻拿到一個煉金炸彈的意呆利炮,最終沒能攢下裝備,而是把它用在了這裏。


    有的裁判所執行官斷了手腳,有的燒傷了,傷痕累累地昏迷著,從他們失去行動力昏過去時,精神力覆蓋著下方的希爾雅就將玩家視野裏的紅名換成黃名,阻止玩家們繼續戰鬥。


    同階的執行官能力比衛隊強,但在同階、甚至比他們等級低的玩家們麵前,亂拳和千奇百怪的騷擾戰術,讓他們也無可奈何。畢竟,玩家們沒轉職就開始毆打青銅階,在青銅下位還合攻過白銀階的!論越級作戰經驗,玩家們豐富極了。


    希爾雅不希望玩家們殺人,一是為了他們的心理,二是留下這批人,還有勞改的機會。萊克頓城隻是一個小城,她需要最大程度利用資源。


    玩家們清點著戰利品,把俘虜運出去送往牢房,希爾雅跨過地麵炸出的土石,玩家們正刮地三尺搜索著地下裁判所的剩餘秘密,有人搞怪地敲打著兩側磚壁,嚐試找到各種小說裏會存在的密室——還真被他們找到了幾個,當然,不是通過機關,而是直接拆遷。


    希爾雅的目光突然停住了,她快步走過去,對玩家驚訝詢問有什麽事時,低頭撿起了地下一把斷劍劍柄。


    有人剛從倉庫裏翻出來,仔細一看卻是殘次品後就又丟開了,有完整的戰利品,玩家們絕對不會對這些品質低的武器多看一眼。先前遊戲裏指望搞老爺爺金手指和奇遇的玩家,大部分都失敗了。


    希爾雅卻珍重地托起它,單一個劍柄,它就和普通長劍一樣重。劍已經斷了,灰黑色的殘鋒有半人寬,在它斷裂前,應是一把特製的雙手重劍。


    很少有人選擇用重劍,它不夠靈活,不夠鋒銳,單論沉重鈍傷也不如錘子。更少有女騎士選擇用重劍,輕盈的弓箭手、遊走瞭望的輕騎士,甚至幹脆不成為武者,都是女孩們的選擇。


    “這個怪胎。”希爾雅的聲音像責怪,也像親昵的打趣。她的微笑消失了,藍眸一點點浮出冰雪的痕跡,冰湖下是熊熊燃燒的怒火。


    她當然認得這把劍。


    怪胎重騎士伯妮,和怪胎孤兒聖女候選,這把劍為她斬殺了多少敵人啊,如果塞裏納斯是她的盾,伯妮就是她的劍。但現在,劍已經斷了。


    完全不會讀空氣的紅糖涼粉打斷了希爾雅的情緒,“聖女……聖女?這裏有人!好像是重刑犯,要帶出來審問嗎?”


    “斬——”


    一道無形的影子突然從打開的密室門中斬出,差點削掉紅糖涼粉手臂。感知到元素波動的希爾雅及時拉開他,對這裏關押著這樣一位劍術強者有些詫異。


    萊克頓實在是個小城,野心勃勃的領主和膽小怕事的主教都不希望這裏和墮落者扯上關係,重犯必然要轉向教區主教堂。況且,先前帶著教區主教和一輛似乎押運著犯人的馬車的隊伍,前往聖地前本該把周圍的犯人集中控製、殺死。


    裁判所再往下,是裁判所的監獄,萊克頓的裁判所監獄建得很小,應該平常也不會關幾個人,比希爾雅見過的聖地監獄環境好多了,起碼沒有那麽多陰森囈語。地麵散落著玩家們跑動時從牢房裏帶出的稻草,刑具上暗沉的血液訴說著這裏留下過多少屍體。


    玩家們已經點亮了油燈,燈芯搖曳著照亮最深處的石門,控製不住裏麵人的玩家們哇哇大叫抱頭逃跑,他們找來的外援希爾雅卻愣住了。


    石門後的秘密牢房中,道道劍痕橫縱劈砍,將石麵絞成粉末,即使沒有玩家們,被一層層破壞的石壁也即將被砍破。很難想象,在沒有武器,也沒法正常訓練時,牢房裏的人是怎麽日複一日創造出無形的劍鋒,堅持地向外突破著。


    裏麵站著一個幹瘦的高挑女人,她瘦得隻剩骨頭,眼睛卻亮得驚人。她就像一把劍。


    “伯妮?”


    雖然那個英氣的女孩瘦了很多,但她絕不會認錯。


    在被追殺時,第一個選擇留下斷後,爽朗笑著說很快就會追上他們,卻一直沒有來的重騎士模擬。


    被木係藤蔓及時綁住的女人略彎腰後撤,在展開第二次進攻前停下。她直勾勾盯著希爾雅,眼中的厭惡慢慢漾出水光,發出狂喜的嘶啞聲音,“希爾雅……冕下?”


    希爾雅大步走上前,緊緊抱住了她,曾經強壯結實的肌肉變得隻剩下骨頭。她能感知到伯妮的精神力比以前更強,有了新的突破,但她寧願不曾有這樣的突破。


    希爾雅的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了,“抱歉,我來晚了。”


    她顧不上思考伯妮為什麽會在這裏,夥伴失而複得的喜悅和沒想到伯妮不僅沒死還就在萊克頓城的懊惱糾纏著,讓她隻能說出一句話。


    柔和的治愈術和精神安撫落在大變樣的伯妮身上,伯妮笨拙地拍了拍她,“我們還活著,這就很好了。”


    伯妮似乎很久沒說過話了,嘶啞的聲音中還帶著日複一日積攢下的戰意,她靠在希爾雅身上,像回到了家人的懷抱中,終於鬆懈下來,“我真的很高興。”


    “我帶你去休息和治療……”希爾雅回過神,“你會有新的劍,你需要休息、吃飯和治療。”


    哽咽著的伯妮突然一抖,急促地說,“不,別管我,過去多久了?你得去找拉貴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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